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现状及其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

黄 晶刘姗姗

（1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北京，100875）（2郑州艺术幼儿师范学校，河南郑州，450099）

公平和优质是我国当前学前教育政策的基本价值追求。2020年脱贫攻坚战役取得决胜，农村治理任务重点转向乡村振兴。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意见》，提出要“提高农村教育质量，多渠道增加农村普惠性学前教育资源供给”。高质量幼儿园建设作为乡村公共服务体系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乎乡村振兴事业的整体发展。然而，目前研究者对此关注不多。已有研究中有关幼儿园教育质量和幼儿数学学习之间关系的探讨较少具体到乡镇这一行政区划层次的幼儿园，且多采用横向研究设计，而非追踪研究设计，较少将影响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的个体因素、家庭因素和班级因素作为统计分析的控制变量，所以较难准确把握幼儿园教育质量与幼儿数学学习结果之间的关系。基于此，本研究运用间隔1年的两次测查数据具体分析乡镇幼儿园教育质量现状，并探讨在控制幼儿个体、家庭因素和班级层面相关变量后，乡镇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总体水平以及各维度表现是否显著影响幼儿数学学习结果。

一、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采用分层随机抽样法，在西部某省份3个县的县城和乡镇共选取5所幼儿园①据当地统计数据核算，3个县的人均年收入均处于全国较低的水平。其中2个县于2021年经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批准，被确定为国家乡村振兴重点帮扶县。为方便论述分析，本文将所选幼儿园统称为乡镇幼儿园。中的24个班级，间隔1年，分别对研究班级中的幼儿进行前后两次测查。由于请假、转学等因素，存在样本流失的情况。最后共有496名幼儿完整参与两次测查，其中男孩占53%，女孩占47%。

（二）研究变量

1.幼儿层面变量

幼儿层面的变量主要有两部分。

一是幼儿的人口学信息，包括幼儿参与研究时的月龄、性别、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以及家庭数学学习环境，数据均来自发放的家长问卷。在具体的分析中，将性别设置为虚拟变量（男=1）。研究者通过对父母职业、学历及家庭平均月收入等5个指标的主成分分析，计算出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标准分。家庭数学学习环境通过自编量表进行调查，包含15道题目，考察家长在家庭中开展集合感知、数与运算、量与测量、几何空间等方面相关活动的频率。量表采用李克特5点计分法。验证性因素分析结果显示，量表的结构效度良好。量表的克龙巴赫α系数为0.928，具有良好信效度。

二是幼儿前测及后测的数学学习结果，其中前测所得结果为幼儿初始水平，为控制变量，后测所得结果为因变量。本研究采用《幼儿数学能力评价量表》（Child Math Assessment，CMA），主要从早期数感，算术，几何、空间推理和测量，模式化和逻辑关系4个维度对幼儿的数学学习结果进行测查，共包括点数物品、一组加减、几何推理等9项数学任务。本研究在计算总分时取任务平均分的均值。该量表广泛用于对幼儿数学能力的测查。验证性因素分析显示，量表的结构效度良好。在本研究中，前测、后测的克龙巴赫α系数分别为0.911、0.896。测查通过一对一形式进行，主试此前已接受过培训。

2.班级层面变量

班级层面的变量主要有两部分。

一是班级的背景信息，包括班级内主班教师的学历和教龄、幼儿园所在地区以及班级师幼比，数据均来自发放的教师问卷。在具体的分析中，将主班教师学历设置为虚拟变量（本科=1、大专=0）。

二是班级的教育质量。根据班级现场观察获得的数据信息，本研究选用刘焱主编的《中国幼儿园教育质量评价量表（城乡版）》的部分条目，从一日活动、物质环境、自由游戏3个维度评估班级教育质量。一日活动包括班级一日安排及人际互动两方面，一日安排主要考察过渡环节和一日常规的合理性，人际互动主要考察幼幼互动及师幼互动。物质环境包括家具设备和游戏材料两方面，家具设备主要考察其数量、适宜性、安全性和舒适程度，游戏材料主要考察其安全性、数量、种类、适宜性、更新频率。自由游戏主要指室内游戏活动，考察游戏时间、游戏材料和教师指导适宜性。每一条目包含9个等级，其中1是不适宜，3是及格，5是一般，7是良好，9是优秀。

