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新
少数民族易地扶贫搬迁者普遍面临语言文化适应和新的社会身份建构问题,实践证明,易地搬迁是扶贫和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学界以往多关注少数民族地区易地搬迁的经济转型、社会适应等问题,对其语言生活和语言文化适应以及相关的社会身份建构关注不够。①2021年7月,我们赴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简称黔西南州)兴义市调查多语环境下少数民族语言生活、易地扶贫搬迁者的语言文化适应、政府语言服务等问题,先后在州委、州民族宗教委员会、市民族宗教局、市公安局、义龙新区木陇街道马别和麻山社区进行了田野调查。②本文主要依据麻山社区实地调查材料和数据,重点探讨布依族、苗族易地搬迁者的语言生活、语言文化适应和社会身份建构问题。
1.麻山社区
麻山社区是由黔西南州望谟县石漠化严重的麻山等15个乡镇贫困山区易地扶贫搬迁成立的安置点,也是黔西南州第一个移民安置社区,位于兴义市义龙新区木陇街道。安置点建有20层楼房4栋,11个村民小组被分别安置在11个单元进行网格化管理。社区安置移民1069户5784人,其中布依族(360户1918人)、苗族(292户1637人)、侗族(12户62人)、瑶族(1户6人)共665户3623人,占移民安置总人口的62.6%。③
2.族际通婚及通婚态度
(1)族际通婚状况。34名调查对象中,已婚20人(58.8%),未婚14人(41.2%)。调查对象家族中有族际通婚者15人(44.1%),主要是布依族、苗族、汉族之间通婚;无族际通婚者19人(55.9%)。
(2)族际通婚态度。涉己态度(假设本人与他族成员结婚,本人的态度):愿意17人(50.0%),无所谓13人(38.2%),不愿意3人(8.8%),无法回答1人(2.9%);涉他态度(不论家族中有无族际通婚成员,本人的态度):应当提倡4人(11.8%),应当尊重14人(41.2%),可以接受12人(35.3%),不合心意2人(5.9%),其他想法1人(2.9%),无法回答1人(2.9%)。
兴义市族际通婚现象普遍,不少家庭三代中均有族际通婚成员。麻山社区34名调查对象中,44.1%的家族中有族际通婚者。调查对象族际通婚态度积极,仅有3人涉己态度不积极,2人涉他态度不积极。
本项调查综合采用访谈法(重点访谈政府和社区管理部门、移民搬迁户)、实地观察法、问卷调查法获取材料和数据。问卷调查抽取布依族和苗族样本34个,采用一对一访谈式问卷调查法,获取有效样本34个。样本构成见表1和表2④。
表1 性别、民族成分和年龄段(n=34;人/%)
表2 文化程度和职业(n=34;人/%)
1.语言习得
最先或同时学会的语言和方言(可多选):本族语18人,汉语方言/本族语9人,汉语方言3人,普通话2人,普通话/本族语2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9人次)>汉语方言(12人次)>普通话(4人次)。
2.语言习得环境
(1)父亲跟调查对象小时候使用的语言和方言(可多选):本族语20人,汉语方言5人,汉语方言/本族语5人,普通话/本族语4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9人次)>汉语方言(10人次)>普通话(4人次)。
(2)母亲跟调查对象小时候使用的语言和方言(可多选):本族语23人,汉语方言3人,普通话/本族语3人,汉语方言/本族语2人,普通话1人,普通话/汉语方言1人,汉语方言/本族语/其他语言1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9人次)>汉语方言(7人次)>普通话(5人次)>其他语言(1人次)。自报“其他语言”的是59岁苗族男性,父母均为苗族,母亲在布依族聚居区出生长大,主要交际语是布依语和苗语。
(3)上小学时教师的授课语言(可多选):普通话/汉语方言9人,普通话8人,汉语方言4人,汉语方言/本族语3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无此情况9人。分解多选项:普通话(18人次)>汉语方言(16人次)>本族语(4人次)。
