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历起居注》管窥明代帝王的书法教育

2019-04-23 00:56丁少帅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张居正书法教育万历

丁少帅

摘要:本文尝试通过对《万历起居注》中记载的关于对万历皇帝早年涉及书法内容的一些君臣奏答,对张居正个例进行更深层次了解与剖析,探寻士大夫阶层对明代皇家书法教育的心态和所扮演之角色。

关键词:万历;张居正;书法教育;管窥蠡测

中图分类号:K2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9)06-0002-04

明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记载:“今上(万历)自髫年即工八法,如赐江陵、吴门诸公堂扁(匾),己极伟丽,其后渐入深化。幼时曾见中贵手中所捧御书金扇,龙翔凤翥,令人惊羡。嗣后又从太仓相公家,尽得拜观批答诸诏旨,其中亦问有改窜,运笔之妙,有颜、柳所不逮者,真可谓天纵多能矣。”沈在书中所讲到的这位“今上”,便是本文故事的主人公——明朝的第十三位皇帝万历。万历皇帝名朱翊钧,是明穆宗朱载厘的第三个儿子。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六日,朱载厘驾崩,太子朱翊钧登基称帝,年仅十岁。万历帝是明朝十六位皇帝中极具特色的一个,他一生消极怠政,使大明王朝迅速走向衰落。他在位期间,东北地区的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逐步建立起后金政权,与大明王朝分庭抗礼。东南地区则倭寇侵扰时有发生,百姓不堪其苦。国家机器在运转两百多年后,社会逐渐矛盾开始聚积,官僚系统腐化,危机重重。国家表面上还能维持现状,内部却暗流洶涌。即使政权早就糜烂如此,也不能让大明的高层清醒起来,看作是“国本”的储位一直摇呼不定,三大案沸沸扬扬,整个国家乌烟瘴气,大明这个历时两百余年的政权已经风雨飘摇。所以史学家在谈到明朝亡国之时往往叹息道“明亡之征兆,至万历而定。”

万历皇帝怠政并非从始自之,朱翊钧从小受到了极为良好的教育,他六岁就被册立为太子。隆庆六年三月初三日,又出阁就学。这时的他表现出来极为罕见的聪颖机敏,异于常人。洞达干练的小太子让不少对大明王朝忠心耿耿的大臣由衷地高兴,感到这个未来的皇帝一定会是位勤学好问,贤良爱民的仁义之君。不仅如此,万历的记忆力和理解力都非常的强,有一次陈皇后生病,朱翊钧每天都会在母亲李贵妃的陪同下一起去“候起居”。陈皇后一听到朱翊钧的脚步声,十分高兴,强忍者病体,考问当时还是太子的小翊钧。史载“取经书问之,无不响答。”由此可见朱翊钧并非愚笨之人。甚至可以默认为是一个有着不错资质的合格的继承人。他本应该在书房里接受极为严格的皇太子教育,直到长大成人。先皇帝驾崩,然后顺理成章地莅临大宝。可惜的是,仅仅在朱翊钧开阁读书的两月有余,他就不得不穿上皇帝的龙袍,摇身一变成为了整个大明王朝的统治者。“皇太子教育',也变成了对幼帝的教育。对象身份的改变导致教育标准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严苛程度更甚。隆庆六年明穆宗宴驾未久,冯保就联合张居正驱逐了首辅高拱,高拱被罢官后,张居正成为了首屈一指的顾命大臣,大权独揽。新皇的教育也落到了张居正的肩上,张倒也算到上是尽职尽责,他将前朝史书中兴亡治乱的事迹加以整理,配上图片。将此汇集成册并取唐太宗“以古为鉴”之意,定名为《帝鉴图说》,用来教育小皇帝。他有时亦亲自授课答疑解惑,遇有重大事宜还会详细的给皇帝介绍应当如何如此处理此类情况,细心开导、循序渐进,一时传为佳话。不但如此,张居正还经常会进言劝谏皇帝,对小皇上的一些行为加以制止和引导。由于万历登基尚在幼年,还无法进行政事处理,于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在了学习上,隆庆六年八月初五,张居正就上奏言“‘请以是月中旬,择日御文华殿讲读。又请‘酌定朝讲日期,以三、六、九日视朝,余则御殿日讲。从之,诏‘自三、六、九日御门外,余日皆免朝参。”皇帝下诏每逢三、六、九的日子到御门听政外,其余的时间则免除百官上朝朝见,这些时间内皇帝要到文华殿去参加日讲,也就是说要去完成相应的课程。如此看来,万历皇帝少年时代的学习生活不但充实而且严格,难容半点瑕疵,高强负荷下的培养模式很难说不会在小皇帝的心里留下阴影,这为其后来形成强烈的叛逆精神埋了下极大的伏笔。

