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双喜
[云南大学,昆明 650500]
习近平总书记2020年初在云南考察艾思奇纪念馆时指出,我们要传播好马克思主义,不能照本宣科、寻章摘句,要讲人民群众听得懂、听得进的话语,要大众化、通俗化,让党的创新理论“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就为新时代推进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指明了努力的方向和思路。唯物史观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最具原创性和系统性的理论部分,是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得以创立的“两个伟大发现”(恩格斯语)之一,即使把它放到整个人类思想发展史上考察,它有史以来第一次破解了关于人类社会纵向演变以及各领域之间横向联系的规律和奥秘,称之为空前绝后也不为过,因为在唯物史观诞生之前,在自然领域无论多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旦转向社会领域都无一例外地陷入唯心主义的泥潭之中。而在唯物史观诞生之后,也没有第二个思想家能够用完全不同于唯物史观的另一套思路和理论把人类社会真正系统地阐释清楚过。连当今史学界著名的英国历史学家杰弗里·巴勒克拉夫都认定,唯物史观是直到“今天仍保留着生命力和内在潜力的唯一的‘历史哲学’”。(1)[英]杰弗里·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杨豫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第261页。可以说,唯物史观在解释人类社会的本质规律、历程阶段、性质面貌以及现象问题时一直占据无可替代和不可或缺的地位。
然而,唯物史观在当今时代大众化推进过程中却遇到一个无法回避的困境,这就是对现实生活的解释力不足的问题。新时代与艾思奇撰写《大众哲学》的时代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异。一是理论供求状况的不同。当时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尚不被广大中国民众知晓,所以,一旦有像艾思奇这样谙熟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大家向国人普及推广如此鞭辟入里的好理论时,大家便趋之若鹜。现今时代当然是大大地不同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概念和理论已经相当普及,大部分受过中等以上教育的公众对此都能张口就来,加之各种信息化工具和公共网络如此普及,只要打开手机和电脑随手一搜,各种理论纷至沓来,令人目不暇接。马克思主义理论混杂在这些理论大潮中便显得远不如理论严重匮乏时期那么突出。二是表述形式的通俗化问题。有人以为只要马克思主义能够做到语言和形式的通俗化,就不难实现大众化,这也是一个认识误区。多年以来,我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一线教育工作者在形式通俗化方面下过很多功夫,也取得了不少成绩,但仍然没有真正高效地解决马克思主义理论入脑入心的难题。不过无论是新时代还是过去,马克思主义有一个永恒的主题和任务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都要关注和解释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和困惑,都要让人民大众从理论中获得释怀和启迪。就连马克思本人也对以往历史观不注重解释现实生活的陋习很是不以为然,他严厉地批评以往的历史观“总是遵照在它(指现实基础,笔者注)之外的某种尺度来编写的;现实的生活生产被看成是某种非历史的东西,而历史的东西则被看成是某种脱离日常生活的东西,某种处于世界之外和超乎世界之上的东西”。(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73页。因此,在这个理论并不匮乏的时代里,唯物史观以至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要想真正在大众化道路上有根本性的突破,首要做的便是下大力气研究解决如何拓展运用唯物史观的理论指导现实生活的空间并增强其解释现实问题的能力,只有这样才能使唯物史观成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理论,才能真正实现总书记要求的“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目标。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作为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其科学合理性是不容置疑的,然而,如果真要拿它作为工具来分析实际问题却显得勉为其难。主要原因是社会存在的外延太过宽泛,涵盖的三个要素有自然地理环境、人口因素和生产方式。自然地理环境囊括了四季气候、山川河流、地形地貌等关于天和地的各方面内容和信息,人口因素则囊括了有关人的性别、年龄、职业、素质等几乎所有的属性,生产方式则是把天、地、人有机结合在一起后的产物,构成人类社会的全部物质方面的因素都被涵盖在社会存在之中了。难道我们在分析某种社会意识的产生和形成时,要把所有这些多达几十乃至上百种的物质要素都统统拿过来分析一遍不成?即使我们把所有这些要素都找出来,那又有多少实际指导价值呢?要素找得越多就越是证明对该问题的实质把握不透,就越是找不到本源性的要素,故而就越是提不出有价值的建议。而对一个完全没有接受过唯物史观理论的人来说,他不也照样会从所有天、地、人的相关要素中去分析造成某种社会意识的原因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一个人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个原理其实都不会影响到他对问题的分析和认识,所以,用该原理作为分析工具是没有太大优势的。
