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形声字形符研究综述

2022-12-20 01:54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18期
关键词:形符表义声符

尹 星

(山东省聊城大学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一、形声字形符的称谓

汉字经历了甲骨文、金文、小篆到现代汉字,形声字凭借自身的优越性逐渐成为主体的文字体系。“形声”是传统汉字“六书”理论中的一种造字方法。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形声字是这样定义的:“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段注:“事兼指事之事、象形之物,言物亦事也;名即古曰名,今曰字之名。譬者喻也,喻者告也。以事为名,谓半义也;取譬相成,谓半声也。”[1]高明先生进一步解释说:“形声字是取两个现成的字体组合而成,其中一字表示新字的意义,谓之形符或义符;另一个则表示新字的读音,谓之声符。一个字中音义各占一半,即段氏所谓‘半义’和‘半声’。”[2]

各家对形声字中表达意义部分的称谓存在分歧,但不管是形符、意符抑或是义符,都有提示字义的作用,由“形”与“声”两部分组成,与“形声字”的名称更为密切。为了研究工作的方便,本文皆采用形符。

二、近二十年形声字形符研究综述

近二十年来,学界已经有对形声字形符研究进行相关论述,文章对众多学者的研究成果进行了全面梳理,主要从形声字形符表义功能、留学生形声字形符意识发展、形声字形和声识别作用等方面展开述评。

(一)形声字形符表义功能的探究

形声字形符示义、声符表音,由于古今形声字形义发生诸多变化,一部分现行汉字形符与被构字的意义逐渐脱节,但表义性始终是汉字的本质属性。因此,依然有相当多学者对形符表义度的研究热情很高,极大地促进了汉字形符研究的发展。

王小彬(2003)[3]提出汉字发展至形声阶段,已相当抽象化,使用频次越高的现代汉字其形旁表义率反而越低,形旁只起提示字义信息的作用。形旁记号化以及词义的不断引申假借是造成形旁失义的主要原因。张翔(2010)[4]依据《现代汉语通用字表》对现代形声字义符的表意功能作出分析,将义符与被构字的关系分为18类,认为现代形声字义符表意功能还是十分明确。史玥(2010)[5]以3500个左右汉字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形声字形符所表义类的归类统计,大致分了19小类。进一步将形符与形声字字义关系分为相同关系、相类关系和相关关系。江琴 (2016)[6]将形符表义概念分为形符所“属”的范畴和形符所“示”的范畴,涉及形符义与形声字常用字义之间的关系分为5大类,13小类。吕菲(2012)[7]利用义素分析法和核心义素语境理论对形声字作了分类,进一步测算形声字表意度,通过将1860个古今汉字表意情况进行对比分析,试图探求意符表意改变的原因。卜师霞(2019)[8]探讨了形声字的构意在于义符的选择,将“义符”分为“类别义符”和“特征义符”。胡惠 (2020)[9]利用认知心理学实验揭示义符在范畴语义提取中的作用机制。

其他相关形声字形符研究的文献有:卜师霞(2002)[10]、孙雪英(2004)[11]、程金玲(2011)[12]、邓明(2012)[13]、贾爱媛(2012)[14]、贾澎(2013)[15]、吴继刚(2014)[16]、张栋鑫(2021)[17]等。主要集中在形声字形符系统的成因、义符特点、形声关系以及综述性文章等。形声字的形符研究,极大地推动了汉字表意字符的研究与发展。

从以上研究中可以看到。

(1)现代汉字形声字形符对字义只能提供粗疏、笼统的信息。越是表义较具体的形符,其表义度通常低于表义较抽象的形符,总体表义功能相对较弱。

(2)研究者对表义度的测查因计算方法不同,视角不同,所以得出的数据结果不一。在研究过程中,多侧重于分析形符在被构字中的语义以及与被构字之间的关系,却忽视了形符构形时的心理过程,形符与被构字如何建立关系以及形符表意系统背后形成的深层次原因;形符与字义关系的具体分类、形符在字义中的职能同样也一时难以厘清。

(3)关于形符的研究方法涉及多学科交叉,视角较为开阔,为今后的相关研究也提供了可行性的思路。

(二)外国留学生形声字形符意识发展研究

对外汉语教学中汉字教学一直是重点和难点,帮助外国留学生更好地运用汉字进行日常交际,是对外汉语教学中不可回避的课题。同时,汉字又以形声字为主,如何利用形声字形符表义功能达到教学目的,众多研究者尝试对留学生形声字形符发展意识做出研究,并有针对性地提出对外汉字教学策略。

