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传庆,王 平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21世纪以来,民国词学成为词学研究领域新的增长点。词学界对民国词史、词学史、词学学术史等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不俗成绩,同时民国词学研究的基础——文献史料的搜集整理也获得了较大突破,如朱惠国、吴平主编《民国名家词集选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版),曹辛华主编《民国词集丛刊》(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6年版)、《全民国词》(第一辑)(浙江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徐燕婷、吴平编《民国闺秀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南江涛选编《清末民国旧体诗词结社文献汇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孙克强、和希林主编《民国词学史著集成》(南开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孙克强、杨传庆、和希林主编《民国词话丛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等都是近年出版的民国词学文献汇编的重要成果。当然,就方兴未艾的民国词研究而言,目前的不足也显而易见,民国词史的面貌还尚未完全展现。坚实的民国词学文献基础工程建设,是民国词研究行稳致远的保障,是展示全面、真实、独特的民国词学景象的保证。以此观之,朱惠国教授主编《现代(1912—1949)古体文学大系·词集》(下文简称《词集》)的裒辑出版可谓正当其时。《词集》收录538家民国词人,共4590首词作,从词人、词作、词学三个方面勾勒了民国词坛的发展与变迁,展现了民国词的主体风貌。作为一部专门、完备的大型民国词选本,《词集》在编纂上体现了体例谨严、考订精审、整体观照、提要钩玄等特点,是一部厚重的民国词研究成果。
在《词集·前言》中朱惠国教授明确指出,《词集》主要展示“民国旧体词的创作情况和作品风貌,时限控制在公元1912年至1949年”。这里涉及民国词的断代问题。哪些词是“民国词”?这是民国词研究中的一个基础问题。由于民国(1912—1949)存在的时间不长,对民国词的整理如果“以人定词”则会产生诸多搅杂的问题。众多词人或在清末即有创作,或又进入共和国时期,因此很难将他们定位为“民国词人”。如何界定“民国词”将是《词集》编纂面临的核心问题。对于“民国词”的判定,惠国教授精研有年,他曾指出:“民国词实际包括两部分,一是民国期间发表、出版的词作、词集,剔除清末时的作品;一是民国之后发表,但创作于民国时的作品。以作词时间来认定当然是最准确的,但实际操作很困难;按照发表时间来界定,同时兼顾创作时间的考察,则是较为切实有效的办法。”所以《词集》在编选民国词时,遵照了将发表时间、创作时间相结合的义例,努力在这一选集中呈现真正的“民国词”。惠国教授制定的选词体例,打破了“以人定词”的分类方法,这也是针对“民国”这一特殊时段而采用的特别之法。这一选词体例的好处非常明显,可以精准反映词人在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创作特质与词学宗尚,从而为真实描述民国词坛状况奠立坚实的文献基础。
