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精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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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清代《礼器碑》接受的情况应首先关注清代政治文化和社会大环境的变化和发展,尤其是碑学思想的兴起后为什么众多书法家选择了《礼器碑》,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并找出答案。清代众多书法家无论从审美理论还是创作实践上都对此碑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借鉴,我们从理论和实践上分析具体是如何一步步接受和借鉴的。
《礼器碑》具有很高的艺术地位,在众多汉代碑刻中,此碑从宋至今著录最多,影响最大,长久以来人们把《礼器碑》作为学习隶书的必选课目。众多文人名士对它更是评价极高。明代开始,郭宗昌《金石史》说:“汉隶当以《孔庙礼器碑》为第一。”[1]在这篇文章中,郭宗昌不吝溢美之词,大力夸赞《礼器碑》应为汉隶第一,还说:“其字画之妙,非笔非手,古雅无前,若得之神功,非由人造,所谓‘星流电转,纤逾植发’尚未足形容也。汉诸碑结体命意,皆可仿佛,独此碑如河汉,可望不可即也。”[2]从“古”和“雅”上面定义《礼器碑》超越之前书法作品,并惊为神作,可望而不可及,可见对《礼器碑》的评价之高,有了明代郭宗昌的高度评价,清代众多书法理论家一致高度赞扬《礼器碑》。
自汉代之后,历代皇家都有祭祀孔庙的传统,而孔子的家乡山东曲阜的孔庙,是孔庙的始祖,因此被极为重视。根据历史记载,康熙东巡时,于康熙二十三年,特意去孔庙祭祀,施九拜之礼。在祭祀期间,康熙为孔庙题写了多篇诗文:《御制至圣先师孔子庙碑》《至圣先师孔子赞》《重修阙里孔子庙碑》《祭至圣先师孔子文》《阙里古桧赋》。在孔府,孔子第66代后人衍圣公孔毓圻向康熙展示出自己的家藏宝物以供康熙欣赏。其中有王羲之《乐毅论》一册、刘松年的《养正图》一卷、孔融所蓄雅琴一張、周朝青铜簠一执等,而康熙关心的是汉碑位于何处,孔毓圻将汉碑均置于奎文阁前,其中就有“汉碑第一”的《礼器碑》,可见皇帝对《礼器碑》的重视。
早在清初,由于文字狱的兴起,很多文人转向研究金石和文字学,这时期就有很多书法理论家意识到汉碑的质朴典雅之美,他们开始从审美上倡导汉碑的古雅,尤其对《礼器碑》赞不绝口,清人王澍《虚舟题跋》中评价《礼器碑》是“隶法以汉为奇,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而此碑尤为奇绝,瘦劲如铁,变化若龙,一字一奇,不可端倪”。将《礼器碑》形容为“变化若龙”,由此可见其地位之高;又说,“唯‘韩勑’(礼器碑的别称)无美不备,以为清超却又遒劲,以为遒劲却又肃括。自有分隶以来,莫有超妙如此碑者。”在王澍的评价中不仅认为该碑“变化如龙”,还认为其“无美不备”。
“汉碑有雄古者,有浑劲者,有方整者。求其清微变化,无如此碑。观其用笔,一正一偏,游行自在,动合天机,心思学力,到此一齐......唯韩敕无美不备。以为清超却遒劲,以为遒劲却又肃括。自有分隶来莫有晁淼如此碑者。”[3]“遒劲”“变化如龙”也正是后人对王羲之书法的评价,王澍拿这些词语来评价《礼器碑》,认为《礼器碑》是隶书中的第一,和行书中的《兰亭集序》并驾齐驱,他还强调了《礼器碑》的变化,一字一奇,不可端倪,在理论和审美上大力推荐《礼器碑》,如在整个汉碑体系中找出和王羲之书法的精神气质最接近的碑刻,恐怕只有《礼器碑》与《曹全碑》了,如果只选择一个,那便非《礼器碑》莫属,王澍的振臂高呼让更多的书法家重视《礼器碑》的价值。他还认为“唐之广大教化主”的诸遂良也取法此碑,褚遂良代表作《雁塔圣教序》全法此碑,王澍的说法被后人所公认,此后研究该碑多移录于此,为《礼器碑》在清代初期被接受提供了理论基础。
