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婷, 范靖琪, 庄礼兴, 唐纯志
1.广州中医药大学针灸康复临床医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东 广州 510405
恶性肿瘤是目前严重危害人类健康的常见病,亦是导致过早死亡的主要原因[1]。而化疗作为治疗恶性肿瘤的主要手段,不仅可杀伤肿瘤细胞,也会损伤人体正常细胞,导致诸多不良反应。骨髓抑制是化疗最常见的毒副反应之一,约有90%以上的化疗药物可导致不同程度的骨髓抑制[2],是患者中止化疗的主要原因之一。西医对症治疗多着眼于造血过程的某一因素,如成分输血、注射造血细胞集落刺激因子等[3]。虽有疗效,但存在着起效时间长、疗效持续时间短、可能引起严重的并发症、存在较大潜在风险等问题,高昂的价格也常为患者带来经济方面的负担[4]。庄礼兴教授在临床上以直接灸四花穴治疗化疗所致的骨髓抑制,无严重不良反应且价格低廉,对保障化疗的顺利进行、提高患者生活质量具有较大的临床价值。现本文就直接灸四花穴治疗化疗后骨髓抑制的机制进行探析。
化疗在中医治则治法中属于“攻法”,化疗药物则属毒邪,以化疗治疗恶性肿瘤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虽然可以祛除部分毒邪,亦损伤人体正气。机体先天正气不足,或是后天失养,加之邪毒内侵是恶性肿瘤发生的重要病因,如《灵枢·九针论》曰:“四时八风之客于经络之中,为瘤病者也”;又七情所伤、饮食失节,或宿有旧疾,致脏腑气血失调,气滞血瘀、痰结毒聚,聚而成积。正气不足难以抗邪致恶性肿瘤患者的病程常迁延日久,久病及肾,肾主骨生髓,而化疗之药毒耗伤肾之精气,肾虚则难生髓。《景岳全书》言:“血即精之属也。肾为水脏,主藏精而化血”,骨髓功能失司,髓不生精,则不能化血,导致血虚。与此同时,化疗药物随脉道流至中焦,药毒直伤脾胃。“血者水谷之精也,源源而来,化生于脾”,水谷要通过胃的腐熟、脾的运化,才可化生气、血、津液等精微物质输布全身,脾胃受损则运化失常。因此,恢复脾胃功能、补益气血以匡扶正气对减轻化疗的毒副作用有着重要意义。
化疗所致骨髓抑制为现代化疗药物的毒副作用,中医古籍中未记载有“骨髓抑制”的病名,根据肿瘤患者化疗后的临床症状多以头晕、乏力、低热、食欲不振、四肢逆冷、面色苍白或萎黄、唇舌指甲色淡、毛发枯落、舌淡胖边有齿痕、脉弱为主,多将其归为中医学“虚劳”“血虚”等虚证范畴。如《诸病源候论·虚劳病诸候》曰:“虚劳则脏腑不和,脾胃气弱,……虚劳则血气衰损,不能温其四大,……”;又《医宗金鉴》曰:“虚者,阴阳、气血、荣卫、精神、骨髓、津液不足是也”。
国内学者研究表明,化疗后骨髓抑制的患者病变部位90%在于脾肾[5]。肾为先天之本,五脏之根,肾藏精,主骨生髓,《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骨髓坚固,气血皆从。”肾中精气的盛衰与髓的盈亏有密切关系,肾气渐衰则髓不生,髓少则气血生化无源。《医法圆通》曰:“阳明为五脏六腑之海,生精生血,化气行水之源也。”中焦脾胃受纳腐熟饮食水谷,后吸收运化其精微物质而生气血,是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理虚元鉴·治虚有三本》曰:“治虚有三本,肺、脾、肾是也。……脾为百骸之母,肾为性命之根”,脾肾分别为先后天之根本,对五脏六腑的影响最甚,气血同源,阴阳互根,一脏受损常累及它脏,终至五脏俱虚。可见气血阴阳俱损,和脾肾功能衰败最为相关,为骨髓抑制的主要病机。
四花穴即膈俞、胆俞两穴的合称,最早由唐代崔知悌《骨蒸病灸方》所提出[6],《针灸大成·卷十一》云:“崔氏取四花穴法,治男妇五劳七伤,气虚血弱,骨蒸潮热,咳嗽痰喘,尪羸痼疾”,为古代治疗骨蒸劳瘵主要输穴。四花穴均属背俞穴,分布在足太阳膀胱经第一侧线上。背俞穴乃五脏六腑之精气输注于背腰部并流注于全身的枢纽补位,有调节脏腑功能、扶正补虚之效,因此对于阴性的病症如脏病、寒证、虚证,常取位于阳分的背俞穴治疗。
