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至1937年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公路建设研究省思

2022-11-27 17:33马建凯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淞沪国民政府国防

马建凯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学者马地秦曾指出:“军用路为现今世界各国所关注,视为一大问题,盖运送粮食枪弹,以致各种军用品,由兵站而火车站,由火车站而分往战场,或由战场搬运至火车站,无一不需特修坚实军用路。”[1]军用路是近现代战争中重要的军事基础建设之一,因为资金问题,南京国民政府无力修筑大规模军用铁路(1)参谋本部在南京国民政府第四届三中全会上,对军事交通建设的规划是:“若一旦与日本宣战……铁路建设耗费太多,故不得已思以汽车路代之,已有全般计划现在分期实行。”(参见1932年11月《参谋本部对第四届三中全会军事报告》。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国防部史政局和战史编纂委员会卷宗,七八七/2049),故对于军用路这一概念,该文主要指的是国防公路(2)南京国民政府参谋本部所界定的国防公路是指战争时爆用于运输炮车的主要公路。为麻痹日本侵略者,南京国民政府是以建设民用路的名目进行国防公路建设,并未对军用与民用进行严格区分。参见1936年4月-1936年8月参谋本部函送标准桥梁图样、计算书与江苏、浙江、安徽、江西、湖北五省军用公路路线图、区分表及有关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管藏,国民政府参谋本部卷宗,七六七/1920)。1932年的“一·二八”之役中,援沪国民党军队“因道路不良,河川多而桥梁少,行动至感困难”[2]。公路问题,特别是可资军用的公路匮乏成了制约南京国民政府抗日作战的关键。早在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便决定“国防以交通为中心”[3]。其在“一·二八”战时,更是感到“以修理各县城墙与修筑军略重心之交通、马路与防空设备最为要紧也”[4]。因此,正所谓“发展国内交通,以为自己国防之张本”[5],1932年“国难”后,南京国民政府开启了以发展军事、建设国防为主要目的的公路建设。

其中,由于沪战后上海成为中国不设防之城市,为防止日军再次从上海入侵,南京、江苏、浙江、上海、安徽是关乎首都安危的国防重点区域,成为南京国民政府大规模公路建设起步时间较早、成果较为完备的地区(3)即广义的“京畿”地区,大致是以九一八之后,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分区上的京沪、沪杭甬、南京分区为中心的相关区域。。学界对于民国时期此五处“京畿”要地公路建设状况的研究成果已十分丰富,而对于这些研究成果的学术综述仍显不足(4)仅有部分论著稍有涉及,如江沛《关于开展中国近代交通史研究的若干思考》,《史学月刊》2016年第8期;王艳红《近年来安徽近代交通史研究综述》,《安徽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李沛霖《中国近代城市公共交通研究的回顾与展望》,《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该文拟总结此五地的公路建设研究状况,并结合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建设及两次京沪线战役方面的研究(5)两次京沪线战役,即一·二八淞沪之役与1937年淞沪会战及南京保卫战。有学者指出,淞沪会战与南京保卫战是不可分割的一场大战役,应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研究。参见姜良芹《从淞沪到南京:蒋介石的战略选择之失误及其转向》,《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杨天石《蒋介石与1937年的淞沪、南京之战》,《学术探索》2005年第3期。,努力呈现学界对于此时期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公路建设研究的现状与不足,并借此为研讨1932至1937年南京国民政府抗战史提供研究视野上的启示。

一、国内相关研究状况

(一)大陆方面

1.对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五个地区公路建设状况的整体梳理

在公路建设历程方面,诸多地方志性质的著作对民国时期相关地区公路交通的基本史实进行了大致的梳理。如江苏省交通史志编纂委员会主编的《江苏公路交通史》第一册(人民交通出版社,1989年)、浙江省交通厅公路交通史编审委员会主编的《浙江公路史》第一册(人民交通出版社,1988年)、陆士井主编的《中国公路运输史》第一册(人民交通出版社,1990 年)、刘承学等主编的 《中国公路史》第一册(人民交通出版社,1990年)、张立主编的《镇江交通史》(人民交通出版社,1989年)、浙江省汽车运输总公司编史组主编的《浙江公路运输史》第一册(人民交通出版社,1988年)、杨文渊主编的《上海公路史》第一册(人民交通出版社,1989年)、王发明主编的《安徽公路史》第一册(安徽人民出版社,1989年)、上海市交通运输局公路交通史编写委员会主编的《上海公路运输史》第一册(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年)、张洪礼主编的《南京交通志》(海天出版社,1994年)等。

