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永勃
人的记忆当中,总会有关键的人,关键的事,关键的日子。
尤其在年轻的时候,选择无处不在,无时不有——选择的两难境地。1980年代末,在济南洪楼(洪家楼),在山大老校和新校之间的历城区招待所里,聚集起一群热爱文学的青年人。山东大学作家班的宿舍、教室便设在主楼的第四层。多少往事就发生在那里。
寻找适合自己的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寻找到了吗?
1988年,我二十四岁,第二个本命年。春节前,收到“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第三期高级进修班学员报名表”。学期一年半,即将开学。进修专业:《文艺新学科》《文艺理论探索》。当时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是刘再复,这个班的班主任是杨匡汉,都是做学问的人。为此,我还专程去了一趟北京,见到了诗歌评论家杨匡汉先生。平易近人的杨先生说起办班的目的,介绍了食宿情况,两个人住一个单间,食堂也不错。总之不比研究生的待遇差。唯一的遗憾,因为是推荐入学,最后只发结业证。正在跃跃欲试准备行程的时候,我又收到了山东省文学讲习所和山东大学联合办作家班的通知。但是,要过成人高考分数线这一关。
距离考试仅有两个多月的复习时间,也只能全力以赴了。那时,对“文讲所”知之甚少,对山大中文系,却是心仪已久。也是一种补偿心理吧。如果能赶上这趟末班车,也就算圆了大学梦。如果考不上,那么“高级进修班”的事,也晚了三秋。
记得考试的那两天半,一直下着雨。住在桓台的一家宾馆里,同时考试的还有曲卫东和徐俊杰。后来,考试成绩出来了,我们三个人的分数都超过了当年的录取线50分。之后,他俩一个收到了山东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一个收到了山东工会干部管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唯有我却迟迟没有收到。用心急如焚形容那时的心情,一点都不过分。忘了是七月份,还是八月份,实在是等不及了,就一个人去了一趟济南。打听着找到了位于燕子山的山东省文讲所。烈日炎炎,在那里见到了刘强和孙震博老师,听他们说录取没问题,就快发通知书了。也是巧合,在山上的树荫下,还遇到了和我同样心情的雪松。他从滨州赶来,比我走了更远的路。聊起来,刚从厦门参加了一期《未名诗人》的诗会,见到舒婷了。我也刚得了《诗歌报》全国首届“探索诗”大奖赛的“佳作奖”,发了一枚小小的徽章。虽然只是个鼓励奖,但同时获“佳作奖”的名单中,有顾城和谢明洲的名字,也便萌发出了些许的兴奋。还清晰地记得,和雪松从“文讲所”走出来,走在自东向西的大马路上,终于一块石头落地了。理着平头、穿着牛仔裤的诗人雪松,赶往济南长途汽车站,返回滨州;我则去了济南火车站,返回淄博。
1988年9月16日,注定是难以忘怀的一天——去山大作家班报到:一个含有6这个数字的日子。一如这之前,1985年12月6日,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淄博市青少年宫文学教师的事业编;这之后,1992年12月6日,淄博日报社招聘编辑、记者考试(我的成绩是初试第三,复试第一);1993年1月6日,去报社上班;这无疑成为我生命中关键的日子。还记得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在济南火车站附近换乘一路公交车,又是巧合,在车上与雪松不期而遇。而且,我们还被分在了同一个宿舍:432房间。
9月17日上午,开学典礼。我们的班主任王培元老师让我代表新生发言。我心里很激动,也很忐忑,甚而有点心虚。不论是写作成绩,还是论其他什么,我当时都不算是佼佼者。(后来,班长赵德发在微信上传给我一份考学成绩单,才知道他是第三名,我是第四名。而第一名是胡威,第二名是桑桑)王老师是有意锻炼我吧。我记得在讲话的结尾,引用了普希金的几句诗: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我自知不是一个场面人,不太愿抛头露面。比起在公开场合发言,我更愿意默默地读点书,写点什么。但总遇到好人,用心良苦地铺路搭桥——为我提供增长才干的机会。王培元老师就是这样一位好人。他让我担任副班长,其实,也没有多少具体的事,只有在班长赵德发出差或请假回家的时候,代替他喊几声“起立”。再者,我有一辆“飞鸽”自行车,同学们可以骑着去新校取信件以及办其他的事。也算是为作家班尽一份义务吧。一年后,王培元老师不再担任班主任,同学们都或多或少有失落感。山大的老师,对我们作家班的学员有一种亲和力;恩师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是恰当的。为我们上课的好老师很多,有的印象深一些,有的记不起来了。也只能写记住的。
