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语言学
——论巴赫金的话语、体裁与对话

2022-11-27 14:05伍青珠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体裁语言学语篇

伍青珠

(广东机电职业技术学院 外语商务学院)

一、引言

超语言学这一概念最早由Bakhtin 在20 世纪初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一书中提出,并进而发展成为一门超越传统语言学的语言研究学科。它从话语和话语体裁两个方面对语言进行了新的阐释,并进一步证明了对话是语言的本质。Bakhtin 的语言理论表现出一种对话哲学的精神,已被许多学者所公认。Bakhtin 的超语言学是建立在早期伦理哲学和行为哲学基础上的,它阐释了人类主体性思想和新康德主义认识论。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超语言学也被视为对话哲学。超语言学认为,人的存在是建立在人的对话关系之上的。因此,超语言学的核心是对话主义。Bakhtin 提到对话论时涉及到两个因素:自我和他者。实际上,对话是建立在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之上的,这是Bakhtin 的哲学,体现在他的语言思想中。

首先,Bakhtin 的自我与他者思想源于行为哲学。“我”与“他”的关系主要用来解释人的存在,人的存在是对话的存在。Bakhtin 认为,对话包含两个因素:自我和他者。只要自我和他者共存,对话就存在。这意味着自我和他者需要相互完善才能有存在的意义。否则,一个人如果单独存在就没有意义,或者确切地说,这不能被认为是存在,因为没有意义。生活本质上是对话的,活着就意味着与人交流,一个人实际上全心全意地参与其整个生命的对话,所有的对话构建了存在,整个人类的存在(巴赫金,1998b:386)。对于Bakhtin 来说,个人的本体性并不是存在人的身体和大脑(尽管这些对于它的存在至关重要),而是在通过语言与别人交换的过程中体现出来(丁建新,2004)。

其次,Bakhtin 的对话理论是从伦理哲学发展而来的,伦理哲学又被称为交往哲学。对话主义是超语言学的核心,实际上是一种交际哲学。对话主义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它关注的不仅仅是话语的互动,而是意识的互动。语言不可避免地带有使用者的意识,它必然是对话的。对话主义贯穿Bakhtin 的整个对话理论,在此基础上Bakhtin 进一步探讨了话语的对话本质。更重要的是,它把语言的研究带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简而言之,言语行为和支配其在社会中系统使用的规则被Bakhtin 认为是人类行为的框架,并在马克思主义本身的框架中占有中心地位(Matejka & Titunik,1986:3)。因此,本文通过对Bakhtin 的超语言学理论进行分析探讨,再度深挖Bakhtin 语言思想对批评话语分析的重要启示意义。

二、超语言学的起源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这本书中,Bakhtin 认为,小说本质上是复调,这意味着小说包含不同种类的交织但独立的声音。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创造的人物并没有被他的世界观征服,而他们可以保持自己的声音和意见,有时甚至挑战作者的意识形态(丁建新,2007b:82-83)。这意味着小说中的每一个角色,或者确切地说,涉及到的每一个声音,都应该被视为平等的个体。作者不是统治者,他更像是一个组织者,把所有的声音都带进了一个每个声音都可以明确或含蓄地自由表达自己的舞台,从而形成了多种对话。

每个声音都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平等的对话在一个舞台上进行,这就是狂欢节上发生的事情。实际上,Bakhtin 的对话性概念正是从苏格拉底的对话性和梅尼培的讽刺体中发展出来的,这两个概念与狂欢主义有着密切的联系。狂欢节就是这样一种庆典,每个人都被认为是平等的个体。国王可以变成仆人,仆人可以成为国王,社会等级被打破,国家制度被推翻,社会关系被颠倒。总之,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说话和行动。因此,在整个舞台上所有声音都需要平等对话。苏格拉底对话最早起源于狂欢节庆典,Bakhtin 的对话主义理论又是在苏格拉底对话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Bakhtin 看来,传统的语言学专注于语言系统的句法、语法和词汇等特征,将语言与实际使用相分离,因而不适用于语言研究。为了克服这一局限,Bakhtin 创立了专门研究语言使用的语言哲学——超语言学。传统语言学把语言系统作为其合法对象,而超语言学则把生活话语作为其合法对象。因此,与传统语言学相比,超语言学研究的是更广泛和更深层次的语言。Bakhtin 认为,超语言学重视语言的表述、话语和言语体裁,其中表述是核心。

