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明
天津离北京不远,也去过几次,都是匆匆去匆匆回,未曾涉足津门书肆。对于一个自以为爱书的人来说,是很不合格的。
7与8日晚,上海书评公号刊发刘柠的长文“那家鲁迅最爱的书店,在一百零四岁时归来”,我在朋友圈转发,并留言“国内的新书店几乎没有什么可逛的,我已经彻底放弃了期待。希望天津这家内山书店,能有些其他书店没有的货。”很快看到刘柠的留言:“24日去做活动,一起去吧。”我不假思索地回复:“好啊。”内山书店在中日两国广为人知,百余年前在上海开业后,一度成为中日文化交流的一个据点,也是沪上的一个文化窗口。其在国内知名度非常高,因与鲁迅先生有密切关系,遗憾的是抗战后被迫中断。两年前行脚日本时,我也去过神保町的内山书店(东京著名的汉学书店之一),带着一点点还愿的感觉。内山先生热爱中国,最后逝于北京、葬在上海,其六十年人生回忆录《花甲录》,直到完稿七十年后才出版中文版。
7月24日,坐城际列车如期前往天津,半小时即到,想打个盹都来不及。乘地铁去与刘运峰教授会合,先到附近的狗不理用午餐,然后奔向内山书店一一在鲁能购物中心地下一层。鲁能是天津的高档小区,在天塔湖之西.南开大学南边,是南开区的黄金地段。新内山书店的店招仍用郭沫若题字,店里装修时尚,既有日式风格,也与这座豪华的大商场协调。书店对面是卖金银珠宝的柜台,可见位置之佳。
店里分为三个区:中间是图书区,两侧分别是饮品区+童书区、活动区。活动区复制了二十三年代内山书店的外观,像一帧老铺子的旧照,灰色的牌匾,匾下有两个橱窗,陈列着与书店有关的文献资料,正前方有一座鲁迅的小塑像。还有一面墙挂着与内山书店有关的老照片,浓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其中一幅字是夏丐尊先生写的:“以书肆为津梁,期文化之交互,生为中华友,殁作华中土。吁嗟乎,如此夫妇!”在饮品区找到刘柠、绿茶打招呼,他们正忙着签书。刘柠一头长发,还留起了小胡子,大家开玩笑,说他像鲁迅云云,才聊了一会儿,活动就要开始了。
书店里人多,略觉拥挤,开业才两周,人气之旺超出预料。很多读者是冲着今天的活动来的吧,刘柠+绿茶,两位资深爱书人,主题图书一是内山完造著、刘柠译《花甲录》,一是绿茶的《如果没有书店》。好活动就是有吸引力,看到第一排坐着熟人小胡及女友,他们也是从北京赶来的,座中听众无疑都是爱书人。内山书店重返中国,在津门落户,期待能延续其优良传统,加强京津两地的文化联系。
我在旁边听了半场讲座,然后就忍不住逛起书店来。店里的选书不错,毕竟开业时间短,图书的品种与陈列还有提升的空间。也有不少日式風格的文创产品,比较精致。难得的是,有一面书墙都是关于鲁迅的书,其中有刘运峰老师主编的多种。理想国的曹凌志兄刚与刘老师认识就聊得投机,当场买了一册刘老师编的《鲁迅全集补遗(增订本)》,书法精湛的刘老师认真地题了签。
刘老师是天津文化通,问他有哪些书店可逛?他说天泽书店(主营新书)、彤彤书城(主营特价书)都不错。天泽就在附近,于是决定立即过去。天气炎热,打了个出租车,司机载着我们到了士英路,从头快走到尾,竟然未见到天泽的店面。司机打开导航,发现已经路过了,于是赶紧掉头,原来书店的大门是顺着我们刚才行进的方向,难怪没看着。
天泽书店在路边一居民楼的底商,店招是白底红字,感觉不俗。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厅,右手边是柜台,左手边是休息区,沙发上坐着两位看书的读者。往里就是图书区了,贴墙顶天立地,全是木制书架,右边区域的中间又围了小圈,构成一个同字型。置身其中,确有“立”拥书城的感觉。架上的书,都是好书,摆得整整齐齐,可见选书人是真有眼光的。这样的场景,勾起了我的幻想:要是自己有一个这样的藏书室,也就无憾了。
书的陈列有特点,书架有按大类分的,如外国哲学、外国文学、中国文学、古典文学、书艺鉴赏、诗歌、政治军事、社科、经济等,架上又会按专题或作者细分,如外国哲学架关于康德的有一排,邓晓芒的书也有一排;有按出版社分类,如三联书店、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上海古籍等,都有专架。三联专架的“新知文库”,一百四十多种,摆了三格,颇为壮观;还有一个书架,全是“甲骨文丛书”。有意思的是,还有个“读书专柜”,陈列的都是与书相关的书,即广义的书话。这样的分类法,是书店里的最佳分类法,也像私人的藏书分类,寒舍的书就是这样上架的,找起书来非常方便。浏览书架时,竟然发现不才策划的“大观丛书”也有一排,突然有点小兴奋。难得的是,店里有些别的地方已经脱销的书,也有些网店已下架的书,这就是逛实体书店的最优福利啊。
正在书架前逡巡,有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士过来打招呼,原来是老板认出了刘老师。据卞老板说,该店总面积是230平米,陈列有3万种图书,因为空间限制,复本都没法摆出来。店里还有两间专门的屋子,一间是做活动用的,适合办读书会或分享会;一间收藏藏书票,一册一册,琳琅满目,要欣赏,得有充裕的时间才行。
刘老师与我都有斩获,结账时,办会员卡享受了八五折优惠。柜台后面摆着一长排读库笔记本,有八十多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本摆在一起。店员说是不全了,有些已经售出。旁边也摆了该店的文创产品,如布袋、版画等。
这家安安静静的书店,没有咖啡饮品区的喧哗,只有四壁满架的图书。刘老师感叹道:这是一家最像书店的书店,也是天津最有品味的书店。我逛过不少国内的书店,这样有品位、有特色的书店,也确实罕见,真是一家理想的书店。将离店时,回头见到休息区的墙上挂着一镜框,书法写的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四壁图书静不哗。”十分恰当!
