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的重塑

2022-10-31 05:09高景柱
理论月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认同感爱国主义全球化

□高景柱

(天津师范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天津 300387)

虽然爱国主义主要指个人对其所属国家的热爱与忠诚,“很长时间以来,爱国主义话语被当作是强化或激发一种对维持一个民族共同自由的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的热爱,也就是对共和国的热爱”,但是我们仍然有必要关注在不同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条件下爱国主义的历史处境问题。从整体上而言,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全球化时代。什么是全球化?不同的学者对其有着不同的界定,依照戴维·赫尔德(David Held)的看法,全球化是指“一个(或者一组)体现了社会关系和交易的空间组织变革的过程——可以根据它们的广度、强度、速度以及影响来加以衡量——产生了跨大陆或者区域间的流动以及活动、交往以及权力实施的网络”。全球化是一个多维(而非一维)的进程,可以适用于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环境等领域,它既可以体现为国际组织活动范围的扩大以及数量的增加,体现为全球贸易中跨国公司所占的比重愈来愈高,又可以体现为全球文化互动的增加以及人类面临着愈来愈多的全球环境问题。在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的主体和客体都深受全球化的影响,已经发生了变化,一方面,个人的思想观念、个人对自己的认知以及对自己与其所属共同体的关系的看法,个人对其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强度等内容,都业已受到全球化的影响;另一方面,国家所处的外部环境、需要应对的国内外问题、权力运作方式以及管理公民的方式等内容都不得不受到全球化的深刻影响。对于全球化的影响,安东尼·吉登斯(Anthong Giddens)曾言,“我们生活在转型变迁的世界中,我们所做的每一方面几乎都受到了影响。无论好与坏,我们正在迈入一种全球秩序中,尽管没有人完全理解,但是它对我们所有人都在产生影响”。毫无疑问,与全球化对爱国主义的主体和客体带来的深刻影响密切相关的是,在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有可能遭到解构。全球化给爱国主义带来了挑战,这需要人们对爱国主义进行重塑。那么,在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的未来命运如何呢?在全球化的影响日益加深的今天,我们有必要重思爱国主义,对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重塑问题的分析有助于人们进一步深化对爱国主义的研究。

一、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的合法性问题

全球化是我们当下所处时代的重要特征之一。自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伴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各个国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交往日益密切,我们所居住的星球被称为“地球村”,时空距离不断被压缩。这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全球化时代已经来临,全球化也成为一个热门词汇而不断被人们提及,以至于它有成为一个陈词滥调的危险。虽然当下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的思潮有所抬头,但是全球化的总体趋势目前仍然在不断深化。在当今全球化时代,民族国家的命运引起了很多人的担忧,尤其在某些极端全球主义者那里,“民族国家过时论”“民族国家退却论”“民族国家失败论”和“民族国家终结论”等唱衰民族国家的言论经常被提及,那么,在全球化时代,人们还有必要谈论爱国主义吗?也就是说,既然爱国主义主要指个人对其所属国家的热爱与忠诚,如果民族国家确实如某些极端全球主义者所言说的那样已经过时了或终结了,那么爱国主义在全球化时代还将存在吗?或者人们在全球化时代还有必要提及爱国主义吗?笔者认为基于下述几点理由,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爱国主义仍然有存在的必要性。

第一,在全球化时代,国家没有消亡,将依然存在。主权是国家最主要的构成要素之一,自从法国政治思想家让·布丹在16 世纪首次系统构建现代意义上的主权理论并提出主权是共和国的绝对的和永久的权力这一著名论断以来,主权就被视为国家与其他政治组织的根本区别之一,是国家的本质特征,17 世纪中叶以后出现的以国家为中心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以及英国政治思想家托马斯·霍布斯的《利维坦》的出版,更是强化了这一观点。此后,主权通常被视为绝对的、至高无上的、不受限制的和不可分割的。虽然在全球化时代,国家主权的形式、作用以及性质等内容可能会发生些许变化,传统的主权原则已经难以解决当今人类共同面临的贫困、不平等、跨国犯罪、种族冲突、全球生态环境恶化以及核威胁的加剧等问题,一些次国家行为体和超国家行为体正在不断挑战传统的主权原则。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国家主权正在消融,并不意味着国家已不复存在,正如有论者曾言,“尽管在国际社会中出现了大量的革新现象,还没有一位实践家坚决认定主权原则应该废除。许多学者仍然相信,主权仍然是现代社会一个必不可少的概念,尚未显示出任何显著的消失迹象。例如,主权概念在海湾战争中仍然扮演着具有决定意义的角色,并使恢复科威特主权的尝试获得了正当性证明。在海湾战争结束时,联合国安理会进一步确定了伊拉克的主权”。主权是国家的基本属性,是国家能够正常运转的基本前提,自从二战结束以来,国家的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继续增加,目前已经达到190多个,国家仍然掌握着巨大的权力,具有不可取代的合法性和现实性,全球治理的真正实现仍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迄今为止,国家是唯一得到国际承认的、能够合法地垄断暴力的政治组织。国家主权是爱国主义能够出现的核心政治条件,是爱国主义最重要的政治根基。虽然在全球化时代,正如下文将要提及的那样,国家主权确实受到了冲击,但是国家以及国家主权这一爱国主义生发的客观基础的继续存在,也提醒人们爱国主义并没有消亡,人们仍然有必要继续关注爱国主义。

