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国民御侮自救会述论

2022-10-31 04:39□周
理论月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宋庆龄

□周 斌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国民御侮自救会是1933年上半年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领导的一个群众性反日团体。该团体虽然历时较短,但一度在上海的反日运动中产生了较大影响,是中共地下党在民族危机下推行反日统一战线的有益尝试,并与察哈尔御侮救亡会、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有着承续关系。目前,史学界仅有通论性著作介绍该团体的活动概况,还未有专文予以深入研究。笔者拟对国民御侮自救会的成立经过、活动起伏及其影响等问题进行简要探讨,敬请方家指正。

一、国民御侮自救会成立的背景与经过

长期以来,学界一般根据时任国民御侮自救会党团书记熊天荆的回忆,认为该会由以宋庆龄为首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和其他进步团体发起,是中共的外围组织之一,而对其成立的具体过程则未深究。据“左联”成员汪金丁回忆,1932年7月在上海大戏院的集会被敌人镇压后,上海反帝大同盟(简称“上反”)的组织受到破坏,一直难以进行公开活动。1933年初,“上反”征得“左联”同意,调他参加筹备国民御侮自救会的工作。“上反”成员刘芝明后来也谈道:“1932年年底或1933年年初熊天荆来做党团书记,参加党团有我、何云、老熊、穆木天。我们又搞了国民御侮自救会开始争取上层人士。”这里,汪金丁、何芝明透露出上海反帝大同盟及其推行的统一战线,乃是国民御侮自救会缘起的关键因素。

早在1927年2 月,国际工人救济会总书记维利·缪岑贝格(Willi Münzenberg)等人就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举行反对殖民压迫和帝国主义的世界大会,成立了国际反帝大同盟(The League Against Imperialism),宋庆龄、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等人被推选为名誉主席。国际反帝大同盟是共产国际推行国际反帝统一战线的群众性组织,共产国际计划在每个资本主义国家和殖民地国家建立反帝同盟支部,并准备于1929年7 月举办第二次世界反帝代表大会。1929年6 月23 日,中共江苏省委在沪召开沙基惨案四周年纪念大会,成立了上海反帝大同盟,并选举了出席国际反帝大会的代表。除“上反”外,中共还陆续在北平、天津、哈尔滨、厦门等白区大中城市和湘鄂赣、湘鄂西、鄂豫皖等苏区建立了反帝大同盟,并打算由“上反”筹备召开全国反帝大会,成立全国反帝大同盟,领导各地民众的反帝运动。但是,因受共产国际“资本主义总危机急剧发展”的“第三时期”理论及反社会民主党、反右倾思想的影响,即便在九一八事变后中日民族矛盾上升、国内阶级关系发生变化的形势下,“上反”仍推行排斥中间势力的下层统一战线,将“反帝反军阀战争,反国民党争取自由的斗争”与“反对世界大战,拥护苏联,保护中国革命”同时并举,很容易引起国民党政府的敌视而招致打压。1932年7 月17 日,“上反”组织的反帝抗日援助东北义勇军联合会在沪西共和大戏院召开江苏省反帝代表大会,结果遭到国民党镇压,当场被捕94 人。“上反”经此重挫,只得搁置原定于8月1日召开全国反帝大会的计划。

当然,国民党对中共的压制并不能平息人们对其一党专政、无力抗日的愤懑。10月底,国民党左派张军光、妇女协会陈振权、中国博爱协会沈祖儒及各省旅沪团体代表一百余人,在上海成立了全国各界救国团体联合会,并通过相关决议案,“主张恢复中俄邦交”,“要求政府保障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及行动之自由”,“电请政府将全国军队除于重要都市酌留少数驻军(最多不得超过全国军额百分之四十)外,其余应全数开赴东北以武力收复失地”,“请政府重新厘定全国军费,划出全额百分之八十为抗日军队之用”,要求“准许全国民众自动武装抗日”等。该团体虽在组织上与中共无甚关系,但其抗日救国主张代表了相当一部分群众的诉求。12月中旬,宋庆龄、蔡元培、杨杏佛、林语堂、吴迈等国民党左派和知识分子组建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旨在营救被国民党政府逮捕的爱国革命人士,并争取人民的集会、结社、言论、出版自由等各项民主权利。美国共产党员、《中国论坛》记者伊罗生和“左联”成员洪深、郁达夫均是盟员,中共上海党组织通过他们与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保持一定联系,但并未设立党团以领导该同盟事务。全国各界救国团体联合会和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兴起,客观上为中共摆脱白区工作困境提供了契机,而且这两个团体的成员多为上层人士,也促使中共考虑改变过去只在下层发展统一战线的政策。

