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惠芳
(山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399)
阿尔都塞“认识论断裂”的提出还得从列宁与苏联说起。列宁在批判自由主义民粹派领袖米海洛夫斯基的唯心史观时说过:“现在可以看出,把马克思同达尔文相比是完全恰当的……自从《资本论》问世以来,唯物主义历史观已经不是假设,而是科学证明了的原理。……唯物主义历史观始终是社会科学的同义词。”(1)《列宁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9-10页。很显然,列宁充分肯定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是被科学地证明了的原理。列宁还说:“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科学思想中的最大成果。”(2)《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11页。此后的国际理论界就开始流行着一种观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科学理论(3)这里的“科学”不是价值判断而是指与达尔文的生物学一样的科学。,它科学地揭示了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然而,第二国际的理论家们并没有注意到列宁在同部著作的后面还说道,“历史必然性的思想也丝毫不损害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4)《列宁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6页。,因而对列宁的上述表述做了片面的理解,即马克思主义是实证科学,马克思的历史理论是只关注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理论,并给历史唯物主义贴上了“经济决定论”的标签。
这种观点很快受到了一些“非正统”(5)这里的“非正统”是沿用科尔施在《关于〈马克思主义和哲学〉问题的现状》中的提法,把与考茨基的旧马克思主义正统派和新的俄国“列宁主义”正统派相对立的观点都归为“非正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批评,20世纪初的卢卡奇、科尔施、葛兰西等在反思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失败的原因时,反对把马克思思想理解为“经济决定论”,提出了马克思思想的人本主义理解维度。比如,卢卡奇根据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社会“商品拜物教”的批判,指出马克思批判了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物化”(指异化),而要消灭资本主义社会的这种“物化”现象与“物化意识”,必须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从而表现出对“人”的强烈关注。这种理解在初期并没有得到理论界的广泛关注,作为“非正统马克思主义”受到了来自党内与共产国际的严厉批评。但随着1932年马克思早期著作的问世,对马克思思想的这种人本主义理解再也按捺不住而轰轰烈烈地流行开来。弗洛姆、列斐伏尔、梅洛·庞蒂、萨特等一大批学者开始关注马克思的早期思想,并很快出现了法兰克福学派、弗洛伊德主义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等一些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流派。他们批判“当代马克思主义”(6)按照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者萨特的说法,当代马克思主义专指20世纪流行的以斯大林主义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的思想僵化成单纯的“经济决定”的教条,忽略了马克思思想中最精华的人学成分,并据此对现代资本主义进行了全面批判。至此,国际学界对马克思思想的理解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到20世纪60年代,在萨特、梅洛·庞蒂等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努力下,法国已经成为二战之后的人本主义的大本营。然而,作为法国马克思主义阵营中的重要成员——阿尔都塞却对此展开了严厉的批评,他指责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装扮成胡塞尔、黑格尔或提倡伦理和人道主义的青年马克思,而不惜冒弄假成真的危险”(7)[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8页。。指出他们有的只是强烈的信念,而没有任何可靠的论证,最终使马克思主义的地位岌岌可危。为了走出这种理论困境,在《保卫马克思》一书中,他借用了巴什拉“认识论断裂”的概念来说明马克思的早晚期思想存在着转折与“断裂”。
首先,阿尔都塞的“认识论断裂”说的是马克思的思想在1845年前后存在着从“意识形态”向“科学”理论的转变或“断裂”,这个“断裂”不是在继承性与连续性基础上的转变,而是脱胎换骨式的彻底“断裂”,正因为这个“断裂”,马克思的思想就有了青年马克思和成熟马克思之分。
其次,1845年之前的青年马克思思想是不成熟的,是与当时德国流行的意识形态一样的人本主义“意识形态”,特别是表现为费尔巴哈式的人本学。
第三,《德意志意识形态》(下文简称《形态》)是“断裂”的标志,在《形态》中,马克思与旧哲学意识形态决裂,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科学理论,从而成为成熟的马克思。
