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版本考释及相关问题研究

2022-12-20 02:36
新美术 2022年5期
关键词:完颜兰亭序兰亭

刘 磊

在诸多《兰亭序》版本中,定武本《兰亭序》曾是最为重要的一种,特别是在没有现代印刷技术的古代,双钩“响搨”曾是最能再现作品原貌的技术手段。正如南宋姜夔所说,“兰亭真迹隐,临本行于世;临本少,石本行于世;石本杂,定武本行于世”1[元]赵孟頫,〈名贤法帖第九·姜白石二〉,《乐善堂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5 年,第88 页。,因此在缺少真迹且唐代墨迹摹本又十分稀见的情况下,以拓本形式出现的定武本《兰亭序》便在宋元书家如苏东坡、黄庭坚、赵孟頫等人的推崇下走上“神坛”,成为宋代以来文人士夫心目中最能代表王羲之书法风格的《兰亭序》版本。

定武本《兰亭序》相传出自欧阳询对《兰亭序》真迹的临本(一说为摹本)上石,后来原石几经迁移,今已不存。在存世定武本《兰亭序》中,以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柯九思本(图1)和东京国立博物馆的独孤僧本(图2)最为著名,它们也是目前学界较为公认的定武原石拓本。不过这两件都是五字损本,另有一件赵子固落水本虽为五字不损本,但其原件却未能传世,现仅存清内府重刻本(图3)。此外,尚有吴炳本、游相兰亭、过云楼宋拓定武兰亭以及东阳本、国学本、上党本等许多定武系统的《兰亭序》版本。本文所谈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即是定武本《兰亭序》系统当中的一件。

图1 柯九思本《定武兰亭》,台北故宫博物院

图2 独孤僧本《定武兰亭》,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图3 清内府摹赵子固落水兰亭

清乾隆五十年(1785),四十二岁的扬州学者汪中(字容甫,1744—1794)在厂肆购得一件定武本《兰亭序》,见其“装潢潦草,无题跋印识,而纸墨神采如新”,十分喜欢,以为“使其有一二好古识真之士,为之表章,重以锦褾玉轴之饰,则当价重连城,为大力者所据,余又安能有之?”2[清]汪中,《述学校笺》,李金松校笺,中华书局,2014 年,第516 页。因而汪氏将其重装,并为之撰写了一篇近两千字的长跋。在跋文中,汪中认为这件定武本《兰亭序》源自欧阳询摹本上石后的原石拓本,在帖中“因”“向之”“悲夫”等改字处存有“隶书遗意”,与《始平公造像记》《萧景墓道碑》等南北朝石刻文字“绝相似”,足称存世《兰亭》定武拓本中的“最优者”。3汪中自言:“今体隶书以右军为第一,右军书以《修禊叙》为第一,《修禊叙》以定武本为第一,世所存定武本,以此为第一,在于四累之上,故天下古今无二。”载《述学校笺》,第497 页。汪中去世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经汪喜孙、钟淮钟毓麟父子、张丙炎、完颜景贤、朱翼盦等人递藏,后于二十世纪十至三十年代流向日本。虽然目前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原本是否还存世尚不明确,但其在流传过程中曾留下三种(件)“子本”:其一是清咸丰同治年间的摹刻本(以下称“钟氏摹刻本”),由当时的藏家钟毓麟主持,吴熙载参与摹刻仿蚀并题跋4在本文中使用的是北京故宫藏本。;其二是清光绪年间的双钩本(以下称“张氏双钩本”),当时藏家应为张丙炎,由张鸣珂钩摹,未填墨5此件出现于2019 年西泠春拍975 号。;其三是一九一六年由上海文明书局影印出版的“汪容甫旧藏真定武兰亭序”(以下称“珂罗版本”)6本文中使用的是浙江图书馆古籍部藏文明书局《兰亭序十种》之六汪容甫定武本。。其中钟氏摹刻本保留了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早期面貌,且经名家精细摹刻,因而在日本学者伊藤滋看来,钟氏摹刻本将“原帖拓本上的石面风化和细微破损都完好地再现了,从黑白的图像来看,很难看出它是重刻的,虽然是重刻版本,但这也是定武兰亭序刻本中非常出众的版本之一”7[日]伊藤滋,〈重刻汪中本兰亭序〉,载《墨》2001 年11—12 月号,第102 页。伊藤滋原文为日文撰写,译文由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骆晓博士译出。;珂罗版本则印出原件当中定武兰亭及帖中部分题跋,其中有李文田的那篇提出“兰亭三疑”的五百零五字跋文。此跋后为郭沫若见到,于是郭沫若为之撰写〈从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一文,又提供了重要理论与文献依据。