三、交际的话语

Bakhtin 因其对话语研究的巨大贡献而被语言学界公认为话语之父。在Bakhtin看来,话语本质上是对话的,因为话语本身所包含的声音构成了各种对话,同时也构成了与其他话语的对话。由此可以推断Bakhtin 强调语言的交际功能。作者完成语篇后,语篇才开始交际过程,它是社会意识形态的交流。“我们将语篇看成话语,对话的批评视角必然导致我们所看到的语篇是杂声、复调的, 其作者是异质、多重的。在索然寡味的‘作者’的标签下隐含着完全异质的‘作者身份’。”(丁建新、廖溢清,2007)只有在交际过程中话语才具有意义。正如Bakhtin(1984:181)所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言指的是活生生的具体的言语整体,而不是作为语言学专门研究对象的语言。这后者是把活生生具体语言的某些方面排除之后所得的结果;这种抽象是完全正当和必要的。但是语言学从活的语言中排除掉的这些方面对于我们的研究目的来说,恰好具有头等的意义。”

话语作为社会中的交际工具,它连接着社会的各个方面,包括历史、政治、科学、心理学、哲学、文学等。更重要的是,这种交流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话语反映了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变化。当传统语言学选择句子作为语言分析的单位时,Bakhtin 将话语定义为言语交际的基本单位,或者更具体地说,话语是口语或书面语篇的基本单位。为了区分话语与句子,Bakhtin(1986:73-74)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句子本身与现实的语外语境(情境、背景、史前)或其他说话者的话语并没有直接关联;这只是间接地通过它周围的整个语境发生的,也就是通过整个话语发生的。”换言之,句子只有放在整个语境中才有意义,用Bakhtin 的话来说就是整个话语。Bakhtin 解释说话语至少涉及两个方面,这意味着当话语由说话者产生时,它是针对听者的,说话者期望从听者那里得到回应,甚至努力从听者那里得到某种回应,从而受到对听者所期望回应的影响。

话语一直是批评话语分析的研究重点,直到批评话语研究的学者认识到“‘话语’的概念仅凸显话语是一个独立的‘活动’,而‘话语互动’的概念则凸显话语与话语之间的‘互动’,强调话语的社会互动特征”(田海龙,2021)。话语互动是批评话语研究的一个新课题,指话语与话语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是社会活动主体通过语言使用实现社会互动的过程(田海龙,2020)。可以说,话语互动是话语分析更深、更广的研究,是批评话语分析发展到批评话语研究新阶段的新课题。

四、言语体裁及其社会属性

言语体裁是超语言学的另一个重要概念,Bakhtin 在《言语体裁问题》一书中首次提出了这一概念。Bakhtin 虽然提出话语是言语交际的基本单位,但他也指出,语言是在某些特定的稳定类型的话语中使用的。至于诉诸哪种类型的话语,这取决于使用语言的活动。这些稳定的话语类型被称为话语体裁。毫无疑问,语言的发展与人类活动的各个领域息息相关。

Bakhtin(1986:171)认为,当我们构建话语时首先想到的是表达话语的稳定类型,这意味着我们说话时不仅需要弄清话语,还需要弄清话语体裁。虽然每一个话语都是个人化的,但话语体裁在人类活动的不同领域是相对稳定的。不同的活动导致不同的言语体裁。人类社会有无数种活动,因此也就有无数种言语体裁。“例如,大众科学文献的体裁是针对特定的读者群体,他们具有特定的回应理解的感知背景;特殊的教育文献是针对另一种读者的,而特殊的研究工作文献是针对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读者的。在这些情况下,解释说话人(和他的感知背景)以及说话人对话语结构的影响非常简单:这一切归结为他的专业知识范围。”(Bakhtin,1986:96)

各种各样的人类活动都以一定体裁的语言来表达。显然语言和言语体裁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当我们说话时,我们将话语置于特定类型中,但却没有意识到这种类型的存在。这是因为我们熟悉体裁,就像我们熟悉语言结构一样。通常当我们听到一个人话的开头,我们可以抓住它的主要思想和预期结尾;与语言结构相比,体裁更具有可塑性、更自由、更灵活,没有严格的标准。”(巴赫金,1998a:259-260)。Fowler(1982)也指出,体裁为说话人/作者提供的只是一个大致的矩阵(matrix),使他们能够整理他们的思想与计划,同时也为听者/读者提供初始的期待。

