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卓源
(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275)
《醯鸡吟》十三卷为明朝李廷训诗歌集,黄云诗社社友熊嘉瑞、石鼎玉订,门人孔声振、马一元、魏继徵及李氏子李梦鹤校。该诗集为明天启三年(1623)刻本,现藏美国国会图书馆,一函四册,孤本。李廷训(1559—?),字孔教,号士昂,宁夏固原人。明神宗万历十三年(1585)乙酉科举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乙未科进士,累官至河南清军道、驿传道佥事。其生平事迹《万历乙未科进士同年序齿录》卷一、《〔宣统〕固原州志》卷四《人物志一》,以及《〔嘉靖〕陕西通志》《〔乾隆〕甘肃通志》《〔乾隆〕西安府志》《〔乾隆〕三原县志》《〔雍正〕河南通志》等有载。《醯鸡吟》无书名页,每半页8行,行17字,四周双边,单黑鱼尾。全书主要包括《醯鸡吟自叙》《醯鸡吟纪年》《醯鸡吟小引》和正文。诗歌皆系年排序,收录李廷训万历二十九年(1601)至天启三年(1623)共23年间创作的诗歌共706首。笔者不揣谫陋,试从文献学角度,对此书的书名含义、著录流传、版本特征、编撰体例等进行考述,以期客观评价其文学价值和版本价值。
“醯鸡”典出《庄子·田子方》:“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郭象注:“醯鸡者,瓮中之蠛蠓[1]。”据《列子·天瑞》载:“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2],醯鸡即蠛蠓,是酒瓮中所生的一种小虫。这段话的意思是孔子请教老子关于“大道”的问题后,把这些告知颜回,并感慨自己对于事理、大道的所知所想过于狭窄,就好像酒坛中的蠛蠓,如若不是老子将坛上的盖子掀开,就终身不会知道天地之大,人生之奥妙。《醯鸡吟》中首篇《醯鸡吟自叙》位于纪年总目之前,后有李廷训自署:时天启三年癸亥午月上澣之吉,关中六盘山人李廷训书于瓮园之二益堂。《醯鸡吟自叙》如下:
醯于五味为酸,鸡生于醯,故嗜醯;方书名曰蠛蠓,与蚊、蚋等喜群飞舞盎间,一丛瓿□,餔糩啜醨,盖洁于自奉,而拙于自守,酸辛殊不自知若有味乎。其酸者,如蠧鱼三食神仙字,化为脉望。夫脉望醯鸡,鹏飞蜩扰,其彭殇固自有间矣,此之谓物化。余不佞,窃以有涯之生,辛酸一世,累年课为俚言,不特醯鸡之化于酸耶。迄今琐琐,得若干首存之稿笥,儿梦鹤辄汇为一帙,曰《对圣轩草》。余谓不然,作者无论全唐即近代,海内诸骚人墨客虑无不轶驾前人者,视拙作何啻醯鸡?夫醯鸡,繄岂无声,第渺乎小耳,余吟似之,故名[3]。
李廷训在这里使用托物言志的手法,格调古雅,其谓醯鸡“洁于自奉,而拙于自守,酸辛殊不自知若有味”,而自己则是“窃以有涯之生,辛酸一世,累年课为俚言”,醯鸡与蚊、蚋等喜群飞舞盎间,是渺小不易被人发觉的不起眼的存在。在人类的概念里,一只酒瓮的空间,相比于浩瀚无垠的宇宙,小得可忽略不计,像一个随手可抹去的斑点。李廷训以醯鸡自喻,世界之大,自己却如此渺小,唏嘘自己的一世辛酸。从对于醯鸡的描述,也可见李廷训心细如发,善于捕捉自然界的微小事物。其子李梦鹤原想将此诗集取名作《对圣轩草》,李廷训以《醯鸡吟》名之,既自谦此书非大雅之作,又敝帚自珍以自惜。