在笔者先前发表的〈“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流传、收藏初考及相关问题研究〉8刘磊,〈“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流传、收藏初考及相关问题研究〉,载《西泠艺丛》2018 年第4 期,第61—68 页。和〈“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版本与流传〉9刘磊,〈“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版本与流传〉,载浙江省书法家协会编,《第五届中国书坛兰亭雅集兰亭论坛论文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20 年,第221—235 页。两篇文章中,曾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原帖及其摹刻本的流传情况加以考证,但对其帖内的定武本《兰亭序》版本特征未及详谈,历史上就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不同品鉴意见而引发的相关学术话题也未及展开讨论。本文将就这些问题展开进一步的分析和讨论。

一 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版本特征

尽管目前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存世情况无法确定,但综合其三个“子本”的版本特征,还是可以较大程度地还原出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基本面貌(图4)。

图4 珂罗版本汪中旧藏《定武兰亭》

从整体上来看,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符合定武本《兰亭序》的基本特征,如全篇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10说明:《兰亭序》原文为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定武本”《兰亭序》首行缺“会”字,第十四至十五行间多“僧”字押,故仍是三百二十四字。,行间有界格,“五字不损”,“九字损”,首行“会”字处有缺、第四行末字“激”字中间部分“白方”的写法作“身”、第十四行与第十五行间的“僧”字押、第十三行至第二十四行的“树状”斜裂纹等。汪中曾自言,他自十四五岁起开始留意金石文字,“数十年间,所积遂多,属有天幸,每得善本,惟修禊叙未尝留意,以为不得定武本,则他刻不足称也”11同注2,第515—516 页。。汪中得此定武本《兰亭序》时已四十二岁,在近三十年治学和从事金石考藏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独特的金石学研究方法,亦重视对包括《兰亭序》相关文献在内的各类金石文献的收集与研究。在晚清至民国间学人们对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品鉴意见12如罗振玉曾评价说:“近日‘定武本’之存人间,若赵子固‘落水本’,汪容甫本皆漫漶,如在云雾中。”参见水赉佑,《〈兰亭序〉研究史料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 年,第670 页。再如杨守敬说:“余生平所见南海吴氏所藏吴门缪氏本(题跋甚多)、归安姚氏本(谓之八润孔修本)、汪容甫本(剥蚀甚多)、番禺何氏本(有杨升跋),皆称五字不损本。”参见《兰亭序研究史料集》,第607 页。中也不难看到,他们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是否属于定武本《兰亭序》并无置疑,只是他们对汪中提出的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定武原石宋拓本一说多持有异议。

不过,仅从宏观上判断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定武本,显然无法看到这件定武本《兰亭序》的特殊之处,因而还需要对其版本特征做进一步的对比和考察。尽管几乎每一件定武本《兰亭序》都不尽相同,人们对定武本《兰亭序》的赏鉴、考评意见更如“汗牛充栋”,但是如〈禊帖偏旁考〉〈兰亭审定诀〉一类的赏鉴口诀为后世所传颂,成为后来者研究定武本《兰亭序》的重要指标。在宋元间人周密的《齐东野语》当中,便记载了这则〈白石禊帖偏旁考〉:

“永”字无画,发笔处微折转。“和”字口下横笔稍出。“年”字悬笔上凑顶。“在”字左反剔。“岁”时有点,在山之下,戈画之右。“事”字脚斜拂,不挑。“流”字内“ ”字处就回笔,不是点。“殊”字挑脚带横。“是”字下“疋”凡三转,不断。“趣”字波略反卷向上。“欣”字“欠”右一笔,作章草发笔之状,不是捺。“抱”字已开口。“死生亦大矣”“亦”字,是“四”点。“兴感”“感”字,戈边亦直作一笔,不是点。“未尝不”“不”字,下反挑处有一阙。右法如此甚多,略举其大概。持此法,亦足以观天下之《兰亭》矣。13[宋]周密,《齐东野语》,中华书局,1983 年,第213 页。

