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意趣与工艺美术关系探索

李英梅 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中华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含蓄的素养和谦逊的品格。相比于其他朝代，宋代有着较好的文化发展环境，尤其是文人的社会地位较高，这使他们的意趣得到极大的丰富，更注重人文精神的回归。加之文人士大夫强调天人合一，追求物质和心灵的统一，使工艺美术创作展现出鲜活的生命力，具有较好的艺术境界、审美价值与完整性。

一、宋代文人意趣的形成

（一）文人对自身社会地位的觉知

纵观中华文化发展历史，文人作为先进的知识分子，始终保持高度的自我觉知，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他们一步步加强对自身社会地位的认识。从战国时代到两宋时期，文人士大夫逐步实现从个体觉知向群体觉知的过渡。尤其是宋代礼贤下士，实施较为宽松的文化政策，加之经济的富足和生活的悠闲，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文人士大夫思想观念的转变。而封建王朝都是由皇帝专政，任何国家大事都是由皇帝一人裁决，势必让一些满怀政治理想抱负的士大夫失去用武之地，使得他们政治仕途多有波折。而心系百姓和关怀社稷是文人士大夫较为普遍的责任意识，他们无法改变朝堂现状，只能寄希望于皇帝的“回心转意”，只能以发牢骚的方式表达自己心中的抑郁之情，表达自己对官场生活的批判之意，这无疑让其人生充满了悲情色彩。也正是因为这种悲情色彩，驱动着文人士大夫自我觉醒，在宁静致远的诗情画意中找寻归宿。宋代文人士大夫在发现美、认识美和创造美的过程中，不再追求名利声望，而在于找寻精神寄托。这也就直接影响了工艺美术的发展，使工艺美术出现不再专为使用之器物，更有清赏之意趣。由此，尚古、尚意的审美观逐步成为主流，不仅影响工艺美术，也与琴棋书画等艺术遥相呼应，展现出了宋代独有的艺术文化潮流。

（二）宽裕闲适的生活促进了赏玩

宋代文人意趣的丰富与宋代的政治制度、经济生活和社会文化息息相关。正是由于宽松的文化政策、较高的社会地位、优越的福利待遇、闲适的生活空间等，才使文人士大夫能够接触赏玩之物。尤其是在频繁的升迁调贬中，文人士大夫在走马上任之间，获得了观赏风景的绝佳机会。基于封建王朝专制统治制度，大多数文人士大夫官场上不尽如人意，他们无力追求政治抱负，只能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游玩上，以此挣脱思想上的束缚和寻求精神上的解脱。正是这种境遇和心情改变了文人的生活方式和情感态度，在社会上掀起了赏玩之风。从很多关于宋代文人生活的文献记载中可以发现琴棋书画、奇石古器、雅瓷插花等都是宋代文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赏玩之物是他们的心理趋向和意趣旨归，在政治不得意的悲情色彩中赏玩也逐步成为一种时代风尚。此外，宋代文人有独特的审美见解，对生活情趣有更高的追求，这一点与优雅的唐代诗人如出一辙。但在多种思想和信仰的交互下，以及赏玩物品类的增多和思想精神的丰富，宋代文人可随时随地找到更多的精神寄托。尤其是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士大夫，他们的心灵遭受巨大创伤，需用赏玩的方式来平复心境，这就让雅玩品有了更多用武之地，成为富有审美意趣的精神载体。