相比于茫茫无垠的宇宙,作者将目光投向更微小的世界,酒瓮虽小,但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有限中的无限,同样神奇、幽远、深不可测,给人以无尽遐想。李廷训是温谦的,让人在读其诗文前便已感受到了平静、和气与随性——恰如酒瓮中的蠛蠓,这只是一个醉舞者的絮叨,人类亦不必过分认真,它可能没有严谨的逻辑与特别的遵循,只是乘兴而发,然后在酒瓮里沉沉睡去。在《醯鸡吟小引》中,李廷训对后取士者“变而策,变而论,又变而文艺,视唐人诗不啻余食赘疣”的做法表示惋惜,可见其尊崇复古,既重视唐代诗文的法度格调,又注重真情实感在诗文中的作用,自由地抒发个人真实性情和表现个人生活欲望。这和明嘉靖中期“后七子”这一文学复古群体的诗文创作主张有着相似之处,也与以“性灵说”作为文学主张内核的“公安派”有异曲同工之妙。
《醯鸡吟》不见于《明史·艺文志》,也不见于地方志,只在当代一些目录提要类著述中有所著录。如《陕西省志·著述志》第71卷云:
《醯鸡吟》13卷,明李廷训撰。是书为作者文集,原题曰:“关中李廷训孔教甫著,社友熊嘉瑞泰徵甫、石鼎玉九鼎甫订,门人孔声振元籁甫、马一元涵春甫、魏继徴佐圣甫、男李梦鹤仙驭甫校。”书中内容按年编排,始戊申(万历三十六年),讫癸亥(天启三年),卷首有天启三年(1623)作者自序。有明天启间刻本,4册,每半页8行,行17字,今藏美国国会图书馆。李廷训,字孔教,陕西三原县人。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官河南宁陵县知县[4]。
此书简单罗列了《醯鸡吟》的编纂、校订者以及版本情况。实际上,李廷训籍贯应为宁夏固原人,其籍贯记载有误。《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中国善本书录》对此书著录如下:
《醯鸡吟》十三卷,四册一函,明天启间刻本,八行十七字。原题:关中李廷训孔教甫著,社友熊嘉瑞泰徴甫,石鼎玉九鼎甫订,门人孔声振元籁甫,马一元涵春甫,魏继徵佐圣甫,男李梦鹤仙驭甫校。廷训,三原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官宁陵知县。是集按年编次,始戊申(万历三十六年),讫癸亥(天启三年)。《三原县志》无廷训传,是集亦不见著录[5]。
目前《醯鸡吟》仅有一种点校本,即贾三强主编,陕西古代文献集成编纂委员会编《陕西古代文献集成·第十辑》(下文简称陕本)。该整理本未重新编次,凡遇异体字、古今字、通假字、俗体字、简体字均不改动。经与底本对照查检,陕本存在同音字混淆、形近字混淆、多录字、漏录字、两字前后顺序颠倒等情况。同音字混淆的情况如“高平城外萧关道”(《出塞行》)[6],陕本的录文是“高平城外箫关道”,将“萧”“箫”混淆。“金锤长在袖”(《八恶》之《恶少》)[7],陕本的录文是“金锤常在袖”,将“长”“常”混淆。其他同音字如“侣”“吕”、“篷”“蓬”,“芳”“方”等在底本中都是第一种写法,陕本录文为后者。形近字混淆的情况如“孤臣惟待圣明知”(《怀古咏言》之《韩城张升》)[8],陕本的录文是“孤臣惟待圣明和”,将“知”“和”混淆。“泾水下兮淼淼流”(《济泾行》)[9],陕本的录文是“泾水下兮森森流”,将“淼淼”录作“森森”。其他形近字如“戌”“戍”、“睛”“晴”、“秦”“泰”在底本中都是第一种写法,陕本录文为后者。多录字的情况如“驾言荷得採来薪”(《戏题百子图》之《炊饭儿》)[10],陕本的录文是“驾言荷得采採来薪”,“采”为衍字。脱录字的情况如“秋夜棘围视试用壁间韵”(《醯鸡吟纪年》)[11],陕本漏掉“视”字。两字前后顺序颠倒的如“相将棹小舠”(《同升闻访昝冲宇留饮》)[12],陕本的录文是“将相棹小舠”,陕本的录文把“相、将”二字顺序颠倒。