（三）数据分析

本研究的数据分析包括两部分。

一是使用统计分析软件（SPSS18.0）对班级教育质量总分以及各维度得分进行描述性分析，以呈现乡镇地区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的基本现状。

二是采用统计分析软件（HLM6.0）进行两水平的多层线性模型（HLM）分析，进一步探究班级教育质量与幼儿数学学习结果之间的关系。水平一为幼儿个体层面，水平二为班级层面。假设的数学模型如下。

1.零模型

零模型是指不包含任何预测变量的二层水平模型，主要描述幼儿的数学学习结果在班级及个体层面的差异程度，目的是检验数据是否适合进行多层线性模型分析。

2.模型1

在零模型的基础上，模型1主要用于分析幼儿层面的变量，即前测得分、性别、月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家庭数学学习环境，在幼儿层面上对幼儿后测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

3.模型2

在零模型的基础上，模型2主要用于分析班级层面的变量，即班级所在地区、主班教师学历和教龄、班级师幼比，在班级层面上对幼儿后测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

4.模型3

模型3用于探究在控制第一、第二层控制变量的基础上，班级教育质量变量（班级教育质量总分、一日活动、物质环境、自由游戏）在班级层面上对幼儿后测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

二、研究结果

（一）乡镇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现状

本研究发现，乡镇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平均分为2.882，标准差为0.800，低于3分（3分表示及格）。在3个维度中，物质环境得分达到及格水平，一日活动及自由游戏得分均未达到及格水平。此外，班级教育质量及各维度的最高分均未超过7分，未达到良好水平。按照量表的等级划分，将班级教育质量及各维度得分分为三组：低分组（1.000—2.999分）、中分组（3.000—4.999分）及高分组（5.000—7.000分），具体得分分布情况见图1、表1。可见，在班级教育质量总分中，低分组占70.80%，中分组占25.00%，高分组仅占4.20%；一日活动及自由游戏得分以低分为主；在物质环境得分中，高分组占比较高，为33.30%。

图1 班级教育质量总分及各维度得分分布

表1 班级教育质量的描述性统计

就一日活动而言，有75.00%的班级为低分组，中分组和高分组占比相同，都为12.50%。具体来说，班级人际互动的得分比一日安排的得分高，超过3分（及格）。这表明虽然大部分班级的过渡环节中存在幼儿消极等待情况，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各种活动环节基本能够在教师的组织和提醒下按照相对稳定的顺序进行。在一日常规中，存在教师简单要求幼儿服从纪律的情况。在人际互动中，教师基本能够允许幼儿在活动中自由交往，与幼儿的互动主要发生在集体活动和幼儿的个别化学习活动中，能够对幼儿和颜悦色。

就自由游戏而言，低分组占比高达83.30%。在大部分班级中，幼儿每天都有一些室内游戏时间，但累计自由游戏时间并不充足，基本不足30分钟。在具体组织上，教师基本能够组织幼儿玩一些规则游戏，但很少关注和鼓励幼儿进行自由游戏，对于幼儿在游戏中的兴趣和表现缺少引导和支持。

就物质环境而言，在24个班级中，有一半的班级物质环境得分为低分，表现为：班级中的桌椅和床铺数量不足，大部分家具设备维护不良，不适宜幼儿单独使用；游戏材料不够清洁卫生，可能存在安全隐患，没有或缺乏供幼儿动手操作的材料。有16.70%的班级为中等分数，表现为：班级内的大部分家具基本适宜且能够满足幼儿需要，所提供的材料能够为幼儿提供一些动手操作和自我探索的机会。有33.30%的班级为高分，表现为：班级内所有的家具设备安全牢固，整洁卫生，维护良好，大部分家具适宜幼儿单独使用；游戏材料清洁卫生，无毒无害，各活动区都有一些与该区功能匹配的材料。

（二）乡镇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

1.零模型

从表2看，零模型显示，组内方差为0.019，组间方差为0.014。根据公式计算得出跨级相关系数分别为0.424（＞0.059）和0.920（＞0.700）。这表明在不同的班级中，幼儿数学学习结果存在相当大的差异，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的总差异中约有42.42%由班级水平的差异解释，适合使用多层线性模型对数据进行分层考察。〔1〕

