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泰山记》中被忽视的同行者*

2022-12-24 18:16
关键词:游览泰山

卢 坡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登泰山记》因语言雅洁、写景绝妙而被广为传诵,且义理、考据、辞章兼具,堪称桐城派乃至清代文章的典范。关于《登泰山记》的相关研究已颇为丰富,传统的文本解读几无剩义。然以《登泰山记》的文本为线索,适当扩大研究对象与范围,尚能有些新的发现与补充。

一、作为“陪衬”的发起者

《登泰山记》中,朱孝纯出现两次,一次是登山,即“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四十五里”;一次是观日,“戊申晦,五鼓,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朱孝纯通常被视为泰安知府、姚鼐游览泰山的陪同者,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

《清稗类钞》“师友类”“姚朱王相契”条记:“姚姬传在京师,与辽东朱孝纯子颍、丹徒王文治梦楼最相契。”[1]3613姚鼐与朱孝纯同为刘大櫆弟子,姚鼐于刘大櫆处读朱孝纯诗而与其定交。刘大櫆《朱子颍诗序》载:“子颍偶以七言诗一轴示余,余置之座侧。友人姚君姬传过余邸舍,一见而心折,以为己莫能为也,遂往造其庐而定交焉。姬传以文章名一世,而其爱慕子颍者如此。”[2]关于主动结交朱孝纯一事,姚鼐《海愚诗钞序》亦有明确记载:“子颍为吾乡刘海峰先生弟子,其为诗能取师法而变化用之。鼐年二十二,接子颍于京师,即知其为天下绝特之雄才。”[3]48朱孝纯曾偕姚鼐与王文治同游黑窑厂,“据地饮酒,相对悲歌至暮”;“酒酣歌呼,旁若无人”;“明日,盛传都下”[1]3613,以至于多年后,姚鼐《食旧堂集序》、王文治《海愚诗钞序》都还记述此事,足见年轻时纵酒歌咏之事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朱孝纯《中秋日同姚梦谷王禹卿集陶然亭六首》记三人于乾隆二十年(1755)同游陶然亭事,王文治一年后远赴琉球,又以《八月十五夜笋厓坐月有忆隔岁同朱子颍姚姬传陶然亭之游》诗追忆此事。由此可见,姚鼐与朱孝纯、王文治为青年时代的至交好友。乾隆二十七年(1762),朱孝纯中举,次年,姚鼐考中进士。此后,朱孝纯赴蜀地为官,姚鼐则居京师为官刑部。至朱孝纯升任泰安知府,姚鼐已厌倦官场,萌生退隐之意。

据姚莹《朝议大夫刑部郎中加四品衔从祖惜抱先生行状》载,时人称姚鼐践履纯笃,有儒者气象,生平多读书作文、教授生徒之举,鲜有以身涉险之行,如何肯于除日冒风雪登泰山观日出?“兹游奇绝冠平生”的背后,应该有值得发掘的“故事”。姚鼐曾为左世经(仲郛)《浮渡诗》作序,结尾道:“昔余尝与仲郛以事同舟,中夜乘流出濡须,下北江,过鸠兹,积虚浮素,云水郁蔼,中流有微风击于波上,其声浪浪,矶碕薄涌,大鱼皆砉然而跃。诸客皆歌呼,举酒更醉。余乃慨然曰:‘他日从容无事,当裹粮出游,北渡河;东上太山,观乎沧海之外;循塞上而西,历恒山、太行、大岳、嵩、华,而临终南,以吊汉、唐之故墟;然后登岷、峨,揽西极,浮江而下,出三峡,济乎洞庭,窥乎庐、霍,循东海而归,吾志毕矣。’客有戏于余者曰:‘君居里中,一出户辄有难色,尚安尽天下之奇乎?’余笑而不应。今浮渡距余家不百里,而余未尝一往,诚有如客所讥者。嗟乎!设余一旦而获揽宇宙之大,快平生之志,以间执言者之口,舍仲郛吾谁共此哉!”[3]44-45从姚鼐的自述可知,姚氏虽有志于周游四方山川风物,“东上太山,观乎沧海之外”亦为姚鼐预设的游览之地,但“一出户辄有难色”,且又欲与他人结伴而行。

