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晚年的广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与唯物史观

2022-11-07 11:24
山东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广义政治经济学恩格斯

薛 稷

(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学术界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域有“狭义”和“广义”的区分。就《资本论》的创作及其基本思想来说,马克思被公认为狭义政治经济学的主要创立者。而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首次提出了广义政治经济学,并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拓展政治经济学的研究领域,特别是在晚年他将其主要研究对象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延伸到一切社会的生产关系,无疑是对该学说作出的进一步升华。但我们不能就此认为狭义政治经济学与广义政治经济学是两种不同的理论体系,更不能像西方“马克思学”那样得出马克思与恩格斯思想上存在对立的谬论。实际上,广义政治经济学与狭义政治经济学具有内在一致性。首先从理论内容而言,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创立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并用它们去解释分析社会经济现象的过程中,无一不涉及到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内容。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哲学的贫困》《资本论》等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都蕴含着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思想。其次从理论发展历程来说,《资本论》详细论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产生和发展的全过程,但对资本主义之前与之后的社会形态同样需要进行科学阐释,在此基础上我们才能更科学更全面地理解资本主义,即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需要超出《资本论》的范围,深入研究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形态和资本主义以后的可能的社会形态。最后从时代背景来看,《资本论》出版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思想受到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轻视、非议甚至歪曲,尤其是杜林提出“价值就是价格”“一切劳动时间都是毫无例外地和原则地完全等价”等谬论,企图彻底否定唯物史观与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性。为了捍卫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思想,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提出了广义政治经济学这一范畴,并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法兰西内战〉导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等经典著作中进一步深化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一、规范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与方法

众所周知,关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认为是“财富的性质和原因”,将“物”规定为其研究的对象。马克思则将注意力聚焦在经济活动中“人与人的关系”上,在《资本论》中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作为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对象,以此揭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及其发展规律,也就是说,马克思提出的狭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恩格斯高度评价了马克思关于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观点:“在这里我们立即得到一个贯穿着整个经济学并在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头脑中引起过可怕混乱的特殊事实的例子,这个事实就是:经济学所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或那个经济学家在个别场合也曾觉察到这种联系, 而马克思第一次揭示出它对于整个经济学的意义,从而使最难的问题变得如此简单明了,甚至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现在也能理解了。”立足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这一基本观点,恩格斯在其晚期著作中着力系统科学地阐述资本主义之前与之后的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开辟出了一条崭新的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路径。

晚年恩格斯认为,作为科学的方法论,历史唯物主义能够对整个人类社会进行分析与说明,揭示社会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进一步论证未来社会发展的必然性与现实性。因此,他将理论研究的视野由资本主义社会扩展到一切社会形态,由欧洲工业国家扩展到包括亚洲、南美洲、非洲等边缘地区在内的整个世界,力图在宏大的世界历史图景中探求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在《反杜林论》中, 恩格斯在系统总结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建构广义政治经济学的设想,并明晰了其研究对象与内容。他认为:“政治经济学在最广的意义上说来,是研究人类社会中支配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交换的那些规律的一种科学。”即从广义上来说,政治经济学是研究一切人类社会发展阶段上的经济关系发展规律的学说,恩格斯晚年时常提及这种经济关系,认为它“是指一定社会的人们生产生活资料和彼此交换产品(在有分工的条件下)的方式”。生产和交换活动是这种经济关系的主要组成部分,即这里所指的经济关系主要是指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交换关系,即生产关系。总之,在恩格斯看来,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历史上的各种生产关系的总和,这一界定对广义政治经济学的规范化、系统化和明确化有重要意义。

首先,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提出使这门学说更加规范与精确。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提出经历了一个艰辛漫长的理论探索过程,起初马克思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作为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对象,而将蕴含在“生产方式”中的生产力因素独立限定在研究过程中的某一领域。虽然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不能脱离生产力,但生产力却只能作为一种背景性条件蕴含于政治经济学中。“科学研究的区分,就是根据科学对象所具有的特殊的矛盾性。因此,对于某一现象的领域所特有的某一种矛盾的研究,就构成某一门科学的对象。”恩格斯晚年根据政治经济学理论的特殊性,科学处理广义政治经济学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辩证关系,将生产关系明确规定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避免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歧义性,当然这丝毫没有贬低生产力的重要性与基础性,只是充分强调对于作为一门学科的广义政治经济学来说,生产关系才是自己的主要的研究对象。