1933年初,日军攻占山海关、热河,各地民众再次掀起反日热潮。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首先以毛泽东、朱德的名义发表“一月宣言”,声明在“立即停止进攻苏维埃区域”“保证民众的民主权利”“武装民众创立武装的义勇军”三个条件之下,“中国工农红军准备与任何武装部队订立作战协定,来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接着又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发出“一·二六指示信”,要求东北党组织建立广泛的“反日的统一战线”,认为在一些义勇军中“除下层统一战线外,在某种程度和范围内,或能实行上层的统一战线”。这表明中共领导人开始尝试建立有上层人士参加的反日统一战线。与此同时,共产国际执委会致电中共中央,准备派出一个远东调查团“赴满洲和华北去研究日本的作战行动”,并“在上海召开有中国、日本、朝鲜和菲律宾代表参加的合法的反战大会”。“上反”随即发表了“欢迎世界反帝大同盟东北调查团来华”的通电,但中共上海中央局鉴于其组织已暴露,更倾向另以合法团体之名公开筹备远东反战大会。

2 月10 日,中共上海中央局致函各级党部,决定吸收全国各界救国团体联合会的部分主张,召开全国民众团体的救国会议,提出“争取中国的独立与领土的完整”,“要求立即派遣全国军队百分之八十到华北去收复满洲与山海关并防卫热河及华北”等口号,并要求将会议筹备工作与宣传、拥护党的“一月宣言”及年内将举行的反战大会紧密联系起来。上海中央局计划“将各区各组织之救国代表会在闭会后变为经常的反帝组织”,并拟将“五七”国耻日举办的全国救国代表大会“变成经常的群众的反帝领导机关”,以重振党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反日运动。该计划出台时,恰逢东北国民救国军代表齐占久、王士毅、高云章、王礼等人赴粤途经上海,遍访东北同乡,与“左联”穆木天、前中共党员陈公翊等共商抗日救国之计。穆木天痛感故乡沦陷日久,“乃倡议组织一‘国民御侮自救会’……作国民自动北上收复失地之准备”。穆的倡议首先得到民权保障同盟支持,宋庆龄、伊罗生、吴迈等“以民权同盟会范围太狭,会员亦少”,希望将其扩展为一个群众性团体。中共上海党组织也苦于“上反”难以公开活动,即令“上反”党团熊天荆、何芝明等抽调“左联”汪金丁等暗中筹划,对外则以“宋庆龄、董康、史良、陈彬和、沈均如、俞钟骚诸先生组织筹备会”。

3 月8 日,国民御侮自救会(以下简称“御侮会”)召开成立大会,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全国各界救国团体联合会、东北义勇军后援会、联华电影公司等三十余团体的代表齐聚上海青年会,会场“跻跻跄跄,颇极一时之盛”。大会通过的章程规定,御侮会“以团结民众一致御侮自救,求中国统一独立及领土完整,并对于抗日作战之义勇军谋物质上、精神上之援助为宗旨”,“在上海设立总会,其他各地渐设分会”。宋庆龄在会上发表演说,批评国民党政府阻止人民抗日,对日本侵略“从来不会作真抵抗的准备”,呼吁人们“一致奋斗来要求(一)全国军队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配以适当的军械与飞机,应开拔去抵抗日本帝国主义,收复满洲、热河,保卫中国;(二)人民应全部武装,组织人民自卫团;(三)人民的民权(言论出版自由,集会结社自由等)立即恢复,革命份子的监禁酷刑与杀戮应立即废止;(四)停止向中国苏维埃区域的进攻。中国的苏维埃政府不但已对日本帝国主义宣战,并且提议与任何军队合作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假使停止向苏维埃区域进攻,恢复人民的民权,许人民武装”。宋庆龄既重申了保障民权的意向,又宣传了中共关于“派遣全国军队百分之八十”收复国土以及在三个条件下红军愿与任何军队合作抗日的主张,是对中共的有力支持。