学界目前对《醯鸡吟》的研究有如下成果:周喜存在其博士论文《明清陕西三原文人群体及其著述研究》第一章第二节《明清三原文人群体著述概况》中,附有《明清陕西三原县文人著述一览表》,其中第20页表格列出李梦鹤著《十无诗》,第21页列出李廷训(移居三原)著《醯鸡吟》十三卷[13]。金振宇在其硕士论文《明清宁夏进士与文学》第一章第一节《明代宁夏本籍进士与科考》中,指出明神宗万历时期,宁夏本籍进士中有李廷训[14]。张焕玲、赵望秦著《古代咏史集叙录稿》中,在《古代咏史集叙录》一章中对《醯鸡吟》中的怀古咏言诗作56首的内容、体裁进行了简单介绍。可见学界对于李廷训《醯鸡吟》的研究屈指可数,期待将来有进一步的展开,取得更多的成果。
该本有封皮,无牌记、序言、跋语等,四周双栏,单黑鱼尾。开篇是《醯鸡吟自叙》,题目下钤阳文“绿荫居”长方形朱印。末署“时天启三年癸亥午月上澣之吉,关中六盘山人李廷训书于瓮园之二益堂。”文后钤有两枚印章,分别为阳文“李孔教”方印和阴文“乙未进士”方印。这两枚印章也印证了李廷训的字为孔教,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中进士。“瓮园”在诗集中多有提及,如收在丁巳年的《瓮园》,收在丁巳年的《瓮园秋晴》等,收在癸亥年的《瓮园记》则详细介绍了“瓮园”及“二益堂”的名称由来。《瓮园记》载:“癸丑夏,余卜郊西南隅隙地,构筑一宫,题曰‘瓮园’,以艰于水也。园西凿井,长夏命园丁抱瓮汲水以溉花竹。堂扁曰‘二益’,阶下两砌,植牡丹、芍药二种约二十余本[15]。”然后是《醯鸡吟纪年》,即按照年份编排的目录,起于辛丑,即万历二十九年(1601),迄于癸亥,即天启三年(1623)。再者是《醯鸡吟小引》,最后才是正文。
《醯鸡吟》卷一首行顶格题“醯鸡吟卷之一”,次行退七格,从右到左依次题署“关中李廷训孔教甫著”“社友熊嘉瑞泰徴甫 石鼎玉九鼎甫订”“门人孔声振元籁甫 马一元涵春甫 魏继徴佐圣甫男李梦鹤仙驭甫校”,可知参与编订《醯鸡吟》的成员有5人,且分工明确:李廷训为编撰者,熊嘉瑞和石鼎玉为考订者,孔声振和马一元为校对者。卷一末署10位黄云社友的姓名和官职名:徐君正,明经;李凤㕛,记室;冯仲确,郡庠学博;周无文,明经;李孔教,沙隨令;樊克诚,茂才;寇叔坦,茂才;张达天,孝廉;熊泰徴,茂才;陈赓虞,孝廉。在诗集中皆有李廷训与这9位文人酬唱赠答的诗歌。此外,《醯鸡吟》卷五、卷十题名下钤阳文“绿荫居”长方形朱印,《醯鸡吟自叙》题目下也钤有此印。明人好弄风雅,多喜为书斋雅号,有的甚至以此为文集之名,诸如《绿荫轩诗集》《调运斋集》《居易堂集》《容居堂集》等,以此观之,绿荫居很可能是诗人创作诗文或读书的书斋名。
《醯鸡吟》的总目编排颇具特色,与古人诗集或文集有很大不同。总目称《醯鸡吟纪年》,仅有干支纪年,却无卷次,与正文的既有卷次,又有纪年有所不同。而且总目是先标出干支,然后排列诗题,正文是先标出卷次,却将干支以小字标在本年诗作的最后一首之末。
关于李廷训以纪年编排的原因,《醯鸡吟小引》中有所说明:
彭泽公赋归以后,凡所著述,止书甲子年月,不以国号,盖不忍言晋室陵夷而入于宋,与春秋卫公子鱄坐不向木门,其趣同。当今四海一君,余何敢附会陶公之笔?惟是因时有志,因志有声,故序以甲子,俾自知其岁不易得,亦可自占其筋力健不耳。若琴、书、诗、酒,陶公之寄情处,余愿为之执鞭所欣慕焉[16]。