第二,在全球化时代,国家依然发挥着其他组织难以替代的外部功能和内部功能,人们目前可能无法想象一个国家不存在的世界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在目前的全球体系中,虽然国际秩序的参与者多种多样,有国家、联合国及其附属机构、国际非政府组织、国际性的社会团体等,但是国家是国际秩序最主要的参与者。很多国际问题的解决最终还是依靠国家,例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正是国家致力于推动国际金融秩序的稳定,给失业人员提供救济以及帮助很多银行渡过难关。不仅如此,国家还是国际法和国际组织的主体。目前联合国是最大的国际组织,主权国家是其主要构成者,倘若国际法和国际组织要想发挥有效的作用,它们仍然需要国家的密切配合,那些试图将国家排除在外的国际法和国际组织根本难以发挥有效的作用,“我们必须同时承认国家主权从来没有在全球体系中彻底消失,并且国家仍然保持着决策者和政治参与的主要角色。与其他非国家行为体相比,不可否认国家仍是有能力决定全球价值体系的最重要单位。迄今全球体系看起来还是主要由国家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它们的价值分配能力所组成。”在全球化时代,国家的对内职能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主要包括政治职能、经济职能和社会职能等职能。国家目前合法地垄断暴力,是国内秩序的主要维护者,当人民面临外敌侵略时,国家是其安全的主要维护者。国家依靠政府制定各种公共政策,担负着经济建设的职能,向人民提供公共产品和准公共产品,分配稀缺性的资源。我们知道,国家主要建立在领土、主权和人民这三个要素之上,目前国家不仅仍然握有主权,而且依然在其领土范围内保留着管理居民的责任,可以合法地控制其边界,人民不能随意地离开或进入某个国家,离不开护照、身份证或居住证等身份证明文件。国家依然分配着各种权利和资源,承担着维护社会秩序的职责,限制着各种组织的非理性行为。实际上,全球化没有改变国家仍然是公民利益的主要维护者的角色,在全球化时代,国家的某些对外职能和对内职能非但没有被缩小,反而在强化,国家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至少国家目前是难以超越的。

第三,目前国家仍然是人们认同和归属的主要共同体,在人们的认同感中还处于中心位置。爱国主义极为强调公民对国家的认同,即强调国家认同。国家既是一个政治共同体,又是一个文化共同体。虽然国家认同是一个含义广泛的概念,但是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通常被视为国家认同最重要的两个组成部分,前者强调的是公民对本国的政治体制、公共权力和政治机构等的认同,后者指的是公民对本国的历史、传统、习俗、宗教和语言等的认同和归属。虽然在全球化时代,国家面临着“去中心化”的挑战,其他国家的制度和文化伴随着人们之间的频繁交流而给人们的既有认同带来冲击,超国家共同体或次国家共同体不断涌现,国家认同危机问题时有发生,但是国家依然是人们认同和归属的主要共同体,现在还没有什么组织可以取代国家在人们的认同中所处的地位和作用。例如,一项旨在研究公众的价值取向的世界价值观调查会定期在全世界就个人态度和信仰进行随机性的调查,最近一次的调查对象来自55个国家,旨在调查他们的本地意识、国家意识和全球意识,“结果表明国家意识比其他意识强得多。大家首先认为自己是国家的公民,然后是当地社区的一员,再次才是‘全球公民’。唯一的例外是暴力事件频发的哥伦比亚和安道尔共和国,那里的人认为他们首先是世界公民,其次才是他们国家的公民”。“9·11”恐怖袭击事件爆发以来,地缘政治的重要性又再次得到凸显,在全球化时代,民族冲突和族裔冲突越来越激烈,身份政治不断兴起,全球性共同体并不像某些极端全球主义者认为的那样在人们的认同中处于重要的位置,相反,地方性共同体依然深处人们认同的核心。这也从反面提醒人们爱国主义仍然是不可被忽视的。