数据表明,最先或同时学会本族语(85.3%)>汉语方言(35.3%)>普通话(11.8%)。父亲与调查对象小时候使用的语言排序:本族语(85.3%)>汉语方言(29.4%)>普通话(11.8%);母亲与调查对象小时候的语言使用更为多样,具体排序:本族语(85.3%)>汉语方言(20.6%)>普通话(14.7%)>其他语言(2.9%)。最先习得以及父母与调查对象小时候使用普通话的均为在读初中高年级和高中学生。上小学时教师授课主要使用普通话和汉语方言,未上过学的9人均为中老年调查对象。自报教师只使用普通话授课的8人均为青年组调查对象,只使用汉语方言的4人均为中老年组调查对象,使用普通话或汉语方言与本族语授课的4人为老年组和青年组布依族调查对象。
1.语言能力
现在使用的语言或方言(可多选):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20人,汉语方言/本族语6人,普通话/汉语方言4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其他语言2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汉语方言1人。分解多选项:汉语方言(33人次)>本族语(29人次)>普通话(27人次)>其他语言(2人次)。97.1%的调查对象为双语(含双言)或多语人,其中汉语和民族语双语或多语人占85.3%;掌握“普通话/汉语方言”的是青年组调查对象;只会汉语方言的是46岁苗族女性,无外出经历,父母均为苗族,丈夫是汉族。
2.语言掌握程度
表3 语言掌握程度(n=34;人/%)
合并前三项,听的程度:汉语方言(33人)>本族语(29人)>普通话(28人);说的程度:汉语方言(33人)>本族语(28人)>普通话(24人)。上题本族语和普通话能力自报略高。
关联民族成分,听的程度:本族语:布依族(100%)>苗族(66.7%),普通话:布依族(89.5%)>苗族(66.7%),汉语方言:苗族(100%)>布依族(94.7%);说的程度:本族语:布依族(100%)>苗族(60.0%),普通话:布依族(73.7%)>苗族(66.7%),汉语方言:苗族(100%)>布依族(94.7%)。
3.文字掌握程度
(1)汉文。阅读:能读书看报20人,能看懂家信或简单文章2人,能看懂便条或手机短信3人,基本看不懂1人,完全看不懂8人;书写:能写文章14人,能写家信或简单文章5人,能写便条或手机短信4人,基本不会写3人,完全不会写8人。
关联民族成分(合并前两项),阅读程度:苗族(80.0%)>布依族(68.4%);书写程度:苗族(80.0%)>布依族(57.9%)。苗族的汉文程度高于布依族,一些中老年特别是女性未上过学,基本不识字。38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年轻时去广东等地打工,因不懂汉文,一直找不到好工作。现在社区内开民族服饰店,她介绍:“记账时写不来名字,很不方便。这里35岁以上的妇女大都没读过书,不认字。”
(2)本族文字。33人不会本民族文字;只有布依族初三女生自报能看懂布依文便条或手机短信,能写简单的布依文家信,她上过布依文选修课。访谈得知,个别学校开设布依文兴趣班或选修课,但参与的学生不多。苗族青年组个别调查对象认为,学校如能开办苗语文兴趣班,学生可以更多了解苗族的语言文化,但学校未开设过相关课程。总体而言,当地很少有人懂苗文和布依文,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有本族文字。
综上可知,普通话输入能力(85.4%)高于输出能力(70.6%);民族语输入能力(85.3%)略高于输出能力(82.4%);汉语方言输入和输出能力相同,均为97.1%。布依族掌握本族语和普通话的比例高于苗族;苗族掌握汉语方言的比例略高于布依族。文字掌握程度不高,汉文输入能力(64.7%)高于输出能力(55.9%),苗族掌握汉文的比例高于布依族,基本无人掌握少数民族文字。
1.语言学习途径
(1)普通话(分解多选项):学校学习(18人次)>社会交往(8人次)>家人影响(7人次)>媒体接触(6人次),无此情况3人。
(2)本族语(分解多选项):家人影响(31人次)>社会交往(4人次)>学校学习(1人次),无此情况3人。1名布依族通过社会交往学会苗语;4名苗族分别通过社会交往(2人)、家人影响(1人)、学校学习/社会交往(1人)学会布依语。
(3)汉语方言(分解多选项):社会交往(21人次)>家人影响(14人次)>学校学习(7人次),无此情况1人。
2.文字学习途径
