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熠,王鹏,王志珍,单凌寒,李叶,焦明丽,吴群红
(哈尔滨医科大学卫生管理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1)
参保者作为医疗保险的主要参与者和使用者,其受益感不仅是评价当前医保制度整体运行情况的重要指标,还反映着医保政策的信息普及与宣传效果。了解参保者受益感形成的依据及其特征,能够为医保优化信息普及与政策宣传策略提供参考。社会嵌入理论主张将行动者嵌入到其所在的关系网络之中进行分析,认为人们的观点和看法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其所处社会网络中的讯息交换与人际互动影响[1]。医保参保者受益感的形成也是如此,并不简单的来源于亲身经历与体验,还深深的嵌入于人们的社会生活之中。人际网络与传媒网络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两个社会关系网络,即周围人对医保信息的转述与态度、大众媒体对医保的报道都会影响参保者对自身受益感的判断。
随着城市化与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当代社会的人际网络与传媒网络都不同程度的呈现出新的关系特征,在人际网络方面,核心家庭的增多与人口流动性的加大,使得传统的亲缘网络、地缘网络与新型的业缘网络、趣缘网络交错共存;在传媒网络方面,电视、广播、报纸等传统媒体不断受到微博、微信等新兴媒体的冲击,共同构建着当代社会信息传递的网络渠道。一些研究表明,受到这些新发展趋势的影响,不同年龄与受教育程度的人群所依赖的信息获取网络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如年龄较大的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群在信息获取上更加依赖亲缘关系和传统媒体网络[2-3],而年龄较小的和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群则更加依赖业缘、趣缘与新兴媒体网络[4-5]。本研究所瞄准的核心问题是:上述这些变化在医保参保者受益感形成方面是不是同样存在?其具体的连接方式又是如何?对这一问题的关注不仅仅是对新时代背景下人们认知形成模式的有益探索,更能够为政策信息传播的精准化与干预措施的靶向化提供参考,为卫生领域其他有关信息传播问题的研究提供借鉴思路。
项目组在2020年12月至2021年2月期间在哈尔滨市道外区的三个社区开展了一项为期三个月的关于“医保参保者受益感”的横断面问卷调查,调查对象为我国基本医疗保险的参保人员。
受新冠疫情影响,项目组在抽样方案的设计上充分考虑了社区基层工作人员的可行性建议与过往研究经验,选取定额抽样为最终的抽样方法。在具体抽样额度的设定上,项目组综合《黑龙江统计年鉴2020》《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020)》和《中国国民健康与营养大数据报告(2018)》以及被调查地区的人口特征设定了被调查者的性别比例和年龄比例,并在此基础上选择符合条件且愿意配合的被调查者展开问卷调查。
调查委托社区基层工作人员展开,在调查开展前项目组通过网络与面对面的方式对调查人员进行了统一的培训;在调查过程中,调查人员根据被调查人员的实际情况采取面对面自填或是访谈的方式邀请被调查人员在手机上填写电子调查问卷;项目组成员每天对所收集信息进行质量检查与反馈,以保证数据的真实性与可靠性。
此项调研共有1063名参保社区居民填写了问卷,剔除填写不完整或存在逻辑错误的问卷,最终有效问卷为1045,Cronbach α系数为0.926(>0.9),具有较好的信度。