有的初学者甚至把唯物史观简化为一句话:经济决定政治,这样的理解其实是非常偏颇和不妥的,至少这种表述是非常不彻底的。因为经济基础是生产关系的另一种表述,生产关系不是先天生成的,它是由生产力所决定的,而生产力又是源于生产活动,生产活动也不是本来就存在的,又受更根本性的因素所决定,可见,唯物史观实质上是为我们提供了破解人类社会各要素各领域生成和决定的一种机制,表现为一系列决定和被决定的链条,而经济决定政治只是这个总决定链条中一个非常枝节性的普通决定环节,根本没有找到更没有解释清楚最根源的因素在哪里和是什么,当然就严重缺少理论说服力。马克思早就指出过∶“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9-10页。显然,像经济决定政治这样一个毫无彻底性可言的理论碎片是严重缺乏理论说服力和现实解释力的。
众所周知的“两对矛盾”原理是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辩证关系原理,其基本内容、要点和矛盾运动过程只要学过马克思主义的人几乎无人不知,其解释功能也普遍地被夸大,似乎成为唯物史观的最大法宝。但其实只要仔细揣摩一下原理的内容就不难看出,该原理的适用性是有严格范围限制的。该原理要求只有当生产力发生较大进步时,才会出现原先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与新的生产力很不适应,这时就需要改革。改革只能暂时缓解矛盾,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当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变革已经到了临界点,统治阶级再也无法容忍继续向前推进半步时,革命就成为必然选择。由此推断,该原理主要是擅长解释在人类社会动态运动变化中新产生的一些现象和问题,而在以下几种状况下就显得有些鞭长莫及∶第一,某个国家和民族从一诞生就形成的诸多传统,虽历经各种朝代更替和沧桑变化而一直保存下来并被固守的东西;第二,在用“两对矛盾”原理分析问题时,只能定性和粗略评判,并不能十分准确地进行定量分析,容易出现对待同一生产力水平,与当时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适应或不适应的程度究竟怎样,是否已经达到改革和革命的程度,不同的人各持己见甚至会出现天壤之别的评判,很难取得高度共识;第三,目前这一原理主要被用来定性解释改革和革命这类宏大政治议题的原因和依据,但我们知道,彻底的社会革命对当前的社会主义中国已经是一去不复返,而社会主义改革的必要性经过这么多年的宣传也早已深入人心、达到尽人皆知的程度。实际上,该原理在拓展现实解释空间方面已经遇到了“瓶颈”,尤其是对于涉及普通群众吃穿住行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事务和困扰,该原理尤其显得力不从心。
综上所述,唯物史观现有的几种流行经典解释话语体系还有待于进一步充实和丰富,唯物史观作为目前唯一最完整最系统的分析社会的理论工具,其解释力还有待于更深层次的拓展和开发,它就像一座储量极其丰富的“宝藏”,可惜的是至今我们对它的开采率和使用率却依然非常低。我们破解这一难题的前提仍然是要真正地回归到唯物史观的原初形态本身,忠实地回归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本身,并以此为出发点,从其中汲取更多的启示和营养,同时以提升唯物史观的现实解释力为目的,丰富和创新唯物史观的解释话语体系,为唯物史观注入新的活力和生命力,为新时代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提供新的理论支撑点。
在我国理论界长期存在着严重忽视生产方式的传统,最典型的表现就是,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一看到生产方式这四个字,立刻不假思索地把它拆解成生产力加上生产关系,似乎生产方式这个词被创造出来天生就是为了引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对最为重要概念的,除了充当一个过渡性和辅助性词语功能之外再没有别的用途,而把生产方式解释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综合体也成了唯一不变和确信不疑的解读方式。