第四,在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本身的重要作用是不可忽视的,有论者对此曾言,“在增强社会能力,开发社会资源,维护社会稳定和身份,培养自尊自豪、忠于祖国、不卑不亢地面向全人类的人等方面,爱国主义都具有基本的作用”。在当今的全球化时代,一方面,爱国主义可以凝聚人心和增强国家认同。那些对国家拥有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人们,自然会对国家的政治体制、公共权力和政治机构拥有认同感。同时,在全球化时代,虽然伴随着国家间交往频率的增加,某些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文化可能会受到一些强势文化(如一些发达国家的文化)的冲击,但是爱国主义能够使公民对该国的文化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和关切,这非常有利于保持本国文化的基本特质,而不至于被他国的文化同化。另一方面,爱国主义是一种政治团结的话语,可以被用于抵制某些与国家认同不一致的分裂性认同。在全球化时代,一些民族认同、区域认同、宗教认同等亚国家层面的认同或超国家层面的认同也会凸显出来,与此相伴的是,国家认同危机问题就会出现,尤其在一些多民族国家中,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可能处于一种矛盾和对立的关系中。当国家认同危机问题出现时,爱国主义是一种用于培养公民对国家的忠诚感和认同感、抵制分裂性认同的重要载体,爱国主义教育此时可以发挥重要的功能。

二、全球化为爱国主义带来的机遇

在全球化时代,不仅爱国主义仍然有着存在的合法性,而且全球化还会为爱国主义带来一些机遇,这些机遇将有利于爱国主义的生成和进一步发展。

首先,国家可以利用全球化提升综合国力,促进经济发展,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从而增强人们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在探讨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的重塑问题时,我们需要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公民的爱国动机是什么,即公民为什么会爱国。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国家自身的特征以及与此相关的国家对待其公民的方式密切相关。当人们询问一个爱国者为什么热爱他的国家时,这个人可能会提到他的国家的某些特征,例如,国家拥有的一系列优点,如经济发达,拥有能够保卫本国民众安全的军事力量,拥有公正的法律和悠久的历史等。玛西亚·巴伦(Marcia Baron)等人强调公民在对国家表达忠诚的过程中必须有一定的基础,这个基础就是国家的一些特点,“它们可以包括对新闻自由、经济正义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坚定承诺,这既反映在国家的成就和正在实施的政策中——即使有时被某个政府放弃,又反映在美丽的森林和湖泊,或者艺术和文学的伟大历史中”。国家的某些特征也会影响到其对待公民的方式,这种方式的优劣也是公民是否会爱国的重要动机。当国家的行为能够保护公民的基本权利和利益,为公民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和生活保障,实现公共利益以及代表国家的整体利益时,国家才可能成为公民的爱国主义忠诚的对象。当然,如果国家未能平等地保护公民的基本权利和利益,未能为公民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和生活保障,肆意地压迫公民,那么公民很难对国家生发出爱国之情。也就是说,强大的综合国力是爱国主义能够生根发芽的重要基础,能够成为消除民族自卑心理以及增强人们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有力凭借。全球化此时正好可以成为强化爱国动机的工具,因为全球化可以为国家提升自身实力提供一个有利的契机,无论对发达国家来说还是对发展中国家来说都是如此。在全球化时代,很多产品的设计、生产和消费等都已经变成全球性的,分工日趋精细化,我们很难发现一个企业可以生产其所制造产品的所有零部件,而且,新技术得到迅速推广和普及,资源实现了有效的配置。全球化可以推动全球生产力的大发展,推动世界的各个方面取得进步,这个趋势在当今愈发明显。例如,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与二十年前相比,很多国家的通信技术和网络技术都有了质的飞跃。一些发展中国家由于种种原因通常是以经济绩效作为合法性的重要来源,良好的经济绩效也是其爱国主义生成的重要根基。发展中国家可以在某些方面利用全球化带来的“后发优势”从而推动本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例如,发展中国家可以利用外资,引进先进的生产技术,积极融入国际市场,学习他国先进的管理技术和理念。另外,在全球化时代,很多国家的国内情况也会轻易被外界了解,很多国家在选择对待其国民的方式时也不得不顾及国际影响,也会向更加文明的方向发展,这也会提升公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可见,全球化为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甚至发展中国家在某些方面可以超越发达国家,这为其爱国主义的强化奠定了基础。