25日上午,刘老师9点到我入住的酒店,一起打车去南开区的古文化街。我们直扑古籍书店(天津书局),到了之后发现没开门。已是9点半了,难道是今天不营业,还是比平时晚开门?带着疑惑,我们去附近的旧书店,远远地看见“阿秋书屋”深色的店幌,悬在左右两家店的红灯笼之间,倒也醒目。进店,刘老师与郭老板打着招呼。上次老郭在收来的一堆旧信札里,发现有一封是刘父写给老上级的,其中提到刘老师的名字,于是老郭就把那封信送给了他,让刘老师感动。店里大约二十多平米,分成两个区域,各种旧书都有,价格也还公道,
看到有上海书店出版社的谢国桢三种书,装帧和开本一致,其中两种我已有别的版本,就取下那册《明末清初的学风》,粗略一翻,看到这一段:“(梁启超)先生每与二三学人,买舟荡乎中流,于避人处旁岸而饮,每谈至感慨淋漓之际,不觉据案大嚼,时至天旭。”简直是《世说新语》中的段落啊,想起任公的饮冰室就在海河对岸,离这只一公里,感觉又近了一层。毫不犹豫即买单,老郭善意说可优惠几元,我觉得现在开书店不容易,还是按标价付了款,以示支持。阿秋书屋开了近二十年了,据说原来雇了两个店员,老郭则在外面收书。后来书业萧条了,于是辞掉员工,一个人单干,能够坚持下来,真是读书人之福。
10点多,我们再去古籍书店打探,发现已开门了!店里新装修不久,只是书并不多,以文史类为主。两位工作人员正在聊天,我和刘老师专心淘书。朱东润的《中国文学论集》,标价比孔网贵一倍,既来之,则买之。架上有百花文艺版《孙犁文集》一至三册,四十年前出版,品相还行,可能是某位学者故去后流出来的。把书架反复找过,没见到四、五两册,而且也没有标价。工作人员也过来帮忙找了,还是没找到,后打電话给其同事,问明情况,终于答应出售。这套文集1981年初动议,6月着手.9月编定,年底即陆续出书,效率挺高的。孙犁是著名作家,也是天津文坛重镇,当时的天津市出版局局长孙五川等重视这套书,让出版社提前备了足够的纸,以免加印时出现花口,主持其事的正是百花社长林呐前辈。深绿色的封面,压有暗花,装帧简洁、大方,平装本,锁线装订,这套书的质量,即使今天来看依然不错。来趟天津,能将孙犁先生代表作收入囊中,也不枉此行了。
古文化街还有多家书店,在其中一家又购得一册瞿蜕园注《汉魏六朝赋选》。瞿先生是晚清军机大臣瞿鸿谶之子,出身世家,天分极高,也是文史大家。但因日伪时期落过水,四九鼎革之后被打入另册,晚年潜心著述。瞿先生著述颇丰,出版著作时署名有瞿宣颖、瞿兑之、瞿蜕园、铢庵等,可惜至今未系统出过文集或全集,也尚未得到充分的重视与评价。因为他也是湘人,我对他多了一分关注,其著作遇到辄买。
古文化街的一些私人书店,只有周末才营业,所以没有申请安装空调。在这样的酷暑天气,待在里面就像蒸笼里一般,不能久留,只好走马观花匆匆扫过。烈日下的古文化街,空空荡荡,旧书摊也摆了好几家,摊主坐在阴凉处,逛摊的不过三五人,比摊主还少。此情此景,与我以前经历过的旧书摊不可同日而语,一叹。天津还有一些旧书店,时间原因,想去而没能去,留待日后吧。
天津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才会有众多的书店。也可以说,书店(尤其旧书店)的多少,是衡量一个城市的文化含量的指标。津门书肆,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