第四,阿尔都塞断言马克思思想出现断裂的依据有很多,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马克思本人承认自己存在着理论上“断裂”,他在《形态》中明确说过要“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8)[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2页。;二是阿尔都塞强调“共时性”的整体性,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在1845年前后发生了“总问题”(“problematic”,以往版本翻译为“问题框架”)的变化,《形态》以前的“总问题”与旧的人本主义“总问题”特别是费尔巴哈的“总问题”是一致的(9)参见[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5-28页。,《形态》之后呈现出由新的概念体系构成的新的“总问题”(10)参见[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3页。;三是青年马克思之所以表现为旧的人本主义“总问题”,是因为受到了当时德国流行的人本学思想以及唯心主义哲学的严重影响,从而表现为不成熟的人本学“意识形态”。
阿尔都塞的“认识论断裂”无疑成为马克思思想理解中的新的风景,引起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界的巨大反响,马克思主义理论界围绕着青年马克思是否不成熟、早期马克思的人本思想与当时德国流行的人本学是否一致、马克思主义是否是科学、意识形态与科学是否截然对立等诸多理论问题展开讨论,最终聚焦于是否存在青年马克思和成熟马克思“两个马克思”。马克思的思想是否的确像阿尔都塞所说的那样存在着断裂吗?这个“断裂”是什么性质的断裂?弄清这些问题,对于准确把握马克思早晚期思想是否具有统一性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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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阿尔都塞断言马克思承认自己的思想在1845年前后存在着断裂,这种观点并不成立。阿尔都塞“断裂说”非常重要的一个依据是马克思本人的一句话,即“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阿尔都塞断言这是马克思承认自己的思想存在着断裂。(11)参见[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3页。在《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一文中,阿尔都塞又用了大量篇幅说明马克思1845年前的思想与费尔巴哈等的旧哲学是一致的。那么,马克思要清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哲学信仰?马克思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他发现自己当时的思想与恩格斯思想有极大的一致性,并指出:“我们决定共同阐明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的对立,实际上是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这个心愿是以批判黑格尔以后的哲学的形式来实现的。”(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3页。也就是说马克思要与恩格斯合作阐明他们的思想同德国哲学意识形态的对立。所以,马克思要清算的是德国流行的旧哲学信仰,而不是要清算马克思本人1845年之前的哲学信仰。 那么德国流行的旧哲学信仰是否和青年马克思的哲学信仰一致?或者说,马克思早期思想是否是德国流行的人本学意识形态?
其次,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1845年之前的思想与德国流行的人本学一致,其依据并不充分。以“总问题”为依据,阿尔都塞断言马克思在1840—1845年的思想是与旧哲学一样的“人本学”。在他看来,青年马克思在1842年前表现为康德和费希特式的理性与自由的人道主义(人本主义)“总问题”,在1842—1845年则主要表现为“费尔巴哈的‘共同体的’人道主义”(13)[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92页。这里的人道主义就是上文说的人本学,阿尔都塞并没有区分。。阿尔都塞说:“不仅马克思所使用的术语是费尔巴哈的术语(异化、类存在、整体存在、主谓“颠倒”等等),而且更重要的显然是:他的哲学总问题在本质上也是费尔巴哈的总问题。……马克思思考的主题虽然超出了费尔巴哈直接关心的问题范围,但两人的理论格局和理论总问题却还是一样的。”(14)[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5页。
虽然国内学者对阿尔都塞的这种观点也有反驳,但他们在说明马克思早期人本思想并非不成熟时,要么从价值观意义上去阐明马克思一贯坚持人的自由和解放,揭示其意义,要么把马克思的早期思想解释成“以人为本”的思维范式。(15)参见林峰:《人本主义是马克思早期的“不成熟思想”吗?——对我国学界一种学术观点的质疑》,《东岳论丛》2014年第5期。笔者认为,这些解读虽然对揭示马克思早期思想的意义有很大帮助,但对反驳青年马克思思想是旧的人本学意识形态却没有抓住要害,因为没有从马克思与旧哲学“人本学”的实质性区别入手去分析。诚然,每个时代都有自己时代的独特现实与意识形态环境,它支配着思想家们去思考每个时代独特的问题,但思考和探寻这些问题的方式方法却不全然一致。笔者认为,阿尔都塞断言马克思1842年前是康德、费希特式的理性与自由的人道主义,是忽略了马克思与康德、费希特哲学在出发点与思维方式上的差别,认为他们的总问题一致的理由并不充分。阿尔都塞的主要依据是马克思1842年在《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中的一段话:“自由确实是人所固有的东西,连自由的反对者在反对实现自由的同时也实现着自由……可见自由向来就是存在的,不过有时表现为特权,有时表现为普遍权利而已。”(16)转引自[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91页。原文标注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1卷第63页,与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67页翻译有出入。这段话是马克思在反对普鲁士政府书报检查令限制新闻出版自由时做的辩论,这中间被阿尔都塞删节的内容是:“因此,他们想把曾被他们当作人类本性的装饰品而摒弃了的东西攫取过来,作为自己最珍贵的装饰品。”