《词集》选词的文献来源颇为广泛,包括民国时期的排印本、石印本、刻本、油印本、稿抄本等等。不过,我们翻阅《词集》可以感受到编者对文献来源的追溯极为严格,并且明显体现了报刊优先的原则。报刊上发表的词作一般具有实时性特点,与词人的创作时间不会相差太久,可以说它比经过时间沉淀,又重加整理的词集更有时效性,更能体现原生创作状态。而词集中的词作存在修改的可能,特别是时过境迁之后的修订往往会导致生动鲜活的现实感流失。所以从“真”的角度而言,优先选择报刊作为文献来源无疑具有合理性,也更能紧扣对“民国词”的界定义例。由于某些词人的词集结集时间并不精确,因此不从词集中选词成为《词集》实际操作中的常态。如对石凌汉词的选取,并不从《蓼辛词》(1931年刻本)选词,而是据《铁路月刊》《词学季刊》《艺文》《同声月刊》等刊物中择选。对于刊刻于民国后的词集,更是只据发表的民国报刊词作选词。如梁启勋《海波词》出版于1952年,分甲、乙、丙、丁四集,其中甲集收1908至1931年间词,乙集收1932至1935年间词,丙集收1936至1945年间词,丁集收1946年后词,而《词集》在选词时全据《词学季刊》《同声月刊》,并不以《海波词》为底本。如果词人词作没有报刊发表时间作为凭依,则对其创作时间明确考定,并从严选词,只有断定为民国期间所作者才入选,没有创作时间记录的绝不贸然选取。如黄人(1866—1913)词只据《南社丛刻》选择两首,而不是依据民国九年(1920)的排印本《摩西词》,其原因是这两首词《南社丛刻》明确标明“壬子元夜”“壬子花朝”这一创作时间。另如吴士鉴《式溪词》有民国二十五年(1936)排印本,但《词集》只选择《侧犯·题林铁尊〈半樱词〉,用蒿庵、彊村二公韵》一首,其因是《半樱词》刊刻于1927年,则此词一定作于此集刊刻之际,故而入选。于此可见,《词集》在编纂时严格遵照体例,体现了择词之谨严。
《词集》是一部民国词选本,不可能将界定为“民国词”的所有作品囊括而入,这里又关涉到惠国教授在《词集·前言》中所言的“存人存史”之体例。就《词集》编纂而言,“存人”体现出求全的特点,更多展示民国词人以引起学界关注;“存史”则必须对众多词作加以拣选,以展示其题材类型、风格特征、词学宗尚。如《词集》选择章钰词17首,比较全面地反映了他的创作。辛亥后章钰感慨国变,追念故国之词颇多,《词集》选择的《百字令·柳墅感旧》最为典型:
蜃台鲛市,扫翠华驻处,荒荒无迹。一角平林兼浅渚,并少宫人闲说。云寺颁香,海楼阅武,坏劫今何日。白头吟望,旧时杨柳颜色。 休溯玉辇宸游,銮迎酺赐,盛典光千叶。刚痛铜驼荆棘里,又痛龙年蛇月。那觅新亭,权呼汐社,来踏啼鹃血。沽潮起落,料知终古呜咽。
柳墅为清乾隆皇帝在天津的行宫,曾经的繁华盛迹已然一片荒芜,思及国家灭亡,词人下泪痛悼。词中“又痛龙年蛇月”指孙殿英盗掘清东陵之事,这对章钰这样的遗民而言,可谓痛不堪言。“那觅新亭”,写恢复无望;“权呼汐社”,则写效仿汐社先贤忠于故国的节烈之行。《词集》抓住了章钰遗民之思这一核心情感选词,展示了身入民国的清遗民创作的真实样貌。要之,就“存人存史”来说,“存人”赖博见,而“存史”则多凭覃思,相较而言,“存史”更为不易。而在“存史”这一点上,《词集》之处理也能谨守体例,斟酌研选。
《词集》作为一部大型词选,其编选有着深湛的学术研究基础作为支撑,这是阅读《词集》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尽管只有短暂的38年时间,民国词人、词集、词作却纷繁复杂,之前的相关研究也存在讹谬之处,因此《词集》编纂在词人生平、词集版本、词作创作时间等方面可谓是下大功夫,也解决了难点问题。