但是,由于出席会议者的背景和政治倾向各不相同,甚至包括以反共著称的邮务工会代表陆京士,因此在讨论提案时不免有所分歧。李剑华(“社联”成员)等人希望御侮会全盘接受宋庆龄的四项要求,并“筹备欢迎世界反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派遣来华的调查团,搜集帝国主义侵华材料,以备供献参考”,但并未得到代表们的一致认同。大会最后通过的八项决议案未纳入停止向中国苏维埃区域进攻的要求,却列有“要求蒋总司令,亲赴前线,督率全国军队,限日收回失地”一案。会后的新闻报道也成两橛,除英文《大陆报》、伊罗生主办的《中国论坛》全文登载宋庆龄的演讲词之外,其他中文大报均略去了宋氏的第四条要求,而片字未删“要求蒋总司令,亲赴前线”的决议案。这虽有国民党政府压制的因素,但也反映了一部分人对蒋介石的幻想和对中共的不理解。因此,尽管此次大会推选宋庆龄、吴迈分任御侮会正、副主席,穆木天为秘书长,何云为宣传部部长,并由熊天荆、刘芝明、穆木天、何云、张作人等组成中共党团指导会务,但并不意味着中共在御侮会中的活动能一帆风顺。

二、国民御侮自救会的活动起伏和内部分歧

国民御侮自救会成立后,共产国际满怀信心地认为“如果我们正确地采取行动和加以领导,这个组织的发展和建设潜力是很大的”。中共上海中央局也希望御侮会承担2月10日的指示任务,在4月10日前争取使在沪会员达到20万人,并于5月7日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在全国逐渐建立总会、市(县)会、区会、地方分会的组织体系,以领导全国的反日运动。这一目标虽过于乐观,但经宋庆龄的号召和中共党团员的努力,御侮会的反日活动一度颇有声色,如发表抗日通电,称赞长城喜峰口将士“血战三昼夜”,捍卫华北,呼吁“汇集各路人马,停止一切内战,北上杀敌”。又如举办演讲会,请国民党元老李烈钧介绍华北军事情况以及“抗日与开放政权”的重要性。派宣传队赴沪西、沪东日本纱厂,号召工友们“靠自己的力量救自己”,向东洋老板讨条件,改善工人生活,并强迫国民党政府“到北方去抗日”等。

御侮会通过这些活动扩大了对群众的政治影响,其组织也随之发展起来。据4月初上海党组织的报告称,沪东、沪西、法南、闸北等区都相继成立了御侮会分会,其中法南分会有4000人,以学生居多,沪西分会约1000 人,也多是学生群众,闸北分会包括黄包车夫、学生义勇军和文化组织,共100人。到5月初,御侮会人数进一步增长,以专揭社会内幕新闻著称的《福尔摩斯》感叹御侮会“积极联络一般失业工人及学校学生,以及各党小党员,借以扩充实力,增加人数。故该会会员,其人数殊为惊人,即如沪南一区,连各分支会在内,其会员已超过一万三千人”。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的一份情报也透露,5月13日御侮会会议上,秘书何黎克称该会会员已超过34000人,“得到了人们的热情支持”。该数字或有不准确之处,但御侮会具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则毋庸置疑。