问卷调查内容包括参保者基本信息(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等)、参保者的医保受益感程度、参保者对医保受益感的判断依据等方面。在对参保者医保受益感程度进行调查时,请被调查者根据自身的实际感受从完全不受益、不太受益、一般、较受益、非常受益五个等级中做出选择。在对参保者的受益感判断依据的调查方面,首先请被调查者从亲身经历、周围人的经历及诉说、媒体报道、其它和无五个选项中选择出前三个认为最重要的判断依据,在此基础上,如果被调查者选择“周围人的经历及诉说”则再进一步请被调查者在亲戚、朋友、同事、邻居和其它六个选项中选出自己较为依赖的人群;如果被调查者选择“媒体报道”则再进一步请被调查者从微信、微博、QQ、电视、广播、报纸、杂志和其它八个选项中选出自己较为依赖的媒介。
1.3.1 统计描述
研究对调查对象的基本信息、受益感程度及其判断依据等相关数据进行了统计描述。其中,受益感程度被归为高受益感(较受益、完全受益)和低收益感(完全不受益、较不受益、一般)两类。
1.3.2 社会网络分析法
社会网络分析是一种用来测量和研究社会网络中各个节点的特征和关系,并以网络的形式将这些节点表达出来的方法[6-7]。共现矩阵是这一方法的分析基础,是对两两选项被同一被调查者同时选择的次数的呈现,共现次数越多则关系越紧密,两两节点的众多连接情况共同编织出整个关系网络[8]。点度中心度是社会网络分析的重要衡量指标,它根据节点在网络中的度数来衡量节点在网络中的位置,数值越大意味着在网络中的影响力越大,本研究用此来测算被调查者在进行医保受益感评价时更多的受到哪些人群或媒介的影响[9]。在可视化的网络关系图中,节点大小表示直接与该节点相连的其他节点的个数;节点之间连线的粗细代表受益感影响因素的出现次数,连线越粗,该因素的核心地位越突出,反之越普通[10]。
1.3.3 分析软件
研究运用SPSS26.0软件进行统计描述,利用Cooc软件生成频数分布表后,采用UCINET6.0和Netdraw软件计算点度中心度并生成可视化视图。
在1045名被调查者中,男(49.1%)女(50.9%)比例基本持平,66.5%的年龄在60岁以下,83.3%的受教育程度为本科以下。超过半数(55.7%)的被调查者表示医保受益感较高。在回答自己评价医保受益感的判断依据时,92.9%的被调查者选择了“周围人的经历及诉说”,83.8%的被调查者选择了“媒体报道”,见表1。
表1 被调查者基本情况分布(n, %)
2.2.1 人际依赖选择的频数分布
对于选择“周围人的经历及诉说”为自己受益感形成依据的被调查者,总体上他们最为依赖的前三位人际关系为亲戚(799)、朋友(749)和同事(568),在不同分层中这种人际依赖排序相同,见表2。
表2 医保受益感形成的人际依赖选择频数分布情况(n,%)
2.2.2 点度中心度结果
在对这部分被调查者的人际依赖选择进行点度中心度分析后,发现总体上排名前三位的是亲戚、朋友和同事。按年龄分类后,60岁及以上的人群在亲戚、朋友和同事这三个人际依赖节点的结果比60岁以下人群小,而在同学和邻居上比60岁以下人群结果大,其中同事是两类人群点度中心度结果相差最大的节点,差值为9.389。在受教育程度分类方面,本科及以上人群在人际依赖节点处的结果都比本科以下人群大,其中朋友为本科及以上人群结果最大的节点,邻居为两类受教育程度人群点度中心度结果相差最大的节点,差值为18.053,见表3。
表3 医保受益感形成的人际依赖点度中心度测量结果
2.2.3 可视化图形分布
由于总体、不同年龄与受教育程度被调查者的人际依赖选择可视化图形各节点分布情况相近,此处将以被调查总体的可视化图形为代表展示结果,见图1。由图可知,人们在形成受益感时的人际依赖网络呈现出一种多中心的五边形网络结构,它们之间存在着两两相连的关系,这说明参保者的医保受益感形成往往会同时受到多种人际关系中的信息影响,其中亲戚、同事和朋友是最常见的组合。
图1 被调查总体的人际依赖网络可视化视图
2.3.1 传媒依赖选择的频数分布
对于选择“媒体报道”为自己受益感形成依据的被调查者,总体上他们最为依赖的前三位媒介依次为电视(619)、微信(550)和广播(455),在不同分层中这个媒介的具体顺序略有变换,见表4。
表4 医保受益感形成的传媒依赖选择频数分布情况(n,%)
2.3.2 点度中心度结果