《醯鸡吟》共十三卷,按照年份编排,每一卷收录一年的诗歌,首卷为戊申年之作,末卷为癸亥年之作,戊申年收录的诗歌《黄云社草》八首是为纪念“黄云诗社”成立而作,在第二节的编写体例中有详细说明。故纪年应当从“辛丑”算起,也就是《醯鸡吟》共收录了李廷训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43岁至天启三年(1623)癸亥65岁共23年间所作的诗歌。其中辛丑卷收诗1首,丙午卷收诗1首,戊申卷收诗8首,己酉卷收诗5首,庚戌卷收诗2首,辛亥卷收诗1首,壬子卷收诗3首,癸丑卷收诗24首,甲寅卷收诗107首,乙卯卷收诗32首,丙辰卷收诗31首,丁巳卷收诗24首,戊午卷收诗23首,己未卷收诗52首,庚申卷收诗153首,辛酉卷收诗105首,壬戌卷收诗85首,癸亥卷收诗49首。全书共收诗706首。其中附周无文、徐默阳、梁茂才、李梦鹤之作各一首,分别收录在乙卯年中的《附无文作》,己未年中的《附徐默阳和韵之作》,庚申年中的《附梁茂才酬九日见招之作》,壬戌年中的《附鹤儿寿词》。
每卷的诗歌基本上也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每年的元日、九日、生日、除夕这些重要的日子里,李廷训基本都会有诗歌创作。其游历之地也都被付诸诗篇:如六盘山、瓦亭关、华山、雁塔、太玄山等名胜;清川道观、报恩寺、观音山寺、荐福寺、温国寺等庙宇道观。万历三十四年(1606)李廷训48岁,回乡守丧。万历二十八年(1600),时李廷训42岁,升南京户部主事,擢湖广司员外郎,掌印郎中、京察列。万历三十七年(1609),时李廷训51岁,得女,唤作如安,惜13岁时早夭。从诗集存诗可见。万历四十一年(1613),时李廷训55岁前后,定居陕西三原。万历四十二年(1614),时李廷训56岁前后,任河南驿传道佥事。其游历地点主要在河北保定、江苏南京、河南宁陵以及陕西三原等,其交游网络也十分庞杂。
《陕西古代文献集成·第十辑》中的《醯鸡吟》整理部分在卷首的总目纪年中,把第一个纪年“戊申”径改为“丙申”,并作如下校记:“‘丙申’,底本原作‘戊申’。按本书均以干支纪年,‘戊申’或为嘉靖二十七年(1548),或为万历三十五年(1607)。若为嘉靖二十七年,则距下年‘辛丑’为时太久而不合情理;若为万历三十五年,则又与本书纪年编纂的体例及时间不符。故此推断‘戊申’当为‘丙申’(万历二十四年,1596)之误,据改[17]。”经查阅诗文内容,笔者认为底本所作“丙申”无误,不应径改,主要有如下几点原因:
其一,《醯鸡吟》卷一《黄云社草》八首前有小序,载:
社自周无文结,余与麓溪徐明经诸丈约得十余人,无文拈韵命题,赋毕,必经改窜而后录之,于今十六余年,所念之如昨日事。检笥中仅得春初及送无文之作八首,余具在社友寇仰峰斋头,而有无亦不可问矣[18]。
李廷训在小序中称黄云诗社结社作诗已有十六余年,将最后的纪年“癸亥”即天启三年(1623)向前推16年,即为万历三十五年(1607)。
其二,卷四《怜生吟自叙》载:
戊申岁,读《礼》山中,适周无文从其家君宦至。无文于诗,盖性也。身困白牛,江湖自放,诗益工。识面后,因出笥中诸稿,并所为《八老》诗者示不佞。寻为结‘黄云诗社’,取先唐诸佳句诵之,觉津津焉[19]。
此“戊申岁”应为万历三十五年(1607),亦即黄云诗社的成立时间。
