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婷婷
(河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000)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分为“风”“雅”“颂”,涵盖了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题材的诗歌。近年来,其影响力超越国界,目前就有十多种翻译版本。《国风·关雎》是《诗经》的开篇之作,吸引了国内外大家进行翻译。《关雎》运用“兴”的表现手法,叙述了一个男子爱慕、追求女子的爱情故事。开头以雎鸠鸟雌雄合鸣,兴起美丽贤淑的女子和男子相配的遐想。接着以采摘荇菜兴起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与追求。整首诗语言优美,形式工整,多处运用叠章、叠句和重叠词,读起来朗朗上口,极大增强了诗歌的韵律美和意境美。此外,采用“兴”的表现手法引出主题,的确是一首意蕴深厚的爱情诗。
诗歌因其兼具文学性和艺术性,在翻译中属一大难题。朱光潜曾在《现代中国文学》一文云:“诗最难译。”翻译诗的难点之一在于形式与内容,即诗意与诗体的矛盾。在谈到诗歌的翻译时,许渊冲先生说,“译诗只传达原诗的意美是不够的, 还要尽可能传达它的音美和形美”。民族文化爱好者、自豪者许渊冲先生用英法两种语言译介了中国的《诗经》、唐诗宋词等,注重古诗“音、意、形”的统一传达。在长达60多年的中国古诗英译实践和探究中总结出了一套可行的翻译理论,即“三美论”。 “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 三也”。简单来说,“意美”就是指翻译时要重现原文产生的意境美。在翻译时,不仅要表达表面意思,还要传达出原诗的言外之意,营造并传达原诗的意境美。“音美”就是要将韵体诗中的音韵美在一文中得以重现。“形美”就是在达成意境美和音韵美的前提下,注意译文的字数、结构、尽力使译文与原文的形式照应,追求形式上的美感。
“三美论”中的三者并不是随意排列或者同等重要的。从重要性看,“意”高于“音”高于“形”,然而,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要努力将三者体现在译文中,尽力重现原诗的美感。作为民族文化爱好者和自豪者,许渊冲先生在六十多年的翻译实践探索中也验证了“三美论”对于诗歌翻译的可行性。
“意”通常指的是诗意。诗歌翻译首先要准确传达出原诗的意思,在准确传达的基础上实现“意美”。诗歌中的“意美”主要是通过意象实现的,应涵盖个体意象和整体意象。
《关雎》中意象丰满,以雌雄雎鸠鸟相向和鸣,引出君子与淑女相配的主题,进而描写女子挑选采摘荇菜来写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与追求。整首诗营造了一种静谧祥和的氛围。不论是单个意象——雎鸠鸟、河中的小洲、荇菜还是整体意象雎鸠鸟相向和鸣、女子精心挑选,采摘荇菜,都给读者以美好的视觉画面。
辜正坤将题目《关雎》翻译为“Ospreys”,这与原诗运用比兴的表现手法形成呼应,以雎鸠鸟兴起后文君子与淑女相配。这一翻译与原诗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思维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首句“关关雎鸠”辜译为“Hark! The ospreys merrily call”,一方面用“Hark”(听),起召唤功能,引出雎鸠鸟在欢乐合鸣,营造出一种静谧美好的氛围。“在河之洲”意为河里的小岛上,辜译选用“islet”,符合诗歌的文学性。“窈窕淑女”指女子身材体态,心灵美好。辜译为“The girl is lovely and slenderly tall”,传达出女子性格可爱,身材高挑,令男子爱慕。第三章“悠哉游哉,辗转反侧”,“The lingering longing grips him tight, he tosses,unable to sleep at night ”, 长久狂热的想念让男子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样的译法将男子求之不得,难以入眠的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grips him tight”。而后面以采荇菜兴起对女子的追求。