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文,薛 松
(安徽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从空间维度来把握社会现象是非常重要的。恩格斯说:“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1]与近代以来思想家们过于偏重从时间维度把握社会不同,当代学者强调空间的重要性,“存在的生活世界不仅创造性地处于历史的构建,而且还创造性地处于对人文地理的构建,对社会空间的生产”[2]16。从空间来审视当代中国的乡村义务教育,更易于揭示问题的本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大力加强人民群众的基础教育:每个村(1958—1984年为生产大队建制)至少有一所小学,大多数在村小学外还有其他的教学点。每个乡镇(1958—1984年为人民公社建制)通常有一所初级中学,规模大的乡镇一般有两所以上的中学。但是21世纪以来,乡村中小学数量不断减少。“截至2012年,全国农村义务教育学校从2001年的45.72万所减少到2012年的17.44万所,农村教学点数量从110 419个减少到62 544个,年均减少率分别为8.4%和5.1%”[3],2012年后,由于国家的政策调整,降幅有所趋缓,但趋势不变。教育部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乡村初中阶段学校数为14 241所,其中初级中学8 515所、九年一贯制学校5 722所、职业初中4所;2020年我国乡村小学学校数为86 085所,教学点79 193个[4]。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2020年全国乡村中小学总数为10万所,相比2012年减少了42.5%。“譬如山西、陕西的一些县,原有300多所学校,撤并后剩下30所”[5]16。许多县域的村一级小学已经绝迹,每个乡镇只有一至两所承担义务教育的学校,许多乡镇学校的学生人数也严重萎缩。同时,乡村教师年龄也偏大,没有年轻教师补充进来。金志峰等2015年在广西西部某县调研发现,该县“边远村小教师平均年龄普遍达到50岁以上,这些村小被当地群众戏称为‘五保校’‘养老院’”[6]。
2021年末,“全国人口141 260万人,比上年末增加48万人”[7]。伴随中国老年化程度的加深,部分地区呈现了出生率下降的趋势,适龄入学儿童也随之减少。“全国普通小学的在校生数近十年来减少了四分之一,而且这是个长期趋势”[8]。那么农村适龄入学儿童去哪儿上学了呢?考察其去向,主要有两个,一是向城市集聚,一是向民办学校集聚。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发生了急剧的人口迁移。伴随城市化的进程,大量农村人口迁居城市,未成年人随之去城市就学。很多农民工常年在城市打工,虽然只是租住于城市,但出于家庭生活的方便,以及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考虑,也想方设法让子女在城市就读。与农村公办中小学的衰落相反,城市公办中小学却人满为患。各大城市的所谓农民工子弟学校,由于资质缺乏、管理混乱、权责不清,现在大多被取消,少部分转为城市民办学校。
另外,农民外出打工,有的流动性很强,居无定所;有的工作场所虽然相对稳定,但收入微薄,或遇到城市教育排斥等情况,只好把未成年子女留在原籍。这就出现了大量的留守儿童。留守儿童通常由祖父母照应。如果祖父母去世,或年高体弱,留守儿童无人接送,就会因家校距离原因无法在乡村公办学校就读。而民办学校普遍采取寄宿制,不需要每日接送。出于种种考虑,留守儿童的父母宁愿自费把孩子送往民办学校。与公办中小学常常不足百人的窘境相反,民办学校的体量通常比较大。
空间集聚从来不只是如康德所言之事物存在的“外感官”的问题,它常常表征了严重的社会矛盾与冲突。“空间的组织是一种社会产物,充满政治与意识形态、矛盾与斗争,与历史的创造相似”[2]363。
1.乡村公办中小学校车接送与寄宿产生的弊端