〈禊帖偏旁考〉当中所列举的这些带有特殊书迹特征的字,在本文中称为“指标字”。由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原件现未问世,下面以〈禊帖偏旁考〉为标准,来看一下在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三件“子本”当中,这些“指标字”又是怎样的?详见表1:

表1 “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三件“子本”的“指标字”对比表

通过“表1”中各单字的比对不难发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中的“指标字”与〈禊帖偏旁考〉并不完全相同,在十五个“指标字”中,仅有“永”“年”“岁”“事”“是”“趣”“感”“不”等八个字能够与〈禊帖偏旁考〉所提出的特征吻合或基本吻合,而如“在”“流”“殊”等字则完全与〈禊帖偏旁考〉提出的特征不符;因剥蚀严重,帖中如“抱”“亦”等字的特征不甚明显,无法判断是否与〈禊帖偏旁考〉的特征符合。因此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基本结论: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虽然符合定武本《兰亭序》的基本特征,但从细节上来看,却与人们公认的标准的“定武”特征不完全吻合,或者说,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在版本特征的“质量”方面相较于其他定武本《兰亭序》版本并不高。因而可以知道,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之所以没有被学人予以足够的关注,主要缘自其版本“质量”不佳,且汪中并非书画鉴藏史上的著名人物,假设不是李文田在此帖后的跋文中提出“兰亭三疑”并且引发“兰亭论辩”的话,或许这件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也会如其他许多《兰亭》版本一样“默默无闻”;同时,也正是因其版本“质量”不高,而汪中又在其“修禊叙跋尾”当中盛赞其为“天下古今无二”,因而出于反驳汪中观点的目的,才有了李文田关于“兰亭三疑”的那篇题跋,进而又引发了20 世纪60 年代的“兰亭论辩”。

此外,笔者在近年来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持续研究中发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通篇如国学本般有大量破损,而且这些破损有些已经破坏了原应完好的字,因而出现了一些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独特特征,权且可作辨别某帖是否为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重要依据。例如汪中旧藏《定武兰亭》 首行的“春”字(图5),在其他定武本《兰亭序》从未见到有剥损以至全字几乎成为一个“三角形石花”。一九七三年,日本举办“昭和癸丑兰亭展”时曾展出一件宋拓定武本《兰亭序》,卷后有德化蔡金台题跋称其“字画古厚,醇趣盎然……非明以后所拓”14日本书芸院编,《昭和癸丑兰亭展图录》,二玄社,1973 年,第44—47 页。(图6)。但这件所谓的宋拓定武本,其在版本特征方面尤其是首行有“春”字剥损的特征,因而这件宋拓定武本实应为清代钟氏所重新上石摹刻的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图7)。钟毓麟约在一八六零年重刻此帖,到了光绪壬辰(1892)蔡金台题跋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左右的光景,而人们对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及其重刻本依然了解不多,可见其在当时文人圈中的实际影响力。

图5 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春”字(左至右分别为“珂罗版”“摹刻本”“双钩本”)

图6 梁启超题、蔡金台跋定武本《兰亭序》,日本藏(上)

图7 钟氏摹刻本原石、拓本与“蔡金台跋本”的“春”字比对(中)

比对“昭和癸丑兰亭展”所展出的这件蔡金台跋本与故宫藏钟氏摹刻本,两个帖的相对应局部基本一致(图8)。另外,从“春”字中部的残损情况来看,蔡金台跋本无疑与钟氏摹刻本为同石所出且更早的拓本,当为钟氏摹刻本之一。

图8 钟氏摹刻本与蔡金台跋本的局部比对(下)

二 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与其他相关《兰亭序》版本的对比与品评

在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尚未流入日本之前,此帖在国内曾经汪氏父子、钟氏父子、张丙炎、完颜景贤、朱翼盦等人递藏,端方亦有可能在完颜氏与朱氏之间收藏此帖;又有何绍基、吴云、吴熙载、赵之谦、震钧、李文田、杨守敬、马一浮、姚华等人或为之作跋、或对其品评。其中针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版本信息而言,又以何绍基、震钧和完颜景贤三人的鉴定意见最为重要,因为他们都曾以其他定武本《兰亭序》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做过比较。

