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与“人格”
——智能时代人机异化问题研究

2022-11-22 00:45阮凡
关键词:人格化异化劳动者

阮凡

(浙江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浙江 杭州 700071)

随着智能技术发展,人与技术的异化问题再一次尖锐化。以近年引发社会讨论的外卖骑手生存状况问题为例,数字化生存背景下的外卖骑手群体被外卖平台的算法系统逼迫到威胁自我和社会安全的境地中[1],智能技术对劳动者的反噬让学者们开始从技术的道德意蕴角度思考解决路径[2],算法信任的伦理构建就是其中一个方案[3]。但是在提供具体的建构方案之前,我们需要厘清人性(或人格)如何进入到技术之中造成异化问题的“黑箱”,在此基础上提出智能技术新异化的未来方向和解决方案。

一、资本的人格化:人工智能人机异化问题的关键

人与机器(技术)的关系问题一直是学界关心的重点问题。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在基础能力上的超越和在功能上的取代,人们对于人机异化关系的担忧愈加强烈,其中较为突出的担忧是算法带来的歧视、技术奇点爆发后的控制和奴役等问题。归纳起来,主要是对人类主体地位的挑战和社会秩序的冲击。

人工智能的技术潜力和应用前景蕴含着人机关系异化的无限可能,这种异化关系的本质是人格化的人造物发展成为独立于人类的力量并对人类群体进行违背人类价值观的反作用。人工智能技术是一种特殊的人造物[4],其特殊性在于糅合了物的自然规律和造物者赋予的价值观(即人格),研究人类与人工智能技术的异化关系问题就是研究人类与人格化的人造物的异化关系问题。在众多学者中,以这一对关系的异化问题为研究对象的代表人物是马克思,他把资本看作人格化的物,在货币到资本的演变过程中分析人造物的人格化过程。

马克思用“人格化”的资本来形容资本家,称其为“G-W-G`”(货币-商品-货币)这一运动有意识的承担者,于是“货币占有者变成了资本家”,并指出“这种流通的客观内容——价值增殖——是他的主观目的;只有在越来越多地占有抽象财富成为他的活动的唯一动机时,他才作为资本家或作为人格化的、有意志和意识的资本执行职能”[5]178,阐明货币占有者因承担价值增值属性而成为资本家的原因和过程。

与此同时,“人格化”同样可以用来理解资本,即商人赋予货币持续增殖的“人格”使其从货币转变为资本。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详细论述了货币运动形式和资本运动形式的区别,用以说明资本的持续增殖特点,但资本的持续增殖属性或需求从何而来?持续追逐财富(或利润、剩余价值)本是人类所特有的私欲,为何会成为资本这一人造物的目标?马克思“人格化”这一概念同样是对这一问题的诠释,“这种绝对的致富欲,这种价值追逐狂,是资本家和货币贮藏者所共有的……货币贮藏者通过竭力把货币从流通中拯救出来所谋求的无休止的价值增殖,为更加精明的资本家通过不断地把货币重新投入流通而实现了”[5]179。在这里,马克思将资本看作人格化的物,被商人、资本家赋予了增殖的特定人格,其作为一种自私自利的人格,注定会对人类(劳动者)产生异化的关系。

然而奇怪的现象是,资本的对象——劳动者——并未将这种异化关系的矛头直接指向资本,而是指向了技术(机器),并因此引发一系列砸毁机器、罢工的卢德运动。工人们的这一错误认识在破坏积累的技术财富的同时阻碍了自己[6]。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矛盾转化效应?马克思通过集成的视角揭露了机器大工业时代这一异化关系造成的矛盾转化过程[7]。

二、在集成体中实现人格转移:马克思揭示人机异化矛盾转移机制

在机器大工业时代,人与人格化的物(资本)的异化主要以人与机器的异化关系的形式呈现,后者承担了前者造成的社会矛盾并成功地实现了矛盾转移。在这一过程中,人(劳动者)、资本(人格化的物)、技术(机器)形成了一个集成体,马克思通过对这一集成体内部运行机制的分析,对其中两对关系的矛盾转移过程进行了揭露。

