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翟立华
多年前的一个中午,我看着母亲把柴火一点点地填进灶里,须臾,小米粥的清香便弥漫开来。待火渐渐熄灭,母亲又填进一小把柴。我们姐弟几个都有点饿了,趁母亲去择菜的工夫,我坐在灶前大把大把地塞柴火,把火拨得旺旺的,铁锅里立刻泛起一阵“咕嘟咕嘟”的响声。
等母亲端着菜回来时,她惊呼一声,我抬头一看,金黄的米汤四溢,把锅盖都顶了起来。母亲边清理溢出来的米汤边告诉我,小火慢熬才能把米油熬出来,米粥要熬出香味、熬得稠稠的才好喝。小米粥要像过日子一样慢慢地熬,不然清汤寡水的很难下咽。我不以为然,熬个米粥还和过日子挂上钩了?
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并不幸福,他们吵了一辈子架,为了各种琐事。父亲曾拎根绳子半夜离家出走。怕父亲真的去上吊,那一夜,母亲绷紧着每一根神经,忍受着姑姑们的指责,心力交瘁地寻找了整整一晚上,而父亲却在亲戚家痛痛快快睡了一觉后安然回来了。铺天盖地的委屈把母亲压垮了,她坚决要和父亲离婚。我哭着抱着母亲的腿跪在地上才留住了她。母亲躺在床上几天不吃不喝,姥姥来了,她摸着母亲的头发说:“闺女,熬吧。”
那时,姥姥必定已经领会到了“熬”字的奥义,她坚决不让母亲离婚。岁月不紧不慢地流着,父母照样隔三岔五地吵一架,我一度认定他们的婚姻很糟糕,觉得真不如离了算了。直到有一次父亲出外办事,晚上十点还没回家。冬夜的寒风格外冷,母亲渐渐坐立不安起来,一会儿踱到窗口向外看看,一会儿挑起门帘张望着漆黑的夜幕。终于,她穿上厚厚的棉大衣,拿起手电筒,走进了寒冷的夜色里。
父亲呵着白气进门的时候大约十一点钟,他扫视了一圈,问睡眼惺忪的我:“你娘呢?”我告诉他母亲去村口接他了。父亲有点讶然,然后也一挑门帘出去了。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在村口找到她的时候她都快冻僵了。父亲拉着她的手搓了好一会儿,直说她傻。我替母亲抱不平:“你不是恨他整天和你吵架吗?他不回来才好呢!”母亲瞪了我一眼:“瞎说啥?那是你爹!”
从那夜开始,父亲和母亲都内敛了起来,他们之间的争吵骤然减少了。
我婚后生活也曾鸡犬不宁,也闹着要离婚。“熬吧,孩子。”母亲的话和当年姥姥的话如出一辙。我说:“现在可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离婚的人比比皆是。”母亲说:“这跟年代有什么关系?不熬,你就是个愣头青、生瓜蛋子,横冲直撞的,和谁也过不好。”
母亲说,知道为什么老人都会劝自己的孩子们在婚姻中“熬吧”?因为“熬”是一场修行。在岁月的磨砺中人会被打磨掉自己那些尖锐的棱角,经过不断的碰撞后人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使两人以最适宜的距离相处。这个过程也许会痛苦,但是,天长日久你会发现,日子越熬越圆润,心态越熬越平和。
彼时,母亲正弯腰搅动着一锅金黄色的小米粥,她说:“你看,米是米,水是水,不用大火烧小火熬它们能融在一起?过日子就像你们唱的那样,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熬就是修行的过程啊!”
(田宇轩摘自微信公众号“博爱杂志” 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