膈俞为八会穴之“血会”,八会穴为脏、腑、气、血、筋、脉、骨、髓会聚的八个腧穴,与所属的八种脏器组织关系密切,其名意指隔膜中来自心之下、脾之上气血物质由此穴外输膀胱经,主治一切和血相关的疾病。《类经图翼》云:“膈俞此血会也,诸血病者,皆宜灸之”。其不仅有活血化瘀之效,还兼具养血生血,健脾补心之力。
此外,膈俞有宽胸利膈之效,对恢复中焦枢纽功能至关重要。周楣声《针灸穴名释义》描述膈俞为:“开通胸膈之关格及格拒否塞诸病之处也。”《太平圣惠方》中记载:“膈俞理心痛痰饮,吐逆,汗出,寒热骨痛,虚胀支满”,可见膈俞还具有平胃气,降逆止呕之效,有利于改善化疗后所致的食欲不振、呃逆呕吐等中焦失衡之状。
胆俞为胆腑经气输注的穴位,也为“中精之府”。《难经·四十二难》曰:“胆盛精汁”,胆中所盛之精即为肾精。有研究指出,肾系疾病从胆论治有独特优势[7-8]。《黄帝内经》云:“凡十一藏者,皆取决于胆也”,表明了胆在五脏六腑中的重要地位。胆对激发肾之精气有着重要作用,利胆而补肾。《黄帝内经》认为胆主骨所生病,肾主骨生髓,胆肾协同共治与骨相关的病症。《东医宝鉴》曰:“肝之余气,溢入于胆,聚而成精”,意为胆汁是肝之余气所化生,而肝胆的疏泄功能对脾胃升清浊降有序有促进作用。肝气调顺,胆腑胆汁充沛,脾胃运化腐熟功能方能正常,水谷之气才可布散全身脏腑经脉。研究显示,针刺四花穴可以明显缓解消化系统疾病的恶心、呕吐及腹胀痛等症状[9]。化疗后患者常有食欲不振、呕吐等症状,是因化疗药物损伤脾胃功能,使脾胃升降失司,难以腐熟运化水谷,气血生化乏源,进而导致气亏血虚等表现。
综上所述,膈俞胆俞,一为补脾益肾,二为益气养血,两穴相配,共奏疏通气血、理气宽胸、扶正补虚之效。
《灵枢·刺节真邪》云:“火气已通,血脉乃行”,灸火可行气活血,活跃脏腑气机。化疗后骨髓抑制的患者常有四肢厥冷的表现,灸火的温热之性,对阳虚不能温煦经脉所致的寒证有良好的治疗效果。直接灸法是将艾点燃后在体表穴位温熨、烧灼、借其温热及药物之性达到治疗疾病或预防保健的一种方法。艾叶性温,具有升发阳气,散寒除湿,温经通络之效。艾灸作为中医最早的治病方式之一,在防治恶性肿瘤化疗后骨髓抑制方面已得到广泛的应用,现代研究也发现艾灸可通过多靶点提升机体免疫力,恢复生理平衡[10]。化疗后骨髓抑制的患者多表现为脾肾衰弱并气血亏虚,庄礼兴教授以具有升提阳气作用的灸法,配合具有补肾气、升脾阳、调血补血作用的有效对穴,在扶阳固本的同时兼顾脾肾之气,阴阳共济,气血同调,可更有效地缓解化疗所致的骨髓抑制。
患者孙某某,男,72岁,2021年11月14日初诊。主诉:确诊肺癌3月余,乏力纳差10余天。患者自诉2021年7月因上腹胀痛于当地医院行胸部CT检查,结果提示:考虑右侧肺癌并纵隔淋巴结转移。为求进一步诊治,患者于2021年8月4日在另一医院住院诊疗,诊断为:①右肺恶性肿瘤(cT4N3M1c,ⅣB期);②脑继发恶性肿瘤;③纵隔、肺门、胰头多发淋巴结转移。排除禁忌证后于2021年8月16日行第1疗程EC(依托泊苷+卡铂)方案化疗,具体方案为:在DSA局麻下行“①右侧支气管动脉、右侧肋间动脉、腹腔干动脉造影术+灌注术;②右侧支气管动脉超选择栓塞术”,术中予静脉滴注卡铂300 mg+栓塞微粒球100 μg~300 μg;术后予口服依托泊苷胶囊150 mg化疗,每天1次,第1天至第5天,每3周1次。化疗前后予护胃、止吐等常规治疗,仍出现明显疲倦乏力、纳差,至2021年8月20日出院。2021年8月26日于外院行活检病理提示:符合分化差的神经内分泌癌,倾向为小细胞癌。2021年9月13日、10月12日、11月4日在排除禁忌证后,于外院再行第2、第3、第4疗程EC方案化疗:静脉滴注依托泊苷125 mg(第1天至第3天)+静脉滴注卡铂400 mg(第1天)。期间出现乏力纳差,畏寒,四肢厥冷,查血常规提示骨髓抑制,白细胞计数为0.98×109/L。现症见:患者神清,精神一般,头晕乏力,纳眠差,手足不温,偶有恶心呕吐,偶有咳痰,痰色白量少质粘,能自主咳出,无发热恶寒,右侧肩背部疼痛,无胸闷胸痛,二便基本正常。舌淡暗,苔薄黄,脉沉弱。中医诊断:①肺癌病;②虚劳,脾肾阳虚证。西医诊断:①右肺小细胞癌并脑、纵隔、肺门、胰头多发淋巴结转移(cT4N3M1c,ⅣB期);②骨髓抑制(Ⅳ°)。
