魏 弋,李 刚
图书榜单是指伴随着出版业的市场化发展而诞生的各类图书排行榜[1],最初形态为畅销书排行榜,从不同层面反映图书市场热点,反映读者阅读心理与偏好。随着权威媒体、学术机构和政府部门介入榜单的遴选,图书榜单不再局限于对图书销量数据进行排名,而是更加重视对图书内容的评估与筛选,在市场选择的基础上增加专业评审机制,市场化的畅销书榜单逐渐演变成包含“好书推荐榜单”“学术书榜”“最美图书”等根据图书内容特征形成的多元图书榜单体系,严肃专业的好书推荐类图书榜单成为图书评价的重要方法和大众阅读的重要引导,更成为国家文化发展的重要符号。
中美图书榜单均历经从畅销书排行榜到好书推荐排行榜的演化与融合过程。美国媒体发布畅销书排行榜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The Bookman刊发“按需求数量排序”(In the Order of Demand)的图书目录。随着书评制度不断完善,不以图书销量为指标、而以专业书评人评价为主要依据的好书排行榜持续涌现,这些榜单冲破市场指标的硬性约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美国思想文化界的价值观、思想倾向和文化趣味。中国大陆图书排行榜起源于《中国图书评论》1994年左右刊登的“畅销书情况一览表”[2]。随着中国图书出版业进入以市场为主导的时期,部分媒体开始突破单一的畅销书榜形式,强调榜单推荐“好书”的重要价值。此外,中美图书榜单的功能也从起初的信息营销功能升级为评价为主的复合功能。但由于中美图书榜单的编制目的、编制主体、发布渠道、目标受众和阅读环境的差异很大,两国榜单功能价值实现的内涵与途径分野非常明显。
目前出版业往往更加注重图书榜单的“商品属性”,忽略基于图书内容进行筛选形成的推荐书榜所具备的深层次“思想属性”。因此,对图书榜单的研究需要突破出版业的话语体系,从榜单内容反映出来的国家思想文化格局入手,测度思想文化的开放性与包容性,从而清晰认知国家软实力竞争与发展的趋势。本文研究的图书榜单为基于图书内容特征进行评估筛选后形成的好书推荐类榜单,选取中美权威性高、综合性强的榜单作为研究切入点,通过分析其生成机制和上榜图书的来源国、主题分布情况,探讨两国思想格局差异和中国在国际文化软实力建设方面的挑战。
图书榜单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一个国家的文化软实力特征与建设现状,也承载着一个国家的思想文化记忆。本文以中美公认的具有代表性与权威性的好书推荐类榜单为研究对象,以图书榜单的文化功能为主要关注点,了解中美思想界的发展情况与异同点,把握中美社会运转机制与文化发展趋势,探知中美思想文化发展的背景与渊源。
1.1.1 以政府引导为主的榜单发布机制
中国图书榜单的发布机构主要包括政府部门、行业性社会组织、出版机构3类,也有一些学术期刊设“书评”栏目刊载图书评论。
(1)政府部门发布图书榜单。一方面是各地政府在全民阅读政策引领下,在政府官方网站直接发布“书记推荐书单”“全民阅读节推荐书单”等图书榜单。该类书单设有“主题类图书”分类,多为国家领导人、国家机关等著或编著的图书,具有明显的政治导向性。另一方面是各级政府部门通过定期举办读书节活动所形成的图书排行榜,作为活动品牌发挥宣传推广与引领阅读的双重作用。“深圳读书月”活动即是深圳市委市政府于2000年创立的一项大型综合性群众读书文化活动,2006年开办“年度十大好书”评选活动,由深圳市委宣传部、深圳市新闻出版局指导,深圳读书月组委会办公室与深圳出版集团有限公司主办,已连续开展15年[3]。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各级党报党媒发布的图书排行榜。中国的党报特指中国共产党各级组织的机关报,主办单位往往是各级政府的直属机关或国企单位。比如,《中华读书报》由国家新闻出版署、光明日报社和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主办,持续16年发布“年度十佳图书”;《晶报·深港书评》由深圳报业集团主办,除定期推出好书周榜外,每年还公布“年度十大好书”,致力于面向世界和未来,建立一张关怀年轻人视野的阅读书单。