其三,万历二十九年(1601)至万历三十六年(1608),李廷训任宁陵县知县。《醯鸡吟》卷一自署“黄云社友”姓氏,记录有各位社友的身份,他自己的身份则为“沙随令”。沙随,春秋宋地,在今河南宁陵县北。可知“沙随令”即为“宁陵县知县”,符合他当时的身份。
此外,总目中收在癸亥年的,经与正文查验比对,有以下10首诗的诗题未被刻出,猜想有可能是漏刻所致:《循吾昆玉读书佛殿》《访循吾明吾兄弟于石室中》《佛殿戏时有柳徐二茂才》《余客安上人方丈,距前寺五里许,雪中,赵伯仲遣人邀饮》《日暮,伯仲送余之安上人方丈》《妓有赠余香囊者,答以小曲,明吾时令歌之》《邀循吾兄弟于读书处一饭》《大佛阁前戏掷打儿窝》《寺下大路有石门遗址,余与赵伯仲游坐其下,同有建坊之约》《明吾登坛在即,余已归莲社久矣,怆然有怀》。
从《醯鸡吟自叙》末署来看,此本刊刻于天启三年。但是刻本中有许多明显剜改的痕迹,主要出现的部位集中于诗题、正文。古人刻书,往往先印成少量的样本,对样本进行检查,校对无误后,才开始大量印刷定本,这类正式印刷前制作的样本被称为试印本。先理清初印本和试印本的概念,再结合古书刻印的工序以及初印本与后印本的特点,笔者试对美国国会图书馆藏《醯鸡吟》的版本性质作初步判断。
同一副书版印出的本子,按刷印时间的早晚、刷印工序的先后,形成了试印本、初印本、修版本、重修本、递修本、增刻本等不同的名目。关于“试印本”这一术语,郭立暄在《中国古籍原刻翻刻与初印后印研究》中这样界定:“古书刻成正式发行之前,会先印出一些样本,以供校正文字、检验刊刻质量与印刷效果。作者、出版者有不满意的地方,在样本上作出提示。刻工按照提示修版后,会局部试印后在前样本上贴改。经过几次反复,得到认可,最终定型,这一工序称为试印,经此工序印出的本子称为试印本。试印本保存了未正式刷印流通前文本的原始状态,是后人理解古书校印过程中难得的第一手资料[20]。”故试印本可视为一种特殊形式的初印本,修版本以下的本子则可归为后印本。
古书刻印过程中从写样到试印这一阶段有发写、校勘、割补等程序。在陈正宏撰《从写样到红印——〈豫恕堂丛书〉中所见的晚清书籍初刻试印程序及相关史料》一文中有详细说明。“割补”是写样本定稿过程中的术语,指写手遵循校勘结果,改正写样时裁割粘补原样的一道工序。与一般的理解不同,写样发生错误时,事实上并不用丹铅涂抹,或废弃原样重新书写,而是尽可能地保留原样,在原样上剪裁拼贴。有时遇到删节或增加内容较多的情形,则要“割行”。至于粘补,则一般不在原来文字上直接粘贴,而是割除原文后,将重写的字样剪成与割除处同样大小的纸块或纸条嵌入,再在背面加粘面积稍大于割除处的无套格薄纸以作固定。也有面积相对较大的割补,则原文割除限定在版框内,重抄的写样保留天头地脚,可以不用另外内衬纸,而直接粘在原样的天地上[21]。通过统计和查检,《醯鸡吟》底本中剜改后进行贴补的部位约有90余处,和这种情况是相符的(详见表1)。这些校改,有的是针对某些诗句,如“笙吹缑岭须乘鹤”(《过清川张真人上升处》其三)[22],“不遣东风到敝庐”(《和熊泰徵春感诗十六首》其一)[23],“御风万里趁先秋”(《送乔振寰进士之京》)[24]。还有是针对某些易错字进行的更改,其中更改较为频繁的有“易”“衔”“萧”等字。“易”字所在的诗句如“与人轻易言”(《八小》之《小宦》)[25],“团扇易为秋”(《八怨》之《宫怨》)[26],“易水燕山路不赊”(《真定早发望京》)[27],“柔条年少折犹易”(《戏题百子图》之《折柳儿》)[28],等;“衔”字所在的诗句有“玉玺凤衔言”(《南园》)[29],“衔杯犹未尽”(《乡丈单子爱过余少留即别感赋》)[30],“筹海长衔华表归”(《寿赠夫子新衣》)[31],等;“萧”字所在的诗句有“旧业萧条亲知尽”(《新年思隐》)[32],“萧条荷已败”(《秋日村墅莲池》)[33]等。这些校改,对完善诗歌起了一定的作用。从丰富的校改数量上,也可看出《醯鸡吟》校改者的态度是十分认真和严谨的。
