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血证论》探讨唐容川诊治便血经验特色

2022-11-22 21:02蒋婉顾皖临田红霞徐新宇王允琴
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唐氏大肠

蒋婉 顾皖临 田红霞 徐新宇 王允琴

1.安徽中医药大学附属滁州中西医结合医院 安徽,滁州 239000 2.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三临床医学院

唐容川(1851—1908)是我国清代著名医学家,四川彭县人,因其父体弱多病,罹患吐血、便血证,唐氏遍施名著之法、遍寻名医之治无果,遂着意探索血证之诊治。其博览方书,深得要旨,历时数载而成《血证论》一书,一经问世,即受时人推崇关注,影响巨大,弥补了此前血证理论和临床诊治的空白[1]。笔者对唐氏血证诊治思想十分关注,常读此书,常有所获,阅其第四卷诊治便血经验,深折其高远,不揣愚昧,倾诉所思。

1 便血证治分远近,病位因机皆明确

唐容川主张将便血分远近论治,其言:“先血后便为近血,谓其血即聚于大肠,去肛门近。”[2]79又有:“先便后血为远血,谓其血在胃中,去肛门远。”[2]79借助于血和便的排出顺序对便血进行了简单分类。《血证论·便血》开头即言:“大肠者,传导之官,化物出焉。谓大肠下脾胃之化物,为中宫作传导之官,故呼为地道,乃宫中之出路也。”[2]79大便作为大肠传导之糟粕,大便异常当责大肠,其次书中明确了影响大肠传导的因素,包括肺、胃、肝、肾的功能失常等。首先,肺与大肠相表里,大肠传导有赖肺气肃降,肺气肃降有度,气机宣畅,则大肠传导有力;其次,肾开窍于二阴,大肠守后阴而为肾所主,受肾阴之濡养而肠道润滑通畅,传导无碍;再次,肝经循行过会阴部,《灵枢·经脉》描述了肝经“循股阴”和“抵少腹”的循行特点,肠道居于会阴及少腹部,借助经络联系,为肝所辖,受肝的病理影响。这些经络相连或功能影响,成为了肺胃肝肾影响二便的前提,譬如中气虚陷,湿热下注;肺经遗热,传于大肠;肾经阴虚,不能润肠;肝经血热,渗漏入肠等,皆是导致便血的原因。在治疗上,因病位在肠,病因在脏腑,故唐氏主张“先治其肠以去其标,后治各脏以清其源”[2]79,标本兼治,缓急有序,为便血的诊治提供了基本的原则。

现代对于便血的分类包括上消化道出血、直肠肛门周围疾病、肿瘤等,通常上消化道出血见黑便,下消化道出血见暗红色血便,而痔疮、肛裂等直肠肛门疾病可见大便表面覆有鲜红色血液等,出血部位不同,大便颜色不同,由此为判定出血位置的远近提供依据。但从《血证论·便血》来看,唐氏先言大肠与诸脏腑的关系,而后再讲远血与近血的诊治,容易形成一种便血病位全在大肠的错误理解。便血一病,异常在血,诸邪损伤大肠血络则血溢肠道为近血;而诸邪损伤胃部血络,则发为唐氏所言“血在胃中”之远血,所以笔者认为,胃部出血后下注大肠而为远血,病位当在胃,这一点在下文当有详述。

