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仁 中共江苏省委党校公共管理教研部主任、教授;江苏省领导学研究会副会长、秘书长
壬寅年正月二十三日巳时,尊敬的刘峰教授驾鹤西去了。
刘峰教授曾言其人生有“三幸”:“一幸年轻时如愿当上了教师,终生从事教育事业;二幸当上了党校教师,终生从事党的干部教育事业;三幸专门研究领导科学,终生无悔。”[1]本人是在刘峰教授的首肯、引领和教诲之下,才入职江苏省委党校、从事领导学研究,且取得些许研究心得。因此,刘峰教授的仙逝,不仅意味着中国领导科学领域从此失去了一位无可替代的学术先行者和思想传播者;于我而言,更是从此失去了一位可敬可亲的学术引路人和精神导师。
刘峰教授是中国本土化领导力研究的主要开创者,中国领导科学研究领域公认的学科带头人和领军人物。40年来,刘峰教授始终坚守学术使命和学术情怀,默默耕耘并献身于领导学这片尚未成熟的学术领地,实质性地推动了领导学学科地位的奠定和学术地位的确立,开拓性地推动了领导学学科体系的建构和理论体系的创新,为领导科学和领导艺术的研究留下了宝贵的学术思想和丰富的精神遗产。特别是刘峰教授以领导学的中国化为己任,长期专注于本土化领导学的体系化、理论化研究,为领导学的中国化建构作出了开创性贡献。
任何学科都有其自身的学科使命。学科使命要回答的是学科为什么而存在、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究竟是什么等一系列有关学科的元问题,其决定了学科的性质和宗旨,标明了学科存在的根本理由和基本诉求。[2]刘峰教授认为:“领导学是研究领导工作特点和规律的学问,是研究领导力构成和提升的学问,也是研究领导者成长特点和规律的学问。”[3]因此,探讨领导现象与领导规律、研究领导科学与领导艺术、提升领导能力和领导素质,借此解决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化解纷繁复杂的实践难题,便构成了领导学研究的宗旨使命。
相应地,中国化的领导学也有着自身的独特使命,那就是围绕、立足和聚焦于中国问题,建构中国化的学科体系和知识体系,着力提升领导者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正是基于此,刘老师反复强调“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最需要的就是领导力,中国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最需要的也是领导力,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国都需要领导力”。进言之,“中国当下最缺少也最需要中国化领导力”。[4]因此,刘峰教授呼吁领导学研究应深深扎根于本土文化土壤,将时代诉求和学科使命连接起来,从时代需要中寻求领导学中国化的发展方向,从学科使命中凝聚领导学中国化的研究力量。
学科体系是指该学科各组成要素相互联系、相互制约而构成的统一体,是学科要素横向构成和纵向分层叠加而成的内部组织结构。学科体系至少包括两个考察维度:一是作为学科的领导学,其自身的内容设计与结构安排;二是学科群的领导学,其包含的各学科之间的关联水平和发展状态。[5]应该说,学科体系的完善程度,特别是学科自身的内容设计和结构安排状况一定程度地决定了学科的自立性和成熟度。正是基于此,刘峰教授长期孜孜以求,默默潜心于中国化领导学学科体系的创造性建构,并通过体系建构带动领导学的学科发展。
在《简约领导》前言中,刘峰老师开宗明义地指出:“哲学是先有形而上的世界观,再有形而下的方法论。所以,领导科学也应先有领导观之道,再研究领导力之术。先树立正确的领导观,后增强高效的领导力,把领导观和领导力结合起来加以研究是领导科学的中国特色。”可以认为,刘峰教授继承了中国传统哲学“以道统术,以术得道”的观念,并将其嵌入领导学研究之中,通过“领导观之道”和“领导力之术”的关系模式建构具有鲜明个性的中国化领导学学科体系。
领导学的“道”包括规律、规则、道义、事理、学说等意涵。刘老师则主要将诸种思想学说(也就是其常言的“领导观”)视为领导学之道。在《领导大趋势》《新领导观》等专著中,刘教授相继提出并系统阐述了与中国化领导力相应的“新领导观”[6]。刘教授认为,大道至简。领导活动实际上就是领导者与追随者基于共同价值观而展开的组织活动,在价值观领导的基础上,领导活动越简约、越柔性,越能使追随者对领导者“亲而誉之”;领导活动越隐形、越自主,越能使追随者感觉到“不知有之”,质言之,唯有通过对领导者的“祛魅”和对追随者的“赋能”,才能真正实现领导活动的“增值”。这是适应时代需要的中国化领导观,更是具有中国特色的领导大趋势。