其次,全球化为文化的交流提供了契机,一些国家可以吸收其他国家的文化,激发本土文化的创新与发展,增强人们对本国文化的认同感。爱国主义是一种关于个人对其国家的依存关系的思想体系,其中个人对国家文化的归属感和认同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文化也是爱国主义的一个重要维度,这个维度经常遭到人们的忽视。实际上,人们在对自身所属的国家生发出爱国之情时,除了依靠我们上面提及的经济实力和公正的法律等内容,文化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因素,国家不仅是一个地理实体、政治实体,也是一个文化实体。文化是将国家的领土、人民和主权等要件紧密勾连在一起的主要载体,是国家的血脉和灵魂。文化对个人的归属和认同至关重要,是将国家成员维系在一起的重要媒介,尤其在全球化时代更是如此。在全球化时代,文化对爱国主义的生发有着重要的意义,一方面,文化是连接一个国家的过去、当下和未来的重要纽带,是一种实现代际交流的主要媒介,是人们的历史自我和历史记忆的核心组成部分;另一方面,文化具有较强的吸纳能力,可以凝聚人心和巩固国家认同。如上所述,爱国主义非常强调国家认同,国家认同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文化认同(以及政治认同),那些对国家的文化有强烈认同感的人在看待自己的国家时,会对国家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和关切。那种将历史记忆涵盖在内的文化在巩固公民的国家认同的过程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它有助于国家在历史长河中仍能保有自身的基本特质,这也将有助于爱国主义的强化。在全球化时代,不断发展的通信技术和网络技术是一种进行文化交流和融合的极为便利的工具。随着通信技术和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随着现代生产的社会化和国际化的不断提高,各国民众之间的交往将变得更加频繁,跨文化交流和对话成为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全球化将带来文化和思想的碰撞与交流,带来文化的多样性和差异性,“全球性恢复了文化的无边界性并且促进了文化表达方式的无限可更新性和无限多样性,而不是促进了同质化或杂交化。”在文化交往过程中,既会有文化之间、价值观之间的激烈对抗,又会有文化融合和文化创新,同时,全球化也为彼此陌生的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以及文化共识的达成提供契机。在全球化时代,各个国家之间的文化往往是相互影响和相互学习的,一些国家为了强化本国的爱国主义,既可以学习和借鉴其他国家的某些文化,又可以进行本土文化的发掘、传承与创新,整合利用国内资源与国际资源,进行文化融合(尤其是多民族国家内部文化的融合)和文化创新,从而增强人们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最后,全球化加剧了国家之间的竞争,使得人们能够时刻感受到外在威胁的存续,这会激发人们产生一种团结统一的感觉,令国家的凝聚力得到强化,促使人们主动聚拢在国家的旗帜和领导之下。总体上而言,在外在威胁不存在的情况下,公民可能已经对国家提供的秩序、安全、教育等公共产品或准公共产品习以为常了,此时也可能不会意识到自身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强度如何。换言之,在和平年代,人们有时可能感觉不到国家所提供的保护的重要性,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忠诚感可能没那么强烈。然而,当危机真正来临时,尤其是在战争年代,人们的爱国热情以及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忠诚感会被进一步激发出来,正如有论者所言,“战争,即一个真正敌人的存在,会加强民族团结,使对民族文化同质性的要求变得令人可信。如果没有战争,没有敌人,国家对公民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当人民面对真正的敌人、入侵者和征服者时,他们需要他们的国家和他们的同胞”。当然,我们在此不是鼓吹为了增强公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忠诚感,一定要寻找或树立一个真正的敌人,一定要主动找寻外在的威胁。在全球化时代来临之前,由于通信技术等不发达,人们对外在威胁和竞争态势的感知可能没那么强烈,然而,当全球化时代来临时,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威胁时刻存在,有强化的态势,能够不断为人们感知到。在全球化时代,国家间的竞争日趋激烈,无论在政治、经济、军事还是文化等领域都是如此,与这种竞争趋势密切相关的国民的安全感和焦虑感也构成了爱国主义的动力源泉之一。全球化有时引发的国家间的矛盾和斗争(如近年来一些国家间的领土纷争不断发生和加速升级)都会刺激甚至强化人们的国家认同,为爱国主义的强化提供现实基础。当国家的利益受到侵害时,人们愿意采取行动去维护国家利益,国家间的利害关系会触动人们对国家的忠诚感和认同感,会时刻触动人们的爱国神经。另外,在全球化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极快,在某些地方发生的事件,可以瞬时传播到全世界。当下,世界上有很多地区冲突不断,国家失败现象时有发生,有些国家的人民(如索马里和阿富汗等国的人民)的基本安全得不到有效保障,想设法逃离所处的国家,当人们看到这些国家人民的处境,再反观自己所处国家的稳定态势以及自己各方面的权益能够获得保障,此时人们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忠诚感也会得到强化。

