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疾病研究进展

罗夏敏，唐冠兰，滕晓洁，卢燕妮，王振刚

(1.广西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广西 南宁 530001；2.广西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西 南宁 530023)

甲状腺相关疾病是临床多发病，碘与甲状腺相关疾病的发生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其临床表现具有异质性，部分甲状腺疾病患者可无特殊不适，部分可表现为甲状腺肿大、局部压迫感、烦躁失眠、心慌、手抖、乏力、怕热、多汗、消瘦、食欲亢进或食欲减退、便秘或腹泻、女性月经不调、甲状腺触痛、发热和关节酸痛等。中医古籍中虽无甲状腺疾病这一病名,据其临床症状,当属中医学“瘿病”“虚劳”等范畴。缘由患者或素体体虚，禀赋薄弱，或饮食失调，或水土失宜，或情志内伤，或大病久病失于调理，或烦劳过度，或失治误治等而发为此病。本病药物治疗主要以口服抗甲状腺药物和甲状腺素(TH)制剂为主，这些药物可引起过敏、血液系统及肝脏的毒性作用和血管炎、低血糖症、肌肉损伤、消化道反应、致畸等不良反应，不利于患者的身体健康，且停药后易复发；同位素治疗及手术治疗容易导致甲状腺功能减退，术后患者需终身服用甲状腺素。含碘中药在甲状腺疾病的治疗中发挥重要作用，但是长期、过量摄入碘剂，就会引发常见的甲状腺疾病，如甲状腺功能亢进症(简称“甲亢”)、甲状腺炎等。随着近代医学的发展，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疾病的机制逐渐被阐明，其临床疗效正逐渐被认可，本文通过搜索查阅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疾病的文献报道，从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疾病的疗效机制进行综述分析，以期为临床上运用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疾病提供借鉴和参考。

1 碘与甲状腺的关系

碘是合成甲状腺激素的重要原料，是人体的微量元素之一[1]。研究表明碘对胎儿骨骼及神经系统发育至关重要。健康成年人体内的碘总量仅20～50 mg，绝大部分存在于甲状腺中，若不摄入碘，体内储藏的碘仅能维持2～3个月[2]。碘的摄入量与甲状腺疾病的关系呈U字形曲线[3]，甲状腺内碘的代谢首先是通过碘离子进入甲状腺，进而通过碘离子的氧化及有机碘化产生作用，从而生成碘化甲腺原氨酸，其中Na+/I-同转运体(Na+/I-symporter,NIS)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碘缺乏或碘过多都可能对体内的甲状腺激素产生影响，造成甲状腺功能及形态异常，长期缺碘可引起甲状腺代偿性增生，导致甲状腺肿及甲状腺结节等。碘过多可使碘的有机化过程被阻断，或是NIS关闭从而节流碘向甲状腺细胞内转移，导致甲状腺功能减退，长期缺碘的甲状腺肿患者体内可能含有一种能激活促甲状腺激素受体的体细胞突变结节，长期摄入碘剂时既可生成超量的甲状腺激素又可增强或诱导甲状腺滤泡细胞表达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等细胞因子而导致甲亢或甲状腺炎的发生。

2 含碘中药与瘿病的历史渊源

早在晋代，就有海藻酒治疗“瘿病”的先例，《神农本草经》提出了用夏枯草、海藻等治疗瘿病，《备急千金要方》及《外台秘要》就有用脏器疗法治疗甲状腺疾病，记载了海藻、昆布、羊靥、鹿靥等常用药物。《外科正宗瘿瘤论》所记载的海藻玉壶汤、活血消瘿汤、十全流气汤，《疡科大全》载的四海舒郁丸、海藻丸、海藻软坚汤，以及《医学心悟》载的消瘰丸等均使用了含碘中药，疗效确切，沿用至今。