(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67页。显然,马克思在这里是批判康德、费希特以抽象的“自由”为幌子而限制新闻出版自由。马克思在同一文章的后面说:“行业自由、财产自由、信仰自由、新闻出版自由、审判自由,这一切都是同一个类即没有特定名称的一般自由的不同种。”(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0页。在这里,马克思从对资本主义现实的批判出发,强调这种普遍的自由在现实社会中都是具体的。可以看出,马克思的这些时政论文与康德、费希特虽然拥有相同的概念体系,带有旧哲学的遗迹,承认“自由是人的本质”(19)[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91页。,但是却并不像康德与费希特那样只强调人的抽象的自由本质,而是出于对当时资本主义现实批判的需要而提到人的自由与本质,与其说人的自由与本质是其问题域,倒不如说是在资本主义现实批判的问题域中援引了旧哲学的抽象本质。阿尔都塞正是忽略了马克思用现实的、具体的自由来对抗旧哲学抽象的自由本质。
同样,阿尔都塞关于马克思早期费尔巴哈式“共同体的”人道主义总问题的论断也有失偏颇。众所周知,费尔巴哈从“类本质”出发把人的本质理解为单个人联系起来的普遍性,进而把这种“类本质”解释为人的社会本质或共同体本质。“人的本质只是包含在团体之中,包含在人与人的统一之中。”(20)《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185页。而马克思在早期著作中也的确有过人的“共同体”本质和“社会关系总和”本质的表述,他在《评一个普鲁士人的〈普鲁士国王和社会改革〉》一文中指出,“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共同体”(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94页。,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844年手稿》)中也涉及人的“类本质”概念,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他又提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1页。然而,尽管马克思的这些表述与费尔巴哈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并且也运用了类本质、异化等费尔巴哈术语,但是,马克思思考的主题已经超出了费尔巴哈直接关心的问题(阿尔都塞承认),而且马克思早期著作的问题域、哲学出发点与思维方式等也表现出与费尔巴哈的明显不同。首先,马克思阐述人的本质时的问题域与费尔巴哈有着明显的区别。费尔巴哈是在宗教批判中为揭示宗教的本质而阐释了人的本质,而马克思却是在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现实批判中阐述了人的本质及其异化问题。与其说人的本质、异化是他们共同关心的主题,倒不如说他们是基于不同的问题域与思考主题而共同涉及了人的本质及其异化。其次,马克思的人的本质观已经超越费尔巴哈人的本质观的抽象性和思辨性。费尔巴哈人学的着眼点仍然是“类”与“类本质”,这种“类”的普遍性作为抽象的形式,是脱离社会现实与社会历史的“人”,所以,费尔巴哈笔下的社会人实质上仍然是“抽象的人”。马克思虽然在《1844年手稿》中也涉及类本质、异化等概念,但马克思是“从当前的国民经济的事实出发”(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6页。,以劳动这种最基本的实践活动为轴心去讨论异化与类本质,换句话说,马克思是从“现实社会”与“现实的人”出发揭示劳动的异化与类本质,最终把人的本质建立在现实的实践活动的基础上。这种立场在马克思后续的著作中得到进一步延续与升华。在《提纲》中,马克思以实践为基础阐述了人的“社会关系”本质,彻底克服了费尔巴哈人本学的抽象性与思辨性。对此,马克思本人也否认了自己的早期思想与费尔巴哈等旧的人本学存在着一致性。他在《形态》中坦承自己的唯物史观道路“已在‘德法年鉴’中,即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这两篇文章中指出了。但当时由于这一切还是用哲学词句来表达的,所以那里所见到的一些习惯用的哲学术语,如‘人的本质’、‘类’等等,给了德国理论家们以可乘之机去不正确地理解真实的思想过程并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翻新”(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61-262页。。
再次,阿尔都塞强调意识形态环境决定了青年马克思与旧人本学的一致性,强调成熟马克思与青年马克思的“断裂”,忽略了思想生成的连续性。阿尔都塞认为,青年马克思的思想之所以表现为不成熟的“人道主义”,正是由于受到了当时流行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严重影响。因为任何思想家都是在一定的世界中开始思想和写作的,“对思想家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当时他生活的意识形态世界……就马克思而言,这个世界是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世界”(25)[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55页。。阿尔都塞由此指出,思想家们青年时期的著作就跟“儿童时代的脑壳”一样是稚嫩的,马克思也不例外。青年马克思在当时流行的康德、费希特、费尔巴哈等“人道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下,也必然表现为不成熟的“意识形态”。尽管“青年马克思必将成为马克思”(科学的),但我们不能否认他青年时期的不成熟,不能“加速马克思的成长过程”(26)[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51页。。而在1845年《形态》之后的马克思,清除和批判了早期的人本学意识形态,不仅用新的概念体系取代了旧的概念体系,而且建立了历史唯物主义这一科学理论(27)参见[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97页。,从而表现出“认识论上的断裂”。这一“断裂”意味着一场彻底的“决裂”和“革命”。