孔范今老师对作家班一直很上心。他像一棵大树,为同学们遮风挡雨。孔老师是孔子的后裔,调来山大前,三十多岁就担任了曲阜教师进修学校的校长,至今还有不少济宁人记得他当年的风采。他从中文系副主任干到主任,再到文学院院长: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半个多世纪的教学生涯,桃李芬芳,硕果累累;他著有《近百年中国文学史论》《悖论与选择》《人文言说》《舍下论学》,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当年孔老师给我们上“现代文学课”,讲得收放自如,既严肃紧张,又轻松活泼;那时他也仅有四十六岁,腰板挺直,相貌堂堂。在作家班的讲台上,他讲到高兴时,从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并伴有手势。因为讲台不大,就愈发感到孔老师高大,而且,给我留下了不怒自威的印象;已有十多年没有见孔老师了,从他的得意门生——马知遥博士的朋友圈里看到孔老师的近照,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笑中饱含着慈祥。
马瑞芳老师是著名学者,同时,又是才华横溢的作家。她是青州人,父亲是著名中医,家风好,家教好,一家兄弟姊妹七个,都是重点大学毕业。她现在是山东大学古代文学学科学术带头人、博导;复旦大学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马老师早年的专著《蒲松龄评传》,写得很真切。她的长篇小说《蓝眼睛黑眼睛》,写大学生活,写留学生,写知识分子,视角独特,举重若轻,是“教授文学”的代表作。或许是因为山大毕业后在淄博日报社当过编辑的缘故吧,她对淄博深有好感。她给我们班讲“散文创作课”,让我起来领读过散文《煎饼花儿》,还给我写的散文打过“优”;而且在《山东文学》评论“山东青年散文家”时写到我;后来,马老师为我的《红楼夜话》写了序言。马老师不仅学问好,口才也好。央视“百家讲坛”《说聊斋》,江苏电视台《趣话红楼梦》,她旁征博引的论述,深入浅出的解读,尽显名家风范。
那时的中文系副主任吴开晋教授是沾化县人,生在阳信县,笔名吴辛,是诗人、诗歌评论家。来山大之前,在吉林大学任教。他的妻子是外文系的教授,儿子吴铓也是诗人。他在《诗刊》《时代文学》等报刊上为我们几个写诗的同学撰写评论,那是真心地希望我们好。而且,还曾为我的散文集《众树合唱》写过书评,发表在《当代散文》上。想起吴老师,还会想起一件不无遗憾的事:同过桌的鲁小鹰,在出版诗集《水晶之恋》之前,约我写了一篇序;拿到书的时候,才发现吴老师也写了一篇序。而排版时,竟然我在前,吴老师在后。总觉得不合适,就像做错了什么。老师终究是老师,学生终归是学生。鲁小鹰是诗人,他没想太多,好像吴老师也不太在乎。天真的鲁小鹰同学,率直的鲁小鹰同学,在五十三岁那年去世了。与人为善的吴老师,一点没有架子的吴老师,总是笑哈哈的吴老师(2019年12月6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也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魂牵梦萦的山大。
高旭东老师,著有《文化伟人与文化冲突》《鲁迅与雪莱》等。1988年,高老师仅有二十八岁,已是中文系最年轻的副教授;四年后又破格晋升为教授。他上“比较文学课”,很有激情,很有个人见地;他目光炯炯有神,思路又特别清晰。上课时,右手捏着一根粉笔,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香烟;一边讲课,一边大口抽烟;课余喜欢和唐焕新(电影《湖心岛之谜》编剧)一起吞云吐雾地侃大山。高老师现在是中国人民大学二级教授、博导,知名的“长江学者”。而就在前几年,五官端正、身材魁梧的唐焕新同学,面带和善、大大咧咧的唐焕新同学,已孤独地走了。