(2)图书、出版等行业性社会组织发布图书榜单。中国图书评论学会是中国最具权威性的图书评测机构,每月定期发布“中国好书”月榜,其主管的《中国图书评论》设置主题书评等栏目,推动了中国书评业的发展。中国出版协会每年定期召开中国出版年会,发布“中国版协年度好书”,囊括主题出版类、社科类、少儿类、引进类等图书类别,激励中国出版行业不断发展。
(3)出版机构发布图书榜单。三联书店、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出版机构向来是行业标杆,发布的年度榜单具有“导向标”功能,也是广大读者关注的重点榜单。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人民文学出版社隶属于中国出版集团,属于中央企业。
总之,中国图书榜单发布以政府引导为主,因而更加注重主流价值引导和核心价值观输入,旨在充分反映中国主流意识形态,不仅会直接在政府官网上发布好书推荐榜单,还会通过举办各种读书节活动庆典来增强图书榜单的品牌效应,与此同时,虽然媒体也是中国发布权威图书榜单的主要机构,但这些媒体几乎都是党报党刊,还有一些权威榜单由出版机构发布,而这些出版社几乎也都是隶属于中国出版集团。尽管中国每年都会有各种类型与性质的机构发布海量图书榜单,但权威榜单的发布机构基本都是与政府部门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发布活动基本都由政府拨款支持,协助政府开展文化建设。
1.1.2 以知名专家为主导的榜单评选机制
中国在遴选图书榜单过程中十分重视评委的知名度与社会声望,一般会邀请在不同文化领域的名流以及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书评人组成评委,团队一般10-20人,阵容并非固定不变,这与尚未建立完善的独立书评人机制有关。发布机构一般会通过微信公众号、官方网站等媒体公开评委名单,以确保好书评选的透明性。比如,2004年《新京报书评》周刊开始举办年度好书评选,第一届评委由莫言、李敬泽、沈昌文等名家组成[4],往后每届的评选阵容都有所变化,并同步公开各类图书的评委名单与终审名单;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评委团一般由全国教育界、文学评论界、阅读推广界等20余位专家组成。由于评选团队流动性较大,临时性特征显著,所以往往能保持评选的独立性和客观性,较少受到出版部门和图书市场主体的影响。
也有少部分图书榜单的遴选评委由报纸编辑部成员担任。比如,《中华读书报》的“年度十佳图书”,评委不仅承担图书遴选工作,还要撰写上榜图书的获奖点评。由于报纸编辑日常工作主要是读书、选书,阅读量大且认真,因此对每年的书情把握比较精准。这类评委团队较为稳定,能够站在专业读书媒体的立场来评选年度好书。
1.2.1 以市场驱动为主的榜单发布机制
美国图书榜单发布机构主要包括大众媒体(General Outlets)、杂志报纸(Magazines/Newspapers)和学术科学期刊(Scholarly and Scientific Journals)[5]。
(1)大众媒体发布图书榜单。美国大众媒体书评机制比较成熟,是美国历史悠久、权威性高的图书榜单主要发布机构。美国综合性日报和周刊基本设有专门的图书文化版面,书评是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6]。不论是以政治报道闻名的《华盛顿时报》,还是《芝加哥论坛报》等地区性综合大报,均设置特色书评专版,定期发布各类图书榜单。例如,《纽约时报》每周出版两个版本的书评,一个是具有定价、可供出售的《纽约时报书评》,另一个是夹在周日版《纽约时报》整体出售的书评副刊,每年还会刊发“年度最值得关注的100本图书”等好书推荐榜单。美国行业图书媒体也会定期发布图书评论与图书榜单,推动出版业信息交流。例如,《出版商周刊》从出版商汇集目录资源发展成为刊发图书评论文章和行业特稿,并定期发布年度图书榜单[7]。