三、全球化给爱国主义带来的挑战

机遇与挑战通常是并存的,我们在看到全球化给爱国主义带来机遇的同时,也应该看到全球化给爱国主义带来的挑战。明晰这一点,对于我们解决在全球化时代应该如何强化爱国主义有着重要的意义。

其一,虽然在全球化时代,国家依然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共同体,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全球化给国家主权确实带来了影响,国家自主性在某种程度上遭到了削弱。国家主权是爱国主义的政治基础,是爱国主义的根本。依照传统的主权理论,主权是绝对的和不可分割的,然而,在全球化时代,这种主权理论不得不发生变化。目前,我们正处于一个全球风险社会中。在全球化时代,有一些问题是世界各国需要共同面对的,如新冠肺炎等重大传染性疾病、恐怖主义、跨国犯罪、毒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全球金融危机和生态环境恶化等问题,这些问题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独自解决的难题。这些问题的解决需要各个主权国家在让渡或者限制自身部分主权的基础上构建一种新型的国际秩序,这使得传统的主权理论面临着不少挑战。“官僚机构和国家政府的行为越来越国际化,并且对国家主权、政策连续性和民主责任产生了重大影响。因此,人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全球化对主权国家体系构成了严峻挑战。”每个国家在处理上述问题时不得不考虑国际因素,必须在目前的国际秩序的背景下考虑如何与国际社会一道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同时,国家不会再被认为是政治权力的唯一所在地了,有时需要受到国际组织决策的影响,例如,目前联合国、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机构的决定都会影响到各个国家的决策,都在不同程度上挑战和超越传统的国家主权的边界,尤其是联合国及其附属机构制定的一些国际公约和作出的决定通常具有普遍的约束力,在一般情况下国家不敢公然与之对抗。国家能够完全独立地做出决定的领域不断减少,国家或多或少在某些方面丧失了对其权力的唯一控制权,国家主权的功能和意义受到了全球化的弱化,国内政治的进程有时受到国际环境的直接影响,这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来说都同样如此。全球化试图打破国界和削弱国家主权,也会在某些方面否认与国界和国家主权密切相关的爱国主义。可见,全球化冲击和削弱了爱国主义的根基,即国家主权。

其二,在全球化时代,国家认同面临着淡化的风险,超国家认同和次国家认同逐渐兴起,这在某种程度上会削弱爱国主义。个人拥有多重认同,既可以认同其所处的家庭、工作单位、地区和国家,又可以认同民族和全人类,爱国主义需要的则是国家认同。在全球化的进程中,伴随着全球活动主体的增多以及个人自主性的增强,个人的认同也趋于多元化。在全球化时代,国家认同危机问题是一个不得不引起人们重视的问题,全球化研究的先驱布鲁斯·迈斯理施(Bruce Mazlish)曾言,“全球史给传统的忠诚爱国观和地方自决带来了挑战,其中一些表现为身份认同感的问题。在这里,身份认同感的概念是一个广义的范畴,既和个体相连,也和群体有关”。国家认同受到威胁,替代性认同的兴起,人们的“国家感”被弱化,这主要体现在超国家认同和次国家认同的兴起。二战以后,以联合国等组织为代表的超国家共同体不断出现,重大传染性疾病和全球生态环境恶化等全球问题的出现,不仅使得一些极端全球主义者高度质疑民族国家是否能够解决这些问题,而且使得全球认同等超国家认同形成。例如,世界主义以及与此相关的全球公民身份的复兴就是一个重要的体现。目前,无论是信息的流量还是信息的流速,都出现了跨越性的增长,跨国界交流的手段越来越便捷。人类社会面临的上述共同问题以及日益频繁的跨越国界的旅行和学习等都在不断促使人们重新思考自身与他者之间的关系问题,在此背景之下,全球共同体意识逐渐形成,全球公民社会理念和全球公民身份理念也在不断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这种超国家认同冲击着既有的国家认同,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国家认同危机,这将会危及爱国主义。与此同时,次国家认同也出现了复兴的态势。在全球化背景下,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往往进一步凸显,民族认同有可能进一步强化,这会在某种程度上给国家认同带来冲击。与民族主义密切相关的分离主义倾向也在增强,这使得政治认同出现了“去中心化”的趋势,次国家认同也在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安东尼·史密斯(Anthony Smith)强调,虽然在全球化时代,国家的经济控制力和军事支配力分别受到许多大型跨国公司和超级大国的支配,但是国家的社会与文化的力量及其渗透力还是得到了加强。然而,正是这种力量和渗透力使得现代民族国家的合法性、内聚性产生了深刻的危机,“民族公共教育、大众传媒以及官僚制文化政策向少数族裔以及边缘化群体的普及,国家试图将移民、前殖民地居民和边缘人濡化、甚至同化到主流文化中的努力,都仅仅获得了部分的成功”。虽然上一节曾强调了在全球化时代日益发达的通信技术和网络技术可以成为文化交流和融合的工具,但是发达的通信技术和网络技术也可以转化为强化超国家认同和次国家认同的工具,即成为弱化国家认同的工具,这无疑会影响到爱国主义的强化。