表1 《醯鸡吟》剜改部位统计
书版的状况随时间而不断变化,呈现在印本上,面目也各不相同。反过来说,根据不同印本的版面差异,也可大致推断出该书版各自处在什么阶段,经历了哪些工序,进而确定其先后关系。初印本和后印本是相对概念,版片雕成后正式印刷,字迹清晰无损,称为初印本,改动了文字的印本称为后印本。从外观形式看,初印本与后来印本相
比可能有以下几方面的特点:字迹印面清晰、印刷颜色多用红色或蓝色、序文的字体多用古体字、纸张质量较好、装帧尺幅较广、无重校刊记、存有钤印、无戳记等[20]。《醯鸡吟》书品较好,版面整洁,字迹清朗,墨色浓润,字迹漫漶较少,版面边框界行完整;从文字内容来看,随着时世的变化、版片的转移,重印者会对旧版的出版信息源作局部剜改,以适应新的情况。这些剜改大致会出现的部位有:校刻者朝代、避讳字、卷端题名、著者和校刻者姓名、版心、刊记、序跋、缮刻人名、卷次等。《醯鸡吟》中无上述剜改部位,因此其出版信息源不曾改动。《醯鸡吟》中的剜改部位当是在初版尚未正式印刷、校对错误后即进行挖改,故此初步判断极有可能是初印本。
续表
续表
续表
从内容上来看,《醯鸡吟》共收诗706首,其中组诗39组338首,多达半数。诗歌所涉及的内容较为丰富,有怀古咏言组诗56首,以关陇地区的历代先贤为描写对象,对他们所具备的忠义、贤孝、坚毅等优秀道德品质进行歌颂和赞扬;有题画诗组诗60首,这是一组屏风上画面的题画诗,具有很高的文化艺术史研究价值。诗人举凡历史人物、戏曲表演、游艺杂技、民间娱乐等,无不摄于笔下,加以描写;有生活感怀诗,以卷四《怜生吟》组诗32首和《续怜生吟》组诗64首为代表,从诗人日常所见所想出发,寄慨遥深;有酬唱赠答诗,李廷训和黄云诗社的诗友们多有唱和应答之作,或表达对友人的殷切思念,或寄托对好友的美好祝愿;有咏物诗,主要以植物花草如寒梅、劲竹等为主题,寓含个人的高洁品格;有社会时事诗,明末数十年间,崛起于辽东的后金政权成为明朝的严重边患,战事不断,明军日渐处于劣势,这在李廷训的诗歌中也有所反映,流露出诗人对时势处于危难之际的忧患之情;有乡村田园诗,风格平淡质朴,亲切自然,深得陶诗风骨,诗中多表达诗人对深居简出、悠闲自在生活的向往。《醯鸡吟》所收诗歌可以丰富明代宁夏文学的研究。
整体看来,《醯鸡吟》的品相较为完好,全书基本没有严重破损或版面缺失情况。笔者在国内的各种图书目录和各大图书馆的检索目录中,均未见此书,因此可以初步判定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的《醯鸡吟》即可能是孤本。此本幸在由美国国会图书馆小组维护的“世界数字图书馆”网站上公布,方能得以利用,其重要的版本价值和收藏价值自不待言。笔者在对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明刻本《醯鸡吟》进行整理与研究基础上,对其版本及文献价值进行上述梳理考辨,提供给学界一个较为完整的李廷训存世著述概况,以期丰富明代宁夏文人著述的整理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