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锋 曾于恒
(厦门市中医院肛肠科,福建 厦门 361009)
功能性便秘(Functional constipation,FC)是具有持续性排便困难、排便次数减少或排便不尽感的一种功能性肠病[1]。北京、西安、天津等地的调查数据显示,便秘的发病率高达4.3%~16.0%[2]。发达国家便秘的患病率更是高达20%[3]。便秘严重影响了患者的生理、心理状况和生活质量[4]。其发病机制尚未不完全清楚,累及全身多个系统、多个器官。长期便秘不仅会诱发肛门直肠疾病、心脑血管疾病,增加癌变的风险,而且还可以影响患者的精神心理健康,降低生活的质量。中医对便秘的认识历史悠久,功能性便秘属中医学“后不利”“大便难”等范畴。多数医家认为肝郁脾虚导致脾胃运化功能失常、大肠传导功能失调是便秘的关键病机,其病变部位在大肠,发病主要与肝胆的疏泄、脾胃的升清降浊及肾的温煦、主司二便的功能失调密切相关。笔者耕耘便秘门诊数年,基于“肝与大肠相通”的理论,从肝论治功能性便秘,取得了显著的效果,现总结如下。
五脏别通理论首载于明代医家李梴所著的《医学入门·脏腑》,其在《五脏穿凿论》中曰: “心与胆相通,肝与大肠相通,脾与小肠相通,肺与膀胱相通,肾与三焦相通,肾与命门相通,此合一之妙也”[5]。根据“肝与大肠相通”这一理论,他提出了具体的治法,即“肝病宜疏通大肠,大肠病宜平肝经为主”,但并未详尽阐述其机制。《素问·金匮真言论》云:“人身之脏腑中阴阳,则脏者为阴,腑者为阳”。脏腑之间的关系一般认为是阴阳表里关系,它们通过经络相互联系,如肝与胆相表里,肺与大肠相表里。这种通过经络相互联系的脏腑相通比较容易理解,但要如何理解“肝与大肠相通”呢?笔者试从生理与病理2方面进行阐述。
1.1 肝与大肠生理上密切相关
1.1.1 阴阳五行相关 肝为脏属阴,主升;大肠为腑属阳,主降。阴升阳降,升降相因,自然之性也。肺为辛金,大肠为庚金,同秉金气。肝属木,木性发散,敛之以金气,则木不过散;木为火中之温气,金性收敛,温之以火气,则金不过收。《素问·六节脏象论》曰: “脾胃大肠小肠……通于土气”,且《伤寒论》阳明病提纲证曰: “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都表明了大肠具有土性。大肠五行属金,兼具土性,土性濡湿,疏之以木气,则土不过湿。大肠土性得木气疏泄,加之大肠金气本具沉降之性,使肠中糟粕、肝中浊气有节制地排出;大肠金气收敛之性又可制约肝之木气,可防止肝气疏泄太过。肝气疏泄有度,则枢机调和,血气畅行,大肠传导通畅,糟粕才能顺利排出。肝气郁滞可使全身气机失调,导致胃气不降,则粪便在大肠中停留时间过长,手阳明大肠经行燥金之令而使粪便干结[6]。反过来说,肝的气机调畅则大肠腑气通降有常,从而完成肝与大肠的相通。
1.1.2 脏腑相关 肝为风木之脏,主疏泄而藏血,其气升发,喜条达而恶抑郁,以血为体,以气为用,体阴而用阳,集阴阳气血于一身,成为阴阳统一之体。大肠为“传道之官”,上经阑门与小肠相接,下连魄门,主传化糟粕与主津。肝主藏血,大肠主津,而津血同源互生,从这个角度也可以说肝与大肠相通。《素问·五脏别论》云:“所谓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泻也,故满而不能实。六腑者,传化物而不藏,故实而不能满也”。宋代杨士瀛《仁斋直指方论·大便秘涩方论》曰:“大肠与肺为表里,大肠者,诸气之道路关焉”。诸脏腑之浊气可由大肠转输至魄门排出。肝与胆相表里,然而胆虽属六腑,却为奇恒之府,其藏精气而不泻也,无法为肝泄浊气,故肝需要另寻泄浊的通道。胃气的通降,实际上囊括了大肠对糟粕的排泄作用。大肠可降泄肝之浊气,而且其末端魄门有“五脏使”之称,促使大肠成为肝借道泄浊的“传化之腑”,所以可以说“肝寄腑于大肠”[6]。