(2)杂志社发布图书榜单。《纽约客》《时代》《新闻周刊》《大西洋月刊》等著名杂志均设专版或专栏发表图书评论,定期推出年度推荐书单,内容往往涉及获得知名奖项的作品。
(3)学术科学期刊发布图书榜单。美国学术期刊不仅发布学术论文,也会刊发特定学术领域图书评论,提升专业著作知名度。例如,《经济学人》每期均有一两篇针对科技和艺术类书籍的评论,定期发布年度好书榜单,榜单中的书籍专业性强,受众针对性强。
由于美国的大众媒体、杂志报纸和学术科学期刊均为市场化运作,因此它们发布的图书榜单具有显著的市场性,反映的是阅读市场的偏好和流行趋势,可见美国图书榜单的发布以市场驱动为主。美国图书榜单发布单位虽然强调榜单应保持独立性,但所谓独立性是相对的。首先,主导美国图书榜单的媒体反映的是美国建制派的政治观念和价值指引,《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等美国主流媒体的书评和榜单反映的是主流价值观,恪守了美国建制派“政治正确”原则,“会自发地将自己改造的高度符合机构内主要捐助人的需求、偏好和特质”[8]。其次,美国图书榜单体现了资本对思想文化的渗透。美国主流媒体本身就是垄断资本集团,纽约时报公司是顶尖的全球性多媒体新闻资讯传媒集团。如果说《纽约时报》的书评和图书榜单独立于政治,那只是说敢于对不利于自己的政治集团的主张和价值观说不,而宣扬的是利益一致政治立场一致的军工政治科技复合体的价值观。
1.2.2 以书评专业编辑主导的榜单评选机制
美国具有悠久的书评历史,形成了成熟的“签约书评人”制度,确保图书评论的独立性、专业性与权威性,而美国权威榜单中的上榜图书均从书评中筛选得出,因此书评人成为图书榜单遴选的第一道把关人。《纽约时报书评》周刊的书评文章与年度榜单均与“签约书评人”制度有关,明确规定:“书评人不得与书作者师出同门,也不可以是师生关系。而在实际运作中,这种回避制度涵盖了书评人与书作者的各种‘关系’,譬如同学关系、同事关系和亲属关系等等。报社和书评人的‘有限合作’具体到每一本书,如果书评人和作者有‘裙带关系’,书评人就会主动声明并坚决回避。这是一种良性的互动:签约制使报社拥有了专业性书评人,书评人同时履约确保报纸书评的独立性。”[9]美国还成立了国家书评人协会(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NBCC),是美国书评编辑和评论家的专业性、非营利性组织,协会成员因其高素质与专业化深得公众信任,以行业组织形式制约书评人行为。在独立书评人把关之后,权威图书排行往往由报社专门部门完成,因此,美国图书榜单产生过程中主流媒体的书评版编辑起到了主导作用。例如《纽约时报书评》周刊评论的图书仅为美国每年出版图书的1%,也就是说,每年发布的十佳图书榜单包含的图书就来自这1%。《纽约时报书评》设有“编辑选择”(Editors Choices)专栏,书评编辑每个星期从上一期《纽约时报书评》中选出9本书,作为“编辑选择”栏目的推荐图书。每年10月,书评编辑从所有“编辑选择”图书中选出100本“年度知名图书”(100 Notable Books of the Year),小说类和非小说类各50本。最后从100本“年度知名图书”里再挑选出《纽约时报书评》“年度十佳图书”(The 10 Best Books of the year),在11月底公布[9]。
近年美国书评编辑、书评人与被评图书之间出现较为显著的同质化和圈层化现象,书评编辑、书评人和知名专家之间形成了价值观、趣味、风格共享的封闭共同体[6]。著名的思想领袖和公共知识分子的书得到书评人的青睐,书评编辑更乐意编发此类书评,推荐此类书评进入各种排行榜,形成了一定的“马太效应”。