其次,明确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内涵与范围,有利于广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丰富完善和发展。继恩格斯之后,各国的马克思主义者继续深入研究“生产关系”,不断丰富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内涵。列宁指出:“政治经济学绝不是研究‘生产’,而是研究人们在生产上的社会关系,生产的社会结构。”政治经济学就是科学研究被历史所规定了的社会生产关系发展的过程,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广义政治经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斯大林科学揭示了生产关系的主要内容,即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与关系、产品分配形式,并指出由这三者构成的生产关系“构成政治经济学的对象”。斯大林在分析生产关系内容的同时,重构了广义政治经济学自身特定的研究内容,为该理论的探索和发展勾勒出了思路、图景和逻辑主线。

最后,恩格斯晚年在明确规定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后,提出了蕴含“科学精神”和“辩证法造诣”的研究方法即历史唯物主义方法。恩格斯在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广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同时,进一步论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和真理性。

唯物史观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做出的在人类思想史上具有革命性意义的重大发现,对于科学认识和准确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资本论》就是运用唯物史观考察资本主义经济现象从而揭示资本主义发展规律的理论结晶,而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同样离不开唯物史观的指导。恩格斯指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方法论基础是唯物史观,在整体考察人类社会发展形态的过程中,存在一种从经济关系出发考察社会历史变革过程的分析方法,即在产品生产与交换中寻找社会历史变革的根源,“唯物主义历史观从下述原理出发……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的终极原因”不应该从主观性的认识中去寻找,而是“应当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中去寻找”。人类社会一切社会形态的变化与发展的直接原因就存在于生产关系的变化与发展之中。广义政治经济学作为研究一切社会生产关系的学说,其根本方法就是从生产关系的变更中探求社会发展变化的内在原因,这一论述与马克思对唯物史观的经典阐述是完全一致的。在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中,恩格斯从整体上考察人类历史变迁中各种社会形态的演变过程,始终坚持经济关系的改变才是社会其他领域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的观点,认为只有从经济关系出发,才能科学解释社会历史发展的本质与特征。

恩格斯晚年从经济关系出发考察各个社会形态的内在矛盾及其经济规律,以此分析人类社会历史的变化发展,将历史唯物主义的经济关系或生产关系分析确立为贯穿广义政治经济学的主线。人类社会形态发展变化的历史过程充分证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和真理性,历史唯物主义主张的社会经济关系分析方法不但具有逻辑上的合理性,而且其揭示的人类历史发展规律不断为人类社会的客观历史发展所证实,其现实合法性具有坚实的历史事实依据。广义政治经济学深刻揭示了人类总体历史发展中呈现出一种经济必然性,这种经济必然性随着历史的发展表现得越来越明显,即历史发展的轴线越来越“同经济发展的轴线接近于平行”。如果说马克思的《资本论》主要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为研究对象,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规律,以资本主义的历史发展与社会现实证明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那么恩格斯晚年的广义政治经济学则从整个人类历史变迁史中确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理性,从而加深了对唯物史观理论内涵的理解,极大地补充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内容。

可见,正是在坚持唯物史观经济关系分析方法的基础上,恩格斯考察了人类社会各发展阶段的经济规律与基本矛盾,逐步建构起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大厦。恩格斯晚年将历史唯物主义全面融入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之中,从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不同社会形态的经济关系或生产关系出发去考察其基本矛盾与发展脉络,结合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的既定事实依据,全面确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与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真理性。

二、延伸了政治经济学的历时性维度

17和18世纪的经济学家将政治经济学视为永恒理性的表现,认为“新的科学所发现的生产和交换的规律……是永恒的自然规律”,从而否认政治经济学的历史性,将资本主义看作是终极的永恒的人类社会形态。马克思在进行狭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过程中,深入考察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内在矛盾与社会形态的发展规律,将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发展初步纳入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理论视域中。恩格斯则明确提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概念,并指认“政治经济学本质上是一门历史的科学”。既然政治经济学是一门历史的科学,就必然会涉及社会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其中社会历史的发展动力、起源、过渡等问题自然成为政治经济学的重要范畴。