明朝皇子教育有着一套成熟的规定,皇太子与藩王的教育体系有很大的区别。按规定,皇太子到了一定岁数就要出阁进行学习,出阁的年龄各有不同,明英宗朱祁镇2岁就已出阁。万历长子朱常洛,也就是那个不被皇帝待见的太子,直到13岁还未出阁。出阁是皇太子作为国家未来继承者的一种标志,标示着太子可以开始逐步接触政事,并由学识渊博的教师指导太子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如何在未来做好一位合格的皇帝。教育的质量关系到未来皇上治国理政的水平、国家命运的走向,不能不慎重选择。明代各藩王虽然不是皇位的继承者,但毕竟最后要到各自的封地去起到屏卫中央的目的,教育也马虎不得。

按孙承泽《春明梦余录》记载:“亲王受封,未之国者,当出阁读书”。从明朝祖例来看,所有亲王在行冠礼后都要出阁读书,年少没有就藩的亲王,应当先在京师接受统一的教育。万历六年三月六日,张居正就潞王出阁事仪上奏言:“该文书官丘得用口传圣旨:‘奉圣母皇太后急谕,着潞王出阁读书。钦此。照祖宗旧制,亲王行冠礼后,即出阁读书。五年三月初八日,潞王殿下加冠,己奉圣母慈谕,即欲奉行出阁礼。”最早诸皇子同太子一样在南京宫城东侧的大本堂内学习。

《明史》载:“先是,建大本堂,取古今图籍充其中,徵四方名儒教,太子、诸王分番夜直,选才俊之士充伴读。帝时时赐宴赋诗,商榷古今,评论文字无虚日,命诸儒作《钟山龙蟠赋》,置酒欢甚,自作《时雪赋》,赐东宫官。令三师、谕德朝贺东宫,东宫答拜。又命东宫及王府官编辑古人行事可为鉴戒者,训谕太子诸王。”后地点渐迁,太子与诸王也分开管理。皇太子与亲王在出阁读书后便开始学习文化知识,大体学习的内容不外乎于儒家经典、治国方略,并无差异。详细到具体的内容上即略有不同。皇太子在接受儒家经典文化教育的同时,还要学习骑射书画,其中书法是必不可少的一项。

据记载“皇太子的书法是由侍读官陪伴,春夏秋三季每天写百字,冬季写五十字。每逢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雨雪天气便休息一天。”亲王的教育项目里同样也少不了书法。由于没有任何政治压力,王爷们对书画艺术学习的约束要比太子宽松的多。这些天潢贵胄,皇子皇孙们之所以如此刻苦耐劳的练习写字,也正说明了书法教育的重要性。

虽然说书法教育在明代宫廷教育中占有一定的位置,却并不是很突出,仍然不能过高估计它的地位。与有着“每日百字”的严整计划相反的是明代对于帝王书法的要求并不高,往往只是达到端正平和就可以,如果帝王有倾向于书画的苗头,大臣也是有责任给予规劝的。当然这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有些帝王当上皇帝时年龄己长,在处理政务之暇寄情山水游离翰墨,很难有臣子能够提出反对意见。有些皇帝虽是年少登位,但本身并不热爱书画,大臣们也就无多言之必要。还有一些时候会因为君主势力过强,君臣之间关系出现失衡,导致大臣所言起到的作用大打折扣,这些情况不可一以概言。最好的结果是每种情形都去考虑到,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史料的缺乏,如何解决记载上的不足就成为我们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由于资料的不足,对于明代帝王书法的研究寥寥无几,探寻明代宫廷书法教育的论文更是奇缺。笔者虽早就有想尝试略写一篇小文的冲动,无奈也是苦于这种尴尬的境地,难以动笔。