表2 幼儿数学学习结果影响因素

2.模型1

模型1主要考虑幼儿个体层面的控制变量对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模型结果显示：幼儿性别及家庭数学学习环境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没有显著影响（ps＞0.05），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月龄及前测得分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解释量分别为1.34%、1.09%、23.50%。可见，前测得分的影响最大。在模型3中应纳入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月龄及前测得分作为幼儿层面的控制变量。

3.模型2

模型2主要考虑班级层面控制变量对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模型结果显示：教师学历、教龄、班级所在地区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没有显著影响（ps＞0.05），班级中的师幼比显著影响幼儿数学学习结果，解释量为14.33%。在模型3中应纳入师幼比作为班级层面的控制变量。

4.模型3

模型3主要考虑在控制幼儿个体和班级层面相关变量的影响后，班级教育质量是否显著影响幼儿数学学习结果。在第一层控制变量中，幼儿性别、家庭数学学习环境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均不显著，且两个变量的回归系数的绝对值很低，故予以删除。同理删除了第二层中不显著且回归系数绝对值过低的变量。结果表明，班级教育质量显著影响幼儿数学学习结果。与零模型比较发现，在加入班级教育质量这一变量之后，班级层面的随机误差仅为0.005（p＞0.05），表明如果控制班级教育质量，那么班级间幼儿的数学学习结果不存在显著差异。与零模型相比，模型3的解释量为64.29%。

模型3-1、模型3-2、模型3-3主要考虑在控制幼儿个体和班级层面相关变量的影响后，一日活动、自由游戏以及物质环境是否显著影响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结果表明，一日活动质量和自由游戏质量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没有显著影响，物质环境质量显著正向影响幼儿数学学习结果。

三、讨论

（一）乡镇地区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整体较为薄弱

在本研究中，新脱贫地区的乡镇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总体得分处于较低水平。从图1看，低分组占比较大。这说明在重视农村学前教育建设的背景下，乡镇幼儿园的物质环境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但总体来说教育质量仍较为薄弱，亟须提升。这与以往的研究结论较一致。〔2〕

在具体维度上，乡镇幼儿园的物质环境得分达到及格水平，而体现幼儿园过程性质量的一日活动与自由游戏得分均未达到及格水平。“广覆盖、保基本”是我国自2010年以来颁布的学前教育政策的基本目标任务。新脱贫地区的乡镇学前教育发展基础薄弱，经历的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跳跃式发展过程，政府学前教育财政支出主要集中于园所设备、房舍建设等结构性质量要素，尚未重点关注过程性质量建设。近期的多项研究表明，部分地区幼儿园中的师幼互动、教学支持、班级指导、活动常规等过程性质量有待提高，〔3，4〕并且存在显著的城乡差异，低经济水平地区的学前教育过程性质量显著落后于中、高经济水平地区。〔5〕

（二）班级教育质量总体水平及班级物质环境质量显著正向预测幼儿数学学习结果

与以往的研究发现一致，本研究的多层线性模型分析显示，乡镇幼儿园班级教育质量总体得分和物质环境得分可以显著正向预测幼儿的数学学习结果。幼儿基于自身动手操作获得数学经验，其数学学习的过程是从外部动作转化为内部动作的过程。物质环境创设是幼儿学习抽象的数学知识的基本前提条件。物质环境质量较高的班级能够提供用于幼儿生活和游戏的基本家具和游戏材料，从而为幼儿操作材料、探索数学关系提供必要的物质基础。本研究所调查的幼儿园班级在物质环境得分上均高于其他维度，平均达到3分以上，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幼儿数学学习结果。

在班级教育质量的各维度中，一日活动及自由游戏得分均未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产生显著影响。这一点与以往研究的结论不太一致。例如，有研究者发现幼儿在自然生活状态下参与的包含数学内容的活动能够反复、潜移默化地影响幼儿的数学学习，〔6〕幼儿在自由游戏中的探索可以帮助幼儿获得更高级的数学概念。〔7〕然而，幼儿园教育质量存在门槛效应，幼儿园教育质量只有达到一定等级水平后才会对幼儿的学习与发展产生显著的影响。本研究所调查的新脱贫地区的乡镇幼儿园班级的一日活动和自由游戏得分较低，没有达到产生显著影响的阈值，故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的影响十分有限。