应该承认,阿尔都塞从“共时性”出发,看到了马克思早期思想受当时流行的意识形态环境的影响有合理之处。因为任何思想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当时流行的意识形态环境和自身对社会状况的感受作为一种“理解的前结构”(28)借用海德格尔的概念。必然影响着思想家们思考问题的问题域与思维方式,这种“理解的前结构”不仅是思想家们克服不掉的,而且是思想家们理解社会和历史的前提条件。事实上,阿尔都塞之所以能以“共时性”的结构分析方法来研读马克思的著作,恰恰也是受到当时流行的结构分析方法的影响。但是,阿尔都塞据此断定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就一定是与旧哲学完全相同的“总问题”,并断定1845年后出现认识上的“断裂”,则是十分武断的。这里忽略了一个理解的循环问题。马克思虽然受当时流行的意识形态环境影响而在著作中或多或少地留下了旧哲学的遗迹,但在自身的生活实践中,在对社会与历史的解释与批判中,会不断修正自己的这种“前理解”,这里不仅存在着“前理解”与社会现实生活的对话,而且存在着“前理解”与新理解的对话与交锋,从而使理解既表现出与原有理解割不断的连续性,又表现出开放性、创造性的特征。历史唯物主义正是马克思在旧意识形态环境中而逐渐扬弃旧的意识形态的伟大创举。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就动摇了对黑格尔哲学的信仰,把研究的核心放在社会与政治问题上。在1843年《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手稿中,马克思就已经批判了黑格尔政治国家决定市民社会的唯心主义观点,提出了法的关系、国家形式等上层建筑根源于经济制度,最终得出了“市民社会决定政治国家”的著名结论。对此,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有过清楚的表述:“我写的第一部著作是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性的分析……我的研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法的关系正像国家的形式一样……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概括为‘市民社会’ 。”(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1页。这里的市民社会广义指经济制度,狭义指资产阶级社会的物质关系。见本卷771页。在这里,马克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唯物史观的基本立场。马克思承认自己正是沿着这个思路继续研究政治经济学,才得到了唯物史观的系统表达。对此,恩格斯提供了佐证。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很坦诚地指出两人的共同作品——《共产党宣言》的基本思想是重申了历史唯物主义。恩格斯说:“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我们两人早在1845年前的几年中就已经逐渐接近了这个思想。……到1845年春……他已经把这个思想考虑成熟,并且用几乎像我在上面所用的那样明晰的语句向我说明了。”(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15页。
可见,马克思虽然受旧意识形态环境的影响却已经有了唯物史观的初步思想,只是这种思想还没有像《形态》那样系统地表达,也没有像《资本论》那样科学论证。阿尔都塞没有看到认识的这种连续性,没有看到马克思早晚期思想的统一性,这种“历时性”研究的缺位使他最终不可能合理地解释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发生逻辑。
笔者认为,马克思自始至终关注着人和社会。从显性逻辑来看,他的早期思想与晚期思想有着共同的双重旨归,那就是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与社会的解放。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个视角,马克思以“现实的人”为出发点,探讨了“人的本质”,揭示了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的异化与人的异化,并以共产主义社会实践活动作为人的全面复归或者说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唯一路径。从“社会解放”的视角来看,马克思通过资本、剩余价值理论揭露与批判了资本主义的黑暗与不平等,以历史唯物主义揭示了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并把实现全社会的解放——共产主义作为最终目标。这两个视角合并于统一的隐性逻辑体系中,即以“实践”为基础,以“现实的人”及其本质研究为切入点,以唯物史观为基本哲学立场,以资本主义异化批判与剩余价值理论为主要依据,以推翻资本主义实现共产主义这个“自由人的联合体”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主要目标。
人的本质、异化虽然是马克思早期著作的核心概念,但马克思对人的本质与劳动异化的讨论却是以实践为基础、以现实的人为出发点的,这使马克思的人本思想有着与旧哲学完全不同的哲学立场,即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马克思初入社会就体会到了资本主义现实的黑暗与不平等,并开始了资本主义批判的历程。虽然马克思的早期著作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具体问题而就事论事,但这其中表现出他的一贯立场。早在1842年,马克思在《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中,为了批判书报检查令对新闻出版自由的限制,马克思一方面指责这些资产阶级理论家只谈论特权的自由而否定普遍的自由,他说,“为了拯救特权的特殊自由,他们就斥责人类本性的普遍自由”(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63页。