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常美的诗

2022-11-05 16:08张常美
边疆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泪滴灰烬死神

张常美

乌有乡

能不能这样填写自己的籍贯:

乌有乡。或,桃花源……

我愿意操着你们听不懂的乡音

永远都漂泊在外

桃花开了,又落了

我的故乡在左,在右……

在不得返回中。起风了

我愿意吹着每一场

自故乡吹来的风

怀想它。花的味道,桃子的味道

我蹲在别处的云泥里

看着别处的蚂蚁,那些

终身都在故土忙碌着的蚂蚁

它们搬运着一枚落叶

也像是为了搬运我的故乡努力着

农夫与蛇

讲出这个故事的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想想那条冻僵在路上的蛇

想想那个背着柴

或两手空空回家的农夫

两个落难者为什么一定要遇见

为什么不能是个好天气

农夫轻松而惬意

哼着歌儿,路过打盹的蛇

彼此没有察觉。或者

假装没有察觉,各自避开了对方

与世界的对峙中

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心虚的

越是毫无胜算

内心的鼓声擂得越响

密布在我周遭,探出枯指

撩拨我的,依旧是

曾伏在我童年肩膀上的

影影绰绰的树吗

我已试过妥协。但并不彻底

我伸出的手又总是

迅速从狗爪、从灰烬中抽出来

唯有战栗,是最熟练的动作

像是天赋。将恐惧藏得滴水不漏

是毕生的难题

以至于,上天为我安排了

妻子和孩子……那么多亲人

在为怎样安抚她们的

每一次尖叫和抽泣而焦虑时

更多也像是为怎样

安抚自己而耐心练习着

早春或暮冬

贸然闯进早春的白蝴蝶就像

一片迟缓的雪。落在你肩膀上

那一刻,几乎无需回头

你就笃定

自己要开花了

尽管这太危险,但不妨冒险试试

为了配得上选中你的

这只蝴蝶,或这片雪花

催眠曲

倒坐进一辆慢车里,风景

从眼前退出,又自身后

徐徐展开。几乎一样的房子,树木……

一样的荒野和城市

是不是会一直永不知疲倦

复制下去。我小眯,也假寐

有时把头埋进同样令人厌烦的手机里……

同样的悲欢离合,也在那里次第展开

火车拐弯的时候看见

后面,一节节车厢

同样在复制着自己

大概是为了能稳妥经过

刚刚从我眼中消逝的风景

终于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又醒来了。抬头的瞬间,我才知道

自己多么愚蠢

在我并不漫长的睡眠中

世界好像也自责过

每一个窗口都挂满悔恨的泪滴

泪滴后面,布置出了我想象之外的青山和绿水

妇女节

属于所有女人们的,也应该

属于我的母亲,我的姐姐

属于我的妻子。属于高跟鞋的

也应该属于解放鞋

属于正搅拌着的

咖啡的。也应该属于混凝土

属于那些让男人亢奋的

也属于被鲜花遗忘的

属于欢笑,也属于哭泣

还没有长大的和日益干瘪的

我无法一一祝福的女人们啊

之所以我还要祝福

就是因为这世界的一半

还在孕育。是因为

从来没有被祝福过一次的

母亲,至死,对活着都很有耐心

准备好的死

那些落满了灰尘,又一遍遍擦亮的

寿材。在太阳下翻出来

又叠回柜角的寿衣。让

尚在人间熬着的

逝者,安心熬着。每一次展开

好像就是给死神炫耀的——

只有没准备好的死

才会让人唏嘘

一个儿子,走了。匆匆忙忙

披上了父亲准备好的衣衫

像是替他的父亲赴宴去了

而那个令死神又一次扑空的

影子,伏进一具衰老的身体上

一拳,一拳,像是替死神狠狠捶打着

大梦三题

(一)

真让人羡慕。一头倒进

一座正在施工的

楼宇的阴影里,呼呼大睡的那个人

差点就想贴着他

也躺下来。像两个落魄的神仙

在南广场的车水马龙里

做自古以来的

那唯一的梦

真想叫醒他的不是搅拌机、水泥浆……

是遥远深林中,那闲下来的

一两声叽喳,或叮咚

(二)

梦中喊了很多遍的名字

无人回应。梦中亮堂的屋子

醒来后,又陷入黑暗

梦中去过的地方,隔着千山万水

梦中的鞋就脱在梦的外面

落着梦里从来没有过的灰尘

梦中,我随手捡了一朵落花

插进自己的鬓角

明知到已经化作一滴眼泪

我还是禁不住想摸到它的余温

(三)

月亮推醒我两次

从它铺排开的景致

我断定,第一次是古时候

那只白天闻其声,却不得见的鸟

正一遍遍忙着拾拣月光

不知道,是用来搭建分娩的巢穴

还是过冬的柴火

另一次醒来却像长筵已尽

帐篷外,世界闲置很久的样子

布满灰烬的天空中

捂着的一枚月亮,也像空蛋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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