李蕊(2005)[18]依据汉语教学词汇大纲中收纳的形声字,设计了“语义相关”的选择实验,分为初级、中级、高级水平被试,发现留学生在学习汉语7~10个月,进行形符教学效果最佳。凌帅(2009)[19]针对留学生书写汉字过程中存在的偏误状况及其原因,结合汉字属于表意文字的特点,利用形声字形符有提示字义的作用,建立已有字和未知字的联系,达到了学一串带一片的效果。党静 (2010)[20]针对留学生学习汉字“见形知音”和“见形知音”之难的问题,提出教学中要将形旁策略和声旁策略结合起来使用,不要过度重形轻声。郭小磊(2011)[21]设计纸笔测验和问卷这两种方式,研究结果发现,欧美国家留学生在学习汉语12~ 13个月时有较为明显的形符意识,并分阶段提出相应的教学意见。朱慧燕(2013)[22]从汉字的性质、形声字形符的分类、形符表意的复杂性和局限性,以及形符表意功能在教学中的应用等进行分析。张雪琴(2018)[23]立足于形声字形符的表意功能,有效提出教学策略,为培智学校教师的汉字教学提供一定的参考。

诸如此类研究还有:潘先军(2002)[24]、李俊岩(2004)[25]、荣荣(2005)[26]、范 婷(2010)[27]、田茂东(2016)[28]等文章。主要集中形声字形符在教育教学中的功能和留学生形符意识发展研究等方面,获得了丰硕的成果。大多笔者将统计和实验设计的方法应用于此,使得研究数据更加客观,实用性也更强,为今后中小学生汉字学习和对外汉语教学提供助力。

从以上研究可得到如下结论。

(1)形符在帮助留学生进行汉字学习方面确实发挥了作用,尤其当形旁和声旁组合在一起,形成互补关系时。

(2)留学生学习汉字到一定阶段才有可能产生形符意识,而伴随着年级的升高,这种意识也越来越强,启示学校不要盲目进行形符教学,要把握形符意识发展的关键时期,开展系统汉字理论学习,才能发挥形符效应的最大化。

(3)教师教学中要关注留学生学习汉字产生偏误的状况及原因,尽量避免形符表意功能在学习中产生负迁移,对于易混形符可采用对比教学,加深记忆,使他们发展正确、自动认知汉字的能力。

(三)对形声字形、声识别作用的考察

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而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所以,汉字同样具有极强的系统性,形声字的形成是形符和声符内部系统不断优化的结果。形声字由形符和声符构成,以往研究主要集中在形符具有示义、类化功能,而声符具有标音、示源功能,关于形符和声符在形声字中的相对重要性还未达成一致意见。基于此争议,相关学者做出了如下努力。

王协顺等(2016)[29]有关形声字的识别,声旁研究的较多且相对清楚,而形旁研究较少, 争议性较大。设计行为实验和脑电实验,结果发现,形旁和声旁 在形声字识别中均可以产生作用,声旁作用更突出且声旁激活的时间要早于形旁。王娟等(2019)[30]探讨了义符和声符的家族大小在形声 字识别中的作用,在词汇识别的不同阶段,义符和声符的家族效应呈现出阶段性的差异,并且二者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李昀松等(2021)[31]采用脑电技术,以均为独体的形旁和声旁为研究对象,结果发现:形旁和声旁都能影响形声字的识别,但相比声旁,形旁优势更大,其作用时间早且持续时间久。

上述主要研究形旁和声旁在形声字中的识别作用。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为我国传统文字学科形声字的研究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在研究方法上,多采用设计和实验的方法,这样使他们得到的结果建立在相对精准的量化基础之上,有效避免了纯手工带来的误差,从而使各项指标更加科学、可信;通过数据统计,目前一致发现形符和声符在形声字识别中均可产生作用,只是发生作用存在时间差,但就二者谁更具有识别优势仍然存在争议。

三、古今形声字形符的演变

形声字作为汉字的主体部分,以其构形方式的灵活和造字功能的强大等优势,必然成为汉字构形系统中的最优结构。本文试图通过纵向研究甲骨文、金文、小篆到现代汉字形声字形符的演变过程,客观分析各个阶段形符发展的差异性。借助文字变迁背后承载的深刻意义,去追踪先民的生活遗迹,同时更好地把握形声字发展背后的规律。

(一)甲骨文阶段形符的数量及功能

甲骨文是一种刻于龟甲和兽骨上的古老文字。前辈学者对甲骨文中形声字的数量做过统计,但分歧明显。台湾学者李孝定的《从六书的观点看甲骨文字》把《甲骨文字集释》中1062个可识字进行统计,“殷商甲骨文中的形声334字,约占总数的27.24%”[32];相应地,甲骨文中不到100个形符。只有部分形符如“水、女、口、示、止”等,这些构字频率相对较高,其他的构字能力较差、功能低。

在甲骨文中,形声字尚处于萌芽时期,形符作为汉字的构形部件之一。所见的结构布局、结构层次、形符、声符的位置和形体都是不稳定的。比如,表示同一事物或现象的形体随意而定、各式各样。与行走意义有关的,或从止、或从彳,或彳、止同用等,这反映了当时汉字图画性很高,形符系统还不太成熟,没有普遍性。随着汉字象形程度的减弱和结构比重的变化,最终会形成结构完备、作用互补的形声系统。甲骨文阶段总体上朝着形声化的趋向发展,形声字已经呈现各种构形类别(注形、注音、形声同取)。但发展初期的形声字,形符的表义显然比较明确、具体。