王文治为朱孝纯五十寿诗言“姚子癯而妍,君颜丑而壮”[4],姚鼐清秀儒雅,朱孝纯粗豪强壮,这是好友王文治对于二人形神兼取的评价。与姚鼐读书、授徒的经历相比,朱孝纯更注重事功。据王文治《海愚诗钞序》及《送朱子颍游江南二首》可知,朱孝纯在出仕前有“单骑出古北口”及南下游历扬州等地的经历。从刘大櫆“奇男子”的评价到王文治点出的借游历“洩其胸中之奇”,“奇”字概括了朱孝纯从性格到行为举止等方面的一些特征。朱孝纯乡试中试后出任四川珙县知县,由陕入川,留有《函谷关》《潼关望华山》《华山二首》《骊山》《渡渭》《武帝通天台》《茂陵》《马伏波故里》《栈中度岁》《入栈》《晓过柴关》《紫柏山》《鸡头关》《沔县汉丞相忠武侯祠》《五丁关》《剑关》等诗,展示出诗人亲近自然山水及文化遗存的追求。朱孝纯在蜀,曾领兵八千,赴云南永昌,又曾单骑,逾美诺之岩,赴金川前线,这为朱孝纯提供了游历川、滇、黔的机会。朱孝纯在蜀中,尝独往峨眉山主峰大峨绝顶观菩萨光,又跃马仗剑,出岷山外千余里,览壁垒战斗之状,以发皇其志气。可以说,姚鼐游览天下奇山水的志向已为朱孝纯所实现。

泰山为姚鼐欲“东上”“观乎沧海之外”的胜地,好友朱孝纯为东道主,面对朱氏的再三邀请,姚鼐遂有泰安之行。如果说姚鼐于腊月乘风雪出京赴泰安,已经实现自我突破;至于除日前一天山行四五十里,途中迷雾冰滑,山顶雪与膝齐、风雪击面,如此艰辛的观日之行,非朱孝纯这般好奇之士“怂恿”而不可为。由此可知,朱孝纯不能仅被视为游览活动的陪同者,而应看作登山观日的召集人与发起者。

二、被“预设”的游览路线

《登泰山记》颇令人称道的是对于游踪(路线)的交代非常清楚,如关于登山一段的描写:“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3]220-221从上面的记述可知,姚鼐等人先是从中谷上山,半途越中岭,最后从西谷登顶。为何中途改道?或曰半途之后中谷路险难行,或曰半道之后西谷名胜多而景色美,无论何种解释,登山路径的选择与调整,实际都是在不断“优化”游览路线。为作对比,现将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中关于游踪的叙写摘录于此:“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5]

与柳宗元的“伐竹取道”不同,姚鼐的同行者对于泰山是颇为熟悉的,游览路线自然也被精心设计与安排。顺着这一思路,《登泰山记》中游览时间与路线可勾勒如下:十二月二十八日晨,晴,从泰山南麓登山,道皆砌石为磴,沿中谷拾级而上;午,路程将半,越中岭,顺西谷而上,山势越高,迷雾渐起,道中冰滑,磴几不可登;傍晚,至山顶,远处眺望,青山覆盖白雪,雪光照亮南天,俯视夕阳映照下的泰安城,汶水、徂徕山就像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停留在半山腰处的云雾,又像是一条舞动的飘带;晚,宿于距离日观亭不远的岱祠或碧霞元君祠。二十九日,五鼓,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起积雪击面,积雪与人膝齐,日出,观日,观山顶之景;下山,观道中石刻,因行路,僻远不当道的石刻皆不及往观,略观山中之景,遂至山下。