公办中心校的校车接送,引发了一些问题。因为家校距离过远,许多孩子上学只能采取校车接送模式。校车的费用,大部分纳入学校预算的支出,学生家长的经济负担并不重。但家长的定时定点接送是个不小的负担;一旦错过了校车,孩子上学就遇到很大的麻烦。有的地方校车接送也未能做到全覆盖。另外,由校车接送引发的安全事故,也时有报道。公办中小学实行寄宿制,也引起很多问题,“很多寄宿学校条件简陋,……甚至一年级的小学生就要自己点火做饭”[5]17。寄宿制,包括民办学校的寄宿制,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家庭教育的缺位,这对儿童的情感需求、认知学习、人格成长都造成了不利影响。
2.乡村民办学校带来的经济负担与家庭教育的缺失
首先,把孩子送往寄宿制民办学校,加重了学生家长的经济负担。公办学校的义务教育是免费的,国家还对农村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实行营养餐补助政策,“自2021年秋季学期起,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膳食补助标准由每生4元提高到5元”[9]。但民办学校是收费的,甚至相当昂贵。其次,民办学校的寄宿制管理,造成了很大程度的家庭教育的缺失,不利于儿童身心健康成长。
3.部分民办名校对教育生态的损害
民办学校的教学质量与社会声誉不可一概而论。由于民办学校遵循的是市场逻辑,“即便在同一城市也会有部分类型的民办学校受追捧、部分遭冷落”[10]。办得差的民办学校,也就只能保证学生不逃学,不溺水,不会受到人身伤害。办得好的、受到家长衷心称赞的民办学校也不在少数。近年来引起极大关注的是所谓“衡水中学现象”。这些民办名校由于其严格的管理、高薪聘请的师资、耀眼的“状元”升学率,对全社会也包括农村居民具有很强的吸收力。为了子女能在未来的高考中胜出,许多农村居民节衣缩食,由家长陪读,把孩子送往这些民办名校。但这种高升学率、状元产出,一定程度上是靠民办学校的自主招生、提前招生、跨区域“掐尖”招生形成的,这种不正当竞争对区域教育生态“造成了损害,使得一些区域教育‘水土流失’、根基动摇,曾经很有竞争力的县级高中难以为继”[11]。
4.农民工子女城市就读遇到的障碍
农民工子女在城市就读,也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如城市学校的容量限制、市民排斥、异地考试制度的冲突,以及由此衍生的农民工子弟学校的质量低劣、管理混乱等问题。农民工子女随父母到城市公办学校就读,被要求提供的“证件材料一般包括:身份证、户口簿、居住证/暂住证、租房合同/房产证、劳动合同/务工证明、连续缴纳社会保险证明、计生证等”[12]25,调研显示,农民工证件齐全的能在城市顺利就读的家庭只有17.45%,其他家庭则要想出各种办法,动用各种资源,才能使子女在城市就学。“当‘无法在流入地参加升学考试’或‘无法达到流入地公办学校就学要求’时,他们不得不将子女送回老家”[12]21,从而又形成了留守儿童现象。
首先,农村中小学的减少是工业化城市化导致的人口迁移的结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以几十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几百年的工业化之路。与工业化伴随的是人口的城市化。生产劳动是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当代中国,城市创造了更多且收入也更高的就业岗位。亿万农民离开农村走向城市,从事工业与服务业劳动。改革开放之初,“十亿中国人,八亿是农民”,中国还是典型的农业大国;而改革开放后我国的产业结构与就业结构快速演变为倒金字塔形,第二、第三产业成为国民经济的主体。2021年,全国“第一产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为7.3%,第二产业增加值比重为39.4%,第三产业增加值比重为53.3%”[7]。“全国就业人员中,第一产业就业人员占22.9%;第二产业就业人员占29.1%;第三产业就业人员占48.0%”[13]。全国“城镇常住人口91 425万人”[7],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4.72%。当然,这里的城市常住人口有一部分属于生活于城市,但没有取得城市户籍,不能平等享受市民待遇的农民工群体。由于没有完整的城市化(有的学者称之为“伪城市化”[14]),这些农民工徘徊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在年老或收入水平下降时往往又退回了农村。参照先行现代化的西方国家的70%以上的城市化率,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还要延续。生产方式在社会结构中居于基础性地位。产业结构与劳动方式的向城市集聚,必然造成人口向城市的迁移,由此必然造成大量的未成年人离开农村移往城市。