“流”,“采”,“芼”,辜将三个动词分别译为“sought”,“caught”,“stored”,表现出女子精心挑选,采摘荇菜的美好图景。“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辜译为“He’ll befriend with zither and zeal. With bells and drums he will win her after all.”给人以一种男子在女子旁边为她弹琴奏乐,然后敲锣打鼓迎娶女子的联想。读罢,关雎鸟相向合鸣,君子配淑女;女子精心挑选采摘荇菜,男子心念女子,从求之不得到弹琴,奏乐与她交友,博她欢乐的美好场景浮现眼前。辜正坤先生的翻译整体上表现了原诗的“意美”。
亚瑟·韦利的译本基本上采取直译,依据原文逐字逐句直译。韦利将题目译为“The Ospreys Cry”,是把雎鸠鸟及其叫声直译过来。与辜正坤译本相比,似乎过于直译,缺少古诗传达的意境。韦利译本用“fair, fair”来形容雌雄雎鸠鸟的叫声,不仅与原诗中雎鸠鸟“关关”的叫声结构相似,还重现了原诗美好祥和的氛围。韦利将“淑女”和“君子”分别译为“lady”和“lord”,遣词造句间有种西方异域风采,过于跳脱出古色古风,营造出的异国情调与原诗不太相似。还有“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首先是“左右”的译法,韦利直译为“to left and right”,逐字逐句翻译过于生硬。不过“流”,“采”,“芼”的选词“seek”,“gather”,“choose”,不仅翻译到位,选词恰当,还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女子精心挑选,仔细采摘的场景,给人营造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整体上看,可能韦利译本在“意美”层面稍微有点逊色,不过,这也跟他强调逐字逐句直译的方法有关。
诗歌与其他文学体裁最大的不同在于诗歌有韵,即诗歌讲究音乐性,尤其是古诗、韵体诗,押韵使得诗读起来具有节奏美感、朗朗上口,极具音韵美。因此,译者在翻译诗歌时,不仅要翻译出诗歌的意境,也要将其音韵美感翻译出来,较为忠实再现原诗的节奏感和音韵美。
《关雎》原诗极具音乐性,押韵使得音韵美达到极致。第一、四、六行押/u:/韵,第五、十一、十二、十三、十七行押/aɪ/韵,第八、十六、二十行押/i:/韵。诗歌韵脚丰富,韵律自然。
辜正坤译本兼顾了中英两种语言的韵律特征,利用扎实的中英语言功底,巧妙地再现了整首诗的韵律美。在辜正坤译本中,整首诗押ababccaaddccccaaccaa韵,韵脚有“call”“tall”“recall”,“shore”“adore”,“bay”“day”,“tig ht”“short”“caught”“stored”以及“appeal” “zeal” 等,为呈现原诗的音韵美,顾正坤先生用词考究,韵脚错落有致,读起来朗朗上口,将原诗的音韵美重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原诗第一章节采用隔行押韵,后三个章节采用两行转韵,排列错落有致,使诗歌更加富有节奏感和韵律感。除了尾韵,辜译中“Here and there”,“lovely”和“slenderly”以及“frail appeal”形成了行内尾韵,另外,“zither and zeal”同时押头韵,将音韵美延伸至视觉美,十分具有创造性。不过,辜正坤译本将开头“关关”译为“Hark”(听……),虽然营造了静谧美好的氛围,但在“音美”层面稍有突兀。
韦利译本整体上采用不押韵的自由形式,而不用诗体的押韵形式,在韵律方面具有独特的创造性。在第二、八、九、十六、二十行押/ə/韵,第三、七、十五、十九行押/i/韵,第五、十三、十七行押/əʊ/韵。整体上尾韵呈现的韵律美效果还可以。韦利将开头“关关”译为“fair, fair”较好地传达出雎鸠鸟鸣叫的幽静,fair类似于“关关”(鸟叫声),重复使用,构成语音上的回环,美感。第六行“To left and right one must seek it”,行内“left, right, must, it”以“t”结尾,形成行内押韵,具有节奏感,使读者读起来朗朗上口。韦利将“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译为“Day and night he sought her. Sought her and couldn’t get her”。其中“sought her”上下句首尾呼应,与原诗一样,增强了节奏感。韦利将“悠哉悠哉”(想念啊想念)译为“long thoughts, oh, unhappy long thoughts”,“long thoughts”的重复使得原诗的音乐美和视觉美均得到了延展。另外,“bride”和“lord”, “patches grows”也是行内押韵,再现了原诗轻快的节奏和韵律。从整体上看,原诗主要通过押尾韵,呈现出轻快,错落有致的节奏和韵律,而韦利译本在韵律、节奏上与原诗有较大出入,不能算是忠实地再现了原诗的音韵美,但是给读者提供了一种别具一格的“音美”体验。