(1)汉文(分解多选项):学校学习(24人次)>家人影响=自学(各1人次),无此情况9人。
(2)布依文(可多选):学校学习1人,无此情况33人;无人学过苗文。
调查对象主要在家庭环境中学习本族语,主要通过社会交往及在家庭环境中学习汉语方言,主要通过学校教育、媒体接触及社会交往学习普通话和汉文。
(1)学习普通话的目的(分解多选项):与更多人沟通(18人次)>工作或外出需要(9人次)>全国通用语(8人次)>学校或单位要求(6人次)>从小自然学会(3人次)>有前途(2人次);无此情况3人,无法回答1人。
(2)说普通话的主要困难(分解多选项):受民族语影响不好改口音(7人次)>周围的人不说(6人次)>受汉语方言影响不好改口音(4人次)>说汉语方言比普通话容易与当地人沟通=其他问题(各3人次)>怕人笑话(2人次)>说民族语比普通话容易与当地人沟通(1人次);没有任何问题12人,无此情况2人。
(3)学习本族语的目的(分解多选项):从小自然学会(27人次)>便于与本民族沟通(11人次)>有助于了解本族文化(7人次)>其他目的(1人次),无此情况4人。
(4)是否愿意学习或进一步学习本族语:愿意21人,无所谓12人,不愿意1人。
调查对象学习普通话主要是交际的需要,主要困难是母语影响及缺乏使用环境。本族语主要在家庭环境中自然学会,61.8%的调查对象有学习本族语的意愿,主要目的是便于与本族人交流和传承本民族文化。
1.跟长辈
(1)跟父亲(可多选):本族语9人,汉语方言6人,普通话/本族语4人,汉语方言/本族语2人,普通话1人,无此情况12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15人次)>汉语方言(8人次)>普通话(5人次)。
(2)跟母亲(可多选):本族语16人,普通话/本族语3人,普通话2人,汉语方言2人,汉语方言/本族语1人,无此情况10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0人次)>普通话(5人次)>汉语方言(3人次)。
2.跟同辈
跟配偶或兄弟姐妹(可多选):本族语19人,汉语方言6人,普通话/本族语4人,汉语方言/本族语3人,普通话2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6人次)>汉语方言(9人次)>普通话(6人次)。
3.跟晚辈
跟晚辈或子女(可多选):本族语8人,普通话7人,普通话/本族语5人,汉语方言5人,汉语方言/本族语4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2人,普通话/汉语方言1人,无此情况2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19人次)>普通话(15人次)>汉语方言(12人次)。
数据表明:第一,家庭语言使用呈显著代际差异。调查对象跟长辈和同辈使用本族语的比例高于晚辈,跟晚辈使用汉语方言、普通话的比例高于长辈和同辈。语言使用比例排序⑦,本族语:跟同辈(76.5%)>跟长辈(父亲68.2%,母亲83.3%,平均75.8%)>跟晚辈(59.4%)。普通话:跟晚辈(46.9%)>跟长辈(父亲22.7%,母亲20.8%,平均21.8%)>跟同辈(17.6%)。汉语方言:跟晚辈(37.5%)>跟长辈(父亲36.4%,母亲20.8%,平均28.6%)>跟同辈(26.5%)。
第二,跟晚辈使用汉语(汉语方言、普通话)和本族语双语的比例明显高于长辈和同辈:跟晚辈(37.5%)>跟长辈(父亲27.3%,母亲16.7%,平均22.0%)>跟同辈(20.6%)。一位45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在家说布依语,儿子和女儿之间使用布依语、汉语方言和普通话,孙子和孙女已不会布依语。77岁苗族男性(小学文化)与同辈使用苗语,跟晚辈使用汉语方言,“娃娃说不来苗话,我就跟他们说汉话”。实地观察常能见到“半双语”交际现象,即长辈讲布依语或苗语、后代讲汉语方言的互动场景。
第三,通婚家庭比非通婚家庭语码种类少。布依族与苗族通婚家庭更多选择布依语和汉语方言;布依族或苗族与汉族通婚家庭主要使用汉语方言。一位25岁布依族男性(大专学历)的父亲是布依族,平时说布依语;母亲是苗族,会布依语。他与父母使用布依语和汉语方言,不使用苗语。一位66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在家主要说布依语和汉语方言,丈夫是苗族,在家也说布依语和汉语方言;三个子女民族成分随父,在家说布依语和汉语方言,只能听懂简单的苗语。一位16岁苗族男性(初中文化)的父亲是苗族,母亲是汉族,他只会汉语方言和普通话,基本听不懂也不会说苗语,他介绍:“小时候我妈跟我说汉话,我爸跟我说苗话。读书以后慢慢听不懂也说不来苗话了,现在跟爸妈都说汉话。”