(一)马克思从“集成”的视角看待人与机器(技术)的异化矛盾的表象

马克思以“集成”的视角看待“人机关系”异化的表象,该视角的形成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马克思通过分析“异化”现象形成对技术集成体的基本判断。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德意志意识形态》期间处于对技术问题研究的早期阶段,这一时期他通过人本主义的研究方法对技术异化问题的研究对象及解决途径等问题做出宏观考察,形成其“人机关系”思想的总体框架。

首先,马克思确立了以“工业”技术为研究对象的宏观视野。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技术问题的考察主要落在“工业”这一概念上。而“工业”是一个集成的概念,它不仅包含科技,还包含科技的应用带来的一系列社会后果。他从工业社会批判的视角看待微观技术与人及其它要素之间的内在联系,把其所处的社会看作一个技术社会,在整体中看待各部分间的关系。

随后,马克思为技术异化现象的解决指出方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通过对工业技术成分的初步分析,给出了一个解放的方案: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占有生产力,“随着联合起来的个人对全部生产力的占有,私有制也就终结了”[8]。

第二阶段,马克思具体分析工业技术集成体的成份和结构,并从阶级斗争的角度把“人机异化关系”的本质指向“人与人格化的物的异化关系”。在这一阶段通过对技术的具体表现形式、资本以及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斗争关系的分析,马克思基本确立了其工业技术集成体的结构,且对结构中三个成分的性质做出了科学的判断。

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用了较大的篇幅分析“分工与机器”自动工厂及劳动工具之间的关系,以具体的技术形态来研究技术的发展过程,时刻关注技术形态对工人的影响。显然,马克思并未将这些技术的具体形态视作工人劳动的福音,它们只是作为资本家在资本扩张及商品市场竞争中的武器。在生产过程中,它们给工人带来的只是异化,且工人此时尚未抓住这种异化现象的本质——技术背后的人格化的物(资本),他们破坏机器的反抗只会是徒劳且让事情变得更糟。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把资本要素引入“人机关系”的研究范畴之中,指出技术的使用为资本家在价格战中赢得主动权,为资本家在与工人罢工之间的斗争中取得筹码。在这两个文本中,马克思描述出工人阶级与机器(技术)之间的对立关系,指出这种对立关系的本质是工人阶级与人格化的物(资本)之间的异化关系。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把这种本质性的斗争关系完全揭示出来。无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物,它既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得以延续的基础,又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走向灭亡的“掘墓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天然对抗的双方:一个是剥削阶级,另一个是被剥削阶级,资产阶级的存在依赖于对无产阶级的剥削。这种剥削与依赖关系的打破依赖于联合起来的无产阶级进行斗争与反抗。《共产党宣言》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把这种斗争性质呈现出来,为无产阶级的联合提供了理论基础。至此,马克思以工业集成体为对象的“人机关系”思想的结构基本形成:以技术、资本、人(劳动者或无产阶级)为主要成份,资本通过技术实现对劳动者的控制与剥削,造成异化的人机关系。

第三阶段,剩余价值规律的发现揭露“工业集成体”的内在机制,从价值生产的科学角度论证“人与机”和“人与人格化的物(资本)”之间的关系。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开始把自动化的“机器体系”作为“技术”的具体形态,在这之后便从抽象的价值生产和价值形式的角度来分析技术与劳动者、资本的内在关系,论证“人与机”和“人与资本(人格化的物)”之间的关系。在《机器自然力和科学的应用》篇中,马克思分析了机器价值对商品价值的作用,以及它们与劳动力价值之间的转换关系。他首先揭露机器降低商品价值从而降低商品价格的过程,同时又强调商品的价值来源于人的活劳动,如果脱离人的活劳动,机器之于商品价值的作用将会归于零。对机器带来的工人异化、机器排挤人、工人劳动时间不减反增等现象,马克思认为问题的源头在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人的劳动的特殊性出发论证了人的劳动才是价值生产的唯一源泉,使得工人阶级的劳动成为剩余价值生产中不可取代的要素。而技术作为不变资本(或固定资产)具有转移价值提高劳动生产力的作用,资本的增殖人格决定了其在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的道路上使用以机器体系为代表的先进技术来提高相对剩余价值。也就是说,资本具有占有技术剥削劳动者的需求,技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资本与劳动者之间的中介,这一价值生产的三角关系实际上构成“人机”和“人与人格化的资本”的内在勾连。