恩格斯晚年详细考察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普遍规律,结合各个社会形态中生产关系发展的事实,科学地揭示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首先,劳动是人类社会形成与发展的动力和源泉。他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开宗明义地指出,劳动作为“第一条件”对人类形成与发展起基础性作用,认为劳动才将人类与动物区别开来,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并逐渐形成了人类社会。其次,生产力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力量。恩格斯晚年在谈到阶级问题时,充分认识到阶级的产生与消灭都是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而生产力的充分发展才是消灭阶级、消除经济剥削与政治压迫的必要前提与根本条件,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更是以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为基础的,以上论述充分证明生产力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终的决定性力量。再次,历史发展的“合力论”。恩格斯晚年在全面阐释人类历史发展的动力源泉与决定性力量的同时,并没有回避历史发展的复杂性问题,也没有刻意否定除生产力外其他因素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作用,而是客观地科学地认为人类历史的发展是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即“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呈现出各种主观和客观因素错综复杂的交合形态,正是在这种综合作用中,经济规律的必然性真正显示出来。恩格斯创立的历史发展“合力论”科学地解释了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偶然性与必然性、冲突性与一致性、异质性与同质性之间的矛盾,生动地描绘了一幅人类社会发展的辩证图景。

马克思在《论前资本主义社会诸形态》《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等著作中,阐释了他研究前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取得的初步理论成果,提出了五种社会形态的思想,当然这五种社会形态的思想尚未系统化。恩格斯在马克思前期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考察了前资本主义形态尤其是人类社会的起源问题。一方面,恩格斯高度评价马克思关于前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研究的理论贡献:“到目前为止,总的说来,只有马克思进行过这种研究和比较,所以,到现在为止在资产阶级以前的理论经济学方面所确立的一切,我们也差不多完全应当归功于他的研究。”另一方面,恩格斯“执行马克思的遗言”,进一步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下进行前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理论研究,他“找到了一把解开希腊、罗马和德意志上古史上那些极为重要而至今尚未解决的哑谜的钥匙”。利用这把“钥匙”,他从整体上探索了人类社会早期发展的历史特殊性与一般性,为揭示人类历史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历史论据。恩格斯晚年详细阐明人类早期的社会结构与发展逻辑,即在血族关系的基础上发展生产力,生产力的发展导致私有制的出现从而产生了阶级与阶级矛盾,随着私有制的发展与阶级矛盾的激化,国家应运而生。他深刻挖掘了国家这一“虚假共同体”产生的经济根源与阶级根据,由此说明了早期人类社会发展的状况,揭示出人类起源与国家产生的事实依据,“摩尔根使我们能够树立崭新的观点,因为他通过史前史为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事实根据”。正是由于对人类起源问题作出了深入而科学的解释与证明,恩格斯论述了国家的产生及其本质,将人类历史的发展科学地解释为一个遵循一定规律的总体进程,从而大大促进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

恩格斯在晚年曾指出,人类历史的发展是一个由低到高、由简单到复杂不断升级进步的过程,五种社会形态的发展构成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线索,当前一种社会形态经过长期的量的变化的积累后会引发质变,即由前一种社会形态变迁到下一种社会形态,这就是社会形态发展的依次过渡问题。而社会发展中的跨越则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前一个社会形态跨过一个历史阶段,直接跃迁到一个更高级的社会形态。清晰勾勒并说明这种特殊历史现象,是广义政治经济学的题中应有之义。当时落后国家或地区的社会发展问题或者说跨越式发展问题是恩格斯面临的重大理论课题,只有回答并解决好这一课题,才能克服学术理论界对广义政治经济学科学性的疑虑。

为此,恩格斯晚年将生产力和生产方式极为落后的“东方社会”作为重点研究对象,他摒弃了“文化相对主义”的论调,转而深入探析社会形态的跨越问题。东方社会由于资本主义的不发展而大大落后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在世界格局中也显得无足轻重,甚至毫无作为。在当时的世界历史背景下,其发展道路存在两种可能性,一是发展资本主义,二是跨过作为一个完整历史阶段的资本主义进入社会主义。在关注和思考东方落后民族未来发展道路的特殊性时,马克思曾认为,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东方社会是可以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的。恩格斯对此持肯定态度,他详尽考察了落后国家和民族实现跨越式发展所必需的历史条件,内部条件是自身生产方式和组织方式的变革和发展,外部条件则是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只有内外条件同时具备,落后国家和民族才有可能实现这种跨越式发展,当然这只是可能。恩格斯以俄国为例指出,俄国社会的这种跨越式发展也可以适用于其他不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即这种跨越式发展方式也“适用于处在资本主义以前的阶段的一切国家”。恩格斯将对社会形态的跨越发展问题的思考扩展到世界范围内来考察和探索,大大延伸了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历时性维度,从而开阔了政治经济学研究的理论视域。