1.交际对象
(1)跟本族邻居或熟人(可多选):本族语20人,汉语方言7人,汉语方言/本族语4人,普通话1人,普通话/汉语方言1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5人次)>汉语方言(12人次)>普通话(3人次)。
(2)跟其他民族邻居或熟人(可多选):汉语方言22人,普通话/汉语方言3人,普通话3人,汉语方言/本族语2人,本族语1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汉语方言/其他语言1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其他语言1人。分解多选项:汉语方言(29人次)>普通话(8人次)>本族语(5人次)>其他语言(2人次)。
(3)跟陌生人(可多选):汉语方言17人,普通话8人,普通话/汉语方言6人,汉语方言/本族语2人,本族语1人。分解多选项:汉语方言(25人次)>普通话(14人次)>本族语(3人次)。
2.交际话题和场合
(1)跟亲友谈论国家大事(可多选):本族语11人,汉语方言9人,普通话5人,汉语方言/本族语5人,普通话/本族语2人,普通话/汉语方言1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1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19人次)>汉语方言(16人次)>普通话(9人次)。
(2)在本地集贸市场买东西(可多选):汉语方言19人,普通话5人,普通话/汉语方言5人,汉语方言/本族语3人,本族语1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分解多选项:汉语方言(27人次)>普通话(11人次)>本族语(5人次)。
(3)去政府部门办事(可多选):汉语方言17人,普通话8人,普通话/汉语方言4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本族语1人,无此情况3人。分解多选项:汉语方言(21人次)>普通话(13人次)>本族语(2人次)。
(4)民族节日活动跟本族人交谈(可多选):本族语20人,汉语方言3人,汉语方言/本族语3人,普通话2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1人,无此情况4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5人次)>汉语方言(7人次)>普通话(4人次)。
(5)民族节日活动跟其他民族交谈(可多选):汉语方言22人,普通话3人,普通话/汉语方言3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汉语方言/其他语言1人,无此情况4人。分解多选项:汉语方言(26人次)>普通话(7人次)>本族语=其他语言(各1人次)。
调查对象在不同社交场合主要使用汉语方言,跟本民族主要使用本族语,普通话使用比例不高。一位48岁苗族女性(小学文化)迁入后在便民服务窗口做清洁工,“我遇到苗族邻居才说苗话,其他时候都说汉话”。一位45岁布依族男性(小学文化)表示,日常生活使用汉语方言更方便,“有些卖菜的听不懂布依话,说汉话(汉语方言)大家都能听懂”。
(1)日常书写(可多选):汉文25人,无此情况9人。
(2)电脑书写(可多选):汉文20人,无此情况14人。
(3)发手机短信或微信(可多选):汉文22人,汉文/本族语文1人,无此情况11人。
调查对象各种书写方式几乎只使用汉文;布依族和苗族虽有本族文字,但在当地并未推行,只是个别学校作为选修课不定期开设布依语文课。
1.媒体语言接触
(1)看电视(可多选):普通话23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3人,普通话/本族语1人,普通话/汉语方言1人,无此情况6人。分解多选项:普通话(28人次)>汉语方言=本族语(各4人次)。