可是当我们换种思路来看,就发现也并是完全没有研究的空间,如果还是存在某一个个例,尚有一些记载可以搜寻,可能不会很多。但是我们把它汇集到一起,是否可以拨开云雾见青天,然后用这一点点的光明以小见大。反推出一个时代特征呢?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后,笔者决定从万历皇帝入手去探寻对于明代帝王书法教育一些有趣的事情。这些局面原比去考证到底“一日临写多少个字来的更加有意义。当然,作为个例它是决不能够涵盖一切,反推时代的科学性也是亟待验证。不过能品读各中情景,无中生有,也是一种享受。

之所以选择万历作为研究对象也正是因为他身上有许多不同于其他的皇帝的特殊之处,首先他冲龄践祚,10岁当上皇帝,在位时间最长,一共当了48年的皇帝。在位长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在读书阶段的就成为皇帝,享受过“帝王式教育”而不是“皇太子教育”的皇上相对来说就少一些。在这一时期有文字记载,书法水平较高的帝王就更少了。

其次万历在位时外有张氏启发,内有母亲李氏督导。教育阵容和规模都堪称是明代典范。这也不能不说说张居正,张居正在居首辅的期间,一直大权独揽。他自认为有责任培养好小皇帝朱翊钧,便用自己的传统思想指导皇帝,预有事情就及时提出。让皇上可以不断改正错误。这是之前的大臣所不可企及的。正因为如此,研究这对君臣的对话就具有非凡的意義,张居正能言不敢言之言,朱翊钧所听到的话也是最真实最朴素的劝励之语。这些之前大学所不敢言明的问题说到底还是整个士大夫阶层所共同努力的目标,不过是在张居正这里很容易的实现了而已。比如文章后面提到到他对万历热爱书法的及时地制止。反映出来传统封建帝王教育对于“大道”与“小技”的看法。这些都可以说是整个时代的共识。当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重要的一点不能不说,就是万历朝由于《万历起居注》的存世,还保存了依稀零星的记载,前面已经说了,虽然不多也总归是比没有的强。对于一个尚待研究开垦的领域来说,也总算是有了一个补充。唯一不足的是该书并非凡事皆记,对于万历日常书写的状况并无描述,这的确算是一种极大的遗憾。其实无论是帝王书法还是帝王书法教育,都不必把它们分的那么清晰,有时候视野模糊不清,反而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所以笔者在文章遇到两者之处,统一用相对模糊复杂的概念,不再单独划分。

万历皇帝书法水平并不很差,甚至还经常题字赐予臣下,从《万历起居注》中记载的赐字频率来看,并不是偶然事件。如万历二年闰十二月十七日,“上御文华殿讲读毕,上召辅臣张居正于冬暖阁前,亲洒宸翰,大书‘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八字以赐。—又万历三年十月七日,“上御文华殿讲读,是日,御书‘_一德和衷四大字赐大学士张四维。”仅隔几天,“十九(日)癸未,上视朝,是日,褊赐旧讲官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马自强‘正己率属大书一副,‘责难陈善大书各一副,正学官何初‘敬畏大书一副。可见万历皇帝对书法还是颇有好感,或许是源于一种来自天性的猎奇,或者是炫耀的心境,这都并不重要。