这一阶段,通过剩余价值规律,马克思以工业技术集成体为内容的“人-机-资本”关系思想得以完成。首先,剩余价值规律是该集成体形成且保持稳定的“灵魂”。资本具有追求剩余价值的本性,劳动者作为价值创造的唯一主体注定会被资本家牢牢控制,机器因其自身特有的承载价值属性和转移价值功能不可避免的成为资本利用的工具。随着资本的注意力从绝对剩余价值向相对剩余价值转变,“人”和“机器”在其面前的价值地位发生比例变化,这一结果直观的体现在工厂中的劳动力和机器数量上。其次,在剩余价值的创造、承载与转移、攫取的过程中,形成了依赖与被依赖、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详情见下文)。再次,时间作为价值量的衡量尺度,成为承载“人-机-资本”关系的重要载体。资本对劳动者的剥削与占有以前者对后者的劳动时间的占有为存在形式,机器对劳动者的替代也体现为前者工作时间对后者劳动时间的替代[9]。对劳动时间的争夺成为工业技术集成体中的重要争夺内容。“在这里,剩余劳动,从而劳动时间问题成了决定性的东西。但是,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随着资本侵入这里,剩余劳动时间成了对工人精神生活和肉体生活的侵占”[10]。

(二) 在对“集成体”的研究中揭露“人与人格化的物的异化矛盾”转移为“人机异化矛盾”的机制

马克思的“工业技术集成体”视角从技术、资本和人的相互联系中看待“人机”的异化关系,从剩余价值规律中认识“人机异化关系”的本质,即“人与人格化的物的异化关系”,并在资本、技术、劳动三者之间依赖与被依赖、剥削与被剥削、占有与被占有的复杂关系中揭露矛盾转移的机制。

首先,人格化的物(资本)依赖劳动和技术,这种依赖关系的实质是剥削和占有,这种依赖关系决定了其转移矛盾的必要性。资本之所以依赖劳动力、剥削劳动力的根本前提在于劳动力创造价值的独特属性——资本的逻辑是要实现价值增殖,无论是价值的生产抑或是价值增殖,都离不开劳动力的劳动。劳动力不仅能够创造价值,而且能够创造剩余价值,资本对剩余价值的追逐决定了它必然会占有和剥削劳动力。

人格化的资本对劳动者的依赖决定了它不能使具备反抗人格的劳动者因矛盾而拒绝为资本家服务,它需要保持其在劳动者心目中的“善”的形象,这一形象的维持一般以提供工作岗位的高姿态进行,资本家们甚至要求劳动者对其进行感恩。

其次,“人格化”的资本通过占有技术并赋予其增殖的“资本人格”实现价值和矛盾转移。

对技术的占有不仅是资本对技术的依赖要求,也为其实现矛盾转移创造了条件。一方面,技术作为固定资本和先进生产力,在价值生产中同样发挥着必不可少的作用,且地位越来越重要。在价值生产过程中,随着生产活动中以机器体系为形态的技术与以直接劳动为形态的人的劳动的比例的调整,价值贡献部分的比例也随之发生变化,技术的贡献值和地位逐渐提高,人的直接劳动的贡献值逐渐降低。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则用资本有机构成的理论来论述资本不断提高技术所占比例以获得更高的相对剩余价值的趋势。另一方面,人格化的资本只有占有了技术才能实现对其进行“再人格化”的目标。