(2)听广播(可多选):普通话15人,本族语2人,普通话/本族语2人,汉语方言/本族语1人,普通话/本族语/英语1人,无此情况13人。分解多选项:普通话(18人次)>本族语(6人次)>汉语方言=英语(各1人次)。
(3)看网络视频(可多选):普通话18人,普通话/汉语方言4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3人,本族语1人,汉语方言1人,普通话/英语1人,无此情况6人。分解多选项:普通话(26人次)>汉语方言(8人次)>本族语(4人次)>英语(1人次)。
(4)浏览网页(可多选):汉文23人,无此情况11人。
2.媒体接触目的及评价
(1)收听民族语广播的目的(可多选):传承本民族文化3人,了解新闻时事1人,学习科学文化知识1人,无特别目的1人,无此情况28人。
(2)民族语广播是否贴近少数民族生活实际:很贴近1人,比较贴近4人,无法回答1人,无此情况28人。
(3)民族语广播存在的问题(分解多选项):内容不丰富(3人次)>时效性差(2人次)>重复率高=信号不好(各1人次);没有问题1人,无法回答1人,无此情况28人。
(4)是否赞成广播和电视节目使用汉语方言:赞成17人,不赞成6人,无所谓8人,无法回答3人。
调查对象主要接触普通话媒体,黔西南州人民广播电台在调频107.9MHz《民族之声》栏目定期播放布依语和苗语节目,电视台一、三、五、日播报布依语新闻,二、四、六播报苗语新闻,但不少调查对象反映,麻山社区收听不到民族语广播,也很少有人知道或收看民族语电视节目。20岁布依族男性(高中文化)介绍,他在望谟县读初中时经常收听布依语《民族之声》,“以前住校没有手机,我用收音机听《民族之声》,都是新闻和文艺节目。搬过来后,广播信号不好,基本听不到了。社区有时候有大喇叭,主要用布依语和苗语通知政府公告,有时播放一些民族语歌曲”。16岁布依族女性(高中生)说:“大喇叭经常播放布依语歌曲和通知,基本没有听到过新闻。”
表4 社会地位评价(n=34;人/%)
语言社会地位评价:普通话>汉语方言>英语>本族语,合并前两项: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英语;文字社会地位评价:汉文>英文>本族文字,合并前两项排序相同。
对调查对象比较重要的语言或方言(可多选):本族语/普通话/汉语方言9人,本族语/汉语方言8人,普通话6人,本族语/普通话5人,普通话/汉语方言2人,本族语2人,汉语方言2人。分解多选项:本族语(24人次/70.6%)>普通话(22人次/64.7%)>汉语方言(21人次/61.8%)。
调查对象对本族语实用功能评价高于普通话和汉语方言,少数人态度相反。一位66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认为:“汉话比布依话重要得多。”一位34岁苗族男性(初中文化)表示:“民族语到此为止了,以后不要再讲了。”
表5 发展期望度(n=34;人/%)
合并前两项,语言发展期望度排序: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英语;文字发展期望度排序:汉文>英文>民族文字。个别调查对象认为民族文字“没有用”“不久将来不再使用”。一位66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说:“汉族人多,汉话更有用。我们说布依话,其他人说苗话,有听得懂的,也有听不懂的,说汉话大家都听得懂。”一位16岁布依族女性(高中生)介绍:“我见过布依文,但不认得,学校里也不学,以后应该没有人用了。”在民族服装店帮忙的布依族女性受访者解释:“大家都不晓得布依族的文字,以后更没得人用。说布依话的也少了,小娃娃都说普通话,不跟我们说布依话。”
总体而言,调查对象对普通话、汉文社会地位评价和发展期望度最高,其次是汉语方言;对民族语的评价高于英语,对英文的评价高于民族文字。对民族语实用功能评价最高,其次是普通话,汉语方言使用范围最广,但对其实用功能评价不高。