(一)何绍基关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对比与品评

何绍基(1799—1873),字子贞,湖南道县人,清代著名的学者型书家。何氏在书法的理念与实践方面深受阮元、包世臣之影响,推崇“碑派”书风,并在评价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时第一次提出“兼南北派书理”这一融合“碑帖”、会通“南北”的书法创作主张。在《东洲草堂金石跋》当中,何绍基讲道:

今海内藏《定武兰亭》,余所闻者有三本:一为吴荷屋中丞丈藏,即荣芑本也;一为韩珠船侍御藏;一为汪孟慈农部藏。孟慈本乃尊甫容甫先生所得,前有先生小像。此本笔势方折朴厚,不为姿态,而苍坚涵纳,实兼南北派书理,最为精特矣。孟慈守帖重逾球璧,不可恒谛玩耳。15[清]张廷济、[清]何绍基,《清仪阁金石题跋 东洲草堂金石跋》,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 年,第671—672 页。

何绍基跋语名为“跋汪孟慈藏定武兰亭旧拓本”,观其跋语内容亦是讲通过汪孟慈曾见到过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可是汪中之子汪孟慈逝于一八四七年,而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文明书局珂罗版以及钟氏摹刻本当中均未见到何绍基的这段跋语,因此何氏的这段题跋应未曾写入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当中。

何绍基在这段跋文中讲到他所见过的三件《定武兰亭》,其一为吴荣光(荷屋)收藏的荣芑本,此本原件已随葬于吴荣光墓中16[清]潘世璜、[清]潘遵祁,《须静斋云烟过眼录》录沈树镛语:“《定武兰亭》‘荣芑本’,闻为吴荷屋中丞所得。中丞故后,此帖与黄鹤山樵《听雨楼图卷》一并殉葬,实为可惜。树镛。”转引自《兰亭序研究史料集》,第512 页。,现仅存吴氏主持的重刻本(图9)17吴荣光在《石云山人集》卷五中自称:“道光乙未(1835)十二月朔吉,南海吴荣光既摹一本置湖南城南书院之丽泽堂,复精摹一本并各跋藏于家而考证之。” 转引自《兰亭序研究史料集》,第532 页。;其二为韩荣光(珠船)旧藏的带有“唐乾符元年(874)”纪年的一件《定武兰亭》,原件现藏日本东京书道博物馆(图10);其三即为汪中旧藏《定武兰亭》。首先从版本特征上看,这三件《定武兰亭》均为五字不损本,那么不难看出,在何绍基题写此段题跋时,他心目中判断《兰亭序》优劣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定武兰亭》“五字不损”的版本特征;其次,因何氏此跋指向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所以何绍基在跋文中不仅介绍了此本的来历和特征,并从书法品评的角度认为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笔势方折朴厚,不为姿态,而苍坚涵纳,实兼南北派书理”,是他所提到的这三件《定武兰亭》拓本中最好的一件;复次,在何绍基看来,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在书法风格方面体现出了“方折朴厚”“不为姿态”而又“苍坚涵纳”的审美特点,与他自身主张北碑和行书融合篆隶笔法的做法不谋而合,故对之予以了高度的评价;最后,何绍基还在此跋中第一次提出“兼南北派书理”的书学观念,即主张将“碑派”书风与“帖学”书风相融合,这不仅在碑学兴起之初便为“碑派”书风的进一步发展开拓了道路,而且还为当今主张“碑帖融合”的书家们提供了创作观念的源头。