很显然,姚鼐行走的是一条被预先设计好的路线,路线的预设即意味景物的预设,甚至可以说,姚鼐于何处看某景、何时看某景,都被同行者朱孝纯预先设计与安排。观日出应该是此次游览中最重要的观景安排,山顶则成为此行的目的地。在这样的预设下,《登泰山记》中景物描写详略不同。除必要的行进路线交代外,姚鼐几乎没有对登山途中的景物做出描绘,读者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匆匆的脚步声,直到山顶,方才停下脚步,略做休息调整。也就在这时,泰山的壮丽秀美才进入姚鼐的眼帘,作者方才会有“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的景物描绘。仔细阅读体会后可以发现,《登泰山记》中景物描写得充分与否,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相关的行程安排,也就是说,这种安排会对文章的叙事写景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也就不难理解山上山顶之景详写而登山下山之景一笔带过,因为此行最主要的预设“看点”即山顶观日出,这是在登山之前就已经确定的。于朱孝纯而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两天)尽可能将泰山壮美的景色呈现出来,山顶观日自然是首选;于姚鼐而言,则是将看到和感受到的泰山之景描绘下来。

乾隆三十九年(1774)十二月二十九日为除日,泰山日观亭中,姚鼐与朱孝纯看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辞旧迎新成为由眼前景所自然引发的节令乃至人生感悟。朱孝纯不仅“设计”了姚鼐游览泰山的路线,甚至还参与了姚鼐辞官后人生路线的“设计”。乾隆三十九年秋,姚鼐借病辞去刑部郎中及现任纂修官,这与其对于官场的厌倦及在四库馆的孤立处境颇有关系。《晴雪楼记》所言“浮览山川景物,以消其沉忧”,这正是姚鼐应朱孝纯之请冒雪出京的原因之一。姚鼐辞官前后与朱孝纯互有书信往来,姚鼐集中《得朱子颍书》言“使君书札发齐州”,或即是朱氏邀请姚鼐南下的书信。姚鼐对于官场的厌倦早已向友人吐露,但辞官后的生计安排尚需要与好友再做商量,这当是姚鼐于腊月赴朱孝纯衙署的又一原因。从次年朱孝纯出任两淮盐运使即于扬州建书院请姚鼐主讲看,关于姚鼐辞官后的生计安排,应当是姚鼐与朱孝纯谋面的重要话题之一。在岁末辞旧迎新之际,朝阳与新年几乎同时到来,这也意味着姚鼐在做出辞官的重大人生抉择后,即将开启新的生活篇章。如上述推论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登泰山记》中关于肃杀环境及“须臾成五采”的日出景象的描写,既是实录,又有些象征意味,可以看作作者心境的隐约显露。这种心境的养成,则离不开朱孝纯的劝慰和导启。就《登泰山记》而言,朱孝纯不仅为姚鼐设计了观览泰山风物的路线,还对姚鼐取景造象的心境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天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非有志者不能至,以军功起家、兼有诗人与画师等多重身份的朱孝纯自然与一般的导游不同,朱氏对于绝妙风光的执着追求,并不会因外在环境的险恶而止步与退缩。姚鼐与朱孝纯在经历滑冰、迷雾、深雪、寒风后始见得一轮红日,这种游览路线的“预设”,与《登泰山记》中景物描写是完全吻合的。强调朱孝纯对于游览路线的“预设”,并非弱化或抹杀姚鼐的创作之功,正是姚鼐将除日登山所见生动地描绘出来,才将刹那的美景化作永恒的经典。

三、由“或曰”而产生的联想

《登泰山记》记叙严谨准确,研究者常将此归功于考证之效。如“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这些记载,都可以看出姚鼐游记语言简洁、记叙精准的特点。姚鼐弟子陈用光曾在《复宾之书》中指出:“吾师尝语用光云:太史公《周本纪赞》所谓‘周公藏我毕,毕在镐东南杜中’,此史公之考证也。其气体何其高古!何尝如今人繁称博引、刺刺不休、令人望而生厌乎?史公此等境诣,吾师文中时时有之。”[6]可见,姚鼐确有化繁为简后将考据纳入文章的追求。但文中一处“或曰”,则打破了这种严谨与准确。