,因为这些理论家不能理解本质与现象的关系;另一方面,马克思更严厉地指责了这些资产阶级理论家脱离现实世界、脱离实践而求助于宗教的做法,他说:“由于他们生活在处于现实世界彼岸的世界里,由于他们用想象力来代替头脑和心脏,所以,他们就不满意实践,就必然求助于理论,不过这是彼岸世界的理论即宗教……这位辩论人用想象的神秘宗教理论来反对实践要求。”(3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63页。虽然马克思在这里承认人类本性的普遍自由,但这里的自由已不同于黑格尔式的抽象自由,而是现实中的人的自由。与黑格尔等人的唯心史观不同,马克思已经表现出把思想奠基于现实之中的基本立场。与此同时,马克思已经初步看到只有在实践的基础上,才能把思想奠基于现实之中。而这里的实践已全然不同于康德式的非对象性的道德践履,“它是人在一定的思想指导之下改造给定存在的客观的物质性活动”(33)王清涛:《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统一性》,《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是立足于现实世界的对象性活动。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首先批判了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立场与二元对立的传统哲学范式,并把哲学的任务落脚于现实的人与现实世界(现实社会)。他指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3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页。由此,揭露人的自我异化与对尘世(现实世界)的政治与法的批判,二者已经统一起来,并成为马克思此时的重要任务。也正是在这个前提下,马克思提出了唯物史观的基本思路:不是国家决定市民社会,而是市民社会决定国家。不仅如此,马克思这时已经把实现历史哲学的重要任务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在马克思看来,仅仅依靠理论的批判是远远不够的,他强调:“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页。在这里,马克思强调必须通过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这种实践活动,才能真正改变现有政治制度与法律,真正克服现实世界中人的异化。显然,此时的马克思不仅已经把揭露人的异化的人本思想与唯物史观的基本立场紧密结合,而且把克服异化与社会变革建立在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活动的基础上。
马克思在揭示了市民社会决定国家之后,开始了政治经济学的研究。《1844年手稿》就是一部经济学和哲学著作,也是争议最大的一部著作。在阿尔都塞看来,它是离成熟马克思最远的著作(36)参见[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6页。,也是很多学者认为带有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倾向的著作。但笔者认为,《1844年手稿》是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的基础上更系统、更全面地阐述马克思一贯思想的一部著作。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一方面从工资、资本、地租等经济现象的分析入手,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资本主义,批判了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的异化劳动,并把劳动实践与人的本质、自由结合起来,最终把人的自由、幸福作为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发展的目标,表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另一方面,马克思依托“劳动”这种最基本的实践活动,从人的本质入手进入社会关系与社会历史的建构,他指出:“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3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6页。在马克思的整个论述中,我们不能忽视两个重要观点:其一,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成之为人的本质力量,实践——无论是劳动实践还是社会实践——始终是人成为本真的、自由的、幸福的人的主要路径。这里马克思用劳动、对象性活动、社会运动等概念展示了“实践”的意义;其二,社会的制度状况决定了人的生存状况,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劳动与人的本质都是异化的,“共产主义是……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3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85页。。在这里,马克思思想的双重旨归——社会的解放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都体现在同一个过程中,社会的解放融入了强烈的人文关怀目标。虽然马克思这里没有用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概念系统地阐述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但同样表达出社会制度、社会存在决定人的生存状况,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由此可见,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并不是在发生“认识论断裂”之后才出现的,而是他始终坚持的哲学立场。不仅如此,马克思早期形成的实践观点与人文情怀也成为了他一生的哲学信仰。
