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不浅露,舞不穷尽
——《额尔古纳河》“留白”技法的运用

2022-11-13 00:38刘李梅
戏剧之家 2022年6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陌生化蒙古族

刘李梅

(云南艺术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留白”,是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创作技法之一,简单来说,留白之“留”,意即“留出”;留白之“白”,意即“空白”。具体而言,“留白”即在绘画中通过设计和构思留出一部分有意味的空白,以此形成空白处的独特意蕴,所谓“无画之处皆成妙境”,以“空白”为载体渲染出的极具意境美的艺术,含蓄有致,意蕴深长。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画面中仅绘一舟、一渔翁与若隐若现的几丝湖水,其余处皆为空白,画轴方寸间,主体形象个性鲜明,大面积的空白营造了江水朦胧,烟波浩渺的寂寥之境;现代画家徐悲鸿的作品《奔马图》,马的飞奔之态活灵活现,其绝妙之处就在于化空白为风的形态,将风之虚与马的鬓毛之实合二为一,在静态画卷中呈现了动态之感。不仅仅是绘画艺术,在其他领域中,“留白”也受到了创作者们的青睐,文学上的“不着一字而形神具备”,音乐上的“此时无声胜有声”,书法上的“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均体现了留白的妙用。

艺术创作中留白技法的运用,关键在于如何“布白”,由于各门艺术自有特色,“布白”之法也各有千秋,如绘画艺术讲究“知白守黑”;书法艺术讲究“疏密有致”;音乐艺术讲究“大音希声”。布白布得妙,可达到“艺不到意到”的效果。以抒情见长的舞蹈艺术,集视听觉艺术于一体,其既具绘画艺术的平面性,又具音乐艺术的节奏性,因此舞蹈艺术的“留白”有着更为广阔的运用空间。在民族舞蹈《额尔古纳河》的创作中,编导从删繁就简、突出对比、陌生化运用三个方面进行布白,使“留白”在作品中“留而不白”,不仅为作品营造了悠远空灵的大河之境,更赋予了额尔古纳河“母亲河”的人性本色。

一、删繁从简,点到为止

“留白”技法的独特之处在于“化繁为简,以少胜多”。古人言:“大道至简”,大道理(真理)都极其简单,简单到一言以蔽之。“简”,以少而精的形式表达多而广的内涵,其是基于把握事物本质,抓住事物关键的基础上去粗取精,整合创新出的一种智慧,“大道至简”即主张透过事物看本质,以简代繁,精于心而简于形。在艺术创作中,主体形象因有意识的空白而简明突出,引人遐想,艺术表现由此达到以少胜多的效果,“留白”与“大道至简”的道家哲学思想可谓一脉相承。所谓“留白”,其具体体现是留空而更显空灵,何为“空”,广袤无垠的想象是“空”,通灵透彻的画面效果是“空”,佛家所说的“空明”境界也是“空”,正是一个“空”字留给了世人无数优美的意境和杰出的艺术作品。“留白”之所以能以少胜多,是因为留白这种极简之“空”并非“无”。据《心经》记载:“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佛教认为色、空不二。色是有形状、有颜色的肉眼可见的万事万物;空是空性,世间万物都是由因缘和合而成,无法独立存在,空性即无法脱离其他事物而存在的特性。“空”非“无”,空是有形世界的本质,空于色中,色中有空,空是万物,万物皆是空。在中国文人画中“留白”多具有指代意义,“留白”既可是白云绿水,亦可为山峦溪水,“留白”可指万千事物,因此在绘画艺术中画面不在于大小,而在乎“留白”,恰当的“留白”似无却有,以无形胜有形,其能使绘画艺术在笔精墨妙中意蕴无穷。

《额尔古纳河》有别于众多民族舞蹈作品所呈现的多姿多彩,其以“删繁从简、点到为止”的方式进行留白,在素朴简约中取胜。比如在舞蹈动作的编创上,编导于丰富的蒙古族舞蹈素材中择取了“软手”“硬腕”“柔臂”等几个简单的原生动律进行主体意象的塑造:“软手”“柔臂”,如奔流不息的河水,“硬腕”,如随风而起的浪花,这几个典型元素的完美配合再现了额尔古纳河时而静寂波光显,时而涟漪随风起的意境。随着音乐节奏的不断加快,舞者们的动作亦逐渐加快,此时的河流,变得波涛汹涌,气势磅礴。在激昂的澎湃之后,伴着轻缓的旋律,“柔臂”再次上演,此时的河面,变得恬静美好。再如服饰、灯光的色彩设计,舞蹈《额尔古纳河》所用服饰整体色调为简单的白色,灯光则以蓝色和粉色为主,由此营造出的舞台效果既不张扬又不单调,且与额尔古纳河天连水尾水连天的意境完美契合。

舞蹈《额尔古纳河》呈现的极简美,一方面生动再现了额尔古纳河空灵悠远、波澜壮阔的大河之境,另一方面以河喻人,既表现了蒙古族女性的温情脉脉,又演绎了蒙古族人民的豪迈与乐观。