我们认为,这一解读思路有如下几点欠妥之处∶第一,生产方式的内涵比生产力加生产关系广泛得多,解读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综合只是众多含义中的一种。生产力可以从潜在和现实两个层面理解,我们平时最经常的是从现实生产力层面把它解读成现实生产的能力和效率,其实它还可以从潜在生产力的层面去理解,潜在的生产力是“人类在生产实践中形成的改造和影响自然以使其适合社会需要的物质力量”(4)本书编写组: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1年,第120-121页。和要素,实质上也只有从这个层面理解,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存在的内容和形式也就是决定作用和反作用的辩证关系才能理解得通,马克思说过:“任何生产力都是一种既得的力量,是以往的活动的产物。……后来的每一代人都得到前一代人已经取得的生产力并当做原料来为自己新的生产服务。”(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9页。邓小平也指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6)《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74页。可见,在经典理论家那里是有潜在生产力这层意思的,生产关系则是这些物质要素的连接关系,两者有机结合起来之后就能形成各种生产方式,所以,生产方式是由作为内容的生产力和作为形式的生产关系的综合,是在这层意义上理解的。然而,一旦结合起来之后的生产方式就不能仅限于从其结构层面加以理解,就像桌子是由若干木板和钉子按一定组合关系打造而成的,但桌子一旦成型后,其内涵就远不是几块木板和几颗钉子所能包括的了。
第二,即便是在经典理论家原著中,生产方式也是被赋予了多重含义的,在各种不同场合可以作出各自不同的解读。大致上生产方式有一个本意和若干个引申义。顾名思义,社会物质资料生产所采取的实际方式是本意,引申义分别有物质生产活动、生产工具、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综合、某个国家和地区的产业结构等,这些含义在各自适当场合下都能讲得通。比如,所有包含唯物史观内容的教材在讲到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时都必定列出一条理由∶“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是人类其他一切活动的首要前提。”(7)本书编写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第113页。这里的生产方式显而易见就只能被解读成生产活动或生产劳动,解释成别的任何意思都是不通顺的。
第三,生产方式在唯物史观原初理论语境中并不是一个附属性和过渡性的词语,更不是可有可无的一个词,相反地,在唯物史观体系中,生产方式是该理论中最重要的核心词,其地位甚至高过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等词汇。马克思指出:“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222页。一种特定的生产方式竟然可以主宰着一种特定的社会形态,其他词汇的重要性当然达不到这个程度,可见经典理论家极端看重社会生产方式绝非是空穴来风,而是有着非常充足的理论依据。
马克思主义是揭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并被社会主义取代的原因和依据的科学理论体系,其基本研究理路在于:首先,从唯物史观入手,经典理论家试图通过对人类社会以往发展历程的剖析找到决定社会制度从低级到高级不断更替和演变的决定领域、因素和矛盾,其次,利用唯物史观的相关研究结论作为指导和借鉴,找出资本主义制度中的制度性矛盾,揭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趋势。最后,合乎规律地推断出未来社会必然走向共产主义的光明前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序言中提出∶“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2页。。然而,就是因为我国学界一看到生产方式就不假思索地把它拆解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综合,只要按照这一思路去做的人最终无论如何也无法自圆其说并合乎情理地解读其中的内涵,因为生产方式中已经包括了生产关系,与后面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是毫无意义的重复,最后有的学者实在没招,就说这句话不是马克思的本意,或者归责于翻译者的疏忽。笔者认为这既不是翻译者的过错,更不是马克思的责任,而是这些学者们自己过于教条化了。实际上:生产方式就是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是建立在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上的机器大工业生产这种方式,完全没必要也不应该非要把它拆解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因为唯物史观最重要的结论就是肯定只有生产方式才是人类社会新旧更替的唯一决定性因素,政治经济学理所当然地需要继承这个结论去研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这个逻辑是异常清晰的。第一步找出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和力量是整个研究的基础,也是唯物史观的核心任务,这个唯一的决定因素和力量就是社会生产方式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可见,马克思主义是一个逻辑严密而且顺理成章的理论体系。
唯物史观是一个由诸多概念和原理共同构成的内容丰富的科学体系,但如果对该理论体系加以细致地推敲和梳理,可以清楚地看到该体系贯穿着一条清晰的逻辑演变脉络,总共由四个逻辑层次构成:
第一层: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是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也是进入唯物史观理论殿堂的“门槛”,固然是很重要的,但如果理解唯物史观仅限于此那也只相当于走到了唯物史观的大门口,想要探到真正的理论精华还要大胆地走进这座殿堂继续向前探索。由第一层往下推到第二层时可以分作一个主干和一个分支:主干是社会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分支是社会意识的相对独立性;因为社会存在由自然地理环境、人口因素和社会生产方式三要素组成,只有其中的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唯一决定性因素,所以是直接推导而来的主干理论;唯物史观在主张社会存在对社会意识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前提下,同时又承认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的反作用,也就是社会意识的相对独立性,由于反作用这层意思只是决定作用的补充和辅助,故而是分支理论。
由第二层主干理论社会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往下推到第三层时又分作一个主干和一个分支:主干是“两对矛盾”原理,分支是群众史观原理;作为社会发展决定力量的生产方式,我们可以从两个视角进行考查,一个是就生产方式内部而言,生产力是其内容,生产关系是其形式,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作用于内容,于是就有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对矛盾。另一个视角是就生产方式与社会其他领域之间的关系而言,生产方式也就是生产领域,广义的生产领域就是由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四个环节共同构成的经济领域,与政治、文化等其他上层建筑领域相比是决定性领域,因而形成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一对矛盾。可见“两对矛盾”原理是直接从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决定力量原理推导出来的,是主干理论。既然生产方式是社会的决定力量,而某种具体生产方式也就是某种具体生产活动和劳动,因此,谁是社会生产活动的主体必然就是社会历史的创造主体,这个主体只能是人民群众,因此推导出作为分支的群众史观。
由第三层主干理论“两对矛盾”原理往下推到第四层时又分作一个主干和一个分支:主干是社会发展的动力体系理论,分支是社会形态理论。从“两对矛盾”原理中不难得出,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根本推动力量,但生产力不是一个可以直接用作操作的具体办法,生产力要发展前进,有两大类思路和路径,一是直接发展生产力本身,也就是提升其内部诸要素的思路,尤其是发展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技要素,二是通过打破对生产力的禁锢和障碍使之得到解脱和释放,如改革、阶级斗争、革命等解放生产力的途径,所有能够使生产力发展前进的思路和途径都是社会发展的现实动力,它们共同构成社会发展的动力系统,是主干理论。然而,生产力虽则重要,却并不能“包打天下”,比如对社会制度和历史阶段的认定和划分就不能主要依据生产力,而必须依据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综合即社会形态进行综合判定,这就是作为“两对矛盾”原理分支的社会形态理论。这一理论框架不但把唯物史观的主要理论板块都包括进去,同时各部分在整个唯物史观理论体系中的位置和价值也完全一目了然。
从整个理论逻辑结构框架的形成来看,有两个结论尤其值得注意∶第一,第二个层次的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决定性力量原理占据着极为关键和特殊的地位,它就像是最关键的一道水闸和开关,其上游理论都只是唯物史观的一般原则和外围理论,并未触及唯物史观的核心理念和精髓思想,而一旦打开这个水闸和开关,唯物史观中所有最重要最核心的原理顷刻之间奔涌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我们完全可以说,生产方式决定原理就是唯物史观整个体系的总灵魂、总枢纽,具有极其重要的特殊地位,其他原理是无法与它相提并论的。第二,“两对矛盾”原理其实是从生产方式是决定力量原理推导和衍生出来的,这两个原理之间不但不冲突,相反是相互支持相互成全的,正是因为生产方式对社会所起的作用是决定性的,因此,生产方式中蕴含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对矛盾才能够在人类社会这个由诸多矛盾构成的矛盾体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反过来说,正因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对矛盾是社会的最主要矛盾,由它们结合构成的生产方式当然是社会的唯一决定因素。只是因为生产方式的内涵比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综合的内涵丰富得多,所以,生产方式能够弥补“两对矛盾”原理解释力方面的不足,能够解释“两对矛盾”原理解释不到的其他社会问题。