对技术的“再人格化”使其成功实现矛盾转移。商人和资本家赋予资本增殖的人格,资本则通过把该人格部分转嫁到技术身上来实现增殖和矛盾转移同时实现的目标,具体手段表现为:在提高资本有机构成过程中使技术实现劳动的价值生产和转移功能,其最直接的效果便是 “机器换人”。在资本家不断提高资本的有机构成的过程中,技术的物质形态,机器体系,在生产环节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高,这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对劳动力需求的降低[9]。科学技术的运用使得自动化的机器体系能够轻易取代那些毫无神秘性的工作,一无所长的工人被排挤出工厂,此时的他们失去了工作就是失去了生存的基础。技术与劳动的这种对立状况成功地把劳动者的怒火转嫁到技术身上,由此实现了矛盾的转移。

最后,一定时期内劳动者对资本的依赖为这种矛盾转移提供了掩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确立是把封建社会里人对人的依赖关系变为人对物的依赖关系,劳动者需要在交换关系中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生存资料,这种人对物的依赖关系为人格化的物对人的异化关系蒙上了一层合理的假象。在现实生产过程中的劳动者积极投身于资本的剥削中,并在潜意识里对这种异化关系进行合理化加工。这种合理化的结果是,当人们在面对技术和人格化的物(资本)的两对异化关系中,更倾向于把矛头指向没有依赖关系的技术。

(三)通过占有技术实现异化关系的解放

在机器大工业时代,劳动者把注意力主要放在“人机异化”矛盾关系上而忽视了“人与人格化的物”的矛盾关系,这种主次颠倒的处理方式无益于任何一对矛盾的解决。为此,马克思主要从矛盾转移的“技术占有”环节出发,指出异化关系解决的可能性和路径。

工人阶级通过占有先进生产力(技术)阻止矛盾转移,并改变异化的人际关系。一方面,技术的革命性与中立性使工人阶级的技术占有成为可能。马克思认为机器体系(即技术)拥有自己的使用价值,他可以被人格化的资本利用,也能为工人阶级所用。“正像黄金不再是货币时,它不会丧失黄金的使用价值一样,机器体系不再是资本时,它也不会失去自己的使用价值。决不能从机器体系是固定资本的使用价值的最适合的形式这一点得出结论说:从属于资本的社会关系,对于机器体系的应用来说,是最适合的和最好的社会生产关系。” 另一方面,马克思指出了占有技术的路径。问题的关键在于劳动者阶级如何掌握先进生产力(即科学技术)?马克思认为有两种途径:阶级革命和极大发展社会生产力,前者是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手段,后者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预测。

三、从“逐利”转向“逐力(权力)”:人工智能技术的人格化威胁

在马克思的机器大工业技术集成体中,作为人格化的物的资本在吸收了人类单一的致富欲和增殖的人格之后,通过占有技术和使之被动资本化实现矛盾转移,进而实现剥削劳动者的同时缓解劳资冲突。而在人工智能技术集成体中,原来被动人格化的技术呈现出主动人格化的趋势,这一过程中人工智能技术将有可能从被动接受单一的“逐利”人格发展为主动追求包括权力在内的全面人格,这将对原有的人与物的关系造成新的威胁。

(一)从被动的“技术中介”走向主动的“权力主体”

如前所述,机器大工业时代的技术在承接资本的逐利本性后成为资本剥削劳动者和转移矛盾的中介,这一过程表现为:

资本→技术→人(劳动者)

得益于资本逐利本性的单纯化,资本向技术转移“人格”的过程相对顺利,唯一需要克服的只有科学技术难题。同时,资本在把劳资矛盾转移为人机矛盾的过程中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发展空间。

而在人工智能时代,技术的“人格”发展呈现出主动化的趋势,它在被动接收“逐利人格”的基础上很有可能会发展出凌驾于资本之上的倾向于人类的全面人格。于是,资本向技术的人格化转移过程出现了困难,且很有可能造成二者地位的颠倒。