二、动静相宜,快慢有致

在中国传统绘画中,留白之“白”与笔墨之“黑”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黑”与“白”相辅相成,二者缺一不可。“非黑无以显其白,非白无以判其黑。”没有黑就无法体现出白,没有白就无法凸显出黑,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一黑一白好似阴阳之道,黑白之间即天地之间,正所谓“黑为阴白为阳,阴阳交构,自成造化之功。”于国画家而言,色彩的运用不在多,而在于“意”的传达,画面色彩无需绚丽多彩,只要能够传神写意,仅用墨色就可达五色兼备的效果。故天地尽显于黑白二色之间,黑如生命力的具象流动,白之虚象则可容纳宇宙万物万境,国画的意境和品格,也在这黑白的对比节奏中映现出来。笔者认为,留白技法运用的重点即在于巧妙地处理好对比关系,在绘画艺术中则表现为“黑与白”,书法艺术中的对比关系则表现为“疏与密”;再观舞蹈艺术中的对比关系则表现为“动与静”“快与慢”。舞蹈《额尔古纳河》,动静相宜,快慢有致,正是运用留白技法的精妙之处。

舞蹈艺术的特殊性决定了舞蹈不乏动与静、快与慢的配合,但能做到动静相宜、快慢有致的作品较为少见,《额尔古纳河》的亮点之一则在于此,此作品中编导在动静与快慢的处理上可谓恰到好处。且从动静说起,令笔者印象最深的是舞蹈前半段:领舞舞者手托裙摆缓缓转圈,拧身回望,其余舞者则以领舞为中心侧身躺地为圆,并分前后两组分别向圆心滚动。此处的音乐悠扬轻缓,领舞舞者的舞动恰似绘画中墨色渲染的主体形象——既是额尔古纳河河水的柔波,更是一个温柔的蒙古族女性形象;其余静止不动的舞者则如有意留出的空白——额尔古纳河偶尔泛起涟漪的平静湖面。这一小段动静相宜的巧妙设计唯美浪漫,舞者们不仅仅演绎了河流之美,更凸显了恰如河流的女子之美。再谈快慢有致,《额尔古纳河》共分为三段,三段的节奏分别为:快-慢-快。虽是传统的A-B-A 结构,但观之并不觉乏味,其不仅仅是简单再现额尔古纳河水波荡漾-波涛澎湃-安若明镜的自然现象,更是表现了蒙古族女性的一生内在精神与性格,即从慢版的温柔细腻,到快版的乐观坚强,再到慢版的心如止水。

三、陌生化艺术表达

“陌生化”指文学作品具备文学性的手段,这一概念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什克洛夫斯基认为人们对熟知的表达形式有一种“常规的反应”,主张文学应偏离常规,以新奇的方法表达旧思想和旧经验。陌生化理论的核心观点之一,是要消除程式化体验带来的麻痹感觉,即强调在内容与形式上突破人们习以为常的事、情、理,以新的“意味”唤醒已经麻木的审美感觉,激活新的感受经验,从而重新获得审美趣味。在舞蹈创作中,创作技法经过长时间的使用后无法避免成为自动化的套路。“当一些现象太熟悉,太明显时,我们就没有必要对其进行解释了。”“陌生化”的舞蹈塑造的意象与客观世界有所不同,其通过运用变形、夸张等陌生手法而有异于生活,现实生活在观众面前成为了一种新奇的面貌,这种新奇的体验于观者而言是一种陌生化的“留白”,因为这种陌生的“留白”,作品往往新颖独特,叫人遐想又引人深思。

舞蹈《额尔古纳河》的陌生化表达可归结为两点,一为主题立意的陌生化,初看《额尔古纳河》这一题目,不禁令人思索:用蒙古族舞蹈表现河,要如何表现才得以出彩?观毕此舞,俄而再品,觉得此舞主题立意甚有意味。此作品打破了观众对于蒙古族舞蹈风格呈现的前在性认知,不同于以往蒙古族舞蹈创作中大气磅礴、刚劲有力的蒙古族男子舞蹈,《额尔古纳河》的编创者将河流与女性形象合二为一,可谓创作了一个独具匠心的蒙古族女子舞蹈。二为创作形式,即舞蹈语汇、空间构图等的陌生化。如在作品中,裙摆舞动的形态采用比喻意义达到了陌生化效果:将“舞者用裙摆包裹着身体”意化为额尔古纳河流;演员们嘴咬长裙起舞,化作嬉戏于额尔古纳河河畔的白天鹅,灵动俏皮。

《额尔古纳河》的编创者求新、求变的思维创造使令人熟悉的蒙古族舞蹈变得陌生,增加了观者对额尔古纳河这一主体意象的感受难度,留出了认知空白,从而鲜活了额尔古纳河的真实性与生命性。

四、结语

“意不浅露、舞不穷尽”,《额尔古纳河》“留白”技法的运用,既为作品营造了一个如诗如画的意境,又升华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动作语汇、服饰、空间构图上留白的运用使作品言简意赅地生动再现了额尔古纳河的自然形态之美;结构与节奏上留白的运用使作品从再现额尔古纳河之美到表现蒙古族女性内在精神的主题立意更加鲜明;陌生化的艺术表达呈现了一场新的视觉盛宴,为观者留出了无尽的思想空白。总之,《额尔古纳河》留白技法的运用,提升了作品的艺术性与思想性,若用一字评价此作品,那便是“美”,这种美不仅是额尔古纳河的意境之美,更是蒙古族女性所代表的蒙古族人民的乐观坚强、满怀希望的人性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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