《登泰山记》中,日出之后,“下有红光动摇承之”,姚鼐接言:“或曰:‘此东海也。’”“或曰”者为谁?这一问题至少有两种解释,一是同姚鼐一起观日的朱孝纯,二是与姚鼐及朱孝纯一起观日的随行人员。后一种解释因在文中找不到根据,且没有文学阐释的价值,可以不论。当然,“或曰”也可能是“传言”,即于泰山顶可观东海的“传言”。既然登泰山“观乎沧海之外”为姚鼐夙愿,姚鼐将先前所闻“传言”向朱孝纯求证,应是较为合理的推测,从姚鼐《岁除日与子颍登日观观日出作歌》“泰山到海五百里,日观东看直一指”诗句可知,两人必言及东海。游览中,朱孝纯当然是姚鼐的对话者,但在游记中,将朱孝纯确立为对话者还需要提供更多证据。

朱孝纯出任泰安知府,曾多次登山游览,留下《登日观峰观日出同李文园学使作》等诗作,兹摘引如下:

振衣飘飘扳日观,崖谷咫尺不能辨。群动此际息方深,子夜机枢犹未判。倒视孤亭前,亭影亦倒悬。白云沉卧不肯醒,千崖万壑如堆绵。我欲蹈之风大寒,万绵铺浪长如川。忽听天鸡鸣,茫茫割昏晓。缘天一线白如绕,日浴鲸波生海岛。海气黑与天摩荡,有物衔之不得上。倏腾倏溺势久危,乃尔一跃撇波千万丈。此时半空飞曙霞,白云化为句漏砂。或如鸟舒翼,或作龙腾拏。或为破衲中擘絮,宝光遍散陀罗花。怜渠点髻青山小,犹向宿云怀里抱。风引之去空濛濛,应与碧海三山接缥缈[7]236。

显然,这首诗与姚鼐《登泰山记》有相通相似之处。从构思和篇章布局上看,观日出是诗文描写的重点和中心,在具体描绘时又都按照时间顺序写日出前、日出中、日出后的景象。如《登泰山记》“戊申晦,五鼓,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稍见云中白若樗蒱数十立者,山也”,对应此诗自“振衣飘飘扳日观”到“万绵铺浪长如川”一段;“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则对应“忽听天鸡鸣”至“乃尔一跃撇波千万丈”一段;“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皜驳色,而皆若偻”则对应“此时半空飞曙霞”至“应与碧海三山接缥缈”一段。这种不惮其繁地罗列对比,除了能发现两者构思上的相通相似,也能看出姚鼐文与朱孝纯诗各有擅长:姚文雅洁却能传神,朱诗传神兼能写照。在描绘日出的瞬间时,姚鼐先言“须臾成五采”,后缀“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以形容,朱孝纯的描写则更丰富,甚至加入了想象,即“海气黑与天摩荡,有物衔之不得上”等,从而把黑夜强留、新日欲出的胶着描绘出来了,在“倏腾倏溺势久危”后,朝阳终于“一跃撇波千万丈”。此外,此诗句式错落,整中有散,数句一换韵,放声读之,如伴朝阳而响起的晨钟,调亮而声远。这与姚鼐《登泰山记》中内敛的情感表达颇有不同。虽然《登日观峰观日出同李文园学使作》鲜为人知,不及《登泰山记》流传广远,但同题诗文皆为佳作必无异议。