3 含碘中药治疗瘿病之研究现状

含碘中药主要包括海藻、昆布等富碘中药和香附、夏枯草、玄参、生牡蛎、川贝、浙贝、木通、牛蒡子、黄药子等低含碘量中药。古代医家大多主张用含碘中药治疗瘿病，当代医家则汲取古代医家治疗瘿病的精华，依托于现代医学的研究成果，颇有建树，不受古方局限，辨证施治，提倡合理使用含碘中药。

3.1 单纯性甲状腺肿与含碘中药 甲状腺肿是细胞增生和血管新生的结果，碘摄入不足及过量均可导致单纯性甲状腺肿，碘摄入不足时甲状腺激素合成不够，引起垂体促甲状腺激素受体的代偿性分泌增加，血促甲状腺激素升高，刺激甲状腺增生肥大；碘摄入过量，可能过度影响甲状腺过氧化物酶的功能基因，使碘的有机化过程受到阻碍，导致单纯性甲状腺肿。对于碘摄入不足引起的甲状腺肿可予含碘中药治疗。许华欣[4]将86例甲状腺肿的患者随机分为对照组口服碘化钾36例和治疗组服用加减海藻玉壶汤50例，证明加减海藻玉壶汤医治单纯性甲状腺肿疗效明显。蔡欣红[5]使用由富碘中药组成的化痰散结消瘿Ⅰ、Ⅱ号方治疗单纯性甲状腺肿42例，治愈19例,好转14例,无效9例，总有效率78.57%。富碘中药对单纯性甲状腺肿具有双向调节作用，对于碘摄入不足所致甲状腺肿，富碘中药可有效缓解甲状腺肿大，但长期大量摄入，会增加甲亢、甲状腺炎的风险，故对于碘摄入过量所致的甲状腺肿应慎用含碘中药。

3.2 甲状腺功能亢进与含碘中药 碘摄入过量促使机体产生超负荷的甲状腺激素，过量的甲状腺激素释放入血的结果则容易发生甲亢，弥漫性毒性甲状腺肿(Graves disease，GD)是甲亢的重要原因，约占甲亢患者的85%。现代多数医家认为GD患者应忌用含碘中药，细胞研究发现高碘可致内皮细胞损伤，但动物实验暂未观察到高碘致大鼠内皮细胞受损[6]。但在中医药界，富碘中药治疗甲亢争议颇多。亦有研究证实高碘制剂与抗甲状腺药物(Antithyroid drug,ATD)联合治疗甲亢，可降低ATD的用量、复发率，减少不良反应等[7]，这与用富碘中药医治甲亢的观点相合。含碘中药治疗甲亢的机制主要在调控细胞因子及信号通路、细胞凋亡与自噬、表观遗传等方面[8]。张梅等[9]用海藻牡蛎消瘿汤与服用ATD治疗相比，前者能缓解甲亢的症状，调节甲状腺素激素水平，降低复发率。洪勇涛等[10]用富碘中药复方治疗GD，酌情加小剂量ATD，在有效率及安全性等方面优于单服用ATD。郭立东[11]用海藻消瘿汤联合ATD治疗甲亢的有效率明显高于单纯服用ATD。有学者[12-13]用富碘中药复方滋阴降火散结方治疗甲亢取得确切疗效，从病因上治疗，改善机体免疫反应，有效抑制甲状腺内血管的生成。