整体而言,中美权威图书榜单的生成机制有相同的一面:从日常阶段性书榜到年终“优中择优”,均经过提名、初审、复审、终审等多轮评议,总体流程较完整;随着信息技术进步,社交媒体蓬勃发展,两国在评选年度图书榜单时不仅充分利用各种技术结合主观评价与客观数据,也充分利用各种社交媒体向公众宣传图书榜单;虽然两国均没有完全公开榜单具体的评价指标体系,但评选流程与时间线完全公开,参评图书的信息与评论实时共享,因此两国图书榜单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遴选出有代表性的图书,发挥图书榜单的综合功能。不过,两国图书榜单生成机制也有较大差异:中国榜单生成注重专家参与,知名专家在评选中有较大话语权,参与者相对开放,客观性和规范性更强;美国榜单受到建制派主流媒体影响大,资本偏好往往能以隐藏的机制左右思想文化界的选择,榜单基本由职业书评人和书评编辑主导,虽更专业,但失于封闭。
中美书评与书榜经过多年发展,均已形成颇具代表性与权威性的年度图书排行榜。本文以中国《新京报·书评周刊》年度十大好书、《中华读书报》年度十大好书、“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3份书单,以及美国《纽约时报书评》年度十大好书、《出版商周刊》年度十大好书、《华尔街日报》年度好书3份书单为研究案例,通过网络调研法收集六份权威图书榜单2012-2020年所有图书数据,包括书名、作者、来源国、主题,并整合《新京报·书评周刊》《华尔街日报》两份榜单提供的图书主题分类,形成文学艺术类、社会科学类、经济管理类、自然科学类、历史类、传记类、政治哲学类、医学类、少儿读物类、教育类十大图书主题类别,将255本登上中国榜单的图书与344本登上美国榜单的图书进行分类统计(结果见表1),分析所有上榜图书的来源国和结构差异,从中美权威图书榜单视角分析两国近十年来思想界发展水平与侧重点。
表1 中美权威图书榜单数量总表
2.1.1 中国榜单的外国图书数量高于美国
中美权威图书榜单2012-2020年的所有年度上榜本土图书与主要来源国图书占比见图1,中国3份权威榜单上榜图书中来自本土的占比(56.47%)与来自其他国家的占比(43.53%)基本相当。其中,除《中华读书报》具有显著的本土特色外,《新京报·书评周刊》榜单与“深圳读书月”榜单均体现出明显的全球化特征。《新京报·书评周刊》每年推荐的十本好书中,中国作者占比从最高90%降到2020年30%,而美国、英国、德国等国家作者的图书占比则呈现波动式上升,这与该书刊专门开辟捕捉并探讨国外图书信息的“天下”板块密切相关,充分体现中国媒体开放度与开源情报的获取能力。“深圳读书月”每年推荐的十本好书中,中国图书与美英图书占比大致相同,该书单由政府部门主导并把关,在弘扬中国主流价值观的同时,依然保持开放视野与思想包容,主动推荐国外优秀作品,充分展现了中国“文化包容就是一种文化自信”的理念。
图1 中美权威图书榜单2012-2020年本土图书与主要来源国图书数量分布
美国3份权威图书榜单2012-2020年的所有年度上榜图书中,美国图书占年度榜单71%。《纽约时报书评》周刊年度十大好书榜单和《华尔街日报》年度最佳图书榜单中均有6年包含70%及以上的美国图书,后者2017年度上榜的十本最佳图书均为美国作品。《出版商周刊》年度十大好书榜单中本土图书占比超过70%及以上的高达7年,2013年、2017年均达到90%。美国图书上榜率的逐年攀升反映出美国近年思想界的相对封闭性,3份榜单发布自不同类型的媒体,但都对美国本土作品青睐有加,足见美国在外国文化思想引进和传播方面的谨慎与保守,无论是大众媒体还是行业媒体,均对外来文化有所保留。
对中美所有上榜图书数量排名前六的来源国数据分析(图1)表明,中国除本土图书外,上榜图书来自美国、英国、日本、俄罗斯、加拿大等,囊括亚、欧、美三大洲图书;美国除本土图书外,45种来自同文同种的英国,也就是说83%美国上榜图书来自美英。美国上榜图书中由非英语著作翻译而来的只有20种,占比5.8%。可见就阅读而言,美国社会存在“信息茧房”现象,对非英语国家的出版物几乎不了解,特别是对亚洲和非洲国家的图书了解极其有限。