另外,也有部分论著就南京国民政府时期江、浙、皖等地的公路建设历程进行了细致的研究,且对此时期的建设成就多持肯定态度。

2.对公路建设的多维度研究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京畿”五个地区公路交通的发展状况,学界进行了多方面多角度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

其一,对公路交通与社会变迁的关系的研究。如:丁贤勇的《新式交通与社会变迁:以民国浙江为中心》,认为1932至1935年浙江省的公路交通建设,是全国的样板[6];马松在《民国时期沪杭公路研究(1925-1937)》(杭州师范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一文中指出,沪杭公路的修筑虽是以便利蒋介石打击异己为目的,但客观上推动了无锡、常熟等地社会生活方式向上海新式生活的靠拢与转变。

其二,对于相关人物的研究。如:李学通的《七七事变前国民政府的经济备战:以翁文灏为核心的考察》(《抗日战争研究》2013年第1期),涉及交通建设的部分重点,强调了翁文灏在1932年之后对交通备战计划、方针的谋划;丁贤勇的《南京国民政府的技术官僚:以曾养甫与交通建设为中心》,肯定了技术官僚曾养甫交通建设的贡献,具体论述了曾养甫担任浙江建设厅厅长期间交通建设的成就[7]。

其三,公路交通对城市化影响的研究。杨玄博的《民国杭州与新式交通》,从省际公路、县际公路、市区公路三方面梳理了杭州的公路建设情况,对1927年至1937年杭州地区的公路建设给予了很高的评价[8];李沛霖的多篇论著对公路交通与城市化这一命题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如《公共交通与城市人口析论:以抗战前上海电车业为基点的考察》(《民国档案》2018年第2期)、《近代公共交通与城市生活方式:抗战前的“首都”南京》(《兰州学刊》2014年第9期)、《抗战前南京城市公共交通研究(1907-1937)》(南京师范大学2012年博士学位论文)。

其四,对全面抗战爆发前公路交通管理机构的研究。如:孙丽娜的《民国浙江公路交通管理:以浙江省公路局为中心》(浙江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认为,公路局作为浙江省公路交通的主管机关,整体上还是成功的,但其工作瑕疵在于修路偏向于军事;柴德强的《南京国民政府全国经济委员会研究(1931-1938)》(山东师范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指出,全国经济委员会在1931年至1938年之间最大的成就是建设公路,在修建公路方面的不足之处在于随国共内战战场转变而转移兴修地点。

3.对公路建设军事化性质的研究

上述著作,大多赞同以下两个看法。南京国民政府在以南京为中心的华东地区公路建设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南京国民政府的筑路行动带有军事性质。应该指出的是,已有相当一部分著作,对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公路建设的军事化性质进行了研究。

首先,指出南京国民政府出于军事目的而修筑公路的著作,大多认为南京国民政府修筑军用道路主要是为了剿共。如那绍彬、赵守仁的《抗战前南京国民政府公路建设及其军事性质述论》(《社会科学辑刊》1994年第2期) 一文着重强调了从三省联络公路计划到七省联络公路计划,南京国民政府为了剿共而不断修路;李占才、张劲的《超载:抗战与交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一文肯定了南京国民政府十年来的公路建设成就,指出其修路重心在于东南沿海省份,从军事角度出发的工程多是为了剿共,认为“八一三”抗战爆发后,江苏省府才开始赶筑抗日军用公路[9](P135-142)。

其次,也有一些著作提及南京国民政府的公路工程带有抗日性质,但并没有展开论述。张燕萍的《抗战前国民政府经济备战的军事价值初探》(《民国档案》2003年第4期)指出,国民政府的交通建设,为运输大量兵员和物资支持抗战提供了必要条件,但对公路建设所谈甚少;谭备战的《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军备建设研究(1931-1937)》(河南大学2005年硕士学位论文)认为,南京国民政府公路战备的成就大于铁路,但论证还不够充分翔实。

综上,对于南京国民政府在“京畿”地区的公路修建,学界已有十分全面的研究,很多学者提及了此时修建公路的军事目的,但都或未进行细致探讨,或简单地将之归纳为剿共需要。之所以难以辨别国防公路的存在,是因为蒋介石的重要备战策略是以建设经济为掩护来进行抗日准备[10],其有意混淆军用与民用公路的建设。

4.对两次京沪线抗战中公路状况的研究

对于一·二八淞沪抗战与八一三淞沪会战及之后的南京保卫战,学者已关注到军事公路的存在及其对战争的影响,但仅是稍有提及,并未深究。关于一·二八淞沪抗战方面,肖如平的《南京国民政府与一·二八淞沪抗战研究》指出,由于公路状况差,各部队增援前线不力,因此蒋介石等政府高层开始大力修筑军事路[11]。但这只是作为该书对此次战役的反思,并未就战役中的公路情况深入研究,也没有具体论述道路是如何影响战局的。