品牌不仅仅是一种符号结构,一种产品的象征,也是企业、产品、社会的文化形态的综合反映和体现;品牌是企业一项产权和消费者的认识,更是企业、产品与消费者之间关系的载体。乌村目前所使用的品牌是“乌镇”,但是乌村是独立于乌镇东西栅、古北水镇的一个新项目,所以一定要打造属于乌村自己的品牌,比如设计属于自己的logo以及代表乌村的吉祥物,争取成为继西栅和古北水镇以后一块金字招牌。
其次,中小学校的减少与集聚是地方政府撤并学校的结果。通常的认识是,一所学校的学生数必须达到一定的规模,否则教育的投入与产出是不相称的。与之相应,地方政府为追求规模效应,认为把全乡镇的儿童集中于中心校,校舍建设、师资配备等更为高效。而学生上学距离远的问题,就采取用校车接送、寄宿等方式加以解决。甚至有的地方撤并学校,考虑的不是教育因素,而是为了拉动城市化。学校集中于县城或建制镇,“农村学生要上学,就必须进城买房、租房,如此拉动城镇化”[5]16,拉升地方GDP,地方官员就可以借此获得靓丽的政绩。
再次,农村居民教育需求升级的结果。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发生了转化,人民的需求升级了,这在教育方面也同样表现出来。即便是农民工,其对子女教育的期望也由“有没有”向“好不好”转变。在以前谋求温饱与初步小康的时代,农民认为孩子有学上就心满意足了。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农村人也希望子女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为子女成年后谋求更好的职业做准备。而城市教育资源明显优于农村,民办学校在管理上比公办学校更为严格,这也是农民纷纷把子女带往城市或送入民办学校的重要原因。
解决空间问题,前提是把握空间的本质。西方学者苏贾说:“作为一种社会产物,空间性既是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的手段,又是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的结果;既是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的预先假定,又是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的具体化。”[2]197空间集聚本身是社会结构转型与社会治理的结果,要进一步解决其带来的矛盾与问题,同样应从这些方面入手。
这里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现代化意味着城市化。毕竟第二、第三产业发源于城市,在城市环境中更易于生长、壮大,由此大多数农民移居城市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工业随处可建,但它早晚要进入已有的城市,或者建立新的城市”[15]15,“人口的集中伴随着生产方式的集中”[15]5。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无论如何让人留恋,但随着生产劳动方式的变迁,大多数农民是不可能留在农村生活的。当然,城市化不等于大城市化,而应当是大、中、小城市的合理均衡发展。星罗棋布的小城镇的发展,对农村发展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大、中、小城市的合理布局,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过程中有待于解决的重大战略问题。