（三）交游和文化融合丰富了文人意趣

宋代是一个充满艺术气息和人文情怀的朝代，有着丰富深远的意趣。这种意趣的形成与发展离不开宋代文人较广的交游面。相比于宋之前的朝代，宋代文人士大夫有着更多的自由空间，他们可在闲暇之际交友畅玩，细数文艺之美。例如，在《集古录目序题记》《答李昭玘书》《山谷集》等文献中，记载了以苏轼为中心的文人群体，包括师傅欧阳修、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以及黄庭坚、秦观、晁补之等苏门弟子，他们在交游中谈古论今、吟诗作画、鉴赏奇珍异物等，获得审美情趣，陶冶思想情操，分享文艺思想和审美观念。此外，宋朝皇权对文化持包容、开放的态度，虽然遵从儒学，但并不排斥佛学和道学，构建了三教合一的文化局面。在宋朝初期，赵匡胤礼佛，文人士大夫随之尊佛；在宋朝中期，赵佶重道，文人士大夫随之论道，丰富了道学思想内容。宋代文人崇尚禅宗，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等思想中汲取精华，用以提高自身的道德素养和精神品格，在诸多宋代文学作品创作中均有体现。这充分说明多元文化的融合对文人意趣的形成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二、宋代文人意趣对工艺美术产生的影响

（一）革新了工艺美术的创作理念

宋朝经济发展迅速，社会文化底蕴深厚，尤其是宋廷高度重视人才培养。在几代君主的努力下，科举制度改革取得良好效果，越来越多的人可以通过科举考试走向仕途。在这一过程中，游走于社会边缘的工艺美术创作者也获得了良好的教育，他们的思想品格和文化素养直线提升，创作意识也在文人士大夫的引领下得到创新，突破了传统工艺美术创作理念的束缚。而且工艺美术创作者大多生活在发达的城镇地区，随着技艺水平的提高，他们又能反哺于城镇的手工业，推动工艺美术发展。值得一提的是，随着社会地位的提升，文人群体作为先进知识分子引领社会文化发展的功能得到大幅提升，其与工艺美术创作者有了更多的接触和交流机会。在此过程中，文人群体将自己的审美思想和艺术情感分享给工艺美术创作者，并对工艺美术作品进行鉴赏，这无疑影响了工艺美术的创作理念。尤其是世人将文人视为通晓古今和知晓艺术的大贤，为了从这些文人的身上汲取优秀的文化品格，增强作品的艺术内涵，许多工艺美术创作者更愿意接受文人的建议，甚至按照文人的指导要求创作工艺美术作品，从而使这一时期的工艺美术作品富有文人墨客的审美取向和情感意识。总的来说，宋代文人群体直接参与了工艺美术创作，并在创作中发挥着引导作用。他们的审美思想和情感意识就是工艺美术创作者的创作理念及追求的创作目标。

（二）拓展了工艺美术的艺术品格

在封建专制制度下，社会阶级决定身份地位。尊文重教的制度改变了文人群体的政治面貌，使文人群体的社会地位从原来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摇身变为现在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难免会让文人群体志得意满，对其他阶级产生偏见。但基于仕途不顺的悲情色彩，文人群体难以施展政治抱负，只能寄情于赏玩。而工艺美术品作为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消费品，必然也是文人喜欢的物品，这就使文人不得不转变对工艺美术创作者的态度，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与之进行沟通交流。但也有部分文人墨客心高气傲，不愿自降身价，与世俗同流合污，所以他们宁愿自己学习工艺美术，亲自动手创作工艺美术品。虽然没有工艺美术匠人那般心灵手巧，但是其所创作的作品充满了文艺气息，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由此，宋代文人的审美情趣更多地体现在工艺美术品中，这也说明文人的意趣直接作用于工艺美术的发展。在这一阶段，工艺美术的艺术品格在文人意趣的影响下发生了深刻变化。工艺美术品不再是专为使用的器物，而是有了浓厚的清赏意趣，蕴含尚古、尚意的审美风味。经过文人的情感注入，宋代工艺美术品有了丰富的文化品格，并开始超脱于现实，不再只是人们赏玩的器物，而成了传承特色文化的瑰宝。