关于1937年淞沪保卫战中的公路交通问题,学界已有部分研究。李云波的《八一三抗战期间上海汽车动员机制问题探微》,就公路交通方面的汽车统制问题进行了探讨,认为囿于有限的汽车数量与经费来源,加以租界特殊的政治地理格局,南京国民政府战前筹备了两年的汽车动员机制于战争爆发后很快崩溃,未能发挥其最大效用[12];马松的《民国时期沪杭公路研究(1925-1937)》指出,一·二八淞沪之役后,国民政府便着手进行沪杭路的军备建设,并于1937年前再次加固,对打击日军产生了一定的效用。已有成果大多只是稍有涉及,并未专门就军事公路进行研讨,亦未将道路情况与战局演变之间的联系梳理清楚。

(二)台湾方面

台湾学者较早肯定了1927年至1937年南京国民政府的交通建设,认为交通事业的兴建,是进行抗战的基础。如蒋纬国主编的《国民革命战史》突出了国民政府一·二八淞沪抗战后的公路建设成就,认为全面抗战爆发前全国公路交通网已经完成[13];侯家驹的 《抗战期间我国交通建设》,对于1937年全面抗战前国民政府的公路建设成就进行了汇总,并对七七事变后南京国民政府在淞沪地区的公路动员进行了简单介绍,如全国经济委员会组成桥工队,抢修苏浙二省的桥梁[14]。遗憾的是,笔者尚未发现有台湾学者对此时期公路建设,特别是军事公路建设的具体研究。

对两次京沪线抗战中公路状况在战场上的重要性的探讨,有李君山的《为政略殉:论抗战时期京沪地区作战》,该文对国民党军队撤退时的情形有诸多细节上的还原,认为先行撤退的部队尚不是特别拥挤,由于江南水网多而桥梁少,之后撤退的官兵大多沿着京沪铁路和公路,饱受路况的折磨,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在撤退时被淹死[15];沈振宇的《从淞沪会战评估德国军事顾问在华工作之成效》(辅仁大学历史学系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从德国顾问的角度阐述了淞沪会战对南京国民政府长期以来备战成果的检验,对要塞的道路情况稍有涉及,认为德国顾问的努力推动了中国国防的现代化,但并未完成。

二、国外相关研究状况

(一)欧美学界

欧美学界虽然没有专门针对国民政府公路交通建设的论著,但是对南京国民政府的国防备战及两次京沪线抗战的研究中,或多或少涉及了军事道路问题,且视角独特。

对于国防备战的研究,欧美学者多从德国顾问的角度出发,阐述德国顾问对国民政府国防建设方面的技术援助,包括军事交通技术。如Rodriguez Robyn L的《东之旅:德国军事顾问在中国(1927-1938年)》(Journey to the East: The German Military Mission in China, 1927-1938)(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2011),高度评价了德国驻华军事顾问团1927至1937年间在南京国民政府的活动;Franco David Macri的《中国南方的战争:同盟国代理人与日本(1935-1941年)》(Emprise in south China: The Allied Nations' Proxy War with Japan, 1935-1941)(Kansas: 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2012),从国际化的视角研究了国民政府的备战行动,认为德国顾问在1931至1937年国民政府的备战工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欧美学界在研究两次淞沪抗战的战场道路交通时,往往视角新颖。如Christian Henriot在《在风暴的附近:闸北与上海的战争》(A Neighbourhood under Storm,Zhabei and Shanghai Wars)中认为,作为宁沪铁路重要车站所在地,闸北成为了繁荣的地区,各种道路交通繁盛,也正因如此,闸北亦成了中日之间的主要战场,“一·二八”时,闸北火车站成为中日战斗的中心阵地,中国军队对道路交通的封锁,造成大量平民被困在交战区[16];Moore Aaron William的《自律的危险:中国民族主义者、日本人和美国军人记录的日本帝国之兴衰(1937-1945年)》(The peril of self-discipline: Chinese Nationalist, Japanese, and American servicemen record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Japanese Empire,1937-1945)(Princeton University,2006)一书,从中日作战官兵的日记中,还原了1937年淞沪保卫战的战场情形,其中不乏对道路交通的细致描绘。

另外,陶涵(Jay Tay Lor)的《蒋介石与现代中国的奋斗》(上卷)认为,蒋介石为了剿共,才建设了1500英里的新道路,但与上述著作一样,该书也未对此时期国民政府的公路建设行动进行细致的梳理[17]。