2 先血后便为近血,脏毒肠风两等治

唐氏认为,血先于大便而出即可判定为近血,近血病位在大肠,受肺、胃、肝、肾的病理影响,行成了脏毒下血和肠风下血两种情况,治疗上当辨别、分治。

2.1 和血疏利治脏毒,不愈求之肝胃肺 脏毒的症状表现为“肛门肿硬,疼痛流血,与痔漏相似”[2]79,即肛门局部生长硬物或红肿,具有疼痛感觉,排便挤压可流鲜红色血液,相当于现代所言痔疮、肛裂等疾病。唐氏认为,导致脏毒的原因在于湿热蕴结、气血郁滞,即湿热蕴结肠道,影响肠道通利,局部气血不畅,瘀血内生,化热成腐,湿热瘀结为肿硬,邪蕴肠道、血不荣肠则大便不通,治疗上主张清热利湿、理气解郁、养血活血,推崇仲景赤豆当归散之意,云:“取赤豆芽以疏郁,取当归以和血。赤豆性能利湿,发芽赤色,则入血分,以为排解之用;当归润滑养血,以滋大肠,则不秘结。”[2]79-80唐氏常取仲景此方之意,又不泥于仲景,主张“此药引而伸之”,自制效方,又不离此法。对于肿痛明显且大便不通者,唐氏主以解毒汤,其中包含枳壳、防风、大黄、赤芍等,云:“防风、枳壳疏理其气,即赤豆芽义也;取大黄、赤芍等滑利其血,即仲景用当归之义也。”[2]80对于肿痛不著且大便不结者,其以四物汤加生地榆、荆芥、槐角、牡丹皮、黄芩、土茯苓、地肤子、薏苡仁、槟榔治之,言:“四物汤即仲景用当归养血之义,所加诸药,即仲景用赤豆芽以疏利湿热而解血郁也。”[2]80仲景所用赤豆当归散重在疏郁和血,认为郁消则湿热去,唐氏恐清热利湿之力轻,故加诸多清药。对于出血明显者,当止血为急,唐氏常兼用十灰散以止血。发圣人之意,拓方药内涵,是其经验丰富之体现。

通过仲景赤豆当归散原义的拓展,起到了“治其肠以去其标”的效果,而后即当“治各脏以清其源”。唐氏[2]80言:“脏毒久不愈者,必治肝胃。血者肝所司,肠者胃之关,胃若不输湿热于肠,从何而结为脏毒哉?肝之血分如无风或,则亦不迫结肛门矣。”脏腑毒蕴是导致便血迁延不愈的根本,大肠湿热瘀邪已清,但脏腑流注不止,故疾病难愈。治疗上当重视调理肝胃,清阳明之湿热,唐氏主用清胃散加金银花、土茯苓、防己、黄柏、薏苡仁、车前子以达升清降浊、清热利湿之功;治肝经风火,以龙胆泻肝汤、逍遥散等。此外另有肺经遗热于大肠者,如表现有口渴、小便黄、咳嗽、脉浮数或洪涩等,常以人参清肺汤化裁,既有乌梅、罂粟壳收敛肺气,又兼参、草、枣补土生金以保其肺,阿胶、知母滋润肺燥,桑白皮、地骨皮清其火热,肺热既清,肺安上焦,则不侵大肠。

2.2 清火养血治肠风,肝经风热尤当重 《济生方》认为:“大便下血,血清而色鲜者,肠风也;浊而色黯者,脏毒也。”[3]唐氏对肠风和脏毒的鉴别亦从血的颜色入手,有云:“脏毒下血多浊,肠风下血多清。”[2]80此外,肠风便血,其肛门不肿,亦是二者的鉴别点。唐氏认为引发肠风的原因主责肠中风气侵袭,而风的来源具有外风与内风之别。《伤寒论》认为“太阳病,以火攻之,不得汗,其人必燥,到经不解,必圊血。太阳病下之脉浮滑者,必下血”,即明确了太阳外邪内陷导致下部出血;又有“阳明病,下血谵语者,为热入血室”,即阳明受邪亦致下血。风邪为患,先袭上焦,而大肠居于下焦,风不得袭之,据此唐氏[2]81认为“有风者,外则太阳风邪,传入阳明,协热而下血”;而内风与肝密切相关,如《伤寒论》所言“若厥而呕,胸胁烦满者,其后必便血”,即肝木化热生风,风气煽动下焦,下血而出。不论何法,唐氏总以清火养血为主,因风为阳邪,久则变火,治火即是治风,血宁则风灭。唐氏治外风协热之便血,主张升提其血,则云:“治病之法,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吐衄所以必降气,下血所以必升举也。”[2]81善以葛根芩连汤加荆芥、当归、柴胡、槐花、生地榆、桔梗、生白芍治疗,在解表邪、清里热的基础上,加柴胡、桔梗升提其气,当归化其瘀滞,槐花、生地榆、白芍清其热,荆芥增其解表,诸药合用,既疏外感之风,又清内蕴之热,兼顾衍化之湿瘀。