领导学的“术”本指战术、权术、心术等方法、谋略的路数。刘峰教授则将其视为中国化领导观在领导实践中的具体运用,是领导观见之于领导力的行动之术。基于这一假定,在《新领导力》等专著中,刘峰教授深度阐释了中国化领导力的相关观点。刘峰教授指出,所谓领导力,就是指领导者作用于追随者的定向的、积极的影响力,在本土化的领导活动中,领导力的内核主要涵盖决策力和影响力两个基本要素。因此,中国化领导力之术实际上就是决策力之术与影响力之术的整合;在领导力实践中主要体现为领导科学与领导艺术的综合。由此推论,刘峰教授所言“领导力之术”实际上是“术”的本意即“方法”与“谋略”的叠加,是科学化的领导方法与艺术化的领导谋略的融合。正是在此意义上,刘峰教授断言:相较于西方重视实证和科学,科学领导与艺术领导的结合也许是中国式领导的最大特色和优势。[7]
话语体系是指由字词、句式、信息载体或符号等构成的思想理论体系和知识体系的外在表达形式[8]。其中,思想体系和知识体系是话语体系的内容和本质,而话语体系则是用以表达思想体系和知识体系的外在形式。一般而言,任何具有生命力的学科话语体系都是一个不断本土化、时代化的生成过程,通过将外来话语本土化、传统话语时代化,融通创新新概念、新范畴和新表达,一个学科方能形塑独具特色的话语体系。中国化领导学话语体系经历了同样的发展历程,刘峰教授则用其独特的话语方式为加速这一历程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原创新概念。作为中国化领导学的主要开创者,刘峰教授创造性地提出了一系列为学界广泛认同的新概念,譬如“新领导观”及其统属于该观念体系的“简约领导”“平民领导”“柔隐领导”和“增值领导”等。这些学术概念的提出为搭建学科研究框架、划定研究边界、厘清研究对象起到了奠基性作用。特别是其所发展的“新领导力”概念,以及关于新领导力的基本属性(方向性、互动性和实然性)、内在构成(决策力与影响力)、外在特征(硬权力与软权力)的研究,更是为中国化领导学的实践创新注入了新的灵魂。
创建新范式。作为中国化领导学的重要奠基者,刘峰教授创造性地建构了为学界普遍接受的新范式。譬如,由特质理论(领导三德)、行为理论(领导两为)、情境理论(领导服务)和变革理论(新领导力)构成的“四大基础理论”,由第一定律、第二定律、第三定律和第四定律构成的“新领导力四大定律”,由决断艺术、凝聚艺术、权变艺术和修炼艺术构成的“四大领导艺术”等。这些研究形构了中国化领导学的理论形态、理论体系和理论框架,增强了本土化研究的情境性、共识性和通约性。
呈现新表达。刘峰教授始终认为,“话语”是传播、普及中国化领导学的基本形式和重要载体,因此,能否形成恰当、有效的话语表达方式决定了受众对中国化领导思想观念、方法艺术的接受程度。阅读过刘峰教授书籍或聆听过刘峰教授讲座的朋友,一定会对其语言风格留下深刻印象:刘峰教授总是能够用简约凝练的语言将复杂深刻的道理归纳为受众易于接受的知识;总是能够用平白通俗的语言将抽象晦涩的话语转换成大众普遍接受的话语,通俗易懂、由浅入深、寓意深刻、亦庄亦谐,令人受益难忘。
学科研究要有基本的研究态度,中国化领导学研究亦复如此。刘峰教授一贯认为:“中国化领导学研究不能太洋,也不能太土。所谓不能太洋,是说领导学研究一定不能照抄照搬国外的东西。领导学研究和应用离不开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红色文化。所谓不能太土,是指领导学研究不能关起门来搞自己的一套。”[9]因此,研究者应端正中国化领导学的研究态度。
刘峰教授指出,既然领导力随处可见,其就可以被研究。领导力的实证研究就有了领导科学,领导力的实践应用就成了领导艺术,所以,领导力既是科学,又是艺术。领导力之所以是科学,就是因为它能够进行实证研究:研究领导者的特质,研究领导力的本质,以及领导力生成和作用的规律。[10]而实证研究事实上是西方领导学研究的长项。因此,移译西方领导学经典、研读先进领导学理论、学习优秀领导学成果,不断拓宽领导学研究的国际视野、夯实领导学学科理论基础、形成科学严谨的治学方法,防止故步自封、闭门造车,就是中国化领导学研究应该秉持的基本态度。
当然,中国化领导学研究只讲“洋话”也肯定不行。刘峰教授坚信,中国化领导学必须以中国元素、中国风格来构建其学科体系。这里所谓的中国元素,即是刘峰教授常言的几千年传统文化与中国共产党红色文化。事实上,我们可以看到,在刘教授的研究中,大量充实着老庄思想、儒家学说、易经之理、禅宗之学,特别是其关于领导者“智德”“仁德”和“勇德”的“三德”修炼、领导者“潜龙”“见龙”“飞龙”“亢龙”的人生进阶等,无一不是将中国传统的领导智慧巧妙地运用于领导学研究之中,从而使中国化领导学在丰富知识传统的同时,也获得了醇厚的思想底蕴。