(1)希望后代上小学前学会的语言或方言(可多选):普通话15人,本族语9人,普通话/本族语5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3人,普通话/汉语方言1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其他语言1人。分解多选项:普通话(25人次/73.5%)>本族语(18人次/52.9%)>汉语方言(5人次/14.7%)>其他语言(1人次/2.9%)。一位59岁苗族男性(小学文化,妻子是汉族)希望后代上小学前同时学会普通话、汉语方言、苗语和布依语。一位36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表示,如果后代从小不学本族语,长大就很难再学,她不担心子女的普通话,“在现在的环境里,小娃娃五六岁就能自然学会普通话,要从小教他们本族语,最好是同时会布依语、普通话和兴义话(汉语方言)”。一位52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希望后代上小学前最好学会普通话,“普通话学好了长大有用,可以和外面的人交流;布依语只能在家里用,听不懂就算了。”
(2)希望后代上什么语言或方言授课的幼儿园(可多选):普通话25人,普通话/本族语3人,本族语2人,普通话/汉语方言/本族语2人,普通话/汉语方言1人,无法回答1人。分解多选项:普通话(31人次/91.2%)>本族语(7人次/20.6%)>汉语方言(3人次/8.8%)。一位16岁苗族男性(初中文化)表示:“虽然大家都要学普通话,但在家还是要说苗话。家里老人听不懂汉话,说苗话可以和他们交流。苗话代表苗族的文化,我以后的娃娃还是要学苗话。”一位25岁布依族男性(大专学历)解释:“布依语在家慢慢就会说了。娃娃上幼儿园就学说普通话,要是有幼儿园能教布依语就更好了,两样都会最好。”
为了把麻山人的传统记忆搬出大山,把麻山文化搬入新家园,政府按照少数民族习俗举行了入寨门仪式,陆续建成了民俗馆、乡愁馆、感恩馆、海孟坝广场、斗鸡场。针对少数民族多、生活习俗和语言文化差异大等特点,义龙新区充分运用自治、法制、德治的社会治理模式,以民族团结、地域融入、新老融合的方式确保搬出和谐稳定与长治久安。社区以党总支为阵地,以共商、新型促自治,推选有威望的各族代表组成联合议事会,“联合管理、联合服务、联合调解、联合文化”,大事小事一起议,大节小节一起过,大难小难一起帮,形成了当地人服务当地人的格局。社区服务大厅和社区合并办公,实行“一站式服务”。搬迁后,社区不仅全部解决了移民子女入学问题,还想方设法促转型、增就业,成立了集体经济合作社,建成了豆芽厂,开设了十多个小商铺。搬迁五年来,就业稳岗劳务输出2723人,鼓励创业138人,就业援助90人,培训1035人次(缝纫工、农艺工、家政、厨师、汽修工、电工、护工、钢筋工、架子工)。⑧2018年,麻山社区获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授予的“全国民族团结进步创建示范社区”荣誉称号。
喜欢原居住地还是现居住地:现居住地14人(41.2%),没有明显差别12人(35.3%),各有好坏6人(17.6%),原居住地2人(5.9%)。关联民族成分,喜欢现居住地:苗族60.0%,布依族26.3%;喜欢原居住地:布依族10.5%,苗族0人;没有明显差异:布依族47.4%,苗族20.0%;各有好处:苗族20.0%,布依族15.8%。
总体而言,搬迁满意度青年组明显高于中老年组,苗族明显高于布依族,喜欢原居住地的均为老年组布依族调查对象。究其原因,青少年更愿意过城市生活,苗族原居住地生存环境不如布依族。喜欢现居住地的主要理由是交通、上学、就医更便捷,环境好;喜欢原居住地的主要理由是过去条件虽然差,但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1)搬迁后语言使用的变化(分解多选项):说普通话的机会多了(14人次)>没有明显变化(12人次)>说本族语的机会少了=说汉语方言的机会多了(各11人次)。
兴义市是多民族杂居地,居民主要使用汉语方言。移民搬迁者中,部分中老年特别是女性语言适应困难。45岁布依族男性(小学文化)介绍:“说的都是汉话,这边跟望谟的汉语也不一样。刚来的时候,有人说听不懂我说话,现在好点了。”77岁苗族男性(小学文化)表示:“我们年纪大了,汉话说不好,出门不方便,去兴义(市区)问路都不方便。”一位38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告诉调查员:“在望谟,汉族比较少,一般不说汉话。我汉话不好,像我跟你说话,你有听不懂的;你跟我说话,我也有不懂的。”
随着生产生活方式和语言文化环境的改变,麻山社区少数民族移民意识到国家通用语的重要性,积极主动学习和使用汉语。一些老年人的语言能力虽然很难提升,也积极鼓励和支持后代学好和使用普通话。一位35岁布依族男性(初中文化)表示:“兴义毕竟还是小城市,需要慢慢改变,等像广州等大城市一样发达时,外地人来得多了,普通话自然也就说得多了。现在外地打工回来的人一般都会说普通话。”