图9 吴荣光翻刻荣芑本

图10 韩珠船旧藏《定武兰亭》日本东京书道博物馆

在何绍基的其它“兰亭”题跋中,他同样也表达了与其在“跋汪孟慈藏定武兰亭旧拓本”中相似的“融合”与“朴厚”的观点。如他说:“盖此帖18依何绍基原文,“此帖”有可能是指其所见许滇生藏某件《游相兰亭》,亦可能泛指《定武兰亭》。虽南派,而既为欧墓(引者注:疑应为“摹”),即系兼有八分意矩。”19同注15,第672—673 页。又说:“禊帖传本大抵以纤婉取风致,学者临摹,遂往往入于飘弱。窃疑右军当日以鼠须蚕茧,必不徒以纤婉胜。唐初诸贤临本亦当似之,故临此帖仍当以凝厚为主,子昂乃深得此意。”20同注15,第674 页。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何绍基对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品评是与其自身书学主张紧密关联的,正是由于他在书法取法方面崇尚“北碑”和“方折”用笔,才使他更多地关注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较为工整、朴茂的一面,并予以赞扬。作为有关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特征风格的较早评价,何绍基的这篇跋语虽然没有引起后来者更多对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讨论,但是亦作为清代碑学书风兴起时人们如何调和“碑学”与“帖学”、处理“碑学”与“帖学”之间关系的一段重要史料被学人反复提及与研究,在这一点上,或可看作是除“兰亭论辩”之外,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对晚清以来书法发展史所产生的另外一个影响吧。

(二)震钧对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品评

震钧(1857—1920),满族人。其先祖随多尔衮入北京,世为望族,曾撰《天咫偶闻》《国朝书人辑略》等。北京故宫博物馆现藏《十篆斋藏宋拓定武兰亭序卷》(图11),即是震钧的旧藏。光绪乙巳(1905),震钧曾在扬州以其所藏十篆斋本《定武兰亭》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进行过较为详细的版本校勘,并于十篆斋本中题写跋语:

图11 震钧的旧藏十篆斋本《定武兰亭》故宫博物院

右《兰亭》为北宋拓九字损本,曾与汪容甫所藏本对勘,固即一石。而此拓似尤在前,以首三行较彼清晰,而“老之将至”等最见笔法也。

……

光绪乙巳花朝日记于扬州。震钧。

……

自得《兰亭》,即为考其纸墨拓工,定为北宋翻定武本,作跋十九段证之。文多,未及录,大抵虽非原石,亦“定武”子本之最精者矣。汪容甫本即此,而拓更后于此。容甫自矜真“定武”,亦何必尔邪。实则此即桑氏《考》中九字损本也。21水赉佑,《兰亭序研究史料集》,第749 页。

在震钧的题跋当中,首先他肯定了其自藏十篆斋本《定武兰亭》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一石所拓,并认为自藏本为北宋翻刻定武本,且为诸多“定武”子本当中的“最精者”;其次,震钧认为自藏本较旧藏《定武兰亭》而言,前三行较为清晰,“老之将至”等处“最见笔法”;复次,震钧在认定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与其自藏本同出而更晚的前提下,又进一步批评汪中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四累”之论,认为汪中不应将此翻刻本自诩为“真定武本”;最后,震钧认为,其自藏本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均为桑世昌所记九字损本,实是宋代以来诸多归属《定武兰亭》的版本之一而已。22[宋]桑世昌,《兰亭考》卷十一,知不足斋丛书本,叶二。

关于震钧何时见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目前还未找到更为详细的记载,但根据李文田(1834—1895)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题跋来看,至少在清光绪十五年(1889)时,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张丙炎(1826—1905)收藏。而到了一九零七年,此帖已为完颜景贤所藏。此间如果没有变更过藏家的话,震钧最有可能在张丙炎去世之前在张氏处得见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考虑到张丙炎在去世前一年即一九零四年再次赴京任侍读学士,那么震钧得见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时间下限应是在一九零四年,这也与其在跋文中所说的“曾与汪容甫所藏本对勘”的说法较为吻合。震钧见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时,李文田的跋语应已经写在帖中,虽然震钧的跋语没有直接回应或言及李文田“兰亭三疑”,但他从《定武兰亭》的版本特征上否定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作为《定武兰亭》原石拓本可能性的做法,或可作为对李文田“兰亭三疑”的一次间接响应。