耿建华老师(后任文学院副院长)是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他的“诗歌创作课”,不知不觉地将同学们带入诗的氛围中。他以特有的方式,引导我们领悟现代诗的魅力。在课堂上,耿老师的话不多,同学们踊跃发言的话很多。听与学过后,贵在觉悟,贵在持之以恒。创作就是要展开想象的翅膀,天马行空地驰骋在云朵之上。最终突破思维定势,找准创作的燃点,实现自身的价值。
现在想来,和他们在一起有亲人的感觉。不说别的,我们432宿舍的同学,都曾经被几位老师邀去家里吃过饭。在马老师摆满书的家里嚼过牛肉干,在吴老师整洁的家里喝过青啤,在耿老师住的四合院中品过白酒,在王老师家不大的客厅里吃过家常饭……在当时也算是换换口味,改善生活了。
袁世硕先生的“古典文学欣赏课”,为我们解析“四大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袁先生上课,娓娓道来,繁简有度的概括,严丝合缝的论述,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体现出一位古典文学研究专家的严谨学风。他1929年生于兖州,1953年山大毕业后留校。师出名门,做了冯沅君先生的助教。出版有《蒲松龄事迹著述新考》《孔尚任年谱》等学术著作。现在是山东大学终身教授,文学史家。袁先生给我们讲课时,已接近耳顺之年,他的言谈举止,从容淡定,儒雅随和。整个学期,听他的课,总觉得意犹未尽——光阴太快,时间太短。有这种心情的还有听严蓉仙老师的“电影鉴赏课”。她讲到“蝴蝶效应”,平行时空理论,多种可能性的罗列式电影叙事。由此,打开了一扇门,又推开一扇窗。严老师的课时不长,严老师上课很用心。她将中文系的大彩电让我们搬来了,在教室里播放电影录像。那时最高兴的要数唐焕新同学了:笑着,张罗着,忙前忙后,俨然有主人翁的感觉。电影给他的幸福感,不言而喻。多年以后,焕新就像一个老顽童,玩够了,不玩了,悄然地离开了。想起他来,心里挺难受的。那时候,我们一起全神贯注地看《雨人》:你曾经给谁撑过伞,你又曾在谁的伞下,你和谁肩并肩,走在雨雪交加的小巷中……除了宿舍,哪里还有回家的路,哪里还有一盏为你亮着的灯;我们曾经一声不吭地看过《广岛之恋》,也会不自觉地想起几句话:你爱过了,他也爱过了,我们都爱过了;那时候我们年轻,我们相互取暖,我们还有许多幻想。时光荏苒,时光不等人,时光不老。严老师是袁世硕先生的夫人,说话带着清脆的南方口音,也是山大教授。著有《冯沅君传》,并与袁先生一起编辑了《冯沅君创作译文集》。
记得1988年的冬天,一个周末的晚上,在老校餐厅二楼的小礼堂,听著名小说家左建明与大学生的对话。当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看见一种柔和的表情——感觉特别好,印象特别深。后来,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就是左建明先生和诗人谢明洲做的推荐人,也是缘分吧。
我喜欢看照片,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在照片中,看到时光的流逝,看到命运击打在脸上的痕迹。当然,还有多情岁月的赐予,以及无情光阴的掠夺。在得与失的日月轮回中,这三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在山大作家班求学的日子里,就是1988年秋至1991年初,在济南的洪楼,度过了两年半的时间。还有半年实习。毕业证印发的日期是1991年6月25日,上面有著名数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校长潘承洞先生的签名。
432宿舍是一间有诗意的宿舍。我们都热爱文学艺术,我们靠墙的床沿上,并列着的是一排五颜六色的书。灯亮着,我们与书共舞;灯灭了,我们与书共眠。从枣庄来的国柱,原籍徐州,写剧本出身,与雪松同龄。他每次从家里回来,都会带来不知道是他母亲还是他妻子做的酱咸菜,装在一个大玻璃瓶中,让我们几个人一起共享口福。其中有绿皮的萝卜条,有油焖的红辣椒,碎碎的,爽爽的,吃起来特来劲。他看着我们吃得那么香,也挺满足的。也许是因为写作门类上有差异,他更喜欢独往独来;玉立出生在阳谷县,即武松打虎的那个县。空闲时间,他也常常单独外出。那期间,经常在一起的,是我们特别热爱诗歌的四个人;经常想起的,还有几个写小说和散文的同学。
