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航满
这册《桃花鱼》,由美国装帧艺术家薄英耗时四年精心打造而成,仅印140册。它不是那种烫金刷银、眩人眼目的豪华巨册,而是一部月白风清的自然之书。甫一面世,就立即成为十分司名的收藏佳品。
张充和的书法作品集,我是每见必买的。最初的一本,是波士顿大学教授白谦慎编选的《张充和小楷》,由重庆出版社出版,我久觅而不得。那时网络购书还不流行,有位编辑知道我喜欢张充和的书法,寄了这本册子给我。《张充和小楷》印制三干册,孔网上待售的寥寥几册,如今已翻了二十倍以上的价格。此后,又买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古色今香》和香港牛津大学出版公司的《张充和题字集》,这两本由美国耶鲁大学教授孙康宜编选,其实是一本书。牛津版《题字集》印得朴素,墨绿色的封面,很是可爱。白谦慎编选的《张充和诗书画选》,由北京的三联书店推出,精装的册子,十分漂亮,很好地展示了张充和在诗词、书法和绘画上的精深造诣。网上还有一册特装本,售价亦是甚昂。近来,又买到张充和的两本书法册子,一为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张充和手抄昆曲谱》,由美国学者陈安娜编选;另一册则是南通友人严晓星的专著《查阜西与张充和》,中华书局附赠一本别册,红色的精装册页,系张充和书写的《长生殿弹词》。这些已出版的张充和书法集子,都是张充和的书法精品,亦是这位“民国闺秀”的特别讲述。张先生书法真迹难求,这些印制精美的书法册子,也是令人悦目和赏心的。
别具雅韵的收藏品
张充和的书法作品,还有两册很特别的集子,一为集古斋印制的《唏周集》,系香港学者饶宗颐访美讲学期间所作的诗词,由张充和手抄成册,后来饶宗颐在香港印制成精美的线装册子,据说只有400册。白谦慎在《张充和诗书画选》中选录了《唏周集》的书作三页,颇如读古人旧籍之感。另一册则是美国艺术家薄英(IanBoyden)在他创立的蟹羽出版社(CrabQuill Press)出版的《桃花鱼——张充和诗词集》。薄英印制的这本《桃花鱼》收录张充和以小楷手抄的十八首自作诗词,由薄英耗时四年印制完成,仅印140册,甫一面世立即成为十分闻名的收藏佳品。这册《桃花鱼》的特别还在于,它由张充和的丈夫傅汉思全部翻译诗词为英文,与张充和的十八首小楷诗词一一对照。傅汉思是美国著名的汉学家,曾在北京大学任教,精通中国古典文学,故而这一设计,乃是天作之合。与薄英同出师门的白谦慎为这册《桃花鱼》专门刻制了一枚朱文印章,被薄英印制在此书的扉页上,也是别具雅韵。《桃花鱼》的印制和收藏,是极具象征意义的一件事情。它由一位对中国古典文化极为热爱的美国人完成,并以西人的观念印制成册。美国华裔画家朱继荣看到这册《桃花鱼》,“不觉浊泪湿襟”。这潸然而下的泪,应是感伤的乡愁,亦是他乡的感动。
在张充和诸多书册之中,《桃花鱼》最为稀见,又最被津津乐道。孔网上倒是有册《桃花鱼》在待售,价格却是令人望而却步。倒是读到几位幸运收藏者的文章,亦能感知这本书册的别致与佳趣,也是可以略慰心怀的。香港文人董桥极欣赏张充和的书法,曾多次作文予以赞扬。他曾拍得一幅张充和书法小楷《归去来辞》,又托友人得了一幅张充和的工楷小品,写的是张先生自作的诗词,真是高兴极了,于是写了篇《张充和伤往小令》。在这篇文章中,董桥写道:“她那手工楷天生是她笔下诗词的佳偶,一配就配出了《纳兰词》里‘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的矜持,也配出了梅影悄悄掠过红桥的江南消息,撩人低徊。”此前,董桥曾得了一册薄英制作的《桃花鱼》,还是张充和的签赠本,他便写了篇《白谦慎带来了桃花鱼》。董桥是爱书之人,他的著作《绝色》,便是写其收藏的英伦珍本旧籍,非常惊艳。故而他很能识得这册《桃花鱼》的浓情厚意,“张充和以漂亮的小楷抄录自己的作品,丈夫HansH.Frankel英译,逐页对照,全部精印在安格尔米白厚纸之上,阿拉斯加雪杉做封面,印刷装潢工序一概由Ian Boyden的Crab Quill Press手工完成,书尾题署Colophon还详细说明全书用料,限印一百四十部,我这部是第三十三部。”