（三）改变了工艺美术的艺术属性

工艺美术源自现实生活，必然也能回归于现实生活。从先秦时期到两汉时期，再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到隋唐时期，我国的工艺美术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生产关系的变化得到迅猛发展，尤其是工艺美术技艺的不断升华，使匠人们创作出种类繁多的工艺美术品。这些工艺美术品虽然有不同的美感风格，但是全部强调实用性。而到了宋代，工艺美术品在文人意趣的影响下，不再强调使用价值，更注重审美价值，甚至部分工艺美术品只能用于观赏。这无疑说明宋代文人的意趣引领了社会审美风尚，使宋代工艺美术品更多体现文人的艺术审美品位和情感寄托需求。值得一提的是，在现存的宋代工艺美术品中，大多都能找到文人的艺术思想指导或“诗情画意”的痕迹。例如宋代越窑青瓷罐（如图1），该青瓷罐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符合宋代文人的意趣。从材质上看，该青瓷罐质地细腻，多数呈浅色和灰色，胎壁较薄，表面光滑。从造型上看，该青瓷罐线条优美，配合对称的四角及纹样，增添罐子的审美色彩。乍看之下，给人以轻灵、小巧的艺术美感。

三、宋代文人意趣与工艺美术的内在联系

从王安石、欧阳修、范仲淹、苏轼、苏洵、黄庭坚等文学大家的作品中，或多或少能看见他们“官场不得志”的影子，同时也能看到他们“指点江山”下的爱国情怀，以及被朝廷排挤难以施展政治抱负的悲情经历。但是这些具有代表性的大文豪在生活中也有独特的赏玩意趣。例如在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中，就有关于“西园雅集”的故事，详细地讲述了苏东坡、李公麟等文人在彼此家中聚会，大谈艺术思想的情境。从这些文献中，可以发现宋代文人的赏玩风尚非同一般。宋代社会赏玩风气盛行，赋予了文人指点工艺美术的机会，使文人的文化品格、审美观念及情感意识融入工艺美术创作之中，让工艺美术品有了独特的风格韵味，实现了风格与内涵上的创新，如文房器具中的砚石和纸张、奇石及青瓷等，无不透露出文人的“诗情画意”。这足以说明文人意趣对整个时代审美观念的影响。正是因为文人意趣引领社会风尚，才使社会生活富有文化色彩，更加趋于文人化。宋代的工艺美术品大多具有优雅、恬淡的趣味。在色彩上，强调白色、灰色、青色、绿色等冷色调的使用，昭示文人“官场不得志”的现实，表达文人的悲情人生色彩。在纹质上，强调奇特、怪异，展现文人与众不同的爱好及不随波逐流的审美思想。正是因为这种审美意识和艺术思想的不同，造就了宋代工艺美术在中国文化史上的特殊地位。宋代文人士大夫始终扮演精神领袖的角色，他们的艺术审美情趣更具美感内涵，在工艺美术品的创作上具有指导作用。就器物的造型来说，通常优美且实用的器物往往被人们所喜爱，能够在生活中得到广泛运用。但随着生活条件和审美观念的变化，器物的功能也随之发生变化。在宋代之前，人们更在意器物的实用性，但在宋代人们有了新的美感追求，且崇尚文人墨客的文化品格和艺术思想，使得工艺美术品开始追求美感表达和情感传递。这就使宋代工艺美术器物的造型设计、结构制作等被赋予了古朴、清秀、典雅等新的要求，使工艺美术匠人将这些要求作为创作的指导思想。通过赋予工艺美术品以规整对称的线条、欢快明朗的色彩，结合薄、轻的材质，使工艺美术品绽放出流畅柔和、轻巧细腻、婉转明快的艺术特色。如宋代的玉器、瓷器、古玩、金银器等，都体现出这一艺术审美特征。由此可见，宋代文人的意趣是宋代工艺美术发展的内在核心，尤其是在文人意趣的作用下，宋代工艺美术品的创作思想、艺术品格及属性特征发生深刻变化，创作出来的工艺美术品就有了清秀简约的外在形象和超俗儒雅的内在气质。

四、结语

综上所述，受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宋代文人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他们在工艺美术领域有了更多的话语权。换句话说，宋代文人的意趣直接作用于宋代工艺美术品的创作，他们的审美取向、文化品格及艺术思想就是宋代工艺美术创作的指导思想，由此赋予了宋代工艺美术新的艺术表现内涵，对我国工艺美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