震钧否定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定武兰亭》原石拓本,在嘉庆以降的清中晚期文人圈中,并非“独例”。如杨守敬曾讲“其他所谓八润九修本,汪容甫所藏五家不损本,余亦见之,虽有各名家题跋,未可信为原石也”23故宫博物院、浙江省绍兴市人民政府,《兰亭书法全集 故宫卷》,故宫出版社,2013 年,第三卷,第18 页。,吴熙载说“《定武》真本亦未之见,江都汪氏有一本,自断为定武本”24此处源自笔者自藏有正书局影印《开皇本兰亭序》,出版年不详。。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在后世由李文田的“兰亭三疑”而闻名,其实李文田只是晚清文人对于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诸多品评意见之中的一个,只是因其进一步引发了20 世纪60 年代的“兰亭论辩”才更加为人所知晓。

(三)完颜景贤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品评

完颜景贤(1876—1926)是晚清著名的书画收藏大家,也是继张丙炎之后又一位可以确认的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藏家。他曾为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写过一段题跋(图12),跋文云:

此乃甘泉汪氏所宝《禊帖》,即《述学》记载之物。余以苏斋钩摹落水本校核,迥非一石。故覃溪老人未有长跋,仅题数字。以“定武”署签,而未留款印耳。惟纸墨极古,拓法如“轻云笼日”,与王虚舟论荣芑本同,的是宋初物。然五字未损,余字反多漫漶,殊属创见。就其存物细玩,尤觉元气浑沦,决非宋刻宋拓。字之清朗,而无神髓者比,无或乎容甫先生有“期殁吾身”之《铭》也。尝见南宋游丞相所藏定武派《兰亭壬之五》,续时发本,内墨刻绍兴甲戌(1154)续觱跋云“兰亭书昔擅会稽,《定武》为笔林主盟。《定武》刻典型灿然,惜隔殊域,会稽石即灰于火,旧本复刓缺磨灭,仅可读”等语。然则此本定係会稽石拓,为向来著录鉴赏家。罕见罕闻之品,较《定武》更希,真秘宝也。非余多识,亦古人之灵,有以启佑。因倩王君稚棠。钩摹续跋,装于帖后。质之真鉴者,当不诃汉斯题。光绪丁未(1907)冬至前七日,景贤审定,识于三虞堂。25《书菀》杂志“特辑兰亭号”,三省堂株式会社,1938 年,第44 页。

遍检颜氏《三虞堂书画目》,其中并未著录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但在珂罗版本中又确有一方“朴孙庚子以后所得”元朱文印,此为完颜氏收藏印,即可以确定完颜氏确曾收藏这件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珂罗版本后有一段端方题跋,讲到完颜景贤得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后,又利用在镇江治理军务之余,到焦山亲拓钟氏摹刻本并置于原件之后。因此可以确定,完颜景贤确实曾收藏过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可是,文明书局珂罗版本中并没有完颜景贤的这段跋文,据“抱残守缺生”所述“河井先生”26应指日本近代著名篆刻家、碑帖收藏家河井荃庐。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目睹与回忆,完颜氏此跋确实写在其原件中。在这段跋文当中,完颜氏首先肯定了这件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即汪中在《述学》“修禊叙跋尾”中所指向的那件定武本《兰亭序》;其次,完颜氏指出相较于落水本,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与之差别较大,确定非为一石所拓,但它的“纸墨极古”,拓法如“轻云笼日”,相较于荣芑本较为相似,“的是宋初物”;复次,完颜氏又看到虽然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五字未损”,但是其他的字则多有漫漶,在反复观看之后,又觉得“元气浑沦,决非宋刻宋拓”;最后,完颜氏以今藏上海图书馆的游相兰亭壬之五续时发本后跋语为据,认定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会稽本,并认为其是“罕见罕闻之品,较《定武》更希,真秘宝也”。在文明书局珂罗版中,有完颜氏自题签,称其为北宋初拓会稽本,这便是完颜氏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最终的结论。

自从完颜氏认定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会稽本后,人们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便有一个新的称呼,即会稽本,如裴景福在《壮陶阁书画录》卷二十一〈唐拓古本兰亭册〉当中所说:

此本见安氏《墨缘汇观》,记旧拓《兰亭》某本,内谓为古本,与宋仁宗临《兰亭》同装。今仁宗墨迹尚存广州卢氏,予一见之,并有刻本。何蝯叟为伍紫垣题《化度寺》诗,末句“安得韩家《定武帖》,对看邕师塔铭文”,注韩珠船藏,今归孔怀民,即此本也。《兰亭》有唐人跋尾者极罕,此有乾元中延资库宣付各题字,丰腴沉古,定为北宋前“定武”的派,然非定武刻也。汪容甫藏会稽本,“崇”字“山”下右二点,“带”字上四竖参差,“放”字末笔出锋,与此本均同。若逐字细校,则有毫厘千里之差,汪本殆祖此本也。27同注21,第654 页。