与此同时,御侮会也存在一些急于求成的冒险之举。如有的会所张贴激昂的标语,将“加入御侮自救会”“庆祝红军胜利,拥护红军北上抗日”等口号放在一起,过于强调“日本纱厂工人实行总同盟罢工”。有的分会租房设立会员登记处,“第一条就提出‘释放一切政治犯’”,结果被害怕的房东赶走。另据杨小佛回忆,因御侮会提出武装民众、以军用品接济东北义勇军,其父亲杨杏佛曾向某洋行订购枪支,该洋行因此受到特务破坏。这些活动不免引起日本、国民党和租界当局的嫉视,成为它们同施打压的借口。4 月7 日下午,沪东分会12 名宣传队员在上海纺织第五厂和第四厂门前讲演,突遭日本巡捕和浪人殴打,4 名队员被押送至巡捕房,经分会群众抗议,当晚获释。4 月9 日,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巡捕以有人举报御侮会“迹近反动”为由,分别搜查御侮会总会、法南分会,并将法南分会6名所谓嫌疑者带走。

事后,宋庆龄一方面派人与国民党和租界当局交涉,使法南分会6 人获释;另一方面吩咐御侮会负责人将会所激昂的标语撤去,避免麻烦。在宋庆龄看来,御侮会应谨慎地开展合法斗争,不必过分强调宣传党的主张,以免给自身带来危险。中共江苏省委也批评御侮会某些同志“不会提出适宜的口号去争取广大的公开的活动”,主张“根据具体的事变与环境,提出灵活的浅近的部分口号,来充实和贯彻纲领性的口号”。但是,当时党内仍占统治地位的“左”倾思想又不时提醒他们要突出御侮会活动的革命性。4月21日,御侮会法南分会举行代表会议,经某党员提议,一时热血沸腾,通过了“推翻国民党政府,建立人民政府”案。23 日,苏联大使鲍格莫洛夫抵沪,御侮会组织两百余名代表到码头迎接,高呼“拥护苏联”“反帝抗日”等口号,并散发有关“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苏联、瓜分中国”“祝中国革命取得胜利”的宣言、传单,结果“为探捕所注意”。待御侮会代表整队游行时,“即被探捕驱散,将白布旗帜等夺下”。

随着御侮会行动的激进化,其内部难免出现分裂。除邮务工会代表陆京士等较早退出御侮会外,民权保障同盟也被迫疏远与御侮会的关系。民权保障同盟在3月18日召开大会改选上海分会执委时,一致决定“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上海分会名义,参加国民御侮自救会”。而在4月9日御侮会遭到租界巡捕搜查后,杨杏佛对记者表示:“御侮自救会之主席,闻虽推定为宋庆龄先生,惟宋氏因其他工作不能兼顾,始终未允担任。至蔡元培先生,则既非该会发起人,亦非该会职员,外传为该会中坚份子,殆传闻之误也。”这其中虽有为宋庆龄、蔡元培开脱与御侮会被查的责任,避免同盟受此牵累之意,但已向外界表明同盟与御侮会的不同界限。4 月下旬,宋庆龄、吴迈分别辞去御侮会正、副主席一职,民权保障同盟则将吴迈除名。至于其原因,宋庆龄仅委婉表示,因担任其他工作,精力不济。吴迈未公开辞职函内容,仅以“吾已引起当局注意”为由谢绝御侮会的挽留。民权保障同盟的解释也只有“吴迈主张、行为与本同盟宗旨不和”寥寥数语。这不禁引起外界探究真相的兴趣。

据《妇女日报》透露:“吴迈律师因反对保障民权中之维护阶级观念,最近又以介绍因掷弹嫌疑被捕之罗嗣章于民权保障同盟,请为之保障民权,遭该会拒绝,大起冲突,随即吴氏即被该会开除。现吴氏已致函该会,要求解释被开除之理由,若理由不充,将依法控诉该会负责人宋庆龄女士。”国民党C.C.系主办的《社会新闻》也刊登“秘闻”:御侮会成员多为青年党,其工作方法、行动急躁,“在抄查之后,孙夫人以会长地位表示意见,希望把无为的触角收进点,放弃不必要的宣传工作,而致力于组织,否则她负不了保障之责。因此副会长吴迈及其羽翼不满意了,由争论而弄僵,彼此闹着辞职。……闻此事关系于‘反帝’与青年党合作问题者至大,王造时之流正在设法斡旋,竭力劝老吴让步云”。另据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的情报称:“吴强烈反对‘国民御侮自救会’的各种激进活动,因此辞去他在自救会委员会中的职务。又听说吴迈赞成民族党既反对国民党也反对共产党的主张。”这三种说法真假掺杂,对吴迈是否支持御侮会的激进行动执论不一,且提到他是青年党员或赞成该党的主张,那么吴迈的政治倾向究竟如何呢?