然而这种好感并没有维持多少时间,就被张居正叫停。就拿万历二年的十二月十七日的那次赐字来说。次日张居正就上奏言:“皇上数年以来,留心翰墨,昨仰睹赐臣大书,笔力道劲,体格庄严,虽前代人主善书者,无以复逾矣。但臣愈见,窃以为帝王之学当务其大,自尧舜以来,至于唐宋,所称英贤之主,皆以其修德行政,活世安民不闻其有技艺之巧也。惟汉成帝知晓音律,能吹箫度曲;六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宁宗皆能文章善画,然皆无救于乱之。可见君德之大,不在于技艺之间也。今皇上圣德日开,正宜及时讲求治理,留心政务,以自古圣帝明主为治。苦写字一事,不过假此以收放心而己,虽殚精费神,直逼锺王,亦有何益?”很显然,张居正是将书法看作是和音律、绘画一样的杂技,认为君主对于这些东西粗懂即可,主要的精力不能放在这上面。精擅书法并不会带来国家的长治久安,相反还有乱国之征兆。陈后主、宋徽宗、隋炀帝哪一个不是国破家亡之辈。之所以每日还安排练习书法,目的很明确,“苦写字一事,不过假此以收放心而已”。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好处,张居正没讲,我们也不好乱猜。但在他心里书法最大的功效就是调养心性。这一点是不可置疑的。

到了万历六年,张居正再次重申此观点,干脆建议皇上取消每日的习字活动,改为练习政事处理。“上御文华殿讲读。有顷,辅臣张居正等入侍字,因奏曰:‘向者皇帝御极之始,方在冲年,臣等请每日写做一张,不独欲学习书写,欲借此收敛身心,为讲学之助。然此实小学之事,非大学之道也。今圣上圣龄己长,圣学日进,正宜及时讲求治理,从事于圣贤大学之道,学书写字,非其所急也。况今御书宸翰,己为绝妙,若再求精工,即使书逼锺王亦于治理无益。臣等请自来岁为始,停罢写字。每日早讲之后容臣等将各衙门紧要章奏,面奏数本,摘其中紧要情节逐一讲说……今当作何处分,应何批答。

从上述所奏之言我们可以读出两层含义:

第一是如同万历二年的那次上奏,强调学习书法绝不是为了让皇帝练得一笔好字,而是“欲借此收敛身心,为讲学之助”,书法的作用是为了辅助皇帝耐下性子,安心读书罢了。

第二在皇帝长到一定年岁,在性情渐定之后,书法教育则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往往要为其他方面的培养让路。

其实早在这封奏折上言的前一年,也就是萬历五年正月,张居正也写过一个类似的折子。在其中坦然揭露了他的心迹,对于皇帝热爱书法之事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古者八岁入小学,则洒扫应对进退之节是也,十五岁入大学,则明德新民、正心诚意修己治人之方是也。……皇上十岁登大宝,为天下主,岂必俟十五而后能从事大学?况今己及此岁,尤宜留意,向者皇上万机之暇,问有游戏,臣不敢一一谏阻,犹以皇上尚在冲年,若太拘束,或善正难耳。自今不敢复为此语矣。向每伏睹皇上喜读书作字,辄欣颂之,自今臣不敢复以此颂皇上矣。盖帝王之学,与儒生异,即皇上读书作字,事事过人,亦岂欲籍是以掇科第,如儒生家之为?故臣之所望于皇上者,惟留意大学之道而已。那么这种情况只是个例,还是整个时代的特点呢?

笔者认为,因为张居正身份的特殊性,所言之词的顾虑就会少了很多,性格刚毅的张氏或许会将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描述的过于严重,但他这种态度的背后却应该是整个封建社会所共识的地方,包括之后的清朝。皇上不同于其他职业,治国理政才是最根本的任务,前有宋徽宗这个“天才艺术家”致使北宋灭亡的事例不能不让深受儒家纲常教导下的士大夫们倍加警惕。这种有目的性的培养也标志着皇家对于书法教育只能是点到为止。