“中国化领导力最大的特点和优势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力。”[11]正是基于这一思考,刘峰教授长期重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力研究,自觉将领导学研究建基于红色文化之上,不断总结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思想、领导实践和领导经验,总结毛泽东、邓小平、习近平等领袖的政治智慧与领导艺术。特别是其将西方领导学的特质理论、行为理论、情境理论和变革理论创造性地运用于百年中国史的解释之中,通过对孙中山时代重在领导特质、毛泽东时代重在领导行为、邓小平时代重在领导情境、习近平时代重在领导变革等研究,既实现了中西领导理论的贯通,又使中国化领导学获得了红色基因和坚实内核。
实际上,刘峰教授还提出了诸多关于中国化领导学的独到见解和学术主张:领导学研究要不易也不难;领导学的形态要不软也不硬;领导学的领域要不大也不小;领导学的作用要不轻也不重等。我们学习和总结刘峰教授的学术思想,不仅仅是为了要列述他的思想观点,更是要通过其学术思想的重温和解读,意识到教授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学术遗产有待我们继承,领会到刘峰教授留下了一座岿巍的学术高峰有待我们攀登,而这恰恰就是我们学习和研究其学术思想的真正意义所在。
[附 录]刘峰教授主要的领导学著作
《人与教育》,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决策学》,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领导科学新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领导理论与领导方法》,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5年版;
《企业领导艺术》,中国经济出版社,2000年版;
《跟毛泽东学领导》,红旗出版社,2001年版;
《转变领导方式》,红旗出版社,2004年版;
《领导大趋势》,中国言实出版社,2002年版;
《新领导观》,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管理创新与领导艺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领导能力提升读本》,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
《简约领导》,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
《领导科学与领导艺术》,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新领导力》,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4年版;
《领导力与领导艺术》,人民出版社、党建读物出版社,2015年版;
《简约领导》(修订版),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8年版;
《中国领导科学评论》(第1—5辑,2007年—2018年),中国发展出版社、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
[注 释]
[1][3]刘峰.简约领导[M].北京: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8: 207, 前言.
[2]胡宗仁.中国领导学研究的构想:定位与重点[J].行政管理改革,2017(2).
[4][10]刘峰.要以科学的态度和方法研究及实践领导力.参见大卫·戴.领导力的本质[M].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5, 5.
[5]郑金洲,李冲锋.中国领导学:进展、问题与趋向[J].中国浦东干部学院,2007(1).
[6]实际上,刘峰教授对于“新领导观”的研究具有一定的阶段差异性和内涵发展性。如在《领导大趋势》《新领导观》《新领导力》等著作中,作者的相关论述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
[7][9]刘峰.新领导力[M].北京: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4: 226, 223.
[8]张国祚.中国话语体系应如何打造[N].人民日报,2012-07-11.
[11]刘峰.端正中国化领导力的研究态度[J].行政管理改革,20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