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以其更突出的体力和脑力劳动技能及由此带动的更高的相对剩余价值成为牢牢锁住资本依赖的关键。然而,另一方面,随着人工智能技术本身的发展,尤其是随着自主意识的可能出现,人工智能技术可能衍生出对自主权力的需求,比如算法权力[11]。这种源于资本逻辑又高于资本逻辑的权力需求将直接导致技术与资本关系的反转,具体表现为:

技术→资本→人(劳动者)

在这一个新的技术集成体中,技术成为主体,资本成为中介,人(劳动者)依然作为被控制和剥削的客体,连接这对关系的集成体内部规律除了对剩余价值的渴望之外,技术权力将会成为改变集成体内部关系的新力量,而这将会给劳动者甚至整个人类带来新的挑战。

(二)从价值主体走向技术客体

劳动者有可能在与人格化的技术与资本的关系中处于前所未有的被动弱势地位,即由原来的对资本来说不可替换的价值生产主体地位不断削弱的同时还面临着在技术权力逐渐兴起的过程中对后者的无限依赖,甚至沦为技术权力下的适应客体。

一方面,资本对劳动者的依赖有所削弱。过去资本对劳动者的依赖主要体现在劳动过程和价值生产过程中,在人工智能时代资本对劳动者的这种依赖将大幅削弱。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对人的体力和脑力劳动的进一步替换,人类劳动者将会大范围的从生产、服务等劳动过程中退出,被替换出来的劳动者有的转而从事由人工智能衍生出的过渡性体力工作,有的将转型从事难以被替代的创造性工作,但是更多的是丧失再就业能力或被技术排挤出来的过剩劳动者[9]。整个劳动过程中,劳动者的直接参与比例降到极致,与此同时,价值的生产也被浓缩到少数创造性劳动者和少量的过渡性体力劳动者身上,尽管这些少量的劳动依然是价值生产的关键唯一来源,但是从整个的价值转移、分配和实现过程来看,劳动者的价值创造所占价值总量的比例已经大幅减少,由此将进一步引发劳动力市场上资本家与劳动者地位的不平等,资本对劳动力的依赖将降至最低。

另一方面,技术的权力人格属性将把人类视作服务自我的客体。技术的这种权力主体属性主要表现在算法权力上,而人类的技术客体地位则主要体现为人类由一个个独一无二的生命体变为算法世界里的一组组数据,而作为数据的人类反过来又对作为算法或平台的技术充满依赖。以数字劳工为例,智能时代资本利用技术打造了一个数字化的“云世界”,而各类平台便是链接现实世界与“云世界”的途经,在这两个世界的沟通中衍生出一类新劳工——“数字劳工”。以外卖平台与外卖骑手的关系为例,前者作为掌握资源的优势一方,虽然为后者提供了就业岗位,但是并没有为其提供必要的权益保障,对于这一状况,骑手们大多采取默认态度[12]。从现实情况看,平台与劳动者之间的关系在传统的劳资关系基础上,进一步加剧了其中的不平等因素,劳动者对资本的依赖被技术平台无限放大。

(三)从价值剥削到人权共享

机器大工业时代劳动者的境遇是遭受资本的价值剥削,而人工智能时代的技术呈现出对人类基本权力的争夺。在技术层面上,人类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算法面前,人作为“物”存在。而算法以其特定的利益目标对人这一“物”(数据)进行任意规制,此时算法作为“人”存在,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常感到受到了算法的“歧视”和“偏见”。在社会应用和法律层面上,人工智能技术为了能顺利达到技术目标,常常要求人类赋予其等同于人类的权力。比如:算法要想精准就必须建立在对数据的全面掌握之上,而这要求人类分享自己的隐私甚至放弃自己的隐私权;自动驾驶技术要想全面推广,就必须处理好事故发生前的生命计算问题以及事故之后的责任认定问题,这无疑给法律界带来了难题,自动驾驶车辆能不能承担作为主体的责任?等等。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不仅是技术理性的膨胀,更是“人性”与工具理性结合后的人与物的关系的异化。人类如何应对这种新挑战?