体裁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我们总是生活在相对比较稳定的体裁中,虽然人类活动的体裁有无数种,但每个人由于社会身份而相对固定地生活在一定的体裁范围内。因此,在交际过程中如果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言语表达,首先要了解他生活的体裁类型。这也进一步证明了言语体裁和社会活动密切相关。体裁为我们了解社会现象提供了更清晰的视角,特别是对于被体裁化的当代社会生活。Swales(2004:4)认为,我们生活的社会出现了很大程度上的体裁化(generification)趋势。这要求我们更多地关注体裁系统,培养体裁能力(generic competence)(Bhatia,2004;Candlin,1999),学会辨别不同体裁内隐含的权力和意识形态。语言是权力,语言和权力是“体裁的权力”(Bhatia,2004)。当今社会是一个信息化的时代,通过电子通信工具和互联网我们每天接触到大量的新闻语篇、公众号推文、博客文章,只有具备了辨别体裁以及体裁背后的意识形态的能力,我们才能获得准确有效的信息。这种能力是一种专业生存能力,仿效“数字化生存”的思想,我们把它称为“体裁化生存”(丁建新,2007a)。

五、语言的对话性

在很多人看来,对话似乎是一个非常简单容易的概念。无论是在日常生活的交流中还是在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之间,人们通常将对话等同于交谈或讨论。而本文的对话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通过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研究,Bakhtin(1984:284)发现了语言对话的内在本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自治的、同等意指的意识之间互动的特殊形式”。从那时起人们就开始研究对话的内在本质,并赋予它特殊的意义。对话存在于“一切人类的言语,一切人类生活的关系和表现……一般来说,一切有意义的事物”(辛斌,2000:144)。

1 对话的定义

对话概念起源于古希腊哲学,从那时起它就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含义。《牛津高阶英汉学习词典》为我们提供了对话的基本含义:“以对话或谈话的形式写作”,“对话,尤其是文学、戏剧或电影中的对话”,“持不同意见的人之间的讨论”。一般来说,对话、交谈和讨论无论是书面形式还是口头形式,都是大多数人对对话的共同理解。

Bakhtin 将其发展为对话主义,赋予对话更深、更广的意义。直到20 世纪60年代末,法国符号学家Kristeva 将对话主义引入欧洲,对话主义才开始流行,并引起了西方世界的注意和兴趣。当时对话也被称为互文性。Fairclough(1992:84)将互文性定义为“文本中基本上充满了其它文本的片段,这些片段可以被明确地界定或融合,文本可以同化、抵触、讽刺地呼应等”。Linell(1998:35)进一步探讨了对话的含义,并在《走近对话》一书中对对话主义作了具体定义,即对话不是一个共通的学派或理论,甚至不是任何来自不同背景的“对话家”都会认同的东西……对话是关于人类行为、沟通和认知的理论和认识论的假设结合……意义是以对话的方式构成的,在对话中产生(认知和交流),以世界为参照,以世界为背景,然后就被使用和认可。对话不仅发生在人际对话(情境互动)中,也发生在社会文化实践、社区和机构等。

2 Volosinov 的对话

事实上,Volosinov 是第一个提出语言的对话本质的人。在《马克思主义和语言哲学》一书中,他认为,语言的使用是动态的和对话的,而不是静态的和独白色的(Volosinov,1986)。Volosinov 向我们展示了语言的基本意义,那就是“词语是一种双面行为”。它同样取决于它是谁的词以及它指的是谁。每一个词语都是说话者与听者、说话者与被说话者之间相互关系的产物,都表达了一个与另一个之间的关系(ibid.:86)。

与索绪尔的语言研究结构主义相比,Volosinov 提出了一种社会历史的语言研究方法。他认为,语言不是一个封闭的、自主的系统,而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的系统,通过对话的视角才能理解和习得语言最基本的意义(辛斌,2000)。田海龙指出,Volosinov 的语言观具有以下四个基本原则:第一,语言是一种活动,是个体言语行为中实现的永不停止的繁衍过程;第二,语言繁衍的规则即是个体心理运行的规则;第三,语言繁衍是有意义的创作,就如同艺术创作一样;第四,作为现成的产品和稳定的系统(词汇、语法和语音),语言可以说是一个内壳,是语言创作凝聚的熔岩,语言学家可以从中抽象出一个结构,用作现成的工具进行实际的语言教学(Volosinov,1973:48;田海龙,2014)。通过Volosinov 的对话内涵我们可以理解语言的意义只有在对话的基础上理解才具有实际的意义,它有自己本身的框架,但是意义并不是固定的,随着对话人的变化,意义可以发生明显的变化。在我们理解言语表达时要注意挖掘对话人的言语行为和心理变化的本质,还要明白对话是一种不间断的创作行为。在分析话语时Volosinov 注重研究说话人及其意识形态和心智活动,这使得对话理论从一开始就具备了成为批评话语分析理论基础的特征。