1.1.3 经络相关 经络是运行全身气血,联络脏腑形体官窍,沟通上下内外,感应传导信息的通路系统,是人体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灵枢·经脉》中关于十二经脉的循行,原文中记载:“肝足厥阴之脉……上踝八寸,交出太阴之后……与督脉会于巅……其支者,复从肝别贯膈,上注肺”“大肠手阳明之脉……出合谷两骨之间……络肺,下膈,属大肠”。足厥阴肝经通过肺间接与手阳明大肠经相通。董氏奇穴传人杨维杰先生认为脏腑别通实乃气化相通,由六经开阖枢理论推衍而来[7]。《灵枢·根结》曰: “太阳为开,阳明为阖……太阴为开,厥阴为阖”,其理论从崭新的角度阐释了肝与大肠相通的机制,即气机的开阖升降。阳明主阳气内行下达,厥阴主涵藏阴血上升,故手阳明大肠经、足厥阴肝经为阖,二者相配,使人体之内的气血运行畅通无阻。
1.1.4 肝与大肠生理上相关的现代医学研究 现代研究[8]发现,肝脏和肠道2个器官在胚胎时期具有同源性,均起源于前肠,而肠道相关淋巴细胞的前体起源于发育中的肝脏。从血液循环上来说,从肠道来源的血液在进入体循环前必须通过门静脉先流经肝脏,而肝脏的血供约80%来自门静脉。从免疫调节上而言,一方面,肝内存在多种免疫细胞,它还能合成参与免疫反应重要的急性期蛋白,其独特的解剖学结构使得它在机体免疫反应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具有调节肠道淋巴细胞的作用[9];另一方面,肠道的免疫反应通过释放大量的促炎细胞因子,由门静脉进入肝脏。在消化吸收方面,经大肠重吸收进入门静脉的营养物质可在肝脏内进行加工,转化为人体可以利用的物质,同时可对有害物质进行解毒处理,例如随胆汁排入肠道的药物,一部分可以在大肠中被重吸收后经门静脉返回肝脏[10]。
1.2 肝与大肠病理上相互影响
1.2.1 肝病及大肠 肝气疏泄失常,可以影响大肠的开阖排浊功能。黄元御《四圣心源·便坚根原》云: “盖肾司二便,而传送之职,则在庚金,疏泄之权,则在乙木。阴盛土湿,乙木郁陷,传送之窍既塞,疏泄之令不行”[11]。《素问·至真要大论》曰: “厥阴司天,风淫所胜……溏泄瘕”。《伤寒论》云: “伤寒先厥,后发热而利者……见厥复利”“下利至甚,厥不止者,死”。厥阴肝厥热胜负可使大肠传导失司,出现大便溏泄或秘结。肝主筋,痔乃筋脉,明代李梴《医学入门》云:“脾土一虚,肺金失养,则肝木寡畏,风邪乘虚下流,轻则肠风下血,重则变为痔漏”。肝失疏泄日久可导致大肠的结构和位置发生改变,出现痔疮、脱肛等。
1.2.2 大肠病及肝 大肠的病变可导致肝气的失调。《素问·至真要大论》记载: “阳明司天,燥淫所胜……左胠胁痛……病本于肝……阳明之胜……左胠胁痛……外发颓疝;阳明之复……病生肋胁……善太息,腹胀而泄……甚则入肝”。说明阳明大肠的病变可导致肝的诸多生理功能发生异常,大肠病气侵袭肝经则“胁肋疼痛”和“发颓疝”,影响肝气的疏泄则可“善太息”。大肠的开阖排浊功能失常,腑气不通,则会反过来导致肝气郁滞,无法正常行使疏泄的功能。