分析中美权威图书榜单2012-2020年每年上榜本土图书与外国图书占比变化趋势(见图2),看出美国权威图书榜单对本土图书的推荐率不断攀升,这和书评人与参评图书之间同质化现象日益突出相关,美国书评人更倾向于点评美国作品,因此各类榜单的评选池中美国图书占有较大比重,本土图书上榜几率随之增加,公众在权威图书榜单的影响下更加关注本土作品,则会导致公众对本土文化的高度认同与对外来文化的忽略,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美国知识界对其他国家思想与文化的了解与认知。中国上榜的外国图书占比一直保持在一定范围,甚至有两年超过本土图书占比,2015年后便稳定在40%左右,彰显出中国思想界、学术界和出版界仍然处于兼容并包的上升阶段。
图2 中美权威图书榜单2012-2020年度上榜本土图书与外国图书占比变化趋势
图3 中美2012-2020年度上榜好书文学艺术类图书来源国分布
2.1.2 中国榜单来源国多样性高于美国
整合中国《新京报·书评周刊》和美国《华尔街日报》的图书分类,形成图书分类表,统计分析2012-2020年6份榜单所有图书数据,进一步分析不同种类下两国上榜图书来源国情况,发现中国各细分种类上榜图书来源国多样性都高于美国。
(1)中国文学艺术类图书重视不同文化、不同语种的好书引进与推荐。一方面,中华文明历久弥新,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因此本土优秀文艺作品层出不穷,九年来上榜中国权威好书榜单的本土文学文艺类作品能够占到入围图书一半以上。另一方面,中国虽然拥有发达的本土文学,但仍然充分挖掘和积极引进各国高水平文学文艺类图书作品,入围的文艺类图书中不仅有超过四分之一来自美国、英国、加拿大、瑞典等英语国家,还有俄罗斯、波兰、日本、挪威、阿根廷等多语种译著。美国2012-2020年所有上榜的小说、诗歌、艺术等文艺类作品中,60%来自美国,其他作品以英国、匈牙利、爱尔兰、法国、加拿大等国为主,具有较为显著的本土化和欧洲化倾向。
(2)中国学术界和出版界积极引进欧美社会科学类、经济管理类和自然科学类图书。从图4看出,在社会科学领域,9年来中国社会科学理论创新和学术积淀已取得了一定成绩,榜单中中国社会科学类图书占到50%;来自西方的社会科学图书占50%,其中美国社会科学图书占27.3%。中国上榜的经济类图书也以中国与美国为主,自然科学类图书来源国主要为美国,占比达50%,还包括日本、英国等在自然科学领域发展较好的国家,这不仅说明美国等西方国家在社会科学、经济管理科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理论创新仍然保持相当的活跃度,也说明中国对美国的社会科学、经济管理科学和自然科学保持相当的开放性,积极输入西方顶尖研究成果。美国在社会科学、经济管理科学和自然科学领域基本以本国图书为主,英国是美国在该领域发展过程中唯一较为关注和认可的国家,而对其他国家的社会科学、经济管理科学和自然科学发展进程,美国榜单关注甚少。
图4 中美2012-2020年度上榜好书社科、经济、自科类图书来源国分布
图5 中美2012-2020年度上榜好书少儿读物类图书来源国分布
(3)中美在儿童读物推荐上各有侧重。中国上榜的少儿读物类好书除本土图书外,不仅包括日本这类绘本与漫画产业较为发达的亚洲国家,还包括美国、波兰、澳大利亚等国家的少儿读物,帮助中国儿童开阔视野,接触不同国家的思想文化,有助于中国儿童在成长阅读中提升对世界的认知水平与判断能力。美国以推荐本土儿童读物为主,引进的童书也以英法等欧洲国家为主,警惕外来文化对儿童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美国3份权威图书榜单中唯一引进的中国图书即为2015年由中国绘本作家郭婧完成的儿童绘本《独生小孩》(The Only Child),2016年该作品获得美国漫画最高荣誉艾斯纳奖提名。