在裴景福的这段题跋当中,亦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会稽本,这一说法应来源于完颜景贤,而且裴景福通过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与韩珠船《定武兰亭》进行版本特征比对,称“汪本殆祖此本也”;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传到日本后,因完颜景贤会稽本之说,也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为会稽本28昭和兰亭纪念会编,《昭和兰亭纪念展》,二玄社,1973 年,第201 页。。

综上所述,何绍基、震钧和完颜景贤三人分别立足于自身书学认知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进行了版本研究,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原件的风格特点做出了自己的评价,尽管他们观点不一,但这些跋语对于今天的人们更多地了解汪中旧藏《定武兰亭》无疑提供了有益的线索与方向。

三 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原貌的还原

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原本缺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有关研究无法有效开展,经笔者近年所收集到的资料,在目前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可大体还原出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原件当中包含的基本内容(图13),它们依先后顺序分别是:

1. 翁方纲题签(见珂罗版本):《定武兰亭》宋拓五字未损本,甘泉汪氏私藏;

2. 完颜景贤题签(见珂罗版本):北宋初拓稧帖会稽本,三虞堂藏;

3. 丁以诚绘汪中四十二像并汪中书像赞(见珂罗版本):嗟余薄枯,居贱且贫。晚获此宝,期殁吾身。存莫之夺,亡或以殉。哀而听之,寔惟仁人。(图略);

4. 定武本《兰亭序》三百二十四字二十八行(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张氏双钩本),首行“会字缺”处有“囗囗秘笈”白文印一枚;

5. 汪中自书题记之一(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晋右将军、会稽内史、琅琊王羲之《修禊叙》,《定武》石刻,五字不损本。乾隆五十年(1785)八月,江都汪中审定题;

6. 汪中自书题记之二(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今体隶书以右军为第一,右军书以《修禊叙》为第一,《修禊叙》以定武本为第一,世所存定武本以此为第一。在于四累之上,故天下古今无二;

7. 孙星衍观款(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嘉庆壬申岁(1812)长至后八日孙星衍观于问礼堂;

8. 张敦仁观款(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嘉庆丙寅(1806)十二月五日阳城张敦仁观;

9. 赵魏观款(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嘉庆癸酉(1813)季春十一日获观于周玉齐金汉石之馆,仁和赵魏识;

10. 阮元观款(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道光八年(1828)除夕阮元观于京师寓斋;

11. 翁方纲观款(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忆与容甫赏析金石于秦淮驿馆,今卅有七年,展此旧刻,珍秘世守,曷胜感叹;

12. 赵魏书汪中“修禊叙跋尾”十则并题跋一则(见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中的“修禊叙跋尾”为吴熙载书):“修禊叙跋尾”略;赵魏题跋:嘉庆十八年春,余游学邗江,重过问礼堂。孟慈世讲尽出所藏“周玉虎符”“齐陈氏簋”“汉射阳画像”。摩挱响拓,竟日剧话,故友容甫所遗也。容甫文学之余,即握管作书。楷法欧阳,行法《圣教》,晚年醉心《兰亭》,日临一过。读其所跋数千言,论《定武》实出右军,为《桑氏博议》中所未经见,洵具千百年眼者。所得之本,较吾家松雪翁为尤,最宜其泊然无营。知足之乐,余二人有同心耶?容甫往矣,孟慈恂恂儒雅,先志克承,以手泽遗跋仅三行而止,属余补书,以妥先志。余年来目眊指摇,辞不获已,勉力应之,聊慰仁孝之用心,不计工拙也。清和月之廿二日,晋斋赵魏书并识;

13. 黄思永观款一则(见珂罗版本):光绪辛巳(1881)秋九月既望,江宁黄思永观;

14. 李文田题跋一则(见珂罗版本):跋文略;