前文讲到张居正其实就是封建士大夫阶层的一个缩影。因为性格和身份的特殊性,其所上铮言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得以完整的保留在了《万历起居注》当中,对于其他臣子来说未必不是这样想的,只是碍于身份,难以构成如此强有力效果。这么一件小事,足可透析当时儒士对于帝王书法教育的心态。所以终明一朝有乐于玩虎豹(武宗)者,有勤于木匠手艺者(熹宗)还没有一个帝王因为过度喜好书画而被后世诟病。这与皇家对于书法的教育理念分不开。我们却并不能因此就错误的理解为明代皇帝本身就对书画艺术毫无感觉,同样还是《万历野获编》给我们描述了这样一个现实情况,“本朝列圣极重书画,文皇特眷云间二沈度、粲兄弟,至直拜学士。然其书不过元崾子山、周伯琦绪余耳,尚不能敌宋景濂也。画学则宣宗笃嗜,御笔渲染,传世不少。而宪宗、孝宗尤精绘事,特人间不恒见耳。”明代十六位皇帝中善于书画者仍不在少数,只是从小给他们灌输的思想当中就有对于“小技”防微杜渐的内容。所以这些帝王对于书法绘画的态度十分平和,始终是以娱乐的心态和目的去练习,并没有给帝国带来什么危机。

明代帝王中书法艺术成就较高者当属明宣宗。明宣宗朱瞻基,是明仁宗朱高炽的长子,明太宗朱棣的长孙,朱棣对他的这个孙子特别喜爱。宣宗登基之时正值青壮之年,精力旺盛。他曾亲言:“朕几务之余,游心载籍,及遍观古人翰墨,有契于怀。”王直谈到宣宗朝书法时讲:“恭惟皇帝以聪明睿智之资,于文章制作皆超出古人,万机之暇,亲御翰墨以赐左右,故庭循得而保之。”宣宗除了擅长书法外还乐于绘画,曾亲笔绘制《万年松图》一幅以贺其母张太后生日。并经常在自己的画作上面题写跋语,例如《瓜鼠图》、《戏猿图》皆有“宣德丁未,御笔戏写。”宣宗还曾亲作《书上林冬暖诗》赠予大臣程南云。

林莉娜女士在《游艺与玩物一明代宫廷绘画所反映的明宣宗行乐事宜》一文中评价说:“宣宗书法早期偏于清秀,后来逐渐改为中锋圆笔,增加厚重稳健的笔意。此轴书风与永乐朝宫廷书家沈度、谢缙最为接近,并与元代赵孟頫相近,反映出明初宫廷书法的风尚。”很是中肯。直追宣宗书法的就是万历帝朱翊钧,虽然万历年间与明朝早期相差已经较为遥远,太宗、宣宗树立起来的以二沈为首的馆阁书家的影子却还是一路流传下来,保留在了皇家书法教育当中。士大夫问对于馆阁书法的反叛似乎对皇家书法教育影响不大。细观吴门书家的代表书家就会发现很少有人可以执掌中枢,更不可能去会对皇家书法教育带来根本上的变革。故而皇家对于书法的培养就能在张居正对于万历的奏折中窥探毫厘。这从《明熹宗实录》卷五所记载的天启元年正月乙亥大学士列一爆等言里也能得到印证,“文书官康宁捧到御字一幅,俸势端严,笔法道劲,所称心正笔正之论。臣等恭视不胜欢服。”看来皇家对于帝王的书法水平要求并不是很高,端严道劲,能让人感觉到皇帝一派正气便已足够。至于水平嘛,众所周知,明熹宗因其父亲长期不受宠爱的原因,幼年教育匮乏,排除掉大臣故意奉承的成分,天启的书法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勉强可观,平平整整而己,如此这般也己然够用,便能够明白明代对帝王的书法水平能有多低。虽然现存万历皇帝真迹已然寥寥无几,不过从张居正所言学书在于安养心性来看,明代帝王的书法教育前后相差应该不大,以馆阁书法为主。不要求突出个性,端正能识就己足够应付。行书练习则是二王一系,所以才会有比追锺王一说,锺指楷法,王指行草。(锺王既然是古代对于书法的最高境界,又是以尽善尽美为准则,正好符合皇家对于书法的要求)