2.2.1 中国聚焦历史题材彰显历史意识,美国聚焦名人传记突出英雄主义
中美图书榜单在推荐图书的内容各有侧重,反映出两国思想文化发展差异,通过分析两国权威图书榜单在推荐图书题材方面的差异,有助于剖析两国学科领域的思想文化发展倾向。
从中国3份榜单图书主题分类占比情况可知,中国在历史领域划分细致,在中国榜单所占比例达25.88%,仅次于文学艺术类图书,这些上榜历史类好书中有63.63%来自本国,可见中国重视历史学习与传承。中国榜单还专门开设“国故”类好书推荐,国故一般是指国学,推荐国故类书籍能让公众了解中国文化传承和学术记载。这一特殊图书类别与中国悠久的文化历史发展背景密切相关,体现了中国注重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国权威图书排行榜坚持推荐国故类图书,每年都针对国故类图书展开科学详尽的点评,并通过遴选进入权威图书榜单的形式实现对外传播,中国图书榜单还考量了影响深远、内涵深刻的再版图书,在关注新书的同时强调经典品读与宣传。由此可见,中国始终守护与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坚信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当代中国发展、在全球文化竞争中的突出优势。
从美国3份榜单图书主题分类占比情况可知,美国推崇传记类图书,近9年3份榜单的所有上榜好书中传记类图书占比14.24%,其中美国图书占75.51%,以美国历任总统、政治家传记为主,分为自传与为他人做传两大类,资深的白宫记者与工作人员是传记类图书的重要作者,通过为美国总统或著名政治家做传,勾勒出美国不同领导人统治下的社会图景,以传记的形式展现美国历史。美国文化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因此希望通过传记类作品发挥名人效应,使公众在阅读过传记类作品之后积极主动模仿,达到文化灌输与公众价值观塑造的目的。不仅如此,上榜的传记类图书作者往往是记者或报刊编辑,而非职业作家,能够利用工作便利性基于现实反映社会,通过采访还原人物,使得美国的传记可读性、独立性与真实性并存,更加吸引广大公众。
2.2.2 中国关注国家发展和全球政经,美国关注个人发展和家庭价值
统计中美6份权威图书榜单上榜图书的题名频次,了解中美两国在不同领域的关注点与侧重点,剖析中美两国的思想文化差异与社会发展倾向(如表2-3所示)。
表2 中国3家权威图书榜单上榜图书的题名关键词统计
表3 美国3家权威图书榜单上榜图书的题名关键词统计
在共同点上,中美大多数权威书籍均以本国为研究主题或背景,仅题名中包含国家名称的书籍就分别占到两国榜单的重要位置,中国3份榜单中共出现29次包含“中国”的书名,频次排名第一;美国3份榜单中共出现15次包含“美国(American)”的书名,频次排名第二,可见本国发展仍然为两国思想界的焦点。此外,中美均对历史(History)类图书青睐有加,“回忆录(Memoir)”也是两国都较为推崇的图书类型。
在不同点上,中国侧重全国乃至全球进程,美国更关注个人发展。中国出现频次较高的图书题名为时代、教育、世界、思想、记忆等,可见中国更注重国家乃至世界发展进程,与近年发布的国家战略、政策文件和发展动向有着密切关联,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中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美国推荐图书的议题明确,聚焦于社会热点问题以及各种人身权利斗争,包括种族(Black and White)、性别(Woman)、家庭(Family),可见美国一定程度上希望通过思想界产出的优秀作品,影响公众对于社会热点问题、人身权利的态度,缓解社会矛盾,为维持社会安定、提升个人生活品质提供思想引领。
中国学术界、出版界和大众阅读具备开放的全球视野和包容的格局。但如果换一个逆向的视角来解读本文选取的中美两国图书榜单,又发现中国文化软实力发展存在“隐忧”。