社会形态的跨越式发展思想并没有否定历史唯物主义与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理论。恩格斯指出,跨越发展的基础仍然是生产力的发展水平,落后国家只有实现了生产力向现代的转变与进步,才有可能实现跨越式发展,即落后国家必须首先使生产力得以发展,才有可能跨过某一个社会发展的历史阶段而跃进到更加高级的社会形态,这不但没有背离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反而以自己的特殊性论证了历史唯物主义与广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科学性,以社会形态过渡形式的复杂多样性丰富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内涵。

三、拓宽了政治经济学的共时性向度

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社会各个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涉及到产品的生产、交换与分配问题,这三个问题构成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三个层面。生产形式也是恩格斯晚年考察的重要问题之一,由此恩格斯揭示了人类历史不同时期生产形式之间的内在联系。在走向未来社会的斗争进程中,随着阶级斗争形势的复杂化和多元化,不同斗争手段也成为了恩格斯晚年不得不关注的领域。

杜林从生产与分配的关系方面攻击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并且提出了“劳动进行生产,暴力进行分配”的观点。为了回击杜林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污蔑和歪曲,揭示经济现象生成的内在辩证过程,恩格斯晚年深入分析了生产、交换与分配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恩格斯认为,生产与交换发挥着不同的作用,“使得它们可以被称为是经济曲线的横坐标和纵坐标”。生产与交换是生产关系中最重要的构成要素,二者共同构成了经济关系的基本向度,决定着经济关系的基本性质及其发展变化。生产和交换的形式决定分配的方式,而分配方式又对生产和交换产生反作用,三者共同决定着生产关系的发展。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一版序言中对“两种生产(物质资料生产与人口生产)”理论作出了经典表述,指出物质资料的生产与人类自身的生产是一切历史时代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但是物质资料的生产与人类自身的生产在人类社会发展中是“一元决定”“一体决定”“依次决定”还是“共同决定”的问题在学术理论界引发了争论。恩格斯从人类历史起源(原始社会)开始考察这两种生产及其关系,考察了婚姻、家庭的演变,并且特别强调“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作为一种特定生产的“决定”和“关键”作用,指出“由于氏族纽带的开始解体,各种各样家庭形式后来才发展起来”,由此纠正了之前他和马克思对原始社会家庭状况的猜测和设想,揭示了氏族与家庭之间的关系。恩格斯进一步认为,人类自身生产与物质资料生产不是谁决定谁而是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在人类自身生产的过程中,家庭形式也是历史发展的产物,经济压迫、阶级压迫与性别压迫是与历史同步发展的。

恩格斯指出了“两种生产”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不平衡性,揭示了物质资料生产与人口生产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人类自身的生产”在人类历史的早期起着尤为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说,生产力水平越低,“社会制度就越在较大程度上受血族关系的支配”。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自身的生产方式的主导性逐渐让位于物质资料的生产,物质资料的生产逐渐上升到生产形式的主导地位。人类自身的生产在私有制制度下成为物质资料生产的附属品,最后导致在私有制社会关系下,人类自身的生产异化为物质资料生产的工具,人类自身生产的形式即家庭婚姻成为了物质资料生产的附庸。恩格斯明确指出,只有消灭私有制,人类自身的生产才能从物质资料的生产中解放出来,“到那时,除了相互的爱慕以外,就再也不会有别的动机了”,即进行人口生产的两性关系才会真正恢复自己的本来面貌。恩格斯晚年从“两种生产”的角度考察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从物质资料生产与人类自身生产的维度阐释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厘清了人口生产的规律与家庭婚姻的历史变迁,很大程度上补充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内容。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明确指出,其创立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揭示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来揭露资本主义最终走向灭亡的必然性,并探索人类在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后走向未来新的生产方式、新的社会制度的手段与途径。关于如何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制度,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在《共产党宣言》中就旗帜鲜明地主张通过暴力革命手段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来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恩格斯在晚年的思考中,根据当时的具体社会现实和理论反思又提出了新的革命策略。

