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志权
农历六月六,虽不是大节日,也不是什么节气,但在我们金华宣平老家却有节日的气氛,也有节气的讲究。有句民谚是这么说的:“六月六,晒霉毒。”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六月六,晒霉毒”十分有趣,更令人难忘。
宣人认为,到了六月初六,梅雨季节已结束,阳光强烈,正是晒霉味、杀霉菌、消霉毒的好季节,于是就有了“六月六,晒霉毒”的风俗。
是日,只要出太阳,家家户户都会把家中的秋冬衣服、被褥、鞋子以及麻(丝)线、书籍之类容易受潮发霉的东西,全搬到太阳底下暴晒。此时若到村里走一遭,会看到每户人家门前都晒着衣物,红蓝黑白黄各种颜色都有,东一片西一片,花花绿绿。
母亲也和乡亲们一样,一早就把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
到上午9点来钟,地面晒得有些发热,搬出地簟摊开,搬出竹竿架在两张凳子上,然后就可把家中木箱里的衣物一摞一摞搬出来,一件一件摊在地簟、竹竿上。最后把空木箱也搬出来,一并暴晒在太阳底下。到了中午,把衣物翻一遍,再晒,直到下午三四点钟,再把晒得干爽芳香的衣物一件件收拢,叠好,放回到木箱里。
在“晒霉毒”过程中,为防止鸡、鹅、猫、狗跑上地簟弄脏衣物,就得有专人在一旁看管,我家这个任务就自然落到了我这个最小的孩子身上,而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因为这一天,母亲会把家里几本线装书也搬出来晒太阳。这些书是父亲读私塾时用过的,平时压在箱底,是不允许我看的。
这些书的纸张呈淡黄色,封面是红字,里面是黑字,文字竖排,每一句正文之后,都有密密麻麻作为注疏的小字,正文的字大,注疏的字小一半,整本书没有一个标点符号,读起来很费力,当时也大多读不懂。
我最喜欢的是《论语》,因为它的句子简短好读,且有韵味,很多句子我最早就是在“六月六,晒霉毒”时读到并背下来的。正因为有这样的早期接触,后来读古文时就少了些畏惧心理,读大学时还喜欢上了中国古代文学。
据《世说新语·任诞》载:“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裈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说的是“竹林七贤”中的阮咸和阮籍居住在道南,阮咸见道北诸富阮于七月七日大晒华丽的绫罗绸缎相互炫耀,于是也于中堂用竹竿晒起一条粗布短裤,并自嘲不能免俗,做做样子罢了,遂成一段魏晋名士趣话。
《世说新语·排调》还有一则记载:“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
说的是东晋大司马桓温的参军郝隆饱学多才,却得不到重用,于是辞官回乡隐居,于七月七日当地“晒衣节”袒胸露腹仰卧太阳底下暴晒,回答人们说自己是在晒书。
这两则的时间是七月初七,但也是“大热天”,因此均可纳入“晒夏”的大范畴。
宣平的“六月六,晒霉毒”有其历史渊源,传承和展现的是一种古风民俗。只是不知,如今的家乡是否仍有这一风俗?
(潘光贤摘自《钱江晚报》2022年7月10日 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