(2)搬迁后的困难(分解多选项):收入变少(10人次)>很难找到新工作(9人次)>不适应新的生产方式(2人次)>不适应自然环境=文化环境变化大=语言环境变化大=其他(各1人次);没有困难或问题17人,无法回答1人。
访谈表明,收入减少、工作机会少、自我发展困难是导致部分搬迁者满意度不高的重要原因。从望谟县农村迁入兴义市义龙新区麻山社区,生活环境和生产方式随之发生改变。搬迁前,村民主要种植玉米及经济作物,部分中青年外出务工;搬迁后,部分人到义龙新区食用菌公司上班,部分人选择在附近的产业园、工业园打工。在望谟县时,中老年人靠种地维持生计,自给自足,还能增加收入;搬迁后没有了种地收入,日常开销都要花钱。社区50岁以上的劳动力就业难度很大,食用菌种植基地路途较远,管理和效益不佳,搬迁者上班的积极性不高。移民文化程度普遍偏低,思想守旧,融入城市生活速度缓慢,部分人存在“等靠要”心理,甚至愿意做贫困户、低保户,主动就业的积极性不高。社区“家家乐”超市经营者(布依族,女,38岁,小学文化)介绍:“现在四五十岁的人最难找工作,在厂子里干不过年轻人,人家嫌你做的慢、效率低,这周围打零工的机会也很少。”为解决移民就业问题,社区曾做了一些工作,“这个超市楼上以前有服装厂和鞋厂,在社区里招工,规模最大的时候可以提供400多个岗位,但厂子一年后就搬走了。门口的农贸市场和小商铺2018年开业,解决了一些人的就业。问题是商铺开得多,买的人少。我的超市也很难,以前招了八个员工,现在只剩下一个,日子不好过,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为实现可持续发展,街道和社区拓展了坝区、园区、社区就业及绣娘创业等多种渠道。年轻人转型相对顺利,主要靠外出务工、打零工、经营商店或水果摊维持生计;部分中老年人汉语文水平低,社会适应能力差,处于无业状态。77岁苗族男性(小学文化)2016年底迁入,他介绍:“之前可以自己种地,有一点收入。到这边以后花钱太多,什么都要钱,买东西要花钱,买菜要花钱,我又没有收入。”
部分人遇到生活困难和现实问题,很容易归因于移民搬迁。一位34岁苗族男性(初中文化)在广东、上海、宁波等地当过建筑工人,他介绍:“现在住的地方不像以前那样闭塞,生活方便了,就是不好找工作。我结婚有了娃娃,不能去外地打工,只能就近打零工养家。”一位52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原先与丈夫在浙江打工,后因身体不好回到社区。“搬来的这些人基本没什么工作,一些人开个商店或者经营水果摊,卖的人多,买的人少,生意不景气。去年我生病住院,花了一大笔钱,生活很艰难,很难申请补贴”。
(1)本地有无必要开办国家通用语培训班:有必要19人,没有必要11人,无法回答4人。
(2)是否参加过本地举办的国家通用语培训班:参加过1人,未参加过33人。
(3)参加国家通用语培训班的效果:没什么效果1人,无此情况33人。
(4)当地公务机关牌匾有无必要使用少数民族文字:有必要14人,没有必要13人,无所谓6人,无法回答1人。
(5)政府部门服务窗口有无必要配备少数民族语言翻译:有必要20人,没有必要10人,无所谓3人,无法回答1人。
(6)当地法院有无必要配备少数民族语言翻译:有必要22人,没有必要7人,无所谓3人,无法回答2人。
虽有55.9%的调查对象认为有必要开设国家通用语培训班,但很少有人愿意参加,主要理由是过了语言学习期,学习效果不佳。一位57岁布依族男性(小学文化)2021年5月参加了七天的普通话培训,认为“没什么效果,口音还是改不过来”。在读学生认为,上学都学普通话,没必要参加培训班。为方便群众办事,麻山社区服务中心设置了双语岗。多数人特别是汉语不好或不会汉语的中老年人认为这项举措很有必要,但少数人认为没有必要配备民族语翻译,他们强调,社区多数人会汉语方言,也基本能听懂普通话。认为法院有必要配备少数民族语言翻译的多数人担心自己的汉语水平低,使用本族语“心里踏实”。
麻山社区移民脱离了原生态社会文化环境和原有的交际网络,面临新的环境,需要构建新的社会身份以适应这种转变。他们在家庭和族际交流中使用本族语,同时积极学习、使用普通话或汉语方言,即通过语言适应逐步完成新的社会身份建构。这对少数民族城市新移民而言,不仅是一种生存策略,也是获得城市身份的有效手段。