既然70%以上的农民只能在城市就业与谋生,那么他们的子女去城市接受义务教育是合乎逻辑的。政府应当顺势而为,解决这些“新市民”或“常住农民工”子女义务教育权利的落实问题。如果这些未成年人不能在城市就读,那么他们要么返回原籍,成为留守儿童;要么去入学门槛低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就读,这两种情况都有损于农村儿童的义务教育权,不利于其健康成长。因此,应打破利益藩篱,克服城市政府及原有居民对新市民或农民工子女的拒斥现象。应把城市中小学建设与新增居民点、新产业区作为系统工程统筹规划、建设,这应该是城市政府履行公共职能的基本内容。至于因未成年人口迁移所发生的流出地与流入地公用教育经费的转移支付问题,国家政策已有明文规定,现在只在于如何具体实施与真正落实。中国的城市化何时终结,有学者指出,“西方早发国家在城市化高度发展之后出现了‘逆城市化’趋势”[16]。
另一方面,现代化也内在包含农业与农村的现代化。如果说将来70%的国民定居于城市,那么就应当还有30%的国民仍然生活于乡村。就现代化来说,没有农业与农村的现代化,这个现代化是不彻底的。进一步说,由于农业居于国民经济的基础地位,如果没有农业的现代化,整个现代化事业最终也无法实现;如果占国土面积大部分的乡村严重衰落,那么我们的现代化不仅存在严重缺陷,甚至会影响整个国家的安全与稳定。目前国家正进行重大的政策调整,提出乡村振兴、城乡融合等发展战略。与此相应,农村义务教育也应根据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发展趋势重新谋划、均衡发展。
21世纪以来地方政府对乡村中小学的布局调整与撤并。毕竟有人的地方才有教育,才需要办学校;村庄空心了,学校予以撤销,这是自然结果。乡村政府谋求办学的规模效益,适当集中,也有其合理的一面。毛泽东说:“唯物主义者并不一般地反对功利主义……我们是无产阶级的革命的功利主义者。”[17]但是效率与公平的平衡,应把握分寸。当公平涉及部分国民的最基本权利时,它是优先于效率的。党和政府在脱贫攻坚过程中,强调“一个都不能少”,即使是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也要保证他的“两不愁、三保障”,这里应当奉行公平优先原则,而不能完全出于功利的计算。同样,当教育涉及部分国民的义务教育权时,也不能算绝对的经济账,而要把人的基本权利置于优先地位。这就意味着乡村中小学的布局,不能不顾空间距离,一味集中,而是要适度分散。“在那些偏远地区和山区,村小和教学点是不可取代的”[5]17。西方发达国家也存在很多“一师一校”的不能再小的学校,如“美国曾有成千上万所‘一师一校’的小学,进入21世纪后仍有数百所这样的学校”[18]36-37。我国作为发展不平衡的大国更应当积极探索“建设小而优、小而美的农村小规模学校”[18]38。另外,鉴于西方发达国家后工业时代所发生的城市发展去中心化现象,“人口和工业正在移向更小的城镇和乡村地区”[2]314。我国目前在农村地区适当保留部分中小学,可以为后工业时代的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起到未雨绸缪的作用。
对于现有的中心校的建设,政府与社会应当加大投入。人类的实践活动都是需要成本的。很多情况下为了谋求更大的效益,加大成本是必须的。诚如火车的运力非马车可比,但建造火车与铁路的成本也远远高于马车,然而任何民族谋求现代化,修建铁路都是首先要做的事。“在对石油资源进行开采、提炼及应用的过程中,能量的浪费也很明显。……类似的,在人类社会中,‘政府机器’将大量人力作为‘油料’使用”[19]。谋求乡村学校的聚集效益,就应加大投入以弥补其缺陷。对于校车接送,需要增加人力、物力,力求做到“点对点”式的接送,减轻家长的负担。公办中小学的寄宿制,一是要控制,不鼓励大范围推广,尽量避免家庭教育的缺失,尤其是对于低学龄儿童;二是要加强对寄宿儿童的关爱,除了吃、穿、住等物质的保证,也要加强心理辅导,促进他们的身心健康发展。要大力加强寄宿儿童与父母的联系,“为人者,不仅需要创造各种距离,而且还需要力图跨越这些距离,通过目的、情感、参与和依附来转换这些距离”[2]202。利用微信视频等现代科技手段也一定程度上可以跨越时空距离,实现父母子女间的联系,虽然它终究代替不了现实的交往。