其实,吴迈是国民党员,曾于1927年6月加入江西旅宁党员“清党促进会”,1930年7月赴南京请愿,“乞国府派兵弭平赣省匪祸”。他对中共有一定误解,但不乏爱国热情,因脾气火暴而被外界誉为“火镖律师”。他曾于1928年12 月13 日在蒋介石接见南京反日示威群众时,当面反驳蒋所谓“今日之举动,即不法之表现”的训话。1932年1月,吴迈随上海青年决死团赴南京要求发放枪械,“大闹军政部”;3月为保释上海反日被捕学生,与市公安局某科长发生冲突。为此他几度入狱,但秉性不改。1933年初,血魂除奸团罗嗣章、陆勇等人因向经销日货的万顺昌洋货店投掷炸弹,被当局判处有期徒刑三个月。4月15日,吴迈主持御侮会招待会,请出狱后的罗嗣章介绍情况。由此可见,吴迈曾要求民权保障同盟为罗嗣章保障民权是在情理之中的。同盟之所以予以拒绝,可能是认为罗嗣章的过激之举违背了包括商人在内的“应受保障的普遍人权”。于是双方大起争执,导致吴迈被同盟开除会籍。

吴迈、王造时被国民党C.C.系判断为青年党员的原因,正如王造时自己说的:“九一八后,我主张取消一党专政,对日反抗到底,许多人便认我是国家主义派的重要人物。”持同样主张的国民党员吴迈,在当局看来更像是一名青年党员。吴迈支持御侮会采取激烈的反日运动,但又反对运动体现共产党的色彩,因而在其已引起当局注意的情势下,不愿再冒入狱的风险,而宁愿选择退出御侮会了。宋庆龄与吴迈不同,虽不满御侮会党团的激进行动,但她本人对共产党并无偏见。她辞去御侮会主席之职,是为了同盟维持“无党派的成见”的对外形象,以便营救包括共产党在内的一切政治犯。

中共对吴迈的注意,是从1932年3 月他应邀担任上海中等学校学生抗日救国联合会的常年法律顾问开始的。共青团中央为此批评“团在革命的学生运动中没有实行明确的阶级路线去反对一切妥协的反革命派别”,“中学联作了吴迈的尾巴”。此次御侮会党团推选吴迈为副主席,尝试将上层纳入统一战线中是一个进步,但对如何与上层人士求同存异,推进御侮会的抗日救国工作,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和准备。宋、吴辞职后,御侮会继续过激的行动。5 月1 日上午,各分会动员了几千人召开反日义勇军战死者追悼紧急市民大会,由熊天荆、刘芝明、何云、穆木天和张作人等负总责,各区负责人也参加指挥。队伍原计划经泥城桥到跑马厅一带集中,但途中被警探和巡捕冲散,便改为各区分别举行飞行集会。集会群众一边走,一边高呼反帝及反国民党性质的口号,并散发“共产党传单”。结果,租界巡捕房逮捕了59名御侮会成员,国民党当局也在西门公共体育场附近逮捕了“36 个手持旗帜和带有传单的人”。

御侮会虽通过五一集会扩大了对群众的政治影响,但将幕后的中共力量公之于众,不啻加剧了自身的生存危机。此前法租界巡捕房曾告知外交部条约委员会委员夏奇峰,御侮会为“变相共党集团,惟关于孙夫人地位,且我国政府亦为放任,故不便封闭,只派侦探驻会日夜监视”。宋庆龄辞职后,租界和国民党当局便以五一集会为把柄,很快将御侮会总会及各区分会办事处封闭。御侮会总会虽在5 月13 日召开代表会议,呼吁各界营救五一集会被捕人士,启封被当局封闭的会所,但难以力挽狂澜。不久,熊天荆、何云相继被捕,党团被破坏,御侮会的活动更为艰难,遂改名为中国领土保障大同盟,但不及一月又被国民党当局查抄。中共在上海的反日运动暂时低落下去。