其三,全球化使某些国家的经济受到冲击,失业率上升,这会影响公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全球化不仅改变了国家的主权,而且还会带来世界市场的进一步发展。这既会为一些国家带来发展机遇,也会为一些国家带来风险。全球化既会带来赢家,又会带来输家,尤其对一些发展中国家来说更是如此。国家有时难以履行独立的经济管理权,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对全球经济形势。资本有一种增殖的本性,在全球化时代,它会找寻能够带来高额利润的投资场所,极为偏爱那些拥有低廉的劳动力、较低的税率和完善的基础设施等特征的投资场所。一些发展中国家为了吸引投资,会尽力满足上述条件,这反而有可能给这些国家带来不利影响。发展中国家的民族工业有可能受到冲击,尤其是一些实力雄厚的跨国公司在人力、物力、财力和技术等方面拥有极大的优势。当今的国际经济秩序是不平等的,对发达国家尤为有利,发达国家总是想方设法主导世界经济格局。例如,现行的全球管理体制对发展中国家极为不利,“民主结构的缺失已导致不公正的贸易规则和其他规则的产生,按照这些规则,政策往往更多地反映大公司和金融机构的利益,而不是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以及更普遍的全球经济的利益。先进的工业化国家的言论和他们的行动之间的不一致,包括他们极力捍卫这些不公正规则的做法,已被发展中国家指责为虚伪,并且损害了人们对全球化整个过程的信心”。在全球市场上,资本流动速度加快,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的可能性以及破坏力都在增大,当金融危机爆发时,发展中国家的抗风险能力较弱。这会造成社会动荡,甚至有些国家的内部出现了严重的混乱,此时爱国主义必将受到严重的损害。全球化并未以一种公平的方式获得发展,全球不平等在不断加剧,巨大的经济差距在世界各国之间依然存在。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经济差距容易被放大,这会带来一些极端现象的出现。例如,盲目崇尚经济发达国家,民族自卑情绪增强,或者盲目排外,前者是一种民族虚无主义思潮的体现,后者是一种极端爱国主义或狭隘民族主义思潮的体现。这些都不利于爱国主义的发展。

其四,在全球化时代,文化多样性和文化独立性有可能丧失,某些国家的民族文化受到冲击,这会冲击和削弱爱国主义的文化基础。在全球化时代,文化之间的竞争也会加剧。这种竞争的结果既有可能使得一些国家丧失文化独立性和文化的个性,容易对强势文化产生盲目的认同,又有可能造成文化同质性的出现,强势文化可能取代弱势文化,以至于弱势文化有可能难以存续下去。一些发达国家运用自己手中握有的强大的经济和科技实力而使得自身的文化成为一种强势文化,有时候对发展中国家的文化形成一种碾压的态势。相较于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文化而言,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无疑是一种强势文化,有着非常强的吸引力和渗透力。一些拥有强势文化的国家经常利用网络等现代科学技术向外输出其价值观,或者利用电影等方式输出自己的文化,这有时会给发展中国家的文化带来冲击。作为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倘若一个国家的文化在全球化的浪潮下丧失了自身的特色,不但本国的文化有可能面临着被外来文化同化的风险,而且爱国主义的思想根基也有可能遭到动摇。

四、在全球化时代如何强化爱国主义?