(二)日本学界

日本学界对于1931年至1937年国民政府国防建设的研究亦有众多成果。如家近亮子的《蒋介石与国民政府》,梳理了南京国民政府从1927年至1937年的公路建设成就,并予以肯定评价[18]。诸如此类的编著还有:野尺丰等编的《中国近现代史》(东京大学出版会,1978年)、姫田光义主编的《中国近现代史》(东京大学出版会,1982年)。但上述著作仅仅停留在了梳理国民政府国防建设的过程层面。

关于这一时期公路应战的具体情况,日本学者的研究较多集中于对淞沪、南京之战的整体讨论。如笠原十九司的《国民政府军の構造と作戦:上海、南京戦を事例に》认为,国民党军队在淞沪会战撤退时的道路拥堵情况,是日军在杭州湾登陆的结果[19];菊池一隆的《中国抗日军事史(1937-1945)》强调了京沪保卫战中国民党军队与日军之间巨大的军事实力差距,认为国民党军队依靠民众和正规军的游击战才能与日军抗衡,包括动员群众统制道路交通,使得日军进军缓慢[20]。

三、国防公路建设研究的不足

综合以上著述可以看出,对南京国民政府公路建设的研究,仍有很大空间。

首先,以上对公路建设的研究,多集中于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等方面,虽指出了公路建设的军事性质,但未进行系统研究。

其次,对公路建设军事性质的研究,多关注“剿共”方面的筑路,对国防筑路没有进行深入探讨。在指出南京国民政府公路建设军事性质的论著中,大部分认为公路建设的军事化是为了“剿共”,少数虽然提出了公路建设抗日性质,但并未对抗日军事公路进行系统地梳理。

最后,虽有学者已指出两次京沪线抗战中道路交通的重要性,但并未进行细致分析。在对两次京沪线抗战的讨论中,中外学者都提到了道路交通在此两次战役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遗憾的是,未有学者就公路应战情况及其对战争局势的影响进行深入探讨。

四、抗战史研究的启示及史料基础

对于公路建设军事化性质的关注,也为20世纪30年代的抗战史研究提供了启示。

其一,公路建设一般被视为经济建设的一部分,而南京国民政府的公路工程恰恰倾向于军事建设,研究南京国民政府公路建设的军事化,从日常生活中的基础设施出发,为探索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军备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前人对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建设的研究,多集中于军队建设、动员体制、主要人物的努力等领域,对社会基础建设的备战实迹,关注较少。在仅有的成果之中,对于交通备战的研究亦多强调铁路的重要性,而忽略公路建设(6)可参阅田松.《南京国民政府铁路战备研究(1931-1937)》(苏州: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岳钦韬.《抗战时期上海铁路损失及其影响研究》(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年)。。民国时期,铁路虽是军用的主要动脉,但铁路的支脉甚少,火车站与前线、后方之间的联系也全靠公路,公路在短途军用领域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21]。因此,公路备战研究对于探讨南京国民政府对日备战问题极为重要。

其二,南京国民政府国防公路建设与两次京沪线抗战有着密切的联系,国防公路应战状况对战局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通过对国防公路应战情况的梳理,可以从军事基础设施方面推进两次京沪线抗战相关问题的研究。如前文所述,关于一·二八淞沪抗战方面,肖如平的《南京国民政府与一·二八淞沪抗战研究》指出了公路状况差致使国民党军队增援前线不力[11]。1937年11月20日,《蒋介石日记》载:“当苏州河南岸撤退时……总部毫无准备,甚至部队尚未开始撤退,而各路桥梁早已破坏,以致各部无法通过,彼此纷杂零乱,被敌机无限制之轰炸,乃至一败涂地,被敌看破我军之弱点。”不仅如此,部分学者还指出,公路交通的崩溃致使大量官兵、平民无法撤退,也是酿成南京大屠杀的重要客观因素(7)可参阅孙宅巍.《南京保卫战》(南京:南京出版社,2014年,第216-222页);朱继光,姜良芹.《日军大屠杀前南京人口疏散检讨》(《军事历史研究》2015年第2期)。。综上,公路交通状况对两次京沪线抗战都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未见有学者进行系统研究。这样看来,国防公路交通的研究视阈,可以展现两次京沪线抗战的另一个断面。