三、国民御侮自救会的影响

关于御侮会的影响,熊天荆后来颇为遗憾地指出:“国民御侮自救会在唤起民众抵御帝国主义进攻方面曾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它存在的时间较短……活动也仅限于上海,影响有限。”并说:“由于受当时‘左’倾错误的影响,不适当地采取了公开斗争的方式,使有一定基础的群众组织还未得到充分发展,就被敌人摧残而夭折了。”这里熊天荆将上海御侮会失败的原因归结为“左”倾错误和“被敌人摧残”,可谓一语中的,但是她于5 月21 日被捕而对御侮会的后续情况并不清楚,其所言御侮会的活动“仅限于上海”是有待商榷的。

其实,尽管南京政府行政院训令各地当局,称御侮会“与共党互通声气……分赴各地组设分会,征求会员,阴谋反动”,应予严密取缔。中共难以在全国建立御侮会的组织体系,并被迫取消原定于5月7日召开全国代表大会的计划,但还是力所能及地将御侮自救运动扩展到上海以外的地方。例如,5 月初,中央苏区反帝拥苏总同盟奉命筹备苏区民众御侮自救会议,以声援白区御侮会的反日救国行动。苏区革命互济会、工会等团体也纷纷号召“他们所有的会员来响应这一会议”。6月23日至25日,来自各根据地政府机关、团体及红军代表300余人齐聚红都瑞金,正式举行苏区民众御侮自救会议。大会通过了“立即武装全国民众,立即以全国民众名义宣布对日作战”等九项提案,并发表宣言:“只有猛烈开展民族革命战争,才是中华民族的出路。”据时任苏区反帝拥苏总同盟主任蔡孝乾回忆,许久未曾公开露面的毛泽东亲临会场,并发言指出,“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占了我们的东三省,现在又进攻热河,威胁平津。日本帝国主义这样欺侮我们,我们一定要抵抗,这就叫做‘御侮’。中国只有抵抗日本,才能得救!我们主张‘国难’应由我们老百姓自己来救。当然我们自己要有充分的准备”。毛泽东言简意赅地肯定了御侮和自救的意义。

除苏区民众御侮自救会议之外,5 月27 日,即冯玉祥宣布就任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总司令的第二天,以柯庆施为书记的中共前线工作委员会在张家口召开市民大会,成立了察哈尔省御侮救亡会,杨波等5 名共产党员当选为执行委员,占执行委员会半数席位,使得该会成为北方党组织与冯玉祥合作抗日的一个外围团体。6 月22日,察哈尔御侮会又召开有二万余人参加的群众大会,产生了“以抗日反帝领导全华北民众运动扩大革命民族为宗旨的华北民众御侮救亡会”,并决定筹备华北救亡代表大会。7 月27日至8 月1 日,来自河北(包括北平、天津、唐山等地)、察哈尔、绥远、山东、山西、河南、陕西7 省的270 余名代表在张家口举行华北御侮救亡大会,通过了18 条政治纲领,包括“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进攻中国”“集中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军队及全部飞机北上收复失地”“在精神上,在物质上,积极援助抗日同盟军、义勇军一切抗日反帝运动”“争取言论、集会、结社、罢工、罢课与示威游行的绝对自由!释放全国政治犯”“打倒卖国辱国的军阀政府,工农兵联合起来,建立民众自己的政府”“开展全国民众的自救运动,促成全国御侮救亡总会的成立”等。这几条纲领的内容与此前中共上海中央局2月10日的指示以及上海御侮会的部分议决案大致相同,呈现出前后承续的关系。