为了应对全球化给爱国主义带来的挑战,在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应该如何得到强化呢?为了解决该问题,我们需要首先明晰在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需要解决的核心议题是什么。实际上,上文已经多次涉及该问题,全球化时代爱国主义需要解决的核心议题是国家认同如何强化的问题,爱国主义主要是以国家认同为基础的。人们只有在意识到自己的公民身份,意识到自身与国家之间的关系以后,才会对国家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才会主动关心国家利益以及对国家生发出爱国之情。在全球化时代,国家认同危机问题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得不认真面对的问题,当然,全球化时代国家认同危机问题的出现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它可能是由于全球化弱化了一些国家的主权和自主性从而造成了公民对国家的怀疑,可能是由于全球化给一些国家的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从而影响了民众的生活水平,也可能是由于全球化使得一些国家的文化丧失了自身的特质从而使得民众与国家在内心上产生了一种疏离感,等等。与这些原因密切相关的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不一致,也会带来国家认同危机问题。目前很多国家是多民族国家,公民同时拥有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虽然这两种认同有时被混淆在一起,但是它们之间并不总是一致的。当这两种认同之间存在张力时,国家认同危机问题就会凸显出来。全球化为个人自主性的发展以及个体意识的觉醒提供了很多有利条件,个人有时可能会放弃自己的国家认同,转而追寻自身对自己所属民族或宗教的认同,这也会使得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存在冲突。

为了在全球化时代强化爱国主义,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第一,建立一种以正义的政治制度为内核的爱国主义的公平保障机制,在此基础上构建一种与自身国情以及全人类共同价值相契合的政治制度。正义的政治制度应该是在人民主权理念的指引下建立的一种能够平等地代表和保护公民的合法权益的制度。对爱国主义的强化来说,正义的制度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正义的制度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社会团结的纽带,具有非常强的吸纳能力和整合能力,能够被用于巩固国家认同。关于正义制度的作用,约翰·罗尔斯(John Rawls)曾言,正义制度可以成为分配人们在社会合作中所产生的利益和负担的制度,“如果说人们对自己利益的爱好使他们必然相互提防,那么他们共同的正义感又使他们牢固的合作成为可能。在目标互异的个人中间,一种共有的正义观建立起公民友谊的纽带,对正义的普遍欲望限制着对其他目标的追逐。我们可以认为,一种公共的正义观构成了一个良好的人类联合体的基本宪章”。处于爱国主义核心的国家认同问题主要关注个人对国家是否有认同感和归属感,当公民所处的制度缺乏正义性时,公民会在“我应该归属或认同哪个共同体”这个问题上产生困惑,此时国家认同危机问题就会发生。相反,当公民处于正义制度的主宰之下时,公民就很容易对国家产生认同感。同时,正义的制度也可以将多民族国家中的各民族团结在一起,可以部分化解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之间的张力。另一方面,正义的制度能够使公民获得政府的公平对待,能够使公民的权益获得保障,这也会增强公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在爱国主义理念对公民缺乏吸引力、国家认同危机问题频发的国家中,公民的权利和利益往往难以获得有效的保障,当公民的权利和利益受损时,也难以获得及时有效的救济机制,正义的制度此时就可以发挥某些功用。例如,正义的制度会使政府对每个公民表达平等的关心与尊重,在正义制度的主宰之下,公民的各项权利和利益也能够得到保障。当公民的各项权益能够落到实处时,国家宣扬的爱国主义理念也将更有吸引力。在此基础之上,人们还应当构建一种符合自身国情和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政治制度。平等、民主和正义等价值是全人类共同追求的一些价值,这些价值是人们在构建政治制度的过程中不能违背的底线价值,那些违背这些底线价值的政治制度非但不利于激发公民对国家产生爱国之情,反而使公民与国家之间产生疏离感。