词人生卒年是考察词人生平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在这一方面,《词集》选择与词人关联最紧密的文献史料加以钩稽,力争得出确切结论。如对于卓孝复生年的考证,依据《交通丛报》1924年第107、108期所载《卓孝复先生七十双庆谢寿启》、袁德宣《芝南先生暨德配曹夫人金婚寿序》以及1934年林纾《卓芝南先生继德配曹夫人七十双寿征文启》三篇文献,考定其生年岁在“甲子”,即生年为清咸丰五年(1855)。另如邵启贤的生年,《民国人物别名索引》称其生于1873年,《词集》则根据《如社词集同人姓字籍齿录》记载,判定其“同治己巳生”,即生于1869年。《词集》还据词人词作中的信息准确判断词人的生年,如《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认为李遂贤出生于1881年,《词集》通过其词集中《海棠春·四十二生日,哈尔滨大雪》一词作于壬戌年(1922),判断其生年应为1881年。汪曾武之生年,《清代朱卷集成》作同治辛未年(1871),《词集》据作者《满江红》(乙丑六十感怀)词,推断其生于1866年。此外,像根据《虞社社友录》判定单恩藻生于1856年,据储南强《家阮餐菊老人词稿序》推定储蕴华卒于民国三十七年(1948),等等,都体现了《词集》在词人小传考订上的功力。
民国词集版本复杂,稿本、钞本、油印本、刻本等形态各异,加之出版的便利,短时间内结集刊行不断出现,因此同一词人的词集种类也很驳杂。关于民国词集版本,目前尚无专门的目录提要类著述,因此,《词集》对民国词人词集版本的梳理、考察是民国词学文献学的重要成果。兹举数例以见一斑,如《词集》考察邵章《云淙琴趣》时指出,民国二十四年(1935)刻本《云淙琴趣》三卷,乃是递刻本,先刻者为《云淙琴趣》二卷,所收词始于1923年,迄于1929年,共二百首词,依年次分列为二卷;1935年又补刻《云淙琴趣》一卷,所收词始于1923年,迄于1934年,约百首。另外,又有1953年油印本《云淙琴趣》一卷,收词始于1935年,迄于1952年,约百首。经此梳理,则邵章词集《云淙琴趣》的成集过程及作词时间断限了然于目。又如对徐珂词集《纯飞馆词初稿》《纯飞馆词》《纯飞馆词续》《纯飞馆词三集》几种不同本子的刊刻时间、词作数量、序跋题识等均详细考识,令读者明晰可见。另如对金天翮《红鹤词》(又称《红鹤山房词》)三种本子的梳理,对张尔田《遁庵乐府》两种本子(朱祖谋编选《沧海遗音集》本、龙榆生忍寒庐刻本)的考察,揭示了同名词集内涵的相异之处。其他如《词集》中对刘毓盘、林葆恒、吕凤、罗振常、周岸登、夏仁虎、张茂炯、陈曾寿、陈栩、叶玉森、郭则沄、沈尹默、刘景堂等人的词集都有清晰的描述,或阐明词人不同词集之异同,或考识词作结集的起迄时间,或比勘不同版本之间词作增补情形,凡此种种,对于民国词集版本的研究均颇有贡献。
除了对词人、词集版本详加考订外,《词集》对词作创作时间的考证也时见精审之处。如陈昭常(1868—1914)《廿四花风馆词钞》是其子陈同轼辑录而成,刊于民国十九年(1930),最末一首词为《金缕曲·题〈篁溪归钓图〉》。《篁溪归钓图》系张伯桢友人为其所作,张氏遍征题咏,众人题词时间皆为甲寅(1914)、乙卯(1915)、丙辰(1916),由此,《词集》推断是词作于1914年,并依据这一推断,选择了这一首词。另如陈栩《海棠春梦词》有何春旭题签注,云是集系作者“二十以后所著”,而《词集》据《海棠春梦词》中词作系年,定其为词人“二十以前”所作,信而有征。于此皆可见《词集》在细微处之精审邃密。