其三,白馥兰曾说:“意识形态之表达和经验的最有力形式之一同时也是最易于获取的是它具体的物质的表现”[22],意思是说物质所代表的社会意识形态是值得历史学者研究的内容。帕特里克·卡罗尔在《科学、文化与现代国家的形成》一书中也曾指出:“设法在‘工程科学’与‘工程文化’概念的基础上展示科学与国家形成之间意义深远的关系。”[23]意在通过工程科学来解读爱尔兰现代国家的形成。上述两位学者皆强调了工程不仅仅是物质、技术的简单组合,其背后蕴藏着复杂的社会联系,类似于科技史研究的“外史”(8)“在世界范围内,从本世纪30年代开始,科学史出现了一个新门的研究方向,即所谓外史(Internal history)或外部研究 (External approach)。传统的科学史,即所谓内史(Internal history)或内部研究(Internal approach),是把科学当作一种知识,研究它的积累过程,特别是正确知识(Positive Knowledge)取代错误和迷信的过程。”而“外史则把科学家的活动当作一种社会事业,研究它的发展和其他社会现象(如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等)之间的相互关系”。(席泽宗《科学史与历史科学》,冯玉钦、张家治主编《中国科学技术史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65页)同样,以国防公路工程为线索,可以为我们展现1931-1937年民国社会的复杂面相。

如国防公路工程的研究可以透视南京国民政府抗日的组织机制与能力,并兼顾下层民众、中层商人等阶层在备战中的作用,且多涉及生活问题,为了解抗日背景下社会的生活状况提供了可能。国防公路工程的建设是南京国民政府组织人力、物力进行抗战准备的一件微小的事情,但从军事委员会到承包商、农民,国防公路工程涉及多个阶层,且这些阶层在修路过程中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如承包商是负责施工筑路工作的主体,农民多是修路所需沙石与土地的占有者,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所藏国防公路修筑的档案中涉及大量政府、修造厂及农民间的土地纠纷,借此可以探讨南京国民政府的备战组织机制以及平民在备战环境下是如何被组织的,这种备战工程对平民的生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其四,辅助性军事设施的研究,将有助于中国近现代军事科技史研究的推进。以往对于中国近现代军事科技史的研究,大多倾向于研究直接作战的武器装备及其引进流程、生产状况,但对军事路、堑壕、军事通信等基础性的辅助性军事设施的研究还不够充分。从辅助性的军事设施出发,探讨其与战局走向之间的相互关系,有利于从科技史角度深化中国近现代战争史的研究。

可喜的是,近年来民国档案史料的开放与发掘,为弥补国防公路建设史研究的不足和开拓相关抗战史研究的视野,提供了核心史料的支撑。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所藏卷宗“国防部史政局和战史编纂委员会”“国民政府参谋本部”“军事委员会”“军政部兵工署”等档案材料,有大量关于战时及平时国防公路建设的文书,也有大量两次京沪线抗战期间对道路建设的战况汇报与战时函电,以及炮兵、工兵等特种兵有关道路情况的反思。台北“国史馆”所藏“蒋中正总统文物”,包含大量平时与战时蒋介石关于修筑国防公路的函电。地方档案馆方面,江苏省档案馆所藏“江苏省公路总局”“江苏省政府秘书处”等卷宗有平时与战时江苏省政府配合中央命令进行国防公路修建的文书,“戚墅堰电厂”有战时国民政府向该厂征用筑路原料煤屑的文书;南京市档案馆所藏“南京市政府秘书处”“南京市工务局”有南京市政府平时、战时修筑国防公路的文书;上海市档案馆所藏卷宗“上海市政府”“淞沪警备司令部”有关于国防道路建设的文书;“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交通委员会”有关于1937年战时公路交通的文件。所有这些,为开展民用的国防公路史研究提供了史料支撑。

综上所述,学界虽然对于南京国民政府南京、上海、安徽、江苏、浙江五个“京畿”地区公路建设的研究,学界已取得了十分丰硕的成果,但南京国民政府以民用修路来掩盖国防修路的策略,导致学界在相关公路建设研究方面,未对国防修路进行专门深入探讨,这也为今后留下有待进一步开垦的学术空间。

猜你喜欢
淞沪国民政府国防
档案聚焦:85 年前淞沪会战中的郭沫若(一)关于战地服务队的组建与经费问题
——郭沫若致陈诚的一封信
档案聚焦:85 年前淞沪会战中的郭沫若(二)郭沫若对淞沪会战战况的六点意见
美国如何“玩转”国防供应与采办
决策权动态流转:国民政府初期华侨教育师资政策考察及当代启示
上海史料展纪念淞沪抗战89周年
抗战史的不朽篇章
知国防 爱国防 等
多重利益分歧与广东免征洋米税风潮
中国国防预算增速下降
滇缅铁路与抗战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