由于清代中期碑学的兴起,碑学大师阮元撰写了《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确立了书法史存在南北两派,同时在文章中大力赞扬了以朴实古雅为代表的北派书法,而此时《礼器碑》又人们又推上了新的高度。例如:
清孙承泽《庚子消夏记》:“(礼器碑)笔法波拂俱存。汉碑存在者不必皆人佳,而以逎逸有古致者为上。”[4]
清郭尚先《芳坚馆题跋》:“汉人书以《韩敕造礼器碑》为第一,超迈雍雅,若卿云在空,万象仰瞿,意境当在《史晨》《乙瑛》《孔宙》《曹全》诸石之上,无论他石也。”[5]
清方朔《枕经堂舍金石书画题跋》对《礼器碑》的评价为云:“盖此碑之妙不在整齐而在变化,不在气势充足而在笔力健举。汉碑佳者虽多,由此入手,流丽者可摹,方正者亦可摹,高古者可摹,纵横跌宕者亦无不可摹者。”
清代点金石学家们丝毫不吝啬对《礼器碑》的夸赞之情,均以“汉隶第一”“无论他石”“为上”等语来描述,几乎是一致好评。《礼器碑》的地位不仅在于其是“书中无上神品”,还在于它是书法初学者的学习的典范。《礼器碑》虽笔法规范,结体严谨,但也纵横跌宕、宽博大气,不失灵动变化,是习字必学的碑贴。因此《礼器碑》至今都是书法史上珍贵的常青树,仍被奉为经典。
清代晚期碑学盛行,完全超越了帖学,无论是汉碑还是魏碑都大量地被当时书法家所接受,众多书法家开始临习《礼器碑》,刘熙载《艺概》:“汉碑肃散如《韩敕》《孔宙》。”[6]
清杨守敬也说:“汉隶如《开通褒斜道》《杨君石门颂》之类,以性情胜者也;《景君》《鲁峻》《封龙山》之类,以形质胜者也;兼之者惟推此碑(礼器碑)。要而论之,寓奇险于平正,寓疏秀于严密,所以难也。”[7]
《礼器碑》自立碑以来就备受关注,不仅很多书法大家都受到《礼器碑》的影响,而且同时期的汉碑也有《礼器碑》的元素。在汉隶四大名碑中,无论是技法还是风格都不输其他碑刻,《曹全碑》有其秀美典雅的一面;《乙瑛碑》有其平正森严的一面;而《张迁碑》则有其厚重古拙的一面。和《礼器碑》风格相似的汉碑颇多,如《张景碑》《鲜于璜》碑等,都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可以说《礼器碑》是典型的汉代隶书的优秀代表,被推为隶书极则。精通《礼器碑》,就能代表学会汉隶的精髓,可见此碑在汉代的重要程度。
清初的隶书大家郑簠被称为“清代隶书第一人”,他评价《礼器碑》:“笔力瘦劲,利如銛锋,细若游丝,在东汉诸刻自成一家,令后之学者难于继述。锋颖透露,严峭逼人,在汉碣中自成一家,故学者鲜能宗之。 字体方劲深刻,用笔险,难摹。其纤处若游丝初袅,不可踪迹;其通处如铁旗方展,雄健惊人。在诸碣中佥为天分有余,神理具足者也。”[8]他写隶书的观点就是写隶书要讲究法度,也要不拘泥于法度,不然就会丧失生动。汉碑是古雅之中饶有生动之趣,如果一味方整,则会少于风致。他特别推崇《礼器碑》,认为它笔力瘦劲,自成一家。因此在汉碑临习与隶书创作中,保持结字方正朴质的同时,他还会通过用笔、速度、节奏的变化,获得奇怪之姿与飞动之势,让作品更有“神气”,但郑簠流传作品在取法上大多数还是以《曹全碑》和《史晨碑》等线条飘逸圆润的笔画为主,并没有太多《礼器碑》的元素在其作品中。
《礼器碑》是汉隶书法的典范,在当今书法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当代隶书大家无不取法《礼器碑》,或多或少地受《礼器碑》的影响。“文似看山不喜平”,《礼器碑》的丰富的变化为当今书家提供了蓝本,“粗细对比”“寓柔于刚”“化曲为直”等丰富的内涵,虽经历两千余年,仍然影响着我们的审美,并继续为我们的创作提供丰富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