(二)西周金文阶段形符的数量及功能

金文这里主要是周代金文,即西周、春秋和战国时期铜器上铭文字体的总称,它是上承殷商甲骨文、下启秦小篆的过渡文字。西周金文中的形声字得到了较大发展,已达到总数41.5%[33];据统计,西周金文共有形符232个,在559个形声字中,平均构字量仅为0.42个。[33]

西周金文阶段也是形声字蓬勃发展的时期,原本一些象物性的形符变得不再象形,使得形符的构形能力明显提高,这些形符类别覆盖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基本需求,而且开始走向系统化。西周金文形符、声符位置不固定,变体数量多,也是这一阶段呈现的特点。左右结构的字,形符、声符可互相变换位置。如言部字:对于同一形声字“许”,形符有时在左边,有时在右边;异体形符数量也很多,同一语义可以用不同形符表示。如“匜”是古代一种盛水、酒的器具,金文异体颇多,或从金也声、或从匚也声,这也是整个金文时期的形声字不完善的体现。从甲骨文到金文形符不断增加,主要形符有玉、皿、石、金等,形符的变化反映周人从石器时代走向铜器时代。

(三)小篆阶段形符的数量及功能

小篆,亦称“秦篆”,是秦代通行的一种字体,在中国古文字发展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小篆中形声字约占87.39%[34],据大徐本《说文》所列9421个正篆中的8233个形声字统计,形符的数量为378个,平均构字量达21.78个,平均构字频度为0.26%。其中构字频度最高的是形符“水”,构字量达460个,构字频度为5.59%。[34]

这一阶段形符在发展过程中象形程度进一步减弱,开始定型定位,异体形符显著减少,形符走向类化。小篆形声字形符形成了完整的系统和体系,也意味着此时的文字形体大大减少了人们书写、认读的困难。下面以《说文·示部》字的类化过程为例。

“祭、祀、祝”三个字甲骨文中原本是形体上没有任何联系的符号群,后加形符“示”,最终转化成以类相聚的符号系统。通过加注形符,使这些符号在形体上得到系联,共同表达跟拜祭相关的概念。小篆中形符类化的例子还有很多,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四)现代汉字形符的数量及功能

现代形声字的界定一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表义度的测查因标准不同、计算方法不同,所以得出的数据结果不一。诸多学者主要以《新华字典》、《现代汉语通用字表》和《现代汉字常用字表》为研究材料。其中以《新华字典》为研究对象的有吴英杰(1988)[35],徐玉英(1995)[36]等;以《现代汉语通用字表》7000个通用字为研究对象的有李燕等(1992)[37],吴性坚(2005)[38],张翔(2010)[4]等;以《现代汉字常用字表》3500个左右汉字为研究对象的主要有施正宇(1992)[39],王小宁(1999)[40],韦嘉(2003)[41],刘念(2009)[42],史玥(2010)[5],胡韧奋、曹冰和杜健一(2013)[43]。另外,还有以《通用规范汉字表》为研究对象的邹敏敏(2016)[44]和以《汉字等级大纲》为研究对象的江琴(2016)[6]等。

其中,徐玉英《现代形声字形旁表义功能浅析》以《新华字典》(1979年版)为例,抽取35个形旁的3188个形声字进行了形旁与字义联系情况的调查;李燕、康加深、魏励、张书岩合著的《现代汉语形声字研究》以《现代汉语通用字表》为例,从中得到251个形符;施正宇《现代形声字形符表义功能分析》以《现代汉字常用字表》为例,得出形声字的有效表义率。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形声字形符表义度统计

从表中可以看出,形声字形符表义度占比近90%左右。形旁系统曾作为小篆形声系统子系统的类聚标志。但发展至现代汉字,形声字形符的总体表义功能相对微弱,只能作为一个识别字义的粗浅信号,仅提示跟字义有关的信息。

四、结语

在汉字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从甲骨文、金文、小篆发展至现代汉字,整个文字体系是由象形文字向形声文字的演变。其结果是形符象形性越来越低,记号化越来越强,形符和其本身所代表的字义失去造字的理据,沦为约定关系,但形符的符号性不是毫无限度的。汉字经过字形隶变、简化,字义不断变迁,使汉字的表义性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但表义一直是汉字的基本特性,形符的演变不会扯掉汉字“表义”的标签。通过研究发现,形符的确不能完全表义,将形声字跟形符所代表的词义来进行比对,形符体现的意义大都泛而不切,形声字和形符不能完全画等号。然而,中国人的文化注重联想,象思维有意识倾向形象与意义相关,人脑具有“形符表义”的联想机制,使形符表义仍具有极大的讨论空间。上述成果基本展示形声系统的整体面貌,深化了对形声字与形符系统的认识,形声字的研究有必要将动态的历时系联和静态的共时描写相结合,这样对整个汉字发展史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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