四、建议

（一）转变财政支出重点，着重提高乡镇幼儿园的过程性质量

“2021年全国幼儿园数达到29.5万所，比2011年增长76.8%。全国新增的幼儿园，80%左右集中在中西部，60%左右分布在农村。”〔8〕可以说，“入园难”问题已初步得到缓解，百姓对学前教育的需求从“能入园”转向“上好园”，相应地，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的任务从数量扩大转向质量提升。本研究发现，新脱贫地区的乡镇幼儿园教育质量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幼儿的数学学习结果，可是大部分幼儿园班级的教育质量不高。因此，应通过多种途径提升幼儿园教育质量，尤其是提高过程性质量。

为了提升乡镇幼儿园的教育质量，应当明确当地政府发展学前教育的责任，加大财政投入。有研究发现，财政投入和幼儿园教育质量有正向相关关系。〔9〕地方政府应把幼儿园教育质量的提升纳入到乡村振兴的整体规划和建设之中，加强乡村公共服务体系建设，重视建设高质量的幼儿园。地方政府应当调整学前教育财政性经费投入结构，重视与幼儿学习和生活直接相关的幼儿园教师配备和专业发展、游戏和课程建设等方面的投入，着重提高师幼互动和自由游戏等过程性要素的质量。

（二）丰富班级游戏材料，发挥班级物质环境的积极作用

本研究发现，班级物质环境对幼儿数学学习结果有显著正向预测作用。因此，对于幼儿园来说，应当进一步加强物质环境建设，尤其是游戏材料的合理投放和使用，发挥物质环境对于幼儿数学学习结果的积极作用。本研究中的24个乡镇幼儿园班级的物质环境得分均高于其他维度，高分组占比为33.30%。但需注意的是，即使是高分组班级，在游戏材料的丰富和适宜方面仍有待进一步提高。幼儿的数学学习是一个极具探索性的领域，决不能只停留在单一的模仿和验证层面，而是应当创设包含丰富数学元素的物质环境，提供多种感官材料，引导幼儿在周围环境中感知数学，鼓励幼儿提出并解决数学问题，形成数学思维。

不同幼儿的初始水平及相应的最近发展区并不相同。幼儿园及教师应当为幼儿提供适用范围更广的物质资源，给予幼儿充分的探索机会，让幼儿在动手操作的过程中主动发现和学习，逐步获取数学经验。例如，可以为幼儿提供有不同难易程度、针对不同数学学习内容的玩教具，满足幼儿的多样化发展需求。乡镇地区物质资源相对来说较为缺乏。教师可以利用本土特色资源，根据幼儿经验与兴趣，自主研发相关游戏材料。

（三）注重对班级一日活动的规划和支持，通过游戏活动巩固和促进幼儿发展

虽然本研究发现一日活动和自由游戏对于幼儿的数学学习结果没有显著的影响，但学前教育阶段的数学学习主要是在生活和游戏中的非正式学习，日常经验的获得和积累是幼儿对数学产生兴趣、理解数学的关键。“以游戏为基本活动，寓教育于各项活动之中”是《幼儿园工作规程》《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等学前教育政策文件倡导的基本理念。然而，本研究调查发现，班级的一日活动和自由游戏存在许多不足。为此，一方面，教师应当认识到日常生活及游戏是幼儿数学学习的主要途径，注重对班级一日活动及游戏课程的总体规划，在生活活动和游戏活动中为幼儿提供更多的数学学习机会；另一方面，教师应当合理安排数学学习活动，提供多种支持和引导，提高活动中的师幼互动质量，促进幼儿发展。已有研究表明，教师与幼儿的良好互动有助于幼儿的数学学习。〔10，11〕为此，教师应当观察不同幼儿的数学学习表现，了解幼儿先前数学学习的关键经验，识别并尊重幼儿的个体差异，思考不同幼儿学习与发展的路径，为幼儿提供个别化的指导，有意识、有目的、有计划地通过生活及游戏活动巩固和促进幼儿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