同宿舍中,珏敏年龄最大,属牛的,1961年出生。曾干过剧团的编剧,很利索的一个人。他带去了一部相机,所以,那时留下的照片多半是用他的相机拍的。在宿舍中四个人的合影,在山大的老校和新校,在生长着法桐树的操场上,都有我们四个人的身影。那时《时代文学》创刊不久,黄强老师为我们四个人开设过一期诗歌专栏:“青春四重奏”。一个人一组诗,配着四个人的合影,以及吴开晋先生的评论文章。在毕业十周年的时候,刊物又发表我们四个人的组诗,还是过去的形式。那时珏敏已成了家,每次探家回来,他年轻貌美的妻子,都会给他做一瓶炒虾酱。我们从食堂打饭回宿舍,就着那虾酱,越吃越香。不能不说,肠胃也是有记忆的。我曾写过散文《从淄博到济南的慢车》,记录了我们返校时的一次邂逅。他从东营上车,我从淄博上车,终点站都是济南。在绿皮火车上,与朋友同行是美好的,也是快乐的。我们毕业后都在做纸媒,有不少相似点。不幸的是,1991年,也即毕业的那一年,我失去了父亲,他失去了母亲。还记得那一年夏天,他留起了胡须。在历城洪楼,《作家报》主编马恒祥聘他当过编辑、记者。每次路过淄博,他常来找我,一起聊聊天,念念旧,由此,唤起许多美好的回忆。也还记得我们两个人在洪楼的小酒馆里,一人一瓶啤酒,几盘小凉菜,边吃边聊的情景。
那时班里看上去很努力的两个人,一个是善于写中短篇小说的凌可新;另一个是擅长写长篇小说的王涛。都说文如其人,但在可新身上,却似乎文不如其人,或者说,人不如其文。从宿舍到教室,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经常看见他宽厚的身影,他上身穿着老头衫,下身穿着大裤衩子,手里拿着一个大茶缸子,一盒便宜的烟,一支钢笔,一厚摞稿纸,听见他经过走廊时拖鞋在水泥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啪嗒……啪嗒……啪嗒……要么去教室,要么回宿舍;他是蓬莱人,他笔下的文字,是用心血和汗水浇灌出来的。读他诗化的、温情脉脉的小说《老白的枪》《成全一棵树》,不易于和他这个人联系到一起。他外表粗犷,内心却是极其细腻、柔情的。后来知道了他小时候母亲离世,父亲一个人将他和妹妹抚养成人的经历,也就理解了他,理解了“用童年治愈一生”的含义。最终还是文如其人的。王涛话不多,很真诚,很随和的一个人。还记得他有一个电热壶,让我给用坏了。他并没有流露出不满。我那时候也不懂事,不知道给他买个新的。
班里年龄最大的是李振奎,来自孔孟之乡。他在《散文》上发表的原生态散文,写鸟的反哺之恩,情真意切。他不仅自己优秀,他的孩子更优秀——曾经是济宁的高考状元。而较早崭露头角的要数张劲松,也即江南,他才20岁出头,就已在《人民文学》《花城》发表小说了。他毕业后回昌乐搞外贸,搞养殖;一度养过几千只鸡。有一次省作协开会,我们住在一个房间里,他说起,养鸡最怕的是鸡瘟,搞不好血本无归。他现在又回归文学了。
那时常常去中文系取信和稿费单的是延桐,他比珏敏小一岁。毕业后,他写诗、写散文,并先后在几家文学报刊当过编辑。大概是在2001年,他离开了济南,只身去了南方。从那以后,只见过一次面。二十年的风风雨雨,记忆多半定格在二十世纪末。记得他说起过一件事:有一天傍晚,在济南洪楼的某一条街上,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发现有两个男人尾随着他,并且一直跟到了编辑部楼下。然后,客气地问他,“你的自行车卖吗?”当时很错愕,他感到莫名其妙。他说:“自行车不是我的,是我同学的,我可以问问。”他打电话给自行车的所有者自牧,问卖不卖,对方愿出300元的高价。自牧很干脆地告诉他:卖。就这么成交了。据自牧后来说,“那是一辆英国制造的‘英伦’牌老式自行车,是1950年代单位进口的公车。几十年后,估价卖给了个人。”自行车的质量是过硬的。骑了那么多年,除了需要换轮胎,别的都不用换。