在《提纲》中,马克思沿着之前形成的思路,对实践的观点进行了系统的阐发,确立了实践生成的思维方式,并把实践看作是解释人与社会历史的逻辑起点。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批判了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的片面性,确立了新唯物主义历史观,《提纲》被恩格斯称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献”(3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66页。。
众所周知,《提纲》是马克思实践哲学的宣言。在《提纲》的第一条,马克思首先批判了费尔巴哈等旧唯物主义单纯从客体的方面去理解人的本质的片面性,指出他们忽略了主体的维度与主客体相互作用的“实践”,从而把“实践”确立为与旧哲学相区别的关键。在《提纲》的第三条,马克思又指出,“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4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0页。,从而确立了“实践”的地位与作用,展现了实践生成论的思维范式。在《提纲》的第六条,马克思运用实践生成论的思维范式解释人的本质,把人的社会关系本质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并把这看成是与费尔巴哈人的本质观的根本区别。在第八条,马克思又进一步指出了“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4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1页。,最终把整个社会生活都奠基在实践的基础上。进而在第九条、第十条和第十一条中,马克思不仅最终明确地把“实践活动”看作是新旧唯物主义的根本区别所在,而且指明只有以“实践”为基础的唯物主义才能把人类社会的解放作为落脚点,“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4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2页。。显然,马克思在《提纲》中通过一步步的逻辑推进,把实践哲学的思维范式确定为理解人与社会历史的一把钥匙。因此,《提纲》虽然没有唯物史观的显性表述,但却为我们理解人与社会历史提供了思维方式,同样也为《形态》中唯物史观的阐述奠定了基础。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恩格斯把《提纲》看作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起源。
在《形态》以及之后的著作中,虽然从显性内容看,马克思一方面进一步阐发了唯物史观,另一方面侧重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创立了著名的剩余价值理论,但马克思始终没有放弃他一贯坚持的实践生成的思维方式与人文旨归。虽然“实践”概念的出镜率不是最高,但它却一直是这个逻辑体系的基础与逻辑起点。
第一,马克思始终把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作为人类历史与人的解放的前提。在《形态》这部系统阐述唯物史观的著作中,马克思明确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4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9页。因此,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4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1页。。在这里,马克思不仅关注了人的存在,而且把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作为历史的前提。不仅如此,马克思还重申了实践在人的解放中的重要地位。他说:“如果他们把哲学、神学、实体和一切废物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如果他们把‘人’从这些词句的统治下……解放出来,那么‘人’的‘解放’也并没有前进一步;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4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6-527页。这里的“现实的手段”指的正是现实的实践活动。显然,同以往的旧哲学家们从“自我意识”的角度去谈论人的解放的人本学完全不同,马克思是从具体的物质条件出发、通过现实的实践活动来实现人的解放,这既体现了《提纲》中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又是马克思人本思想区别于传统人本学的根本所在。
第二,马克思依据实践生成论的思维方式把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作为整个唯物史观的前提与基础。马克思在谈到“生活决定意识”的唯物主义考察方法时指出:“这种考察方法不是没有前提的。……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4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5页。马克思这里强调作为唯物史观前提的人不是传统人学的孤立的、抽象的人,而是活生生的、实践活动中的具体的人,历史既不是旧唯物主义所认为的事件汇集,也不是唯心主义的主观想象活动。
马克思不仅从现实的人出发,而且把唯物史观奠基在实践的基础上。在马克思看来,正是因为现实的实践活动人才成为现实的人,而唯物史观才得以建构。