中美文化交流存在“逆差”是指中美两国在文化交流方面呈现出显著的思想产品不对称现象。
从中国图书版权引进与输出看,中国引进美国的图书版权与中国图书版权输出至美国的情况见图6。虽然中国引进美国的图书版权数量近3年呈现出较明显的下降趋势,但相对于中国图书版权输出美国的情况,“逆差”现象仍然显著。这一方面与美国对中国承载主流思想文化的图书有较为明显的抵触有所关联,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中国在国际思想界的影响力有限,中国意识形态塑造与文化价值引导仍然停留在国内。这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中国图书对外翻译能力、图书出版水平亟需提高,更说明中国在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同时,还需要强化对外输出能力,将中国特色引领向全球。
图6 中国2012-2020图书版权输出美国与引进美国图书版权情况
从中美图书榜单看,中国上榜图书中最大的引进图书来源国是美国,3份国内权威排行榜9年所有上榜图书中有17.58%图书来自美国,其中2014年来自美国上榜图书占比高达32.26%,充分反映出美国对中国的思想输入显著。然而,美国3份权威图书榜单9年间仅上榜1本中国的儿童读物,该作品描绘了中国独生子女这一特殊历史时间下产生的特殊人群,这与美国儿童的童年生活大相径庭,也能使美国社会了解到中国独生子女政策的产生、落实与影响,公众的兴趣与好奇成为美国如此推崇该作品的重要原因。但是,2015年已是中国全面推广“二孩政策”之际,美国公众才刚开始了解中国独生子女群体,这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美思想文化界较为严重的知识不对称,美国公众很难及时了解到中国的最新发展动向,中国的重要思想理念也无法影响到美国思想界,可见中国的知识交流仍然处于一种较为严峻的逆差状态,和中国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严重不匹配。
十八大以来,中国经济、科技等领域发展迅猛,但尚未在丰硕的实践成果中提炼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社会科学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中国社会科学自主性相对不足。中国上榜的经济类、社会科学类、自然科学类图书以引进国外为主,社会科学类本土图书占总榜单50%,经济类本土图书占45%,自然科学类图书占35%,远低于美国权威榜单中社会科学类本土图书占比88.2%。榜单只是表象,必须分析背后的机理。翻译什么书、出版什么书是一种理论成果和学术成果输入的议程设置,而设置这个议程往往并不是出版社的专业编辑,也不是国家CIP中心的专家,而是栖身于高校和研究院所的专家。因为即使是专业的财经编辑也不可能对美国经济学和管理学有深入了解,至于CIP中心对出版物的审查属于事后审查,并不能主导议程设置。中国著名高校和研究院所的很多经济学、管理学等社会科学专家在英美受过专业训练,他们写的文章往往在英美学术期刊发表,本质上他们是中西方学界的双栖人,是两个学界的交流桥梁。如果桥梁两边的水位不断此消彼长,那么水流方向就是双向的;但当一方总是处于高位,另一方总是处于低位,水流就会因为势差而单向流动,这些主导了议程设置的、在英美受过社会科学训练的专家无形中就成了英美社会科学理论的代言人。社会科学、经济学和管理学是政策制定的基础,如果中国社会科学、经济学和管理学深受英美影响,那么中国制定政策往往会无形中受到英美影响。从这个角度就可以理解为何反复强调建立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和中国风格的社会科学。