与上海的御侮会类似,中共北方党组织领导的察哈尔省御侮救亡会、华北民众御侮救亡会顺应了当地群众救亡图存的诉求,推动了察哈尔反日运动的发展,但同时在与冯玉祥、方振武等国民党将领合作抗日的过程中也存在过激之举,如强调随时揭破民族资产阶级的阴谋与企图,提出“为建立察省苏维埃而斗争”等在冯玉祥看来“要让蒋介石抓住我们的岔子”的口号,以至于御侮会中的豪绅地主们对会务活动持消极态度,冯玉祥因得不到中共的有力支持而更倾向与南京政府妥协。8月5日冯玉祥宣布下野后,华北御侮会随着前委撤离张家口,逐渐停止了活动。

简而言之,从上海的国民御侮自救会到苏区民众御侮自救会议,再到察哈尔省御侮救亡会、华北民众御侮救亡会,各会名称虽略有差异,但均体现了中共依靠群众力量,抵御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意旨。后两者受到前者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上海、张家口两地的御侮会均曾尝试上层统一战线,但与宋庆龄、吴迈、冯玉祥等人的合作坎坷不平,双方的分裂乃是御侮会未能持久的一个重要原因。当时中共上海中央局认为,上海御侮会的败因在于“不是不坚决的实行群众的路线,度着狭隘的生活,便是不进行坚苦的群众工作,把每一件工作进行一个澈底,有始有终”,即没有在无产阶级周围实行真正革命的统一战线。中共河北省委也批评前委“对于冯玉祥的必然背叛始终没有采取积极的进攻的态度,〔未〕在下层统一战线上夺取大多数群众在党的周围”,华北救亡会等“都是脱离群众的空架子”,以至于党对冯玉祥的妥协毫无办法,“使察省民众的革命运动不得不放弃他的根据地——张家口”。换言之,在上海中央局、河北省委看来,御侮会因为未做好下层统一战线,不能有效应对与上层合作的破裂,并经受住国民党当局的打压而维持其存在。他们忽略了御侮会的“左”倾冒进对上层乃至下层统一战线的损害。

尽管上海、张家口的御侮会历时短暂,与宋庆龄、冯玉祥等人的合作也不那么愉快,但共产国际执委会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还是肯定了御侮自救的组织形式和继续吸收上层人士参加反日统一战线的必要性。6月中旬,共产国际给中共中央关于反帝统一战线的指示中明确要求“利用工会、全国民众御侮自救会”提出六条共同行动的纲领,内容包括“抨击国民党的投降叛变”,号召全国民众“必须起来,为着保卫中国的领土与独立而作神圣的民族革命战争”“动员整个海陆空军对日作战,立刻停止进攻苏区及军阀战争”等。并强调“救国会必须极端的利用如宋庆龄等的公开和半公开的可能性”,在工厂、学校、兵营等创造有力的组织。10 月27 日,王明和康生写信给中共中央政治局,进一步提出《中国人民对日作战的基本纲领》,较此前六条行动纲领的内容更广泛,不仅声明“中国人民只有自己起来救自己!中国人民唯一自救和救国的方法,就是大家起来武装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就是中华民族武装自卫”,呼吁“成立工农兵学商代表选举出来的全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这是全国人民抗日的总领导机关”,而且其落款为“中华人民救国御侮会/发起人/赞成人/签名”。王明等希望借助原国民御侮自救会的影响力,发起各界拥护《基本纲领》的签名运动,并提出“由宋庆龄及其他有可能参加的一切所谓名流学者、新闻记者及其他社会上有相当地位的自由职业者等等”,只要同意这纲领,就可“共同签名作为这纲领及委员会的发起人和赞成人”。

由此可见,1934年中共在上海成立的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一定程度上也是国民御侮自救会的延续和发展。民族武装自卫会继承了御侮自救会未竟的使命,欲成为中共领导全国人民反日救亡的总领导机关,尽管这一目标任重道远,中共还不能完全摆脱“左”倾思想的干扰,但对上层统一战线的探索已有些许进步,为此后制定结合上层与下层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准备了思想基础。国民御侮自救会表面上仅活动数月,昙花一现,实际上其影响是深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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