四、重视机器“人格”:智能时代人机关系的规范路径

以马克思的人与“人格化的物”的异化关系思想来看待当前和未来的人工智能技术伦理挑战,我们发现人机关系异化的关键不在“机”,而在机的“人格”,为此,我们应该思考应该赋予技术何种“人格”?以及如何规范技术的“人格”?笔者认为可以从三点解决:

第一,确立代表劳动者利益的价值观,使之成为技术的基础人格。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在占有核心技术的基础上充分利用技术的可塑造性、可选择性等工具性特征,把“以劳动者为本”的价值观灌输到技术领域,以技术的手段实现全人类的福祉。

人工智能可能存在主体化趋势和“人格化”威胁,但人类可以采取主动塑造或选择技术的主体化方向,以应对相应的威胁。技术主体化趋势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技术的发展极限在哪,而在于技术的发展对人类的影响是机遇还是威胁,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是可以被选择的。那么如何确保这种选择符合我们的价值目标?笔者认为需要做到这几点:

首先,需要确定一个符合整体人类利益的价值准则,比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次,这种价值准则需要以立法的形式在全球范围内达成共识,避免国际范围内资本市场的无序恶性竞争。最后,这种价值观需要以技术的手段落实到底层技术中,使之成为技术的基础“人格”。

第二,以技术的手段把新“人格”落实到具体人工智能算法中。人工智能的“价值观”由其底层算法搭建,而当前算法的搭建掌控在少数资本家企业手中,这一现状决定了人工智能技术的基层价值观不可避免的带有逐利和剥削的倾向。我们呼吁改变这种现状,使公众(劳动者)越来越多的参与到技术底层算法的构建中,以确保技术遵从符合全人类利益的价值观。

以近年常引发社会讨论的外卖骑手困境为例,外卖平台的底层算法所遵循的就是资本利润最大化的原则,它能够根据骑手的历史数据做出其无法反抗的方案,无限激发每一个外卖骑手的送餐速度潜能,这种异化的技术地位逐步积累社会问题。以此为例,我们发现当前被少数科技巨头掌控的平台并没有把广大依赖平台而生的劳动者的价值诉求放在一个合理的位置。问题激发反思,如何解决平台对劳动者的“没人性”的问题?笔者认为,应该在技术上,给与骑手等劳动者端口一个供其输入需求的入口,后台算法应该要把这种诉求纳入到它的个性化方案的制定中,让“人-机-资本”的关系在智能平台上体现一份必不可少的人性底色。

第三,发挥社会主义制度驾驭资本的优势,争取在塑造“技术人格”的过程中减少“资本人格”的影响。人工智能所展现的劳动技能越优异,其与资本的结合就越紧密,劳动者作为没有生产资料的一方,他们的生存状况就越难以得到保障。目前社会上存在诸如“数字穷人”在内的新概念是对智能时代在分配体系中身处弱势地位的群体的称呼。智能技术正在进一步加剧社会的两极分化,这与我们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本质相悖。为此,我们国家需要充分考虑本国国情,在全力研发新科技提高本国创新能力的同事,在技术的大规模社会应用节奏上应该充分考虑大众的接受能力。基于此,笔者呼吁:在确保劳动者在合理的分配制度保障其生存和生活条件之前,谨慎放开人工智能技术在生产领域的全面应用;或在实行全面智能生产的同时,建立起相应的以劳动者利益为标准的新的生产资料和财富分配制度。

结语

如何让技术充满温度是当前技术社会需要关注的重要议题,而技术温度的实现离不开技术“人格”的养成,也就是“物的人格化”的养成。马克思在机器大工业中,从“人-机-资本”的技术集成体中详细分析了恶的“人格”如何通过资本作用于劳动者,又如何通过技术实现矛盾转移的“魔法”。在人工智能时代这一“魔法”存在升级的可能,智能技术有可能在“贪婪人格”的作用下对人类主体地位进行侵犯。为此,文章提出重塑技术“人格”的建议和路径,通过立法、技术、制度等方法来确保符合全人类价值的伦理准则成为技术的“人格”。如此,即使未来技术成为主体性的存在,那也是充满温度的技术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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