学前和学龄儿童时期是三观形塑的关键阶段,该时期吸收的知识和形成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几乎能决定一生的思想倾向,该时期也是培养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而形成国族身份认同的关键时期。阅读是少儿国家和民族认同形成的主要手段之一,近年中国出版了许多彰显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少儿读物,但毋庸讳言,来自西方的少儿读物影响巨大。
2012-2020年,中国年度少儿读物进口数量逐年递增、出口数量逐年递减(如图7所示),出口进口数量比呈直线式上升,从2012年中国少儿读物出口共489.54万册、进口共76.14万册,出口进口数量比为642.95%,到2020年中国少儿读物出口共109.99万册、进口共1000.68万册,出口进口数量比仅剩10.89%。近年来中国的儿童读物供给日益依赖于西方,出口数量的不断降低也体现了中国少儿读物的产出与质量均有所下降。正因每年儿童读物进出口数量差距显著,因此中国登上权威榜单的儿童图书也以从国外引进居多,主要包括美国、英国、日本和法国等。中国2012-2020年上榜的少儿读物中来自本国原创的仅占36%,而从西方引进的则占64%,没有一种来自非洲、东南亚、南亚和拉丁美洲。同时期美国上榜的少儿读物32种,来自美国的25种,占比78%。随着2016年上海迪士尼开园,迪士尼的系列IP作品,图书、电影、玩具、服饰等进一步占据中国少儿的生活空间。学龄前儿童对迪士尼童话IP耳熟能详,而学龄儿童几乎人人读过哈利波特系列作品,看过相关电影。从国外引进儿童读物虽然一方面能够给儿童带来开阔的视野和多元的思维模式,但是也会使得中国青少年在潜移默化中被灌输西方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难以形成对本国文化的深厚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图7 中国2012-2020年度少儿读物进出口数量变化趋势
2012年新时代开启以来,从中美各自3份权威的图书榜单来看,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美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思想格局”:一方面中国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思想界、学术界和出版社界保持着改革开放以来的开放、包容和自信的平和姿态,着眼于文明互鉴,敞开心扉,海纳百川,持续从全世界尤其是西方发达国家输入新的思想、新的观念、新的知识;另一方面美国思想界、学术界和出版界较少关注英语世界之外多元繁荣的思想文化产品,尤其是对中国的新思想、新观念、新发展不愿意给予“同情性”的了解和理解,而是坚持零和博弈的陈旧观念,深受刻板印象束缚。
对中国来说,首先需要持续重视权威图书榜单的“思想属性”,规范图书榜单评选流程,建立起政府引导为主、市场选择为辅,知名专家团队与专业书评编辑融合的图书榜单生成机制,为推进全民阅读、建设学习型社会发挥好引导作用。其次应坚持包容自信开放的“思想格局”,持续开展文化人文交流、积极引进国外高质量高水平思想产品、紧跟世界思想文化发展趋势,在充分彰显文化自信的同时保持文化包容,主动了解并借鉴国外先进理念与思潮。此外,中国也需要进一步提升文化软实力,重视现存隐忧,不仅要借鉴国外的理论观点和学术成果,更要扎根中国大地,推动具有中国特色的思想文化自主性建设,同时还要加大图书版权输出力度,推动版权输出地以周边亚洲国家为主的高度集中转变为覆盖各大洲的区域分散,以此实现全球范围内的文化交流,助力中国特色文化“走出去”的同时,警惕国外主流文化对中国思想建设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