《词集》以民国一代词为选取对象,离不开对于这一特殊时段在整体上的观照,这主要体现在民国词创作分期及词人类群的把握上。关于民国词的分期,目前学界尚无定论,施议对先生《当代词综》中对清季民国以来词坛的分期是:清朝末年至民国初期、“五四”新文化运动至抗日战争时期、新中国诞生至开放、改革新时期。因时间跨度较大,他并未对民国词进行细致划分。曹辛华教授《民国词史考论》根据不同时期的创作情形,将民国词史分为三个时期:新变期(1912—1923)、精深期(1924—1937)、悲慨期(1938—1949)。求洁《民国词集研究》以词集刊行量为分期准则,则将民国词划分为过渡期(1912—1919)、兴盛期(1920—1937)、低落期(1938—1949)。《词集》综合考量之前的分期原则,从词的创作、词集出版、词社的活跃程度等方面加以考察,将民国词坛划分为1912—1927、1928—1936、1937—1949三个时期。并且根据1931年词坛领袖朱祖谋辞世和1933年《词学季刊》创办带来的创作和词学研究格局的变化,将民国词创作的繁荣期进一步划分为1928—1931、1932—1936两个时段。这样,《词集》就将民国38年词史分为四个时期。这一分期反映了《词集》在宏观上对民国词的整体性认识,蕴含着编者对民国词发展嬗变的思考,也有助于读者扫清认知上的模糊之处,并且在其启发下思考民国词史演进、词学观念转变等问题。
民国尽管时间不长,却是社会政治、思想文化、物质科技变动最为剧烈的时期。在这一大背景之下,民国词人类群复杂,创作上也是包罗万象。《词集》编纂努力观照民国词人类群以及词人、词集的整体面貌。《词集》选择词作涉及的词人类群有:清遗民词人群体、高等学校文人群体、报人和编辑群体、政治团体或军事组织中的官员群体、书画家群体、传统名媛闺秀以及新型的知识女性群体等等。如此身份复杂的群体的创作构成了民国词的多样面貌。以女性词为例,民国的女性词创作主体在身份上完成了从名媛闺秀到知识女性的转变,这一转变带来了与传统闺秀词不同的特质,《词集》选择女性词人六十余位,为我们了解女性词人群体在民国的创作情况提供了丰富材料。另外,民国时期域外词内容丰富,很多异域事物与意象进入词人笔下,比如顾毓琇吟咏日内瓦、太平洋、巴黎琴歌之词,施祖皋对南洋风土人情的描写,罗庄旅居日本之后对江山有异的感受等等,都是民国词中新鲜的内容。《词集》对于这些方面积极关注,可以说触摸到民国词坛的脉动之处。
就词人个体而言,《词集》对其展示也是全面的。《词集》的词人小传部分甚为精简,但其对词人的成长经历、仕途、交游、创作、词学宗尚等情况都有所论述,就像一篇微型的词学论文。《词集》小传特别强调与词人创作内容及词风特质密切关联的生平履历、政治身份,如介绍宋伯鲁,曾发起“关学会”,参与“戊戌变法”;称宋育仁是“四川历史上‘睁眼看世界’第一人,重庆维新运动倡导者”等。另外《词集》中对词集的考察描述也力求整体展示,如对其出版年代、题签、小像、序跋、词作构成等进行全面呈现。
《词集》的整体观照还体现于在整体视野之下,很多尚未被学界关注的词人被选录其中,这也体现了编者尽力对民国词坛的全面把握。例如天津词家张克家(1866—1919?),向无太多关注,《词集》较为详细地介绍了他的生平,特别指出其以留声机、电灯、消防队等入词,体现了都市词人的创作特点。而其反对拘于音律和题材束缚的词学观念,也体现了时代词学的侧面。这些论断均弥足珍贵,也对进一步的研究有指点之功。另如刘虚著有《实君词稿》,其人罕有提及,《词集》选词8首,将这位具有军戎经历的词人的创作勾勒而出。如其《念奴娇》(二十一年“九一八”纪念日,用东坡“赤壁怀古”韵)词:
去年今日,叹胡儿、盗我中原神物。一夜旌旗惊变色,太息汉家残壁。白草黄沙,风悲雨泣,绝塞寒飞雪。江山如此,眼中谁是英杰。 伤心怕忆当年,偏安江左,尚见军书发。痛饮黄龙虽是梦,终古精忠难灭。二十一年,九一八日,国运仍如发。新亭翘首,燕鸿啼冷秋月。
此词为纪念“九一八”事变一周年而作,具有很强的时代感。词人将敌寇侵凌、山河残破之悲,与对当局妥协不抵抗之愤交织于胸中,其忧心国运的爱国赤诚在在可感。如此词名不显之词人的佳作,正赖整体观照方得为人所知,不致湮没。