比珏敏小两岁的雪松,属兔,1963年出生在阳信县。那里的梨好吃,那里曾经有过很大的书刊市场。雪松除了吸烟这个习惯不好之外,有许多好的习惯。清晨,他不睡懒觉,常常是我们宿舍第一个醒来的。他扫地时好像故意弄出点动静来,不愿别人睡懒觉;他还会拿一支大的毛笔在地上蘸着水练字,也没忘了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有时自己去看了一部大片回来,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他有较强的语言表达能力。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就是他从山大图书馆借出来后,在我们几个人之间传阅的。就像胡威带来的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一样,开阔了我们写作的视野。雪松是诗人,有性情的一面。记得1989年的夏天,有一天中午饭,食堂改善伙食,包了牛肉包子,他一个人吃了9个。包子虽然不是很大,一般吃五六个,就算大饭量了。2020年的冬天,在济南,我们又相遇了,记下他的几行诗:
我们几个走在寒冷的街上
风把我们的衣服吹起在身后
我们没有一个人因为风转过身去
而你又飞在我们的中间
现在,雪松不断有新作问世,创作进入个人的成熟期。他曾感叹记性不好,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们四个写诗的同学,曾经一起坐在山大老校的草坪上,仰望星空;曾经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漫步在洪楼的大街小巷中。还记得历城区招待所东侧的一条南北向的胡同里,有一家火烧铺,几个济南大妈烤的肉火烧,趁热吃,咬一口直流口水。又酥又脆,咸淡恰到好处;既不能吃得太快,又不能吃得太慢。还有馄饨和稀饭,珏敏口重,喜欢咸一点,而且还要多撒一点香菜,嚼起来似乎更香了。有一次,在老校的操场上,珏敏和雪松杠起劲来了,一个说他跑得快,另一个说自己跑得快。我在边上敲边鼓:“你们两个跑一跑看看,谁输了谁请客。”结果他们也没有跑,也没有分出输赢。而延桐一个人在操场的边上玩单杠。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每次去济南出差,只要时间允许,是一定要去山大老校转一转的。一个人在校园里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在石桥的枫树下,捡几片叶子,夹在一部书中,当作书签,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年代。却又清醒地意识到,时光已经回不去了。
没有山大作家班,也就没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大概不会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吧。在解决了生存、温饱的前提下,沉下心来,写出读者欣赏的书,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写作也是一种精神的需求,所谓“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说是自我的超越也可,说是自我的升华也可。在大地上耕耘的过程,却有着在天空中飞翔的体验。写诗,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愉悦;写散文,穿越时空,重温过去的美梦。
在某一场雨后的一个下午,临近黄昏,忘了是从大明湖,还是千佛山,回到洪楼,在山大老校的天空中,看到了壮丽的彩虹。那是大自然的大手笔,写在蓝天白云上的诗行。走着走着,心中突然涌起一种美感,在七种色彩中聆听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之声。我无法用语言表达,但我能感受到诗意的降临。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美的人和事。记得历城的东郊有一片桃树林,从三月到六月,桃花开,桃花败;姹紫嫣红的走来,桃红柳绿的离去。的确,“真正的感情是这样,从不兴风作浪,从不深不可测,它平静、高贵、忍受。”
我们刚入学不久,赵德发和我一起去新校中文系领教材。在一路站台等公交车时,德发很自信、很坚定地说:“我们这个班,一定会有人走出去的。”1988年9月的那个下午,阳光不冷不热地照着我们,他那种别无选择的表情深深地触动了我。果然,一年多之后,他创作出自己短篇小说的代表作《通腿儿》。他的长篇小说《经山海》拍成了电视剧,在央视播出,并将被翻译成四种语言文字出版发行。在山大120年校庆来临之际,山大文学院建起了“校友墙”,有77位校友当选。他和杨争光、周晓枫的肖像,作为作家的代表,挂在了象征荣誉的墙上。