朱光潜先生曾在《现代中国文学》一文中云:“诗最难译。”翻译诗的难点之一在于形式与内容,即诗意与诗体的矛盾。也就是说, 诗歌翻译不仅要保持原诗意义的一致性,传达意境, 而且还要符合诗歌的形式。诗的形式主要在于字数、行数、句法结构等。
《关雎》一诗在形式上,采用一行四字,一章四句的形式,排列整齐,工整对仗,在视觉上极具美感。此外,由于字数限制,《关雎》在句式结构与白话文结构有所差别。例如,“关关雎鸠”而非“雎鸠关关”,“参差荇菜”而非“荇菜参差”。
辜正坤译本工整对仗,基本上重现了《关雎》的“形美”。整体上句式整齐,每行每章节字数基本一致,形式上与原诗契合度很高。辜先生将“窈窕淑女”译为“lovely and slenderly”,不仅读起来朗朗上口,以“ly”结尾,排列工整更是给人视觉上的美感。同理,“lingering longing”工整相近的形式给人一种古典诗歌的形美和意境美。辜正坤先生将“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译为“The water plants are long and short/ Here and there they can be sought/ caught/ stored”,尾韵使得译文更加齐整,从词法,句法,结构上再现了《关雎》的形式美感。不仅如此,辜正坤译本在每章节的字数方面也很有考究,大致在6至7个单词左右,完美保留并再现了原诗工整对仗的“形美”。
韦利译本在“形美”这一层面,没能更好地保留原诗四字一句,四句一章的形式美,但也有自己的创新之处。第一章节中,韦利译本的字符偏少,给人感觉头重脚轻。这与《关雎》工整对仗的形式有点出入,在“三美论”看来,确实有点不符合“形美”这一标准。其余三章虽然不如辜正坤译本形式上工整,但整体上是三个长句夹杂一短句,错落有致,趋于整齐,形成了其独特的形式美感,在形式上有所创新。韦利将“窈窕淑女”译为“Shy was this noble lady”,倒装句的使用以强调女子的害羞,令读者耳目一新。韦利将“悠哉游哉,辗转反侧”译为“long thoughts,oh, long unhappy thoughts/ Now on his back, now tossing on to his side.”其中“long thoughts”和“now”重复使用,既传达出男子求之不得,夜不能寐的心情烦闷,另外还通过重复形成形式上的美感。通过整体观察,韦利译本的每一句都不是按照传统的“主谓宾”句式展开,多是将介词、形容词以及名词短语构成的表语、状语放在句首,再现了《关雎》这一古体诗的语言逻辑。尤其是“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原诗采用“顶真”的修辞手法,韦利的译本“Day
and night he sought her/ Sought her and could not get her,”不仅使用了同样的修辞手法,还照应了原诗的语言逻辑,某种程度上也再现了原诗的形式美。
诗歌营造丰满意境,音韵和谐,排列工整。因其体裁的特殊性,诗意与诗体之间的矛盾使得诗歌在翻译上具有一定的难度。然而,这种矛盾并不是不可调和的,许渊冲先生在长期古诗英译实践和探索研究中,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诗歌翻译理论——“三美论”,即“意美”“音美”“形美”。许渊冲先生用英法两种语言译介中国古典诗歌唐诗宋词以及《诗经》等,书销海外,也证明了“三美论”对诗歌翻译的可行性。本文从“三美论”视角下,以辜正坤和亚瑟·韦利的《国风·关雎》英译本为例,对两个译本在意、音、形三个层面进行对比研究。对比发现,辜正坤译本整体上达到了“三美”的效果,无论是意境、韵律还是形式上都再现了《关雎》的美感。相比之下,可能由于中西语言文化差异,韦译本相较之下稍微有点逊色,但同样给读者呈现了一种别具一格的美。此外,经过两个译本的对比分析,“三美论”确实在诗歌翻译以及译本对比方面具有指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