3 Bakhtin 的对话

Bakhtin 和Volosinov 强调的共同观点是人类的任何话语本质上都是对话的。哪怕是一个词语,其中的思想也希望被其他立场不同的声音听到、理解和“回答”(Bakhtin,1984:87-88)。Bakhtin 通过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对语言的对话性进行了大量研究,并在其著作《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中对语言的对话性进行了阐释,进一步证明了语言的对话性。Bakhtin 没有把语言看作是一种静态的产物,而是提出了一种分析话语的新视角,他把话语看作是“具体的生活使用的语言”(ibid.:181)。这意味着语言本质上是对话性和交际性的,他进一步阐明“对话关系不仅存在于整个话语之中,如果一个单词不是被看作中性词,而是被看成是他人语义立场的符号或另一个人的话语表达,即我们能听到别人说这个词语,那么这个词语就是对话的。因此,对话关系会渗透到话语中,甚至渗透到单个词语中,只要词语中有两种声音相互碰撞对话。”(ibid.:185)因此,对话性更准确的解释是隐含在一个或多个词中的感情、观点、意见等的碰撞。单词的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代表了一个人的声音。语篇中的词语是根据作者或说话人的情感和语义立场来选择的,它们是针对不同人的特定声音。语言在本质上是对话的,无论是文本、对话、句子还是单个单词。Bakhtin(1984:252)认为:“‘一个’和‘另一个’的关系说明了任何语言使用的本质——对话主义。单一的话语不可能存在,因为除非在与‘他者’的对话互动中,否则‘我’是不存在的;两个声音是生命的最低限度,是存在的最低限度。”

Bakhtin 进一步研究了话语的对话主义。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这本书中,他认为,小说本质上复调的,这意味着在整个话语中独立的声音是相互碰撞的,如作品中的人物之间的对话、作者和人物的对话、作家和读者之间的对话、当前作品和以前作品或当代作品和将来作品的对话。为了更好地解释语言的对话本质,Bakhtin 后来又提出了复调、异言、双声话语、杂交等概念,意在证明语言的根本现象——对话主义。Bakhtin 通过分析话语中的声音来解释语言的对话本质。声音是对话理论中一个重要的中心概念。什么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声音?辛斌(Xin,2000:105)认为,声音是指“说话人在特定话语中的存在”。就这一点而言,声音代表着说话者的存在。因为存在意味着一种参与,而不是一种可听见的话语,声音可以是显性的,也可以是隐性的。例如,话语中人物的对话被认为是显性的声音,作者或读者的声音被称为隐性的声音。如果话语中只包含一个声音,则被描述为单一性话语,而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声音将构建一个对话性话语。还有一种特殊的话语,即异语话语,它包含着不同的集体声音。

如前所述,单一性话语是指只包含一个声音、一个说话人的存在,这表明在话语中强调的是肯定而不是协商。Kristeva(1986)研究了独白语篇,认为独白语篇有三种类型:史诗语篇、科学语篇和历史语篇。在这类话语中,对事实、主体或客体的客观描述是目的。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作者会尽量隐藏自己的声音,给读者呈现一种客观的权威。然而,Bakhtin 对语言和话语有着不同的理解。他坚持认为语篇有双重指向,它既指向言语的指称意义,又指向另一个语篇,即他人的话语(Bakhtin,1984:185)。这说明语篇内的话语具有双重方向:一是指向指称对象,即指称意义,应在当前语篇内进行解释;二是指向其他语篇,即他人的话语,是当前语篇之外的某种互动。由此可以推断Bakhtin 眼中不存在单一性的话语。每一个话语实际上包含至少两种声音、两种反驳,这两种反驳伪装成一个单独的话语。正如Bakhtin(1984:209)所解释的:“这两种反驳声音,原本自成一体的,只有一种口音,经过碰撞融合,在新的话语中转化成最尖锐的多种声音的碰撞,每个声音都相互对立。对话的碰撞已经深入到言语(以及相应的意识)最微妙的结构元素中。”