第二,促进经济发展,构建爱国主义的利益保障机制。虽然爱国主义有时主要被视为一种思想体系,但是它不能仅仅停留在理念层面,还应该有着坚实的物质基础,此时,国家的综合国力的强弱以及人民的生活水平的高低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全球化时代,除了科技水平不断提高,全球生产力逐渐发展,有些“国家渗透力和现代化往往伴随着不能实现其在经济和社会方面的承诺:全面就业,更好的居住条件,更多的教育资源,更好的健康照顾等等。当然,这种失败是全面的。虽然其影响波及全体人民,但穷人、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以及在民族国家中处于边缘化地位的人所承受的负担最为沉重”。当然,倘若爱国主义所需的物质基础较为薄弱,国家的综合国力不断下降,人们的生活水平较低,这肯定不利于爱国主义的强化,反而有可能削弱公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在全球化时代,为了强化爱国主义,国家应该利用全球化所提供的条件促进自身综合国力的提升。例如,国家应该利用当今发达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理念,加速产业的升级换代,进行有效的资源配置,积极融入国际市场,参与全球竞争,提升国际竞争力。同时,为了强化爱国主义,国家还应该在自身综合国力提升的基础上提高民众的生活水平。例如,国家应该降低失业率,力图实现充分就业,提供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为公民提供更好的教育条件和医疗条件,提供宜居的生活环境等,也就是说,国家应该提升民众的福祉和获得感。当国家的综合国力得到提升以及民众生活水平提高以后,公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通常也会得到强化,至少不会被轻易地弱化。

第三,增强国家文化的竞争力,夯实爱国主义的文化根基。如上所言,作为国家的血脉和灵魂,文化是我们在探讨爱国主义时一个必不可少的维度,尤其在全球化时代,文化更易受到他国文化的深刻影响,我们在探讨全球化时代如何强化爱国主义时不得不关注文化层面的内容。为了增强国家文化的竞争力,国家应当在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对待其他国家的文化和吸收他国文化的长处的基础上,积极参与文化的竞争,进行传统文化的挖掘、传承和保护。同时,国家还应当采取措施强化人们对国家的文化认同,此时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性就得以凸显。爱国主义教育是现代社会强化公民对国家的文化认同的重要途径,是指激发公民热爱祖国、认同祖国以及报效祖国的思想教育。爱国主义教育既可以采取正规教育的形式,又可以采取非正规教育的形式。例如,学校课堂中进行的爱国主义教育通常被视为正规的爱国主义教育,为了提升公民对国家的文化认同感,国家在课程设置、培养目标、培养方式和培养手段等方面应该设定一些基本的规范要求。诸如历史课程和文学课程等课程都可以被视为培养公民对国家的文化认同的手段。那种用于强化公民对国家的文化认同的非正规教育的形式更加多样化,例如,阅兵仪式、大型展览、电影、各种传统节日等都是增进公民的文化认同的非正规教育形式,在全球化时代,网络等媒体对这些活动的大规模的传播,更是强化了这些活动的影响。倘若国家通过正规教育形式和非正规教育形式进行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强化了公民对国家的文化认同感,爱国主义也会有一个比较稳定的思想根基,并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在全球化时代,我们需要或者应该建构一种何种形式的爱国主义呢?本文认为,在全球化时代,我们应该追求和构建一种包容的、理性的爱国主义。一方面,包容的、理性的爱国主义放弃极端的和狭隘的民族主义,强调在不伤害他国利益的情况下维护本国的利益。极端的、狭隘的民族主义具有极端的排他性,对自己的国家有一种无条件的积极评价,强调为了实现本国利益的最大化,任何手段都可以被使用。这些理念是极端的、盲目的爱国主义(而非包容的、理性的爱国主义)信奉的内容。包容的、理性的爱国主义是一种批判性的爱国主义,它在看到自己国家的优点的同时并不会忽视自己国家的缺点,强调公民可以指出国家的某些缺点从而展现对国家的批判性的忠诚,“当国家的最佳理想被背叛时,当它们被用来压迫同胞时,当它们被用来为对其他国家的仇恨和侵略辩护时,批判性的爱国主义表现出道德愤怒”。同时,它并不具有极端的排他性,强调国家不应该采取一切手段来实现本国利益的最大化,强调国家在采取某些手段来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时应该关注自身所采取的手段是否具有正当性,至少不能肆意侵犯他国人民的利益;另一方面,包容的、理性的爱国主义强调国家应该积极参与国际合作,有全球视野和开放精神,积极参与解决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一些难题。包容的、理性的爱国主义强调在全球化时代国家应当密切关注国际共同利益,强调国家在通过正当手段扩大和实现本国利益的基础上,应该致力于解决全球贫困、全球不平等、全球生态环境恶化以及打击恐怖主义等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难题。倘若包容的、理性的爱国主义能够获得人们的重视和追寻,在全球化时代人类社会将可能取得更大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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