操作方法:患者俯卧位,取双侧膈俞及胆俞,在穴位上薄涂一层跌打万花油,将艾绒制成0.5 cm×0.8 cm艾炷,置于四个穴位上点燃,待艾炷烧至约1/3患者自觉灼热时更换新艾炷,连灸3壮,每日1次。在接受3次治疗后,患者诉畏寒肢冷及乏力纳差情况好转。治疗10天后复查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为4.6×109/L,患者已无头晕,畏寒、纳眠均明显改善。
因患者病情需要,患者于2021年11月27日行第5疗程EC方案化疗,具体方案同前。化疗期间白细胞仅轻度降低,查白细胞计数为3.5×109/L,未出现头晕、畏寒、纳眠差等症状,偶有轻度乏力。
按:本案患者为老年男性,《素问·上古天真论》曰:“(丈夫)八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患者年老体虚致肾气不足,加之化疗药物攻伐力猛,脾肾衰而元气败。肾阳衰微,失于温煦,则四肢不温;脾阳虚衰,运化乏力,阳虚寒凝,则出现形神衰惫、头晕纳差、四肢不温等一派虚劳之象。肾为先天之本,五脏之根,主骨生髓,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肾两虚则气血生化乏源,而致骨髓抑制。庄礼兴教授认为直接灸可升发阳气,温通经络,加之具有调补气血、条畅中焦气机的四花穴,使脾肾之阳得复,气血皆从,四肢百骸得以滋养,则患者虚劳之候可明显改善。
患者庄某某,女,56岁,2021年12月9日初诊。主诉:确诊宫颈癌7年余,肢体乏力加重1周。患者2014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阴道异常流血,在外院检查诊断为宫颈恶性肿瘤,于2014年5月6日行广泛性全子宫切除术+双侧附件+盆腔淋巴结清扫术,术后病理提示:“低分化鳞状细胞癌,浸润宫颈全层并累及子宫体,右侧淋巴结见癌转移”,术后间断予奈达铂+环磷酰胺+氟尿嘧啶静脉滴注化疗共23程,配合希罗达+阿帕替尼+依维莫司+安罗替尼口服抗肿瘤治疗。后因中部腹膜后区多发淋巴结转移,病灶侵犯乙状结肠,多次调整化疗方案。化疗后多次出现骨髓抑制,白细胞计数最低至0.9×109/L,经住院对症治疗后症状可稍好转。一周前患者因肢体乏力加重来诊。现症见:患者神清,精神疲倦,肢体乏力,时有下腹部胀痛,畏寒,偶有活动后气促,无头晕头痛,无咳嗽咳痰,纳眠差,小便尚调,大便3~5次/日。舌淡暗,苔白,脉弦细,舌底脉络迂曲。考虑患者既往骨髓抑制病史,查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为2.1×109/L。中医诊断:①癥瘕;②虚劳,脾虚痰瘀证。西医诊断:①宫颈低分化鳞癌术后腹膜、肠转移(pT4N1M1,Ⅳ期);②骨髓抑制(Ⅱ°)。予行直接灸四花穴治疗7次后,患者诉肢体乏力及纳差好转,治疗14天后复查血常规,示白细胞计数为3.9×109/L,患者已无肢体乏力,无畏寒气促,下腹部偶有胀痛感,纳眠均可。
按:本案患者为中老年女性,年过五旬,气血亏虚,脏腑虚损,脾虚失运化,湿邪内停,聚而成痰,痰浊阻滞脉络,血滞成瘀,痰瘀内阻,日久而成积发为癌病。病程日久,加之化疗药物损伤脾肾,脾虚不运则痰瘀阻滞经络,故见肢体乏力。脾肾阳虚则畏寒,脾虚气血难生,加之肾虚不生髓,可见骨髓抑制。四花灸可升阳通络,温补脾肾,促进脏腑功能恢复,中焦条顺、肾气盈盛则气血精髓得生,骨髓抑制得以改善。
化疗是恶性肿瘤主要的治疗方法之一,但其导致的骨髓抑制等副作用严重影响了患者的日常生活质量,甚至缩短患者的生存期,打击着化疗患者的信心[11]。庄礼兴教授以中医辨证理论为指导,在直接灸的基础上辨证选用具有脾肾同补、气血同调的四花穴治疗化疗所致的骨髓抑制,减轻了患者因副作用带来的痛苦,取得了较好的疗效。直接灸四花穴具有经济适用、操作简便、副作用小的临床特点,对保障患者化疗的顺利进行及生存质量的提高有较大的临床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