《词集》具有宏观的视野,而其于民国词具体而微的问题也能提要钩玄、精辟揭示。民国时期词社众多,《词集》着意考察词人参与词社活动。如蒋兆兰参加寒碧词社、鸥隐词社、白雪词社,张仲炘参加咫村词社、校梦龛词社、“春蛰吟”唱和,林昆鸟翔加入瓯社、沤社、如社,石凌汉、孙濬源参加蓼辛词社、如社,林葆恒参与须社、沤社,谢伦元、姚亶素参与沤社,章华参与宣南词社、聊园词社,仇采参与如社、午社,夏仁虎参与延秋词社,施赞唐参加小罗浮吟社、淞滨吟社,陆宝树参与白社、虞社,吴庠参与午社、丽泽吟社,关赓麟参与稊园吟社、咫社,王蕴章参与淞社、舂音词社,储蕴华、任援道参与白雪词社,黄孝平参与瓶花簃词社,乔大壮组织雍园词社,等等。《词集》对词人参与词社的揭示,让人看到了民国词坛社团林立的鲜明特点。揭橥词人参与词社之外,《词集》对词人师承、学词经历颇为关注,为建立民国词学脉络而努力。如《词集》指出:徐珂受业于谭献、况周颐,杨铁夫从朱祖谋治梦窗词,张尔田从郑文焯、朱祖谋游,刘翰棻师事朱祖谋,叶恭绰从文廷式游,陈方恪得朱祖谋、郑文焯指点,任援道师承蒋兆兰,徐礼辅从邵瑞彭学词,梅雨清从林昆鸟翔学词,黄孝纾得况周颐指导,缪钺从张尔田问学,朱庸斋随陈洵学词,史树青从孙人和学词,等等。这些词学师承关系的凸显,也对认识民国词学助益甚大。
《词集》的提要钩玄典型体现在其对民国词家的创作特质及词学宗尚的准确揭示与概括上。兹举数例如下:如《词集》评宋育仁词风“凄惘迷苦,得秦观之传,要在慨伤国势”;评杨圻偏爱小令,以“短调抒写家国哀思,沉痛苍凉,神似李后主”。此论词人之情感特质。评姚华词“多不避浅俗、充满乡土气息的词作”;评邓潜词“语言质直亲切,颇具生活气息”;评林思进词“以史家的锐感评价历史人物及当代时事,大有以议论入词的味道”。此论词作之艺术特征。评夏孙桐词风“出入白石、玉田之间,而又能得梦窗神韵”;评廖恩焘精研柳永、周清真、吴文英三家,出入温、韦、苏、辛,实际“以梦窗为本,转益多师,实属善学梦窗者”。此论词人之词学旨趣。由上述诸论皆可见《词集》对词人创作的析微察异,并能精准阐明。
《词集》的大含细入,还体现在对民国词人创作深入研究之后,对其词学流派宗尚的精炼论断,勾勒出民国词坛对浙西词学、常州词学的继承延续,展示了晚近民国词学思想的流衍轨迹。如《词集》论张仲炘词“有常州派余绪”;论王嘉诜“词则走浙西一路”;评章华词“延续晚清由浙入常的主流词风”;评沈泽棠词“涵咏折中二派词学”;评李岳瑞词“趋向仍在常州一路,故其词亦学梦窗”;评张逸词“循常州家法,紧守四声及意内言外之旨”。《词集》还对民国词人不同于晚近以来浙、常二派词风者特加拈示,如评洪汝闿词风倾向苏、辛一路,“豪宕精警,有一些联章体的边塞词,在浙西、常州派仍占主流地位的民国词坛很有特色”;评沈宗畸的咏物词“尤喜以小令之体咏物”“不同于清末民国之咏物慢词”;评曾今可“解放”之词“风格浅俗,口语化,词题置于词牌之前,一如新诗分行”。以上评论都可见《词集》见微知著,敏锐地掘发民国词学的亮点之处。
选诗不易,选词益难。黄霖先生在《现代(1912—1949)古体文学大系·总前言》中引用明代李东阳之语:“选诗诚难,必识足以兼诸家者,乃能选诸家;识足以兼一代者,乃能选一代。”惠国教授耕耘晚近民国词学多年,其“识”足以兼诸家、足以兼一代,故而能成就《词集》这一鸿编。张宏生先生曾指出,诗界革命,词体是“缺席”的。与白话文、新诗相比,民国词仍是“旧”的,但这“旧”词体在民国文坛却仍然充满生命力。它作为一种“旧”的文体样式,在民国复杂的政治、社会、文化背景下,仍可为写心之用。对研究者来说,努力揭示民国词书写时代、社会、人生的新境,进而对其词史价值做出衡估,是民国词研究的重任。以此言之,《词集》编纂做出的努力令人钦敬,可以说是成绩斐然。我们期待惠国教授及其团队在《词集》编纂的基础之上,持续发表更为丰硕的嘉惠学林的词学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