19世纪70年代,恩格斯基于对资本主义出现的新变化和阶级斗争形势与形式的新特点的思考提出了“合法斗争”的思想。他认为,在当下的历史条件中,工人阶级争取普选权的斗争不啻为一种好的革命斗争方式,“通过定期确认的选票数目的意外迅速的增长,既加强工人的胜利信心,同样又增加对手的恐惧,因而成为我们最好的宣传手段”。通过这种宣传手段,一方面可以鼓励工人阶级开展斗争,另一方面又可以避免盲目蛮干,从而利用合法的斗争形式保存和积蓄自身的力量,为将来的革命斗争准备条件。恩格斯充分肯定争取普选权对于工人阶级的重要意义,认为在革命条件尚不成熟的时候,开展“合法斗争”既可以保存工人阶级的革命实力,以便在能够决战的时刻拥有足够的可以利用的力量,还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培育广大民众的斗争意识、积累革命的能量。当然恩格斯晚年并不是片面宣扬“合法斗争”的优越性,他在肯定“合法斗争”的作用和意义的同时,始终强调暴力革命的基础性与必要性。它告诫工人阶级:“不是要把这个日益增强的突击队在前哨战中消灭掉,而是要把它好好地保存到决战的那一天。”所以说,恩格斯肯定“合法斗争”的目的是为最终的暴力革命作准备。他的“合法斗争”思想体现着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理论品格,为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提供了新的更完整更科学的思路方法和战略策略,为人类最终走向未来美好的社会提供了更多的路径选择,从而为实现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旨归明确了路向。

四、结语

马克思和恩格斯总是根据社会历史条件的变化而调整自己的理论研究的重点。恩格斯晚年提出了构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设想,他在时间维度与空间维度辩证结合的视域下拓展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围,突破了狭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式,明确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历史所有阶段上的生产关系,探索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经济规律,在更为宏大的时空范围内证明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与真理性,这对我们深入理解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具有重大意义。

恩格斯晚年指出,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不能完全局限于研究和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要在世界历史的视野中去分析资本主义发展规律,“对于发生在这些形式之前的或者在比较不发达的国家内和这些形式同时并存的那些形式,同样必须加以研究和比较,至少是概括地加以研究和比较”。即批判资本主义既要揭示资本主义发展的规律性,又要从整个人类历史的一般规律中去具体把握资本主义的历史性与过渡性,这就需要从宏观的大历史视角来考察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状况,认知和把握资本主义产生、发展和最终走向灭亡的规律,因此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提出恰逢其时。恩格斯晚年认为,需要进一步完善马克思和他在早期著作中提出的理论观点,例如他认为《德意志意识形态》就存在某些理论不足,“已写好的部分是阐述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这种阐述只是表明当时我们在经济史方面的知识还多么不够”。唯物史观不是抽象的理论体系,必须有充分具体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与事实给予理论论证与史料支撑,而这项工作需要掌握丰富的经济学史方面的知识。针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缺乏经济学史内容的不足,恩格斯认为必须运用后期的政治经济学理论成果去丰富与完善唯物史观。这就要求突破特殊的社会经济形态,全面把握整个经济学发展的历史,立足于广义政治经济学的视域丰富与完善唯物史观,以此拓展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疆界。恩格斯的广义政治经济学思想深刻阐明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科学规律,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理论,开拓了广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领域,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具有重要的补充和推动作用。

恩格斯晚年在总结社会变化特别是资本主义出现的新特征和丰富与发展马克思的理论成果的基础上,从人类历史发展的起源、社会发展的动力、反抗资本主义的斗争方式、两种生产等角度深入考察了整个人类史的发展进程,详实论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真理性。恩格斯揭示了《资本论》未曾涉及的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性、特殊性与复杂性,阐明了人类一切社会经济关系发展的基本矛盾与发展动力,提出了走向未来社会的动力机制与斗争方法,由此延伸拓展了政治经济学的历史长度和空间广度,进一步扩充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纵深。

广义政治经济学在其产生、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经历起伏曲折,作为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一般规律性的学说,其命运与社会历史的发展密切相关。伴随着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与苏联社会主义实践,广义政治经济学迎来了它的繁荣期并在20世纪中叶取得重大发展,形成了宏大的理论体系。苏东剧变后,广义政治经济学随着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陷入低潮而风光不再,但可以肯定的是广义政治经济学从未失去其自身的理论生命力。

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中,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思想和理论观点曾发挥了重要作用,而目前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更是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创新发展贡献中国智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及其经验总结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提供了实践依据和理论源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与时俱进的时代性与创新性,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创新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增长点与创新动力。与此同时,广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发展又为我们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总之,广义政治经济学突破了狭义政治经济学的限制,不再局限于特定的人类社会形态的经济规律问题,而是探索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性规律,这种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的揭示与说明,对构建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具有重要的理论启示。

猜你喜欢
广义政治经济学恩格斯
The Last Lumberjacks
德国多种活动纪念恩格斯诞辰200周年
一类特别的广义积分
任意半环上正则元的广义逆
政治经济学式微了吗?
《导言》和《序言》的区别
母亲永远只有一个
母亲永远只有一个
第二届中国政治经济学年会《现代政治经济学》教材出版座谈会综述
自学政治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