在山大作家班求学的那段时光,正是我文学刚起步的时光。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或者是宿舍里,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地写诗,写散文,写自己想写的文字。我相信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一个人,你有多少付出,才有可能收获多少。只是有可能,文学创作,没有捷径可走。写作需要下笨功夫,但人又不能太笨了;写作,说单纯很单纯,说复杂也很复杂。最好还是先解决衣食住行,然后,才是发展自己的爱好。人,不能本末倒置。对待人和事,首要的是分清远近亲疏,明白轻重缓急。
这些年,磕磕绊绊地走过来,遇到了不少好的编辑。尤其是欣赏或者说在乎你的编辑。当时的《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就在洪楼。编诗歌的张小琴(现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编散文的刘烨园,编文学评论和小说的陈文东(当年菏泽的高考文科状元,北大毕业),都是读书人出身,都是有眼光的好编辑。在1980年代,作者发表一组诗或一篇散文时的心情,不亚于后来出版一部书。我在《山东文学》发表的第一组短诗,是张小琴女士编的;第一篇像样点的散文《境界》,是刘烨园先生编的。他对我说起过,“你写了《境界》,我以后就不再写《境界》了。”刘烨园是典型的北人南相,看上去有些刻薄,却又有温情的一面。他是一位心很细的人,因为在一篇文章中引用了我文章中的一句话,便在一封信里专门解释了几句。与他在同一座办公楼上,《时代文学》的诗歌编辑黄强老师则是一位性格温和的人。他们是老乡。刘烨园是枣庄滕州人,出生地是广西柳州;黄强是江苏邳州人,出生地是滕州;他们的命运是相似的,都没有迈过2019年这道坎:刘烨园,生命停留在6月30日,享年65岁;黄强,生命终止于10月30日,享年63岁。三十多年前,他们都才过而立之年。记得刘烨园先生去作家班432宿舍,斜躺在床上,谈论文学时的表情;他戴着墨镜一个人走在山大新校北门的梧桐树下;他孤独削瘦的背影,渐行渐远。那时,他在《上海文学》发表的散文,很独特,很耐读。他那篇《自己的夜晚》,无疑是当代散文中的精品。他说起自己的某一篇散文,仅开头就改了十几遍,改到不能再改。这有意无意地启发了我。其中,我那篇散文《境界》,就改了不止七遍。只要没变成铅字前,便可以改,再版时还要改。也还记得笑哈哈的黄强老师约我们去他家里玩,聊世俗的生活,将我们当成自家人。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我们作家班52名同学,已有5位离开了人世。有时想起来,会不自觉地默念杜甫的那几句诗:“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生命就是如此脆弱。转眼之间,有些人,说走就走了。
那时候,作者与编辑之间的关系不隔。我经常一个人,或两个人一起去山大图书馆,一面读书,一面查看文学期刊的通讯地址,记下来,随心所欲地投稿。《星星》《绿风》《北方文学》《诗潮》《滇池》《诗人报》,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民间报刊,也随意投过——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如果收到稿费,要么买书,要么请客。那种感觉,通过写作得到的报酬,是有成就感的。尤其是《星星》诗刊的主编叶延滨先生,在1990年第6期的“青年十二家”栏目中推出了我的组诗《群鸟环舞》,是一种切实的激励。那一期的稿费接近大半个月的工资。他后来出任《诗刊》主编,不仅多次刊发我的诗歌,其中有组诗《缓慢地感受着》《福林哥》《我大声地朗诵着汉语诗歌》等;还刊出了我写冰心老人的诗评《纯洁》。令我至今难忘。再有就是《诗歌报》的主编蒋维扬先生。那时的诗歌刊物可谓三足鼎立:即《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能在上面发表作品,大致能验证一个人的写作水准。《诗歌报》后来改名为《诗歌月刊》,我曾在上面发表过《崇尚诗歌》《命运》《为诗而感动》等评论文章,以及诗歌《下雪的夜》《血缘》《血脉》《母爱》。