万历元年五月十五日甲午,大学士张居正恭进了一幅宣宗皇帝的御书诗歌册轴。这件事情是刚刚当上皇帝的朱翊钧与大臣之间第一次关于书法艺术的讨论,涉及到明宣宗和当时的万历皇上,颇值得玩味。

按记载,小皇帝在收到宣宗皇帝的墨宝时,态度是“上嘉悦,命赐元辅银五十两,段四表里,次辅三十两,四表里。”当时的朱翊钧年方十岁,要说作秀恐怕为时过早,虽然这背后免不得有“高人嘴导,但愉悦的心情是十岁的孩童怎么也伪装不出来的,这也正好说明了万历皇帝本身对于书画方面还是十分上心。接下来元辅、次辅上疏辞谢的言语之间,更是能够从侧面展现出万历对书法的态度来。现不厌其烦的将全文录入,以供参照。

居正等疏辞言:“臣等备员辅导,一念犬马愚忱,惟愿我皇帝上觐扬祖烈,继述先猷,故即翰墨一事,以寓其纳约自牖之忠,若因而叨冒厚赏,是臣等籍进献以为希觊之贺,将来籍偶有所得,亦来即偶有所得,亦将引嫌避昝,而不敢献之于上。臣等反复思惟,万不敢领。用敢冒昧肯辞。所有圣谕一通,系皇上御笔,谨尊藏内阁,传示后来,以昭我皇上尊祖好学之美。其银两、表裹,容臣等送还内库,庶恩赏不至于滥及,下情亦得以少安。”

上曰:“皇祖御笔,为世重宝,卿等购求进献,具见忠爱。朕之优隆,非他物比,宜承勿辞。”

调阳复疏言:“臣窃宣庙睿翰,精绝古今,世共宝之,即双字片纸,传之民间,无不珍藏,诚不易得,臣平生想慕一睹,而竦贱寡闻,无从求觅。仰惟皇上留情翰墨,每举笔作字,天机活泼,如有神授,臣居正尝私与臣议,谓皇上宸翰墨,他日当与宣祖齐称,遂购求册轴,实未之与。兹蒙恩賚,在居正犹不敢当,既与臣联名控辞,矧臣未尝与购进,何敢滥叨同赏?伏惟圣慈允臣所辞。”

我们来简单分析一下这一段话,有几点格外值得关注:

首先是“每举笔作字,天机活泼,如有神授,臣居正尝私与臣议,谓皇上宸翰墨,他日当与宣祖齐称,遂购求册轴,实未之与。”这里面的前后顺序十分重要,很明显是两辅臣谈议皇帝善书在前,购求册轴在后。那么至少在万历元年之前,小皇帝就应该已经接触书法并且写的有模有样了。

其次是张居正在上书中所言的“以昭我皇上尊祖好学之美”用来解释“上嘉悦”未必准确,反而是吕调阳“仰惟皇上留情翰墨'这几句更具有说服力。万历对其先祖宣宗书法的尊宠肯定是有,更多的怕还是小皇帝本身对于书法的热爱,否则也不会表现出如此兴奋的举动。

那么我们不禁会有一个疑问,万历元年距离小皇帝朱翊钧出阁读书最多才一年,小皇帝的“如有神授”的书法是从何而来,真要是天赋和兴趣使然,为何在长达四十六年的执政生涯中又显得那么渺小,甚至不为世人所知呢?