易地扶贫搬迁使少数民族的生存环境得到改善,总体生活水平得以提升,但面临民族文化生活匮乏问题;城市化进程过快,影响了他们的文化适应、社会融入和新的社会身份建构,对少数民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也有一定影响。问卷设置了“当地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情况如何”的题目,调查结果如下:很好7人(20.6%),比较好7人(20.6%),一般16人(47.1%),不够好1人(2.9%),无法回答3人(8.8%),即不足半数调查对象认为传承很好和比较好。一位66岁布依族女性(小学文化)介绍,他们老家在望谟县边饶镇,“边饶是个小地方,不管什么都是手工做,老百姓都愿意参加非遗保护和传承”。谈及民族节日,她介绍:“边饶那边做得好一些。村里每年都要组织集体过节,现在没人组织,各家过各家的。”一位43岁苗族男性(大专学历)解释:“在望谟过节的时候,会有专人组织大家一起过,到麻山以后都是自己过自己的,很少沿用民族习俗。”一位16岁布依族女性(高中生)认为,望谟县布依族的节日、传统食品和民族服饰传承情况都比麻山社区好,“我们搬过来以后没有参加过什么民族节日活动”。
“适应”需要一个过程,就我们近20年来少数民族地区不同类型移民社区搬迁者语言文化适应的20多个调查个案看,在语言文化适应过程中,既有快速适应者,也有逐渐适应者,还有无法适应不得不返回原居住地者。适应速度具有群体性差异,总体而言,青少年和儿童的适应的速度快、社会身份转变相对较快;老年群体特别是老年女性语言文化适应速度慢、社会身份转变困难;中年群体的语言文化适应和社会身份转变速度取决于个体经历:受教育程度较高、外出经历丰富、有一技之长者适应速度快,相反则慢。
黔西南州是布依族、苗族为主的多民族地区,少数民族不但主动学习汉语方言和国家通用语,不同少数民族之间还互学语言,这是形成双语或多语社会的基本条件。即便从望谟县石漠化严重的贫困地区搬迁到兴义市麻山社区的少数民族,双语或多语人的比例也高达85.3%。基层语言服务促进了少数民族移民语言文化适应、社会身份转变和城市融入,移民在积极学习和使用普通话、汉语方言的同时,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范围逐渐缩小,本族语言文化传承出现断层。在城市化进程中,如何进一步提高语言服务水平,创造性地开展语言教育活动,加强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特色产品的供给与服务,促进少数民族语言文化传承与发展,提高移民的整体受教育水平和汉语文应用能力,是政府应当考虑的问题。
注释:
①王远新.应当加强少数民族生态移民语言文化适应的调查研究[J]//王远新主编.语言田野调查实录(九),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
②调查得到州委、州民族宗教委员会、市公安局、木陇街道办事处、麻山社区居委会大力支持,得到州委、州民族宗教委员会干部王睿、梁佳雪等人的大力帮助。公安部驻村干部田智,中央民族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社会语言学方向2020级博士研究生赵婷婷、吴杨芝和硕士研究生曾雪雨参与了调查,特此致谢。
③数据由麻山社区居委会提供,特此说明。
④34名调查对象中,30人2016年、3人2017年、1人2018年搬入麻山社区;13人有赴外省务工一年及以上的经历。文化程度中的“小学及以下”含没上过学(9人),“高中”含中专和技校。职业中的“其他”含在附近工厂打工、做临时工的各2人,社区干部、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各1人。
⑤文中“普通话”指带汉语方言或布依语、苗语特点的普通话;“汉语方言”属西南官话川黔片黔中小片,当地称“汉话”或“兴义话”;“其他语言”指苗族掌握和使用的布依语。
⑥包括学过但未学会或掌握程度不高的调查对象。语言、文字学习途径中的“家人影响”分别指在家庭环境中自然学会、由家人教会;“媒体接触”指看电视、电影,听广播或接触其他媒体;“在外地”包括在外地上学、当兵、务工等。
⑦各项比例均排除“无此情况”。
⑧尤崇峰.木陇街道麻山社区2020年工作总结[R].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