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是所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教材中必须明确阐述的一个重要原理,一般是由三个要点加以支撑的。简言之就是,第一,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得以产生、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第二,生产方式决定了人类社会的性质、结构和面貌;第三,生产方式决定了社会形态从低级向高级的更替和演变。(10)本书编写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第113-114页。不难看出,这里的第一、三点是从社会纵向发展的视角强调生产方式的重要性,这就意味着,人类社会纵向发展过程中的所有重要关节点,比如社会从无到有的产生、产生之后的存续和发展、五种社会形态由低到高的层级飞跃等归根结底都根源于生产方式的不断提高,只有从生产方式出发才能解释清楚人类社会纵向发展变化的发生根源。第二点是从横向来解读人类社会,这也意味着,在人类社会整个发展历程中,要想解透其中的任何一个时间点上特定社会阶段的基本性质、各领域的形成和结构、各领域以及组合起来之后的整个社会形态为何是这样而不是别样等所有横向问题,最终也只能交由生产方式才能解释得清楚明白。由此可见,生产方式是破解和说透人类社会各个方面和领域的唯一的“金钥匙”,舍此并无其他捷径和窍门可供选择。
我们提出创新唯物史观解释话语体系,并不意味着对传统经典话语体系的完全否定。传统经典话语体系的前身是由前苏联理论家在基于经典理论家重要思想的基础上构建起来的体系,其核心思想当然也是经典理论家的基本原理,但在理解的偏重点和构建细节方面也并不是尽善尽美的。新解释应用话语体系不是偏离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自说自话,而是着意强调回归唯物史观的核心思想、回归马克思主义的本意,弥补传统经典话语体系存在的个别理论疏漏,偏重于拓展唯物史观对现实生活的解释空间,与传统话语体系同向同行、相辅相成,共同促推唯物史观的大众化。
新解释话语体系依然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出发,着重突出生产方式的核心地位,整个体系围绕着它来展开。首先要理顺社会存在中三大要素之间的内在关联,指出由于社会存在是人类社会的决定性领域,其中包括的三大要素自然都是社会的决定性要素,只不过三者所起的决定作用有着重要差别。其中自然地理环境和人口因素对社会而言是间接决定要素,但它们对生产方式的选择则起到直接决定作用,它们是通过直接决定生产方式从而间接地决定人类社会的变化和发展。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的唯一直接决定要素。简言之,自然地理环境和人口因素直接决定着生产方式的选择,而不同的生产方式直接决定着人类社会纵向和横向的所有运动发展和成长发育,自然地理环境和人口因素对社会的决定作用则是间接性的。
我们可以用下面的比喻帮助理解社会的发展发育。如果把人类社会比作一棵树,远古社会就像最初栽种的小树苗,在后来的成长中社会各个领域不断衍生出来,社会越来越复杂化,就相当于树越长越粗壮、枝叶越来越繁盛,现代社会就像是一棵主干粗大、枝叶婆娑、纷繁交错的大树。自然地理环境就好比当初把小树苗栽种地方所处的四季气候、地形地貌、水文地理、土壤质地等大小环境条件,上述环境条件的好坏当然最终会对树的未来长势产生重要影响。人口因素好比是在树苗的后期成长期间园丁对它的护理状况和用心程度,这个因素自然也对树的健康成长至关重要。生产方式也指根植于这片土地上的生产活动,可以近似地理解成树的长势和树根,生产力就像是树干,生产关系也就是经济基础就像树枝,政治就像是保护和捍卫这棵树的树叶,文化就像庇护这棵树从上到下各个部位的无处不在的树皮。当然,这个比喻未必是无懈可击的,但至少在帮助我们理解唯物史观核心思想以及廓清各种似是而非的观点方面是很有裨益的。
1.坚定捍卫了唯物史观的核心理念和准则,具体地说就是坚持了人类社会生产方式一元决定的核心理念以及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基本准则。首先,在新的解释话语体系中,充分体现了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唯一直接决定因素,因而支持了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唯一决定性力量这一原理。其次,在新话语体系中,自然地理环境和人口因素是人类社会的间接决定因素,生产方式是直接决定因素,不论是直接决定还是间接决定,都是决定性因素,三个决定性因素共同构成社会存在这一人类社会的决定性领域,体现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内涵。
2.厘清了有关唯物史观各种流行错误观念的实质和症结所在。首先是自然主义决定论。自然地理环境和人口因素对社会并非可有可无,而是至关重要,极端化后就出现了孟德斯鸠的地理环境决定论和马尔萨斯的人口决定论,这些观点固然是错误的,然而,错误的症结到底是什么?难道他们强调环境和人口对社会的重要性错了吗?没错。难道仅仅因为他们的观点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不一致吗?更不是。如果放在新话语体系中,自然主义决定论的错误性质就一目了然,他们强调环境和人口的决定性作用没有错,只是错在他们误把间接决定作用当成了直接决定而已。其次是上面已经提过的经济决定政治观点,如果把它放在新话语体系中考察,其错误症结不言自明,如果让你讲透一棵树的始末根由,你却只是掐头去尾地说清楚树枝决定树叶这一个中间决定环节,这也太不彻底了,怎能让听者心服口服呢?