资深玩家的案头清赏
华东师范大学陈子善教授亦是位爱书人,他在《不日记》中特意写及了自己收藏的《桃花鱼》,是阿拉斯加黄杉木装帧,编号第95。在2012年2月24日的日记中,陈先生写道:“上午见苏州来沪装裱画作之美国画家、书籍装帧家薄英。”“向其购美轮美奂的《桃花鱼》”。陈先生对于好书,总是能够抓住时机。香港牛津大学出版公司的林道群出版过《张充和题字选集》,由此爱上了张充和的字。他在文章《张充和的桃花鱼》中写道:“爱书人没见过也会听说过,天下有一本极美极美的书叫《桃花鱼》(Peach Blossom Fish)”,他说张先生签赠给董桥的那册,“艳煞旁人”。又写他终于收藏的那一册:“编号第七十五,品相极佳,大喜若望。”写过《好书之徒》的北京藏书家陈晓维也专门谈过《桃花鱼》。在文章《薄英,充和,桃花鱼》中,他写自己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上了美国的薄英,并了解了薄英制作这本书的全部过程。他介绍140本书,三种版本,采用三种木材制作封面,分别是印度紫檀、阿拉斯加雪杉和产自非洲的沙比利木。陈晓维获得的这一册《桃花鱼》,是薄英1999年制作的。他为此特意称赞这本书,“在薄英手里被精心打造成一件质朴醇厚的艺术品,它不是那种烫金刷银的豪华巨册,而是一部月白风清的自然之书。”
董桥的文章着实影响大。他以优雅的文笔,向汉语世界隆重推介了这册西人印制的《桃花鱼》。松荫艺术画廊的老板潘敦是董桥的忘年交,他在董桥家中看到了张充和签赠的这一书册,“董先生说《桃花鱼》是美人清贵,不可方物,二十年来难得的珍本,劝我有机会遇上千万要收一部,‘你信我,将来一定更多人追她!”后来,潘敦四处寻访,终于托白谦慎在薄英哪里求得一册。在文章《我的那本桃花鱼》中,潘敦介绍他收藏的这本《桃花鱼》,封面上有条虫洞,但薄英认为是“逸品”,并介绍这样的书一共有三部,一部给了相熟的一位老教师,一部给了张充和,“充和很喜欢那部书,说这是自然主义的诠释!”潘敦的这册《桃花鱼》,与众不同。他于是请薄英写了满满一页的英文题字,详细叙述虫洞的来历和故事。原来,薄英受一位制琴家的房东的启发,挑选古老的木材作为装帧,“发现这件木料的时候,我对虫洞颇为讶异,我最珍爱的诗歌让我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全新方式进入这个世界,而经由一条虫洞的隧道进到一本书里,听起来实在是不错的主意。”另外一个不同之处,乃是白谦慎为他在此册的空白页上用毛笔题写了一行楷书:“一生爱好是天然”。潘敦说白谦慎的字,学张充和的字体,“贴切极了”。
《天涯晚笛》里的“桃花香”
耶魯大学东亚系中文部负责人苏炜也迷张充和。《天涯晚笛》是苏炜写他交往的张充和,其中专门写道了《桃花鱼》。不过,苏炜毕竟是作家,是研究文学的大学教师,他赞赏张充和的书法,也欣赏张充和的诗词小令。在这篇文章中,苏炜谈她访问张充和,并与其交流诗词写作的往事,他评价张充和的诗词,“小令清新、流丽,一若朝露乍现、新泉出山,正如他的书法与昆曲,总带着一种脱俗出尘的清雅之气,在当代是自成一家的”。后来,在征得张充和的同意,苏炜从张先生处借走此书,复印了一册,算作是收藏的副本。享受这样待遇的,还有苏炜在耶鲁大学的同事孙康宜。对于张充和的这册《桃花鱼》,苏炜评价是“精美矜贵之至”,并认为如果在世界各种语言版本中评选“当世最美丽书籍”,《桃花鱼》也一定可以入选。薄英采用樱桃木薄板精制的装帧封面,“木纹套色后,被夸张、强调得朴拙而华贵。”而其中的内容,苏炜介绍道,书册为大开本,左翼,是傅汉斯精雅英译Peach Blossom Fish;右篇,则是由张充和以一手被沈尹默称作“明人写晋人书”风味的小楷精心誊写的诗词。而且,每一页的白底黑字上,都配有或朱红或淡彩水印的印章。苏炜在文中特别感慨:“轻抚纸业,荧荧墨痕间,似闻兰菊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