然而，学术界亦有不同的观点。有研究发现低含碘量的中药既可消瘿又能平亢，而富碘中药仅能消瘿，不能平亢[14]。临床上治疗甲亢时，倾向于选择低含碘量的中药。陈如全教授指出应慎用含碘丰富的中药，避免引起“碘脱逸”，反而可能加重甲亢的程度[15]。都宾宾等[16]将78例甲亢患者随机分为对照组40例服用常规剂量ATD和治疗组38例服用中成药瘿气灵片联合ATD，研究发现加用低含碘量的中药组成的瘿气灵片治疗GD的不仅疗效优,且安全可靠。侯杰军等[17]将80例GD的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40例予低含碘量的中成药甲亢平消丸联合小剂量ATD和对照组40例口服常规剂量ATD，证明加用低含碘量中成药治疗GD可减少ATD的剂量，亦可减少白细胞减少等不良反应的发生。邹耀武[18]、谢英才等[19]研究发现夏枯草口服液能改善机体症状、体征，有效降低GD患者促甲状腺受体抗体水平等。徐蓉娟[20]认为甲亢急性发作时需忌碘盐及所有海产品,含碘量多的中药也不例外。柳长凤等[21]探讨治疗甲亢的复方中药中，常用的就包括夏枯草、牡蛎、海藻、昆布、玄参等含碘中药。总而言之，含碘中药治疗甲亢时需辨证论治，该病涉及脏腑广,表现多而易变,辨证施治难，临床应整体审查、四诊合参、病证结合，正确选方方能获得良效。

3.3 甲状腺功能减退症与含碘中药 碘过多碘过少均可导致甲状腺功能减退症(简称“甲减”)，碘过量导致的甲减主要是碘的有机化过程被阻断实现,通过解除碘对甲状腺激素合成与释放抑制后，甲状腺功能可恢复正常。针对甲减患者，应慎重选用含碘中药。富碘中药能促进机体的糖脂质代谢，降低机体的血脂及瘦素水平，提高其脂联素水平，从而促进机体甲状腺功能的恢复[22]。吴海涛等[23]、王喆等[24]研究发现优甲乐、硒酵母片联合富碘中药海藻玉壶汤加减治疗桥本甲腺炎合并甲减疗效显著,且可以增强机体的免疫功能,降低甲状腺自身抗体水平。王济玉等[25]将60例肝郁脾虚证桥本氏甲状腺炎合并甲减的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30例运用自拟的由低含碘量中药组成的疏肝健脾方加西医常规治疗及对照组30例予西医常规治疗，结果证明加用低含碘量中药在改善患者的临床症状的同时亦可降低甲状腺自身抗体水平。然而长期使用富碘中药可能诱发或加重自身免疫性甲状炎，并诱发甲减，亦可使甲减转为甲亢，在临床上应避免长期、大量使用，临床多选含碘较少的药物。

3.4 甲状腺结节与含碘中药 甲状腺结节严重影响人们身体健康，不论是自身免疫功能障碍、炎症反应或者是甲状腺退行性疾病等，均会提高甲状腺结节的发病率，CT联合超声造影的使用可增加对甲状腺良恶性结节诊断的准确性等[26]。良性甲状腺结节与碘的摄入密切相关，恶性甲状腺结节与碘的发病关系尚待进一步明确，或许因为碘摄入过少使甲状腺激素分泌减少，促甲状腺激素分泌增加，或可能与甲状腺生长免疫球蛋白、细胞生长因子免疫因子等不依赖促甲状腺激素而具有局部促细胞增生作用有关。杨柳[27]将50例甲状腺结节的患者均用含碘丰富的中药所组成的海藻玉壶汤加减治疗，治疗后其甲状腺功能、甲状腺结节相关指标均较治疗前明显改善，且安全性高。黄海涛等[28]将120例甲状腺结节患者随机分为观察组60例予富碘中药联合左甲状腺素钠片治疗和对照组60例给予左甲状腺素钠片治疗，结果富碘中药联合左甲状腺素钠片在使甲状腺功能趋向正常、缩小甲状腺结节方面明显优于对照组，证明富碘中药联合左甲状腺素钠片对甲状腺结节具有良好的临床疗效。李雅慧等[29]整理近年来现代医家诊治甲状腺结节文献,其中频繁使用的有夏枯草、浙贝母、香附、牡蛎、玄参等，使用频数最多的是夏枯草。蔺瑞银[30]研究证明夏枯草口服液具有保护甲状旁腺、稳定甲状腺素水平的作用，说明含碘中药在治疗甲状腺结节中具有较高的安全性和临床使用价值。