处理民办学校与公办学校的关系,应根据《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秉持公平公正原则。一方面应“鼓励、支持”而不是歧视民办学校(《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第3条、第39条)。民办学校的投资人是要保本,甚至是要赢利的,但只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就无可厚非(《实施条例》区分了营利性民办学校与非营利性民办学校,第42条、44条、49条、52条、55条等对非营利性民办学校限制更多,但支持力度也大)。民办学校有许多困难需要政府帮助解决,譬如昂贵的土地租金(《实施条例》第55条)。民办学校代替政府履行了义务教育功能,对此政府应以购买公共服务的原则对民办学校予以补偿,并由民办学校把法定的权益让渡给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实施条例》第58条)。另一方面,对民办学校应“引导、规范”,民办学校不得享有超越公办学校的特权。民办学校备受诟病的跨境招生、提前招生甚至是“掐尖”招生,应予制止(《实施条件》第31条)。至于民办学校不恰当地与政府部门及公办学校进行利益勾连(《实施条例》第7条、第8条),应出台法规、政策予以制止并对相关社会主体进行惩处。
化解乡村义务教育空间集聚的矛盾,顺应经济发展规律是前提,完善教育政策与制度是必要途径,但还有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人的教育观念的转变。这里有两个重要的方面:一是反思教育过度竞争现象,二是改变“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人才观念。
1.对教育竞争与教育均衡的反思
达尔文的进化论告诉我们,竞争是有机界发展的动力。我们必须承认竞争的巨大作用与不可缺失。这是一方面。问题还有另一方面,就是应当维持种群乃至生态系统的和谐。过度的竞争会伤害种群与生态系统。同样,教育不应当也不可能排除竞争,但也需要谋求教育的均衡发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明进步,不可能依靠一批“状元”(状元是考试机制的自然结果),也不可能依靠一两个天才科学家,而是需要整个民族的科学文化素质的提高。以战争为喻,一场战争的胜利,从来不可能依靠一两个神枪手来锁定胜局,而是依靠训练有素、调度有方、纪律严明的强大军团。英国率先进入现代社会,不是因为有了牛顿与瓦特,而是因为拥有了以牛顿为代表的一大批科学家,与以瓦特为代表的一大批工程师。有了整体科学文化素质的提升,即便产生不了天才的科学家,仍无损于一个民族的现代化。同时整个民族科学文化素质走在世界前列,与天才科学家的产生,通常是必然的伴生关系。人才金字塔的底座大了,作为历史坐标的代表性科学家常常也就应运而生了。
教育的过度竞争在中华民族历史上是有教训的。林毅夫在回答“李约瑟之谜”时说,“中国没有成功地爆发科学革命的原因,大概在于科举制度,它使知识分子无心于投资现代科学研究所必需的人力资本”[20]。“学而优则仕”把中国古代的才智之士几乎全部锁定于科举轨道中,而中国古代由秀才到举人、到进士的残酷竞争,耗尽了古代中国精英分子的精力。唐德刚举例说,晚清三年一度的举人乡试中,有一秀才“前后一共参加了24次”[21]。可以说,正是科举制度造成的人才“内卷”,导致古代中国科技发展进入不了近代之域的重要原因。
同样,当代中国不能只靠几个“985”或“双一流”大学来支撑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是需要所有学校的有序均衡发展。中小学的空间集聚,特别是对重点学校(现在多名之为“示范学校”“实验学校”等)与民办名校的趋之若鹜,其源头正在于期望通过一年一度的高考进入名校的过度竞争。而近年来,许多单位人才招聘时强调本科第一学历的做法,更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把人才定格为精英,还有个重要的误区,就是没有意识到现代社会分工的复杂性与人才需求的多样性。仍然以战争为例,福柯指出,由于近代以来步枪等武器的出现,士兵必须依分工接受专门训练,且不可轻易互换位置,“为了让军队有效率,必须……将每个人受训为在一个扩展的前线中占据确定的位置……它通过整体的统一与每个个体的特殊位置和角色的协调统一来保障它的最佳绩效”[22]。而在企业等经济组织中,这个道理更为明显。