1.2.3 肝与大肠病理上相互影响的现代医学研究 肠道细菌的过度生长与失调会导致肠道受损和免疫状态改变,细菌代谢产物可通过门静脉到达肝脏,被特异性受体(Toll受体、TLR等)识别,激活免疫系统并导致促炎反应[12]。细菌代谢产物对免疫细胞(淋巴细胞、巨噬细胞、树突状细胞)的刺激,会增加屏障功能的障碍,致使肝脏疾病的进一步发展[13]。细菌性肝脓肿以肺炎克雷伯菌为主,其次为大肠埃希菌,而这2种细菌均为肠源性细菌[14]。大肠癌的患者最易发生肝脏的转移,结、直肠癌患者中有60%~70%会发生肝转移,其主要是通过门静脉系统以血行播散的方式向肝脏转移[15]。有实验研究[16,17]表明,NAFLD大鼠及肝硬变大鼠模型中维持肠道屏障功能的Occludin 蛋白表达减少,提示存在肠道损伤。由此可知,肝脏的功能发生障碍时,可导致大肠发生相应的病变,而大肠疾病也可导致肝脏出现相应的病变。
陈某,女,48岁。2020年8月13日于笔者便秘门诊处初诊,排便困难5年余。5年来粪便坚如羊屎,每天2~3次,每次量少,排便费时费力,排便不尽感,严重时需使用“开塞露”灌肠或口服“刺激性泻剂”方可排便,伴脘腹胀满,情志不舒,善太息,食欲差,脸颊多发黄褐斑。经中西医多方治疗,效果不佳。舌质暗红,舌苔薄白,脉细弦。中医辨证:肝郁气滞,腑气不降。治则:舒肝理气,降胃通腑,润肠通便。处方:柴胡12 g,枳壳10 g,香附10 g,法半夏10 g,陈皮10 g,郁金10 g,厚朴10 g,白术30 g,白芍10 g,苦杏仁10 g,火麻仁15 g,生甘草6 g。6剂,日1剂,水煎2次,取汁300 mL,每次150 mL,早、晚餐后0.5 h温服。二诊:大便1 d二行,脘腹胀满减轻,量较前增多,仍感不畅,舌质暗红,舌苔薄白,脉细弦。上方厚朴减为6 g,火麻仁减为10 g。6剂,日1剂。三诊:大便较前通畅,质软条形,量较多,1~2 d一行,余症均较前有所减轻。效不更方,继续予6剂。四诊:大便1 d一行,质糊状,通畅,舌质淡红,舌苔薄白,前方去厚朴、火麻仁,枳壳改为6 g,苦杏仁改为6 g,6剂。五诊:大便质软通畅,日一行,余症均明显减轻。前方再服6剂后停药,随访6个月大便仍质软通畅,1~2 d一行,余症消失。
按语:患者初诊时大便困难,燥结如羊屎,伴脘腹胀满,情志不舒,善太息,食欲差,脸颊多发黄褐斑,脉细弦,舌质暗,舌苔薄白,乃因肝郁气滞,木失疏泄,木不疏土,胃气不降,大肠传输失职,魄门闭塞,以致大便坚涩难下,排便不畅,故治以舒肝理气,降胃通腑,润肠通便。方中柴胡疏肝解郁,与白芍同用疏肝气而不伤肝阴;香附、郁金助柴胡疏肝理气;生白术健脾益气,以复升降;半夏、厚朴、枳壳、杏仁降逆下气通腑;杏仁、火麻仁润肠通便。全方从疏肝理气出发,同时健脾降胃,收到了较好的疗效。
综上所述,肝与大肠在生理上相互联系,病理上又相互影响。“肝与大肠相通”理论虽来源于李梴的《五脏穿凿论》,然其并不是穿凿附会之论,而是有其理论基础和临床实效。功能性便秘中医的基本病机总由中土亏虚,肝木疏泄不及。《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此之谓也”。在便秘的中医临床辨证中,应紧紧围绕这个病机,或滋肾水以涵肝木,或补命门之火以益肝气,或培土以达木,或直接疏肝以理气,调整脏腑功能失调,从而使大肠正常传送糟粕,魄门正常启闭。目前肝与大肠相通理论的中医机制和现代医学研究还存在局限,因此,我们应进一步论证和探讨中医脏腑相关理论,发掘更多隐含的机制,为功能性便秘的临床应用、治疗提供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