3.5 甲状腺炎与含碘中药 实验研究表明，甲状腺内淋巴浸润程度随着碘摄入量的增加而增加，碘是甲状腺炎发病的主要环境因素，在治疗甲状腺炎中，应谨慎使用含碘中药。洪嘉婧等[31]将84例风热袭表、热毒炽盛证的亚急性甲状腺炎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服用低含碘量中药组成的消瘿解毒汤联合富碘中药外敷治疗42例与对照组口服强的松片和布洛芬缓释片42例相比，结果证明治疗组疗效及安全性更佳。杨超[32]、马丽芬等[33]将118例亚急性甲状腺炎患者随机分为对照组58例服用激素进行治疗，治疗组60例予夏枯草口服液辅助小剂量激素治疗，结果证明加用夏枯草口服液具备缓解症状，减少复发等优点。邢丽艳[34]将68例亚急性甲状腺炎的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予夏枯草口服液联合吲哚美辛34例及对照组予口服吲哚美辛34例，结果证明加用夏枯草口服液治疗亚急性甲状腺炎疗效佳，康复周期相对较短，安全性高。含碘中药复方可能是通过降低甲状腺自身抗体水平来治疗自身免疫性甲状腺炎,其疗效与海藻、昆布的剂量有关,最佳剂量可以选择 20～30 g[35]。含碘量低的夏枯草对于桥本甲状腺炎的治疗作用已经得到相关实验的证实，并在临床上有一定的应用[36]。李晏[37]、石元同等[38]研究证明夏枯草口服液联合优甲乐治疗桥本甲状腺炎效果显著，可降低甲状腺自身抗体水平，调节甲状腺激素水平及改善其免疫功能。在甲状腺炎的治疗上,使用含碘较低的复方中药可以取得较好的临床疗效，而在甲亢或甲减的治疗上，应遵循上述原则,谨慎使用含碘的中药。

3.6 甲状腺腺瘤与含碘中药 甲状腺腺瘤是一种甲状腺良性肿瘤，其实质是一种组织新生物,属中医“肉瘿”范畴，其发病机制尚不清楚，主要与长期甲状腺功能失调有关，尤其是甲状腺激素分泌过多。刘坤等[39]将80例甲状腺腺瘤患者随机分为对照组口服左旋甲状腺素钠片40例和治疗组予海藻玉壶汤加左旋甲状腺素钠片40例，证明海藻玉壶汤加用左旋甲状腺素钠片治疗甲状腺腺瘤疗效优于单服左旋甲状腺素钠片。有研究表明，海藻既可补充甲状腺所需要的碘，又可抑制肿瘤生长，加快对病理产物的吸收，使病态组织崩溃和溶解[40]。临床上运用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瘤，只要用药即时、准确，均能取得良好的治疗效果。

4 讨 论

甲状腺相关疾病的发病机制复杂，很多因素都对甲状腺疾病的发生、发展、转归产生影响，其中碘与甲状腺代谢、功能等关系密切，在临证中应当结合患者甲状腺功能状态及病理性质，进行辨证论治，合理运用含碘中药。总体而言，甲亢患者，应慎用富碘中药，必要时可短时、酌情使用，并注意监测甲状腺功能，注意可能会出现的碘过敏样反应和碘脱逸现象；甲状腺结节、甲状腺瘤、缺碘引起甲状腺肿等，可辨证使用富碘中药；甲状腺炎的患者，可选用含碘量低的中药。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疾病有其特有的优势，应根据不同分期、发展阶段、证型等，进行辨证论治，在缓解症状、提高疗效、降低药物不良反应等方面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

总而言之，含碘中药对甲状腺疾病的治疗尚存在一定争议，且含碘中药治疗甲状腺疾病的研究机制有待进一步深入，需要更多的理论支持及临床探索，需要更长时间、高水平及大样本的研究，从而制定更加规范化、合理化、个体化的策略，以提高甲状腺疾病的治疗效果和患者的生活质量。随着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医学水平的提高，含碘中药在治疗甲状腺疾病方面必然会有更多新的突破，更广泛地运用于临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