高等教育要办名校,但也需要均衡;中小学作为基础教育,则更应当把均衡置于优先地位。教育的均衡发展必然要求教育资源在各类学校的均衡分配,而不是人为地富集于重点大学、重点中学、重点小学;即便是自然形成的教育资源垄断,也需要政府采取反垄断措施,以维护教育市场的公平、多元、开放与活力。现在多地开始推行的中小学教师校际间交流轮岗制度,体现了教育均衡的精神,应当结合实践成效加以规范与完善,待试验成熟后应写进教育相关法规。集中力量办名校,只是建设教育强国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更需要各类学校与人才的百花齐放、万马奔腾。《易经》有云“群龙无首,吉”,群龙竟发,勿问龙首,常常是好现象。
2.对人才评价机制的反思
教育的目的是培养人才。即便是义务教育,家长与社会的期盼是如何让孩子们更好成才。问题在于何谓人才。导致目前中国教育过度竞争与普遍教育焦虑的,是如下判断:学历越高就是越好的人才,同等学历中名校毕业的是更好的人才。这被称为“学历主义”或“学历等级主义”[23]。这一标准在许多单位的人事制度中得到广泛的运用。如许多高校进人非博士学位者不进、非“985”“211”高校的博士不进,甚至是非具有海外学习经历的博士不进。这种做法有其不得已性,因为求职的人太多,只好抬高门槛。这种门槛相对其他门槛似乎是科学的。问题是这种人才判断标准真的就科学吗?
人才取决于能力。一个人有无能力,不在于是否名校毕业,而在于其真实的能力。真实的能力只能通过生产劳动、科学实验、政治斗争等真实的实践去锻炼与检验。毛泽东说:“国民党的军官,陆军大学毕业的,都不能打仗。黄埔军校只学几个月,出来的人就能打仗。我们的元帅、将军,没有几个大学毕业的。”[24]1988“红军、八路军、人民解放军的将领,绝大多数没有上过什么学校,没读过多少深奥的兵书,但仍然是经常打胜仗。”[24]1987当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不可能通过战争方式去评价与选拔人才。古代中国发明了科举制度用于评价与选拔人才,这对古代中国的文明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如密尔所说:“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民已经发现了人类前进性的奥秘,必已保持自己稳稳站在世界运动的前列。”[25]但科举制度同时留下了严重的隐患,所谓高第仕人“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颜元集·学辨一》)而致王朝覆灭的教训即是其中之一。当代中国热衷于以是否就读于名校来评价人才,实际上是科举文化的延续。
和平年代,除了考试是否就没有更有效的评价与检验人才的机制了呢?也不尽然。譬如在经济领域,规范的竞争有序的市场就是简单而高效的检验人才的机制。试看当代中国执经济界之牛耳者如董明珠、曹德旺等,没有名校学习的经历并未能阻止他们的功成名就;更不必说,当代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的非名校毕业的企业家、工程师,他们的货真价实的成就证明了他们的能力。可惜科举文化的惯性与媒体舆论的误导,往往蒙蔽了世人的眼睛,使其看不清真相。鲍德里亚感叹:“我们从大众交流中获得的不是现实,而是对现实所产生的眩晕。……在空洞地、大量地了解符号的基础上,否定真相。”[26]当然,市场机制在政治与文化领域是不能简单应用的。问题是,我们除了考试机制之外,还应当开发出更多、更有效的人才评价机制,这是当代中国解决教育问题的前提。离开了这一前提,无论花多大力气、用何种方式来追求素质教育、教育均衡,都只能事倍功半,甚至是缘木求鱼。人才评价机制似乎与当代中国农村义务教育集聚问题的相关度不大,但实质上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深层次的制度与环境基础。
总之,乡村义务教育的空间集聚,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阶段性产物,具有历史合理性,其取得的成就不能简单否定,但其存在的缺点和矛盾应予大力纾解。如果说“诗意的栖居”是空间哲学家们的理想,那么构建更好满足人民需求的乡村义务教育格局,应该是当代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内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