3.弥补了长期存在的唯物史观中的主要理论和逻辑上的疏漏。这主要体现在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往下推导出生产方式是社会发展的唯一决定力量这个环节中,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表明社会存在是人类社会的决定性领域,而这个决定性领域又是由三个部分构成,按照正常逻辑关系,不应该三个要素都是决定性领域中的决定性要素吗?而传统模式在没有给出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就武断乃至于粗暴地把其他两个要素舍弃,只取其中的生产方式要素,并警告说只有它才是唯一的决定性要素,而绝不允许承认其他两个要素的决定作用,这是难以自圆其说的。新体系并没有排斥其他两个要素的决定性作用,只不过这种决定只是间接决定而已。这就弥补了先前推理过程中理论和逻辑上的疏漏。
4.找到了解透人类社会奥秘的新理路,为唯物史观的现实生活指向找到了切入点和突破口。如前所述,传统上流行的对于唯物史观的概括主要是用于定性地解释改革和革命的必要性,这些都不是普通大众可以决定的宏大政治议题,而我们根据经典理论家本意提炼出来的新的解释应用话语体系,在尊重和认同原有话语体系科学性的前提下,独辟蹊径,努力地把唯物史观的解释方向引向普通公众的现实生活,为他们在生活中遇到的烦恼答疑解惑。这不但极大地拓展了唯物史观的原有话语解释空间,也为新时代唯物史观大众化找到了解决对策和突破方向。
笔者不但大胆地提出上述理论应用话语体系,还脚踏实地开展用新话语体系指导分析实际问题的教学实践长达十年之久,不但使同学们在认识社会问题的思维手段和方法上收获颇丰,而且从最高层面的中西价值观上产生了较大的触动和冲击,使其能够更加科学合理地认识和评价我们古老的中华传统文化和文明,以更加自信的心态面对世界、面向未来。
笔者提出的上述唯物史观解释话语体系创新发展理念已经有十年了,更为难得的是,在此期间开展近十年的教学实践对该理念进行不断地验证和完善,具体是这样进行的∶每年我在给本校外国语学院的翻译学专业硕士讲授“马克思主义与社会科学方法论”这门研究生思政课时,有意识地结合学生所学翻译学专业的特殊性需求,把我提出的唯物史观这一套新的话语解释体系传授给学生,由他们自己选取中西方文化和社会领域中的某一方面差异作为研究对象,用我所传授的解释思路来解读这些方面的差异表现、产生原因、造成影响、解决出路等,学生做成课件后在课堂上对全班同学进行展示和分享。之所以做这样的教学安排,一是出于学生专业学习的需要,翻译学讲究信、达、雅,同一部外国作品交给不同的翻译者,翻译出来的中文作品是好是差,最终拼的不是谁的词汇量积累得多还是少,而是谁对操这两种语言的两个国家的社会文化背景更为稔熟,对一些重要词汇的根底由来了解得更透彻,不但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如果每一届几十位同学分别以中西方不同领域不同方面为对象,不但找出差异而且能用科学方法挖掘其背景和根源,最后跟同班同学共享这些成果,那么,每一位同学将了解到中西方各大领域数十个方面的差异和根源,对日后其从事的翻译事业是一笔不小的知识储备。第二,是为了验证这一套新的解释话语体系究竟解释功能能有多大。结果十年的尝试和体验积累下来,发现新体系的理论解释功能真的太强大了,不但能够解释中西方几乎各个领域的各类现象、问题、差异和根源,而且能够通过循着某一个国家和地区从古到今生产方式的发展演进脉络,最为合理地解释该国家和地区当前各领域存在的现象问题、形成过程与改进思路。
笔者也从学生的成果中受到激励和启发,对中西方各个领域的一些基本方面进行更为认真的总结和深入系统的思考,最后汇集成一本专著《唯物史观新视阈下中西价值观比较》并且已经正式出版。(11)卢双喜:《唯物史观新视阈下中西价值观比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书中分别选取古代中国和古希腊作为中西方不同传统文化和社会的典型代表,详细地分析两者所处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口因素方面的差异,指出古代中国最适合的生产方式只能是封建小农生产,古代希腊最适合的生产方式是手工业和商业,这是双方比较的起点。以此为分析工具,首先是比较中西方在最高层次的哲学信仰和根本价值观层面上的差异表现,两种不同生产方式造成双方上述差异的内在逻辑必然性,各自的优势和劣势,两者之间如何互补等问题。随后按照同样的思路和类似的处理方式,又依次分析中西方在经济价值观、政治价值观、文化价值观、教育价值观、艺术审美观、居家生活观、社会风俗习惯这几个方面的差异以及这些差异的形成机理,几乎囊括了社会生活中的各个主要方面,并且每次都能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释,屡试不爽。这就用铁一般的事实证实了我们提出的新话语解释体系的合理性和强大的解释功能。