要说小万历为何会给群臣留下书法直追宣宗的印象,恐怕要归功于三点:

第一是皇帝本身的姿质。这一点前文已经说过,没有受教育者的一个良好的领悟力,就算是再优秀的教育也会“事半功倍”。

第二是已历时一年多的出阁教育。看来应当是十分成功。对于小朱翊钧的培养成果渐显,这就是一种表现。

第三,就是万历皇帝的内廷教育。内廷教育又可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内官对皇帝的影响,另一个便是后妃对皇帝的教导。明朝能够识文断字的内官不在少数,皇家还有专门的教育机构,会对宦官做一些专门的指导。由于小皇子每天朝夕相伴的就是这些六根清净之人。内官对于皇帝的影响非同小可。可惜的是笔者目前尚未能发现有内官指导皇子书法的史料,故先按下不表。

本文想着重谈一下万历生母李氏对于朱翊钧的教育。万历称帝后一共有两位太后。一位是仁寿皇太后,住在慈庆宫,为明穆宗的皇后,也就是之前谈到的陈皇后,另一位是慈圣皇太后,居慈宁宫,为皇帝生母李氏。下面我们所讲的基本是指万历的生母慈圣皇太后,先做一个说明,避免混淆。

据《明史·后妃传》载:“太后教帝颇严,帝或不读书,即召使长跪。每御讲筵入,尝令效讲臣进讲于前,遇朝期,五更至帝寝所呼日:‘帝起,敕左右掖帝坐,取水为盥面,挈之登辇以出。”中国人讲究望子成龙,期盼儿子有一天能够有为大用。万历却不同,他本来就是天子,是古人所谓的“龙”,按理说一切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哪怕做个守成帝王,坐吃山空,大明朝一时半会也还不会被吃干净。这样的教育似乎多少有点不近人情,正因如此才更能看得出李氏对于这个儿子其实是有着殷切的期望。

万历在诏书中多次说起过他的这个“严母”:“仰赖我圣母天笃慈仁,躬亲教育,居则同宫,寝则对榻,使非礼之言不得闻于耳,邪媒之事不敢一陈于前,凡面命耳提,谆谆教戒,不日亲近贤辅,则日昕纳忠言。不日怀保小民,则日节省浮费。盖我圣母之于皇上,恩则慈母也,义则严师也。”

朱翊钧在未当皇帝前的童年教育就是在生母李氏的督促下完成的,书法也是如此。虽然名义上皇太子是在隆庆六年才出阁读書,习文断章。实际上在此之前在李氏的辅导下书法已经初具基础。

万历三年五月二十一日,皇帝和张居正的一段对话,足可印证笔者的这个推论。

“有顷,上命中使捧圣母御书一帙以示辅臣,居正等稽首言:‘臣等仰观圣母御书,体裁点画精工。上因言:‘圣母在宫中,唯观书史,每日写字一幅,又课令侍女三十以下俱读书写字。”

皇太后不但亲力亲为,练习书法,还下令三十岁下的侍女们也都要学习读书写字。这段对话发生在万历三年,距离隆庆年问仅隔几年,想来作为亲儿子的朱翊钧必然逃不开母亲的管束,幼时在母亲的指导下教书写字也就为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综上所述,万历皇帝在早年对于书法的研习并非一朝一夕便间己形成,是多种力量综合作用的结果。而张居正在小皇帝书法学习的过程中起到的影响是极为负面的。万历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达到比追宣宗的水平。不能说与张氏对于朱翊钧幼年时热爱书法的打击没有任何关联。作为明代的一个最为典型的失败的教育案例,可以给大家的启示有许多。但我们却不能忽略掉的是,张居正所代表的是传统封建制度下的大臣,朱翊钧所代表的是传统封建制度下的帝王。两者之间的矛盾远比想象的更加复杂。由于势力的此消彼长,一些在之前从未显现出来的问题变得尖锐起来,就拿明代对皇子戒玩乐的教育而言,这几乎是士大夫阶层所共识的东西。但研究起来又很容易去忽略它。在谈到这种问题的情况下,更是要避免落入陷阱当中。明代宫廷教育的内容还十分丰富,笔者所言的只是很小的一个面,至于其他的内容,恐怕要另择他文再行描述。

在此限于文章字数的要求,不能继续去展开阐明教导皇子们戒游乐杂艺各项的教学思想包含哪些方面及教育进行实质效果究竟如何。如有机会,必然会连同绘画音乐等一起,写一篇更加学术性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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