因此,在Bakhtin 看来,话语本质上是对话性的,因为每一种话语都不是在真空中产生的,也不会存在于真空中。它是为了向读者表达或解释某些东西而存在的,它的产生与其他相关的话语有着不可避免的关系。辛斌(2000:108)认为,每一种声音都是“一种特定经历的产物……都有自己理解和评价世界的方式。”这意味着在同一背景下,一个声音必然会与其他声音互动和交流。Bakhtin(1984:189)进一步强调声音“不可能平行存在而没有对话碰撞,无论它们是相互确认、相互补充,还是相互矛盾”。辛斌(Xin,2000:108)在《从批判的角度看互文性》一书中指出三种情况下有不止一个声音的对话话语可能会发生:(1)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声音,明显分开(如在直接引语中);(2)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声音,其中一种支配和扭曲其他声音(如间接引语);(3)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声音,共存并可能相互呼应(如回应、支持或矛盾)。Bakhtin(1984:199)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一书中将具体的话语分为三类:(1)直接的、无中介的话语,直接指述自己对象的语言,表现说话人最终的意向;(2)客体的语言(所写人物的话语),具体包括以各社会阶层的典型性为主的语言和以个性特征为主的语言;(3)包容他人话语的语言(双声语),具体有单一指向的双声语、不同指向的双声语和积极型(折射出来的他人语言)。

虽然对话话语可以分为不同类型,但Bakhtin(1984:199)进一步研究发现“一个具体的话语可能同时属于不同的细类,甚至是大类。在一个具体的生活环境中,与他人话语的相互关系是动态的,而不是静态的,话语中声音的相互关系可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这意味着话语间的对话和话语内部的对话是多变的,声音可以改变,但不能抹去,哪一种声音能被听到取决于话语的作者。Bakhtin(1984:42)通过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研究总结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对话的,即对话性对立”。显然对话关系是对话理论的本质。这种对话关系不仅仅局限于人类的言语或话语,它实际上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哪里有意和义,哪里就有对话。除非我们通过对话交流,否则生活不能继续。我们说话,希望听众倾听答案;我们写文字,希望读者理解。总之,生活本身就是对话的。

基于巴赫金的语言观我们可以认为,语篇是不同个人的声音、不同观点的相互交际、冲突或者支持的场所。语言总是以杂合声音的形式存在,它是现今和过去之间、以往不同时代之间、今天的不同社会意识集团之间、流派组织之间等各种社会意义相互矛盾又同时共存的体现(巴赫金,1998c:71)。由此可见,语篇的每个声音都带着自己的意识形态参与对话,声音的碰撞就是意识形态的对峙,也是社会权势的较量。随着大众传播媒体的迅猛发展,大众语篇对各种社会过程不断增强的介入作用和对人们的思想行为持续加强的影响控制,许多学者深刻认识到语言并不仅仅是一种传播媒介,同时也是社会过程的一种强大的介入力量(辛斌,2016)。作家能够犯的最严重的罪行是妄称语言是一种自然透明的媒介,读者能够通过它理解一个可靠的和统一的真理或者现实(Selden,1985:74)。正因为语言无法客观反映社会现实,批评话语分析的产生才十分有必要,而话语的对话性则可以为批评话语分析提供一个坚实的理论基础。采用不同的对话方式,构建不同的对话对象以及选择不同的体裁都可以传递说话人不同的意图。因此,通过对语篇进行对话性意识形态分析是对语篇进行批评话语分析的重要方面。

六、结语

首先,Bakhtin 的超语言学理论探讨了话语体裁的深层含义。由于不同的人类活动产生了不同的话语体裁,每一种体裁都有其特征,超语言学提供了一个理论框架来揭示这些特征如何有助于文本的信息传递和交际功能。其次,Bakhtin 的超语言学理论向我们揭示了一个由多种观点、经验和价值相互作用组成的世界,生活的本身就是对话,是意识的对话。Bakhtin 的超语言学既有哲学渊源,也有文学渊源。从哲学上讲,超语言学是由行为哲学和伦理哲学共同发展而来的,这就决定了对话是语言的本质。就文学起源而言,它指的是对话在狂欢文学中根深蒂固。超语言学是对语言本质的一种新的认识,它对话语、话语体裁以及话语对话性的研究有着重要的启示,为批评话语分析提供了一个实用的理论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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