通过师生双方共同致力于对中西方价值观进行全方位的比较分析,我们还得到了以下两点意外收获∶
第一,让年轻人真正认识到,中国古代之所以形成了不同于西方的经济、政治、文化、教育等价值观念与社会制度,是因为我们的老祖先是在这片土地上而不是那片土地上生存和发展的,只要是在这片土地上,最终形成这种制度就有其最高的必然性和合理性,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必然,与人种差异没有丝毫关系。这片土地必然诞生这样的制度、思想和文化,那片土地必然诞生那样的制度、思想和文化,出现这种结果并不存在谁比谁更好,只有适合不适合,适合的就是最好的,我们后人不能脱离具体的自然历史条件空洞抽象地去评价某种思想观念和制度文化更加落后还是先进。客观上说,在世界范围内,我们古代中国的农业生产方式是最适合人类第一次产业是农业这一客观经济规律的,因而取得的古代文明成就是最辉煌的。这样我们会更加深刻地了解我们的传统制度、思想和文化,更加科学地评价中西方的差异,更加客观地评价我们的历史和现在。正如习总书记在2013年8月19日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所要求的,在全面对外开放的条件下做宣传思想工作,一项重要任务是引导人们更加全面客观地认识当代中国、看待外部世界。宣传阐释中国特色,要讲清楚每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基本国情的不同,其发展道路必然有着自己的特色;要讲清楚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要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要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沃土、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有着深厚历史渊源和广泛现实基础。
第二,理解了中西方各自不同价值观产生的合理性,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固守着这些传统永远不革新,通过中西两种文化价值观的充分对比,应该在两个问题上得到启示,一是要充分认识到双方的优势和劣势,抱着自省的心态和借鉴的态度学习吸收世界上其他各种文明的优秀成果为我所用,绝对不允许保守自闭;社会历史发展是滚滚向前的,在古代社会时期中国以农业立国是优势,但到了近代社会,西方重工商业的传统就产生了后发优势,因此,近代中国就受到了来自外部工业文明的巨大打压和冲击,我们要想适应时代就必须紧跟时代大势改进自己。二是要充分认识到中西两种文明价值观的根本性差异,要想通过照抄照搬获得成功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也就是近代中国起初一心一意学西方最终却此路不通的根源。正确的思路是,仍然要立足于本国的实际情况和优秀传统,充分吸收世界上一切科学技术和社会制度创新成果,把本国的生产方式不断地创新更新,不断地推进生产力的向前发展,进而不断地推动社会各个领域的革旧布新,从而使整个社会不断地发展进步。中国最终选择马克思主义就是因为该理论与中国优秀传统和骨子里面的最高价值理念是高度契合的。总之,这次以指导生活现实问题为导向的理论话语体系创新和探索还是比较成功的。
本文创新性探索的目的并不是要否定和消解“两对矛盾”原理的理论科学性和指导合理性,更不是要否定“两对矛盾”原理在历史上曾经创下的巨大功勋,相反,新的解释体系是为了突破原有解释力的有限性和宏观性,拓展原有解释体系的应用空间,尤其是把解释功能导向微观领域、现实问题和百姓生活,试图开拓唯物史观大众化的新视野和新思路,使人们对唯物史观的应用达到新水平和新境界,使唯物史观这颗璀璨的“理论明珠”能够更好地服务于群众、服务于社会、服务于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实践,从而更好地践行党中央提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的历史要求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