15. 端方题跋一则(见珂罗版本):朴孙得容甫《兰亭》后,往镇江勘兵房工程,遂乘兴游焦山,亲访“无叀鼎”“瘗鹤铭”,并手拓吴让之钩刻汪本《兰亭》以归。因装,置汪本后。冬寒,自施氊椎,天(寒)风袭袂,不减张力,乘兴拓“鹤铭”也。是岁十二月十日。陶斋;

16. 王瓘观款(见珂罗版本):光绪三十四年(1908)戊申三月十日铜梁王瓘观;

17.钟氏摹刻本全本(包含上述4 至11,另有吴云、吴熙载、钟毓麟三人跋文在珂罗版中未见):跋文略;

18. 完颜景贤跋语(未见图像,文字见《书菀》“特辑兰亭号”第44 页):跋文略;

19. 王稚棠重刻续时发跋(未见图像)。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第一,依据珂罗版本、钟氏摹刻本及张氏双钩本,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原件应是册页,而非卷轴;第二,张氏双钩本作为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钩摹,从未被藏家或过眼者提及,而只是偶然间现身于拍卖场并为笔者所见,因此应没有被装入原件当中;第三,依据端方跋文可知,完颜景贤在得到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后,到镇江焦山拓得钟氏摹刻本并置于原本之后,因此在李文田题跋之后,应有钟氏摹刻本的全部或部分内容,但是否在端方跋文之前,目前不得而知;第四,完颜景贤的跋语以及跋语中所讲到的王稚棠重刻续时发跋应是在原件当中的,但是珂罗版本中并未影印,因此目前尚无法见到其图像;第五,何绍基“跋汪孟慈藏定武兰亭旧拓本”、姚大容“书汪容甫修禊叙跋尾后”等两则跋文,虽明确言及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但是否在原件中尚不能确定,还需要进一步的分析和讨论。

在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三个“子本”当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若干藏家或鉴赏者印章,具体见表2。

表2 “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诸版本所见印章列表

序号 归属人 印章图像 释文 说明images/BZ_102_702_2128_865_2286.png1 完颜景贤 三虞堂鉴赏印 白文方印images/BZ_102_702_2310_865_2468.png2 不详 □□秘笈 朱文方印images/BZ_102_702_2491_865_2854.png3 完颜景贤 朴孙庚子以后所得 朱文长方印

images/BZ_103_1097_425_1253_598.png4 吴熙载 熙载过眼 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620_1253_779.png5 张敦仁 古余 朱文、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801_1254_961.png6 赵魏 赵魏 朱文方印7 赵魏 晋斋 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982_1254_1141.png8 阮元 研经老人 朱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1163_1254_1321.png9 翁方纲 翁方纲 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1343_1253_1505.pngimages/BZ_103_1097_1526_1254_1683.png10 翁方纲 覃溪 白文方印11 赵魏 赵魏 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1705_1254_1872.pngimages/BZ_103_1097_1893_1254_2057.png12 赵魏 晋斋 朱文方印13 黄思永 黄思永印 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2078_1254_2238.png14 端方 端方之印 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2260_1254_2420.pngimages/BZ_103_1097_2442_1254_2593.png15 端方 陶斋 朱文方印16 王瓘 王瓘 白文方印images/BZ_103_1097_2615_1254_2860.png

四 结论

本文通过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版本情况的分析与考证,可以得出如下四点结论:

第一,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从版本特征来看符合定武本《兰亭序》的基本特点,但与其他宋拓定武本《兰亭序》和〈禊帖偏旁考〉相较,尚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且具有其特有的版本特征;

第二,在其流传过程中,曾有藏家及鉴赏者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进行过品鉴,且因其版本不佳,曾受到诸多批评,其中便包括李文田所题写的“兰亭三疑”的跋文;

第三,在何绍基、震钧和完颜景贤等人的版本校勘中,他们肯定了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作为定武本《兰亭序》的身份,但同时也根据他们自身所知所见对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版本来源做出品鉴意见,这些意见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汪中旧藏《定武兰亭》具有积极意义;

第四,虽然目前汪中旧藏《定武兰亭》的原件已经遗失,但根据现有资料,还是可以大体还原出其版本的原貌,为学界进一步开展相关研究工作提供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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