内风主责于肝,唐氏[2]81言:“肝主血,血室又居大肠膀胱之间,故热入血室,有小便下血之证,内有积血,有大便黑色之证……肝血下渗从清道则尿血,从浊道则下血。肝为风木之脏,而主藏血,风动血不得藏,而有肠风下血之症。”因此肝风内动所致便血当以平肝熄风、安宁肝血为要。其肝火亢盛、煽动风热者,见胸胁胀满、口苦易怒、或兼寒热等,主用泻青丸,或配入逍遥散、小柴胡汤等,或配济生乌梅丸,以乌梅敛肝风,僵蚕熄肝风。肝风动血,取仲景白头翁汤活血祛风之意,用消风散化裁,血行风自灭;或以四物汤为基础,配白头翁汤,或配柴胡、青蒿、白薇、桑寄生等。亦有肺气不足,肝木不制而横逆者,予以人参清肺汤治疗亦可取效。此外,外风侵袭亦可引动内风,内外合煽而致下血,除上述祛除外风和平息内风的方药相合外,亦可用槐角丸治疗,其中荆芥、防风可治太阳阳明传入之风,乌梅、川芎又可治肝木内动之风,余药如黄芩、黄柏、生地榆、生地黄、槐角、黄连、侧柏叶等宁血清火,诸药共用,使得内外之风皆除,所化之热、所成之瘀得清。

2.3 脏毒肠风去血多,滋阴益肾荣大肠 如同其治疗吐血所用止血、消瘀、宁血、补血四法,其中补血作为收功之法,专注补益邪气耗损之血以及吐出所耗之血,便血日久,或出血量大,机体化生不及,则因去血过多、风热消耗等使得血亏津枯,尤其大肠与肾同居下焦,首致肾阴损伤,可表现为大便不通之肠燥津枯证,面色不荣、四肢无力之气血不足证等。唐氏主张用滋阴脏连丸化裁,即六味地黄汤加熟地黄、大黄、槐花、黄连,滋补肾阴以使其濡养大肠;此外用六味地黄汤加肉苁蓉亦佳,滋补肾阴之余又可填精润肠。除肠风、脏毒下血过多导致的肾阴损伤外,如其他原因直接影响肾阴,亦可成为引发便血的因素,上述诸方亦可用之。

3 先便后血为远血,清补兼施得其妙

唐氏将先便后血判定为远血,其病位在胃。《素问·阴阳别论》认为“结阴者,便血一升,再结二升,三结三升”,基于阴分结聚、血不得安的病机,唐氏推崇仲景黄土汤的使用,尤其附子温阳升提、温暖中宫,兼白术、甘草、灶心黄土健脾摄血,阿胶补益虚损,血虚则生虚热,生地、黄芩可清其热,并制约诸药温燥。唐氏赞赏仲景黄土汤中“清”部分的妙用,认为“仲景用温药,兼用清药,知血之所以不宁者,多是有火扰之”[2]82,在温散中焦阴结的同时,主张安宁阴血、清血分虚热,温清相合,补泻兼施,面面俱到。同时,唐氏批驳了后世诸多医家理解黄土汤为治“中宫不守,血无所摄而下”的方药,仅重视中焦之虚寒不摄,包括便血兼口唇淡白、四肢清冷、脉细无力者,用理中汤加当归、白芍,或用归脾汤、十全大补汤、补中益气汤等,皆仅取黄土汤之温,未取黄土汤之清。

唐氏取仲景黄土汤之全意,治疗便血用药讲求温清相合、补泻兼施。如阴虚火旺所致便血,中焦脾阴不足,土不生金而致肺阴不足,肺气枯燥,失却敛降,大肠传导失司,则当人参清肺汤,培土生金,兼顾敛肺、清肺、滋润肺燥。因肝经火热,横侮脾胃,脾气耗损则不摄,火热扰血则不藏,血失藏摄则下注大肠,当补益血之损耗、兼顾补中清肝,用归脾汤加栀子、五味子、阿胶,补益中兼清热;或丹栀逍遥散加阿胶、桑寄生、生地榆等,清热中兼补益。亦有纯虚之证,如因中焦虚损不足而致便血者,其脾气不固、肾气不强,表现为面色萎黄、手足不温、脉微弱虚浮等,此时则当专于补益肝脾肾,补脾用人参养荣汤,养肝血用胶艾四物汤加巴戟天、甘草,补肾用断红丸等。便血原因复杂,临床辨证当精细、深入,热者清之,虚者补之,虚实夹杂则二者兼顾,但要注重药物间权衡。