从选择“媒体报道”的被调查者的总体情况上看,点度中心度排名前三位的依次是电视、微信和广播。年龄分类后的点度中心度测算结果显示,60岁及以上人群在广播、报纸和杂志这三个传媒依赖节点的结果比60岁以下人群结果大,而剩余如电视、微信和微博等节点结果均比60岁以下人群小。其中微信是两类人群点度中心度结果相差最大的节点,差值为23.855。受教育程度分类后的点度中心度测算结果显示,本科及以上人群在不同传媒依赖节点的结果上都比本科以下人群的结果大,其中微博是两类人群点度中心度结果相差最大的节点,差值为22.217,这表明受教育程度较高人群在判断时往往会综合各个渠道信息,见表5。
表5 医保受益感形成的传媒依赖点度中心度测量结果
2.3.3 可视化图形分布
同上,由于总体、不同年龄与受教育程度被调查者的传媒依赖选择可视化图形各节点分布情况相近,此处将以被调查总体的可视化图形为代表展示结果,见图2。由图可知,人们在形成受益感时的传媒依赖网络呈现出一种多中心的多边形网络结构,它们之间存在着两两相连的关系,这说明参保者的医保受益感形成往往会同时受到多种传媒依赖关系中的信息影响,其中除电视、广播和报纸等传统媒介之外,微信和微博等新媒体媒介也是最常见的组合。
图2 被调查总体的传媒依赖网络可视化视图
研究发现,绝大多数参保者的受益感形成受到“周围人的经历与诉说”影响,且总体上,亲缘、趣缘和业缘关系相对于地缘关系而言发挥着更加重要的作用。这种人际关系网络依赖特征与赵泉民(2013)等人的研究结论相似,即基于趣缘和业缘的后致性社交关系在现代社会人际交往的过程中逐渐削弱了地缘关系,并与亲缘为主的先赋性人际关系共同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11]。
在亲缘依赖方面,家庭观念深深植根在中国人的骨血之中,绝大多数人能够与家人、亲戚保持着相对紧密的联系度,亲戚成为获取医保相关信息的重要渠道。由于亲戚间口述信息的生动易懂,参保者也更加喜欢询问并倾听这部分人群传递的信息,做出自我感知的判断。在趣缘依赖方面,信息技术的发展为人们提供了更多能与关系网络交流信息的平台,人们开始根据自身兴趣爱好和价值观寻找朋友以此来建立和维系趣缘关系。这种网络关系中的人群在观点上往往相近,受到证实性偏见的影响(即人们会在收集与分析信息的过程中主动选择与自己观点更为贴近的信息[12]),更容易形成趋同的医保感受。在业缘依赖方面,工业化分工使人们为了相同的目的,在一个共同的组织,与来自于不同家庭背景、社会地位及岗位的组织成员相接触,同事也逐渐成为人们信息获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受当前我国医保制度设计的影响,同一单位人员的医保类型相同,在彼此间信息的探讨和交流中会产生比较相似的医保意见与体验,进而能够作为一种重要的判断依据对医保感受产生影响。在地缘依赖方面,受基层社区建设情况影响,我国城市的社区组织相对松散[13],尽管在新冠疫情后社区内部的联系大幅加强,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都市人群与邻里间的陌生状态,邻居在医保感受形成过程中的作用也因此并不十分突出。
研究在对不同年龄阶段人群进行分层分析后发现,尽管人际依赖的整体排序无明显变化,但相对于60岁以下人群,60岁及以上被调查者的医保受益感形成受同事影响的程度明显下降,受邻居影响的程度明显加大,这与他们已经处于退休年龄,逐渐退出同事圈子,更多的加入到以地缘为依托的邻里网络中的生活状态相符。老年人群受体力限制,活动范围较小,邻里间就身体健康、医疗服务利用和医保等方面信息交流增多,所以在形成受益感的时候也会较多的参考这一渠道来获取信息。另一方面,对不同受教育程度人群的分层分析结果表明,与受教育程度较低人群相比,受教育程度较高人群的医保受益感形成更依赖朋友关系。这可能与受教育程度较高人群对价值观、志趣等因素更为看重有关[14]。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依赖何种人际网络来形成医保感受,都存在有一些系统性特征。一方面,人际依赖网络所传递的信息更易得与易懂,充满故事性与情境性的交流,也更容易产生情感共鸣,满足情感需求,这也是为什么九成以上的被调查者都表示会把“周围人的经历与诉说”作为医保受益感的形成依据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依赖人际网络获取的信息也可能存在易得性偏见和小样本偏差的问题。