如上所论,这一诗一文大有相似之处,而朱孝纯与姚鼐为至交好友,这诗文之间是否存在前者影响后者的关系?朱孝纯诗中提到的李文园即李中简(1721—1781),字廉衣,号文园,河北任丘人,“瀛州七子”之一①,著有《嘉树山房诗文集》等。据《清史列传》所载,乾隆三十六年(1771),李中简出任山东省提督学政。乾隆三十九年(1774),山东王伦率民众起义,因王伦为李中简乾隆二十一年(1756)任山东乡试主考官时所取举人,李中简受到牵连被罢黜[8]。由此可知,朱诗必作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王伦起义前。姚鼐称“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至泰安,朱孝纯与姚鼐“戊申晦”观日出,《登泰山记》则作于乾隆四十年(1775)初。故而,朱诗必作于姚文之前。结合朱孝纯与姚鼐各出诗文相互切磋的记载,几乎可以判定《登泰山记》受到朱孝纯此诗的影响。这也能解释姚鼐为何在描写日出之景时突然插入“或曰‘此东海也’”的疑惑,因为朱诗中正有“缘天一线白如绕,日浴鲸波生海岛。海气黑与天摩荡,有物衔之不得上。倏腾倏溺势久危,乃尔一跃撇波千万丈”这些日出海上的描写。“或曰”等论可能发生于两人观日之时,也可能是在两人谈诗及欣赏《登日观图》之时,这为朱孝纯作为对话者参与《登泰山记》文本构建提供了线索与证据。

姚鼐除作《登泰山记》外,又有《岁除日与子颍登日观观日出作歌》《题子颍所作登日观图》等诗。从诗题即可知,两首诗创作皆与朱孝纯有关。《岁除日与子颍登日观观日出作歌》与《登泰山记》为同题之作,但姚鼐此诗与朱孝纯登泰山观日诗风格相近,而与《登泰山记》差异明显。《登泰山记》中的“或曰”在此诗中得到尽情发挥:“海隅云光一线动,山如舞袖招长风。使君长髯真虬龙,我亦鹤骨撑青穹。天风飘飘拂东向,拄杖探出扶桑红。地底金轮几及丈,海右天鸡才一唱。不知万顷冯夷宫,并作红光上天上。”[3]464姚鼐此诗中“到海”“海上”“云海”“沧海”“海隅”“大海”“山海”满眼皆是,又有“扶桑”等词,明显将泰山与东海联系起来。将朱诗、姚诗与姚文相较,诗多联想之辞,文则严谨有序,诗文差别于此可见一斑。“泰山到海五百里”,即使晴空万里,游览者亦不能于山顶观海。“或曰”显然为姚鼐假托之词,实则是用以解释“下有红光动摇承之”的日出景象。就艺术表达而言,“或曰”一句使得《登泰山记》预留一些想象空间,这宕开的一笔,使得文章整齐有序外多了些变化。

因年代久远,朱孝纯所作《登日观图》已不可见。但从姚鼐《题子颍所作登日观图》可知,此图即为朱孝纯陪姚鼐观日出下山后所作。“穷腊阴凌蔽暮曛,高岩孤迹此偕君”所言时节及同游者,完全与乾隆三十九年(1774)岁末的登泰山观日对应得上。朱孝纯作画,姚鼐题诗,可见这次泰山观日出引发了两人的创作热情,也为友人之间的诗文交流探讨提供契机。“却从元旦官斋静”,姚鼐为聂鈫所作的《泰山道里记序》落款时间为乾隆四十年(1775)正月,《登泰山记》也必作于同时。将朱孝纯的一诗一画与姚鼐的一文两诗综合对比看,朱孝纯诗作先于姚鼐《登泰山记》,《登日观图》则成于《登泰山记》《岁除日与子颍登日观观日出作歌》《题子颍所作登日观图》同时。朱孝纯诗作中关于日出东海的想象给姚鼐诗文带来些启示,这种影响的差别在于,《岁除日与子颍登日观观日出作歌》通篇多关于日出东海的想象,《登泰山记》只留下“或曰:‘此东海也’”这一点较为明显的痕迹。

综上所述,朱孝纯是登山观日活动的发起者,是游览路线的设计者,还是《登泰山记》文本生成的对话者,自然是不应被忽视的同行者。在认识朱孝纯上述诸多身份的同时,《登泰山记》便多了一种新的解读视角,经典也在不同视角的解读中更加丰富多彩。

注释:

①边连宝、刘炳、戈岱、戈涛、边继祖、李中简、纪昀七位诗人,祖籍皆直隶河间府,河间府为古瀛州,故称七人为“瀛州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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