4 唐氏便血诊治思想对临床诊病的启示

唐氏在“便血篇”最后专述了便血与其他疾病的病机异同性。相同之处,如将便血同女子崩漏相类比,唐氏[2]83言:“同是离经之血下泄而出,故病情相类也。但所出之窍,各有不同。”崩漏出于前阴,有因虚热迫血而致阴血崩下者,有因虚寒补摄而致阴血不固者;便血出于后阴,亦可因虚热及虚寒所引发,所以唐氏治疗便血的思想亦可通用于女子崩漏的治疗之中。唯独需要注意的是,崩漏的病位在血室,为肝所主,故治崩漏当重视和肝;而便血病位在胃肠,除与肝密切相关外,和肺肾等脏腑亦有经络或者功能上的联络,因此又当兼顾肺肾的调理。不同之处,如便血和吐衄虽皆属出血,但前者气机下降,后者气机上行,气机的调理是治疗的重点,所以论治又有区分。

从现代临床来看,饮食条件、生活习惯、社会模式等较以往大有不同,如肥甘炙煿、辛辣刺激之物充斥日常饮食中,营养过剩、形体肥胖、内蕴痰湿者越来越多,其脾胃湿热蕴积,常致流注大肠;或工作压力增大,情志不遂、抑郁、焦虑等,肝郁日久,生风化火,常能煽动风热于大肠;或熬夜伤及肝肾之阴,阴不制阳,阴不濡肠;或久坐、缺乏运动,下焦气机阻滞,津液及阴血运行受阻,常容易引起瘀阻大肠而为腐。甚至从地域特点和饮食习惯来看,南方如浙江、福建、广东等地区环境多湿热,四川、重庆、江西、湖南等地区嗜食辛辣刺激之品,而北方如北京、天津、河北等,气候干燥,阴分常有不足,这造成了人们体质上的差异,在便血的发生频率、病因病机、诊治方案等方面均有一定差别[4-5]。如从近血一证来看,气候湿热或嗜食辛辣的地区,因常有内生之湿热,流注肠道,故民众多罹患脏毒;而北方气候干燥,阴虚则生风而血易动,故民众多得肠风。即便随着交通的发达、交流的深入,人们的饮食差异性逐渐变小,但在诊治便血疾病时,仍应当考虑到患者的饮食习惯、情志、生活环境等情况,进行综合性的调理。此外,嗜酒、合并基础疾病、外伤等而亦可引发便血,基础疾病包括肿瘤、溃疡性疾病、肠道炎症等,要根据发病前的疾病史、外伤史、用药史等进行综合判断。同时要排除一些假性出血,如食用动物血、火龙果、桑葚及其他富含色素的食物后会出现黑便,以及勿将女性月经判定为便血等。

同时应注意,当饮食、情志、生活习惯等因素变成了便血的潜在诱因时,要进行主动的人工干预,未病先防,如饮食清淡、调畅情志、适度锻炼、避免熬夜、防止久坐等,不仅在预防便血上具备有效性,在其他疾病的预防上亦存在优势。

5 结语

唐容川治疗便血具有系统的体系,首先按照便与血的先后顺序,将便血分为近血、远血,进而将近血分为脏毒下血和肠风下血,脏毒的治疗重在清热利湿、理气解郁、养血活血,肠风的治疗重在平肝熄风、活血祛风等;远血的治疗重在调理中焦,虚寒者取黄土汤之温意,虚热者取黄土汤之清意,在诸证的治疗上均确立了治则治法。其治疗便血的思想对现代便血证的诊治仍然具有一定指导意义,并启示了该病的预防,值得临床借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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