在《形态》中马克思对唯物史观做了系统阐述,把“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4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4页。。但不能忽略的是,马克思在这段“经典表述”的前面还有一句:“这种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4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4页。,表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是建立在物质生产实践活动的基础上。这段经典表述之后马克思接着说的是:“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4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44页。显然,实践的观点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逻辑起点,实践生成的思维范式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区别于唯心主义历史观的关键。没有《提纲》对“实践”哲学的确立,马克思在《形态》中就很难实现唯物史观的系统建构。
在晚期著作中,虽然马克思主要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对资本主义制度展开批判,较少提及实践概念,但马克思始终是把无产阶级解放斗争这一社会实践活动看成是实现共产主义的唯一途径,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历史发展规律也正是在这种社会实践斗争中得以实现。
第三,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异化批判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是马克思一生的思想主题。弗洛姆曾经说过:“事实上,在《手稿》中马克思所表达的关于人的基本思想和在《资本论》中所表达的老年马克思的思想并没有发生根本的转变。”(50)[美]弗洛姆:《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西方学者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86页。虽然笔者并不完全赞同弗洛姆对马克思的解读,但在马克思早晚期有着同样的人文关怀这一点上却持有相同的看法。
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详细分析了人的劳动本质及其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异化状况,这被学界看成不成熟的人本学。事实上,在马克思晚期的《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与《资本论》等著作中,虽然马克思以政治经济学研究为侧重点,但实际上马克思依然坚持了资本主义异化批判的立场。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关于商品拜物教的分析,正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的异化状况的揭露与批判。对此,卢卡奇在马克思集中阐述异化思想的《1844年手稿》还没有问世的情况下,正是根据马克思《资本论》中商品拜物教的分析,推导出马克思的异化批判理论:“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51)[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47页。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用经济学的语言对《1844年手稿》中的异化劳动思想做了进一步阐述,他说:“如果从劳动的角度来考察,那么劳动在生产过程中……把自身变成失去实体的、完全贫穷的劳动能力而同与劳动相异化的、不属于劳动而属于他人的这种实在相对立;劳动……变成单纯为他的存在,因而也是变成单纯的他在,或同自身相对立的他物的存在。”(5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 ,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45页。马克思不仅分析了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成为异己的存在,而且还用经济学的实证数据分析了资本如何导致人及其劳动的异化。他说:“资本在具有无限度地提高生产力趋势的同时 ,又在怎样程度上使主要生产力 ,即人本身片面化 ,受到限制等等。”(5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 ,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06页。“在资产阶级经济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时代中,人的内在本质的这种充分发挥,表现为完全的空虚化;这种普遍的对象化过程,表现为全面的异化。”(5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 ,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80页。可见,异化、人的本质等并不是像阿尔都塞说的那样是马克思早期著作的概念,尽管马克思这里的异化批判与早期的劳动异化批判并不完全相同,但却都是对资本主义的揭露与批判,并且都把共产主义与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作为目标,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5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页。
总之,马克思一生关注的就是社会与人。从显性逻辑来说,马克思从早期的人的本质与异化理论,走向了晚期的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学说,似乎存在着“转折”与“断裂”。但从隐性逻辑来说,马克思始终都是从现实的人出发,批判现代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异化的生存状况,并通过共产主义的社会实践活动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既是马克思的人本思想的落脚点,又是唯物史观的理论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