易得性偏见是指人们往往会过分信任自己容易得到的信息,不去判断信息的真实性,从而产生认知偏差[15]。由人际依赖网络获得的医保信息就具有这样的特点,虽然易得,但这些信息往往是被再加工过的主观信息,医护人员态度、疾病诊疗结局、自身经济状况都会使讲述者传递出与真实情况不符的医保信息,当人们不加判断的相信这些表述时,系统性的医保受益感认知偏差便产生了。真实医保信息的不易得与不易懂状态会加剧信息获取成本,迫使人们更加依赖来自人际网络的易得信息。小样本偏差是由人们在认知上不由自主的使用“小数定律”造成的,即人们往往会夸大让自己有情感共鸣的个案事件的代表性,以偏概全[16-17]。周围人的医保感受以及针对于医疗服务的过程体验只是个别案例,但受“小数定律”的影响,人们很容易因为夸大这些生动个案的代表性,而对医保进行泛化评价,产生偏颇的医保受益感受。
研究结果发现,“媒体报道”是人们医保受益感形成的另一个重要依据,以电视、微信和广播为代表的复合型媒介组合是人们获取医保信息较为依赖的途径。其中,60岁及以上人群以及受教育程度较低人群更偏向于依赖电视、广播和报纸等传统媒介,而年轻人群和受教育程度较高人群除了受电视和广播等传统媒介的影响外,还会将微信等新媒介也作为获取医保信息的重要途径,这与葛丽莎(2016)对受众媒介使用习惯的研究结论相符[18]。
年长人群和受教育程度较低人群更依赖的传统媒体的优点在于所发布的医保信息较权威真实,对相关内容的解读也较为准确,更容易引导参保者形成比较贴合现实的医保认知。但传统媒介也存在着两方面问题,一是,在故事性的报道中,医保信息常常被夹杂在对整个医疗系统的报道内容之中,人们很难区分医保在某一现象或问题中的实际责任,导致对受益感的形成缺少针对性[19]。二是,在政策性的报道中,由于播出时间相对固定、缺少互动平台与专项解读,参保者很难理解复杂的医保信息,也无法真正的依据这些信息产生合理的认知。
年轻人群和受教育程度较高人群更依赖的新媒体具有极强的便捷性和互动性,能够将传统媒体的单向宣传变为双向宣传,让公众在医保信息的获取上从被动接受变为主动寻求[20],参保者可以随时随地获取自己关注的信息,并发表自身的体验与见解。此类渠道的优势是能够让医保信息更易得和易懂,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参保者的信息获取壁垒。但另一方面,新媒体也存在着一些信息传播弊端,比如人们针对医保信息的评论良莠不齐,极有可能导致缺少鉴别能力的参保者产生极端观点。
本文基于项目组关于“医保参保者受益感”的横断面调查数据,在社会嵌入的视角下,利用社会网络分析法对医保受益感形成的人际与传媒网络依赖情况进行了研究。当前参保者受益感的形成具有多缘人际依赖共存与新老媒介依赖复合的总体特征,给医保政策宣传带来了不同的风险与挑战,提示着我们为提升参保者医保受益感进行信息宣传的时候,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第一,为避免人们受周围人影响,在医保受益感的形成上产生易得性偏见和小样本偏差问题,一方面,政府部门需要为参保者打造一个公开、透明、易得、易懂的医保信息分享与交流平台,确保人们能够获得更为真实全面的医保信息;另一方面,对于年老以及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群,可以利用他们对地缘和业缘的依赖,积极邀请专家深入社区和单位开展医保专项讲座或组织培训,及时宣传政策的最新变化、回应参保者关心的热点问题。
第二,针对不同年龄和受教育程度人群在各自的传媒依赖方面可能引致的问题,医保政策传播应重视发挥新老媒体的自身优势,促进二者形成优势互补。对于传统媒体而言,在保证传播信息真实性的基础上,要注重采用多样化的形式来报道医保资讯,并搭建医保信息移动化或网络化沟通平台,及时回应参保者关切的问题。新媒体在传播医保信息的过程中,要在充分发挥自身互动性与便捷性优势的同时,借助传统媒体更具权威性的信息来源,增加自身为民众提供医保信息的可靠性和真实性,正确引导舆论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