《诗刊》在首都北京,影响力不用多说了。而四川成都的《星星》诗刊和安徽合肥的《诗歌报》(《诗歌月刊》)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所产生的影响力,真的不可思议。也许与老一辈的四川诗人流沙河、安徽诗人公刘有关吧。文化人的魅力潜移默化地带动着当地的文化。两位老诗人,已乘着仙鹤远去了。河南还有一本《大河》诗刊,有个编辑叫蓝蓝。有一次,在发表我的诗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将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勃”,印成“勤”了。大概是我的字太潦草,就当是笔名吧!我们素不相识,她能在众多的来稿中选编一个年轻人的诗,已经是幸运的了。现在看来,蓝蓝无疑是一个好诗人,她是越写越有味道了。其实,写诗也是一种历练,最终体现在做人上。至今,也没见过诗人蓝蓝,但从照片上看,她蛮端庄大方的。还有《北方文学》的编辑李琦老师,也曾编发过我的诗。她们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忘不了她们对我的帮助。
1980年代初,爱上文学就是从爱读书、爱逛新华书店开始的。那时候,新书层出不穷。除了经典名著,有两本刊物印象深刻,即北京的《青年文学》,上海的《美化生活》。四十年后,才知道《美化生活》的主编是木心先生。那时候,对它们爱不释手。书籍缩小了城市之间文化的差异,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这些年,《青年文学》一直在成长中;而《美化生活》却早已停刊了。编辑与作者的关系,一荣俱荣。刊物离不开好的稿件,好的稿件也需要好的东家。赵德发的小说《通腿儿》的发表过程已验证了这一点。如果不是《山东文学》当时的主编邱勋、副主编刘玉堂、编辑部主任燕冲的慧眼识珠,如果不是《小说月报》的力荐,如果不是因读者投票得了“百花奖”,也许会被埋没,也许要等多年以后才能发出它的光和热。邱勋先生、刘玉堂先生已是故人。而燕冲兄也有三十年未见面了。还记得他的诙谐,他善意的调侃,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两个段子:一、《疲于奔命的领奖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在一次文学颁奖座谈会上,轮到一位穿着米黄色西服的中年作家发言,他不无抱怨地说:“你们也不知道错开颁奖的时间,不知道我刚从北京领奖回来吗,又要赶到这里来领奖,这不是让人疲于奔命吗?”“错开”这个词,“疲于奔命”这个成语,越琢磨越有深意——苦涩中的黑色幽默;人这一辈子,因为一篇小说,前后领这么两次奖就很难得了。这位吃了不少苦,走了不少弯路的小说家,从那以后,再也没能写出像《拜年》一样的作品来了。二、《不知所措的求爱者》:一个渴慕爱情的年青男子,对一个陌生女子一见钟情。他在大明湖畔守候着,站在一棵柳树边,风雨无阻,默默地等她上班的时候,从那里经过;等她下班的时候,还是从那里经过;也不知道等过多少次了,终于等到有一天,他感到时机成熟了,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他鼓足了勇气,紧张地走到她的跟前,语无伦次地说:“站住!你说,大明湖里有没有鱼?”那个年代,青涩的往事,没有话找话的尴尬境地。一提起“大明湖里有没有鱼”,就会不自觉地哈哈哈——嘿嘿嘿地笑出声来;含着泪,笑他人,也笑自己;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听燕冲兄拉呱,很开心,很好玩的。后来,听说燕冲兄迷上了画画,不写小说了,真的有点可惜。
文学创作,不仅仅靠智力,更离不开情感和经验,以及灵感与勤勉。看似偶然的机缘,一定有内在的必然性。
1980年代末,山大作家班求学的经历,化为了创作的动力。现在,历城区招待所的旧楼已拆除了。但记忆中好像还在。从那往东走,再往北走,大概有1000米的距离,途经一座教堂,就是山大老校,古色古香的老校。从那向西走,往南穿过一条南北走向的菜市场,再往西走,大约有2000米远,就是山大新校的北门。还记得操场南临有一家小食堂,灯光幽幽暗暗的。黄昏时的平房,别有一种韵味。那里的小米稀饭,黄黄的,黏黏的,稠稠的,真的很好喝。文史楼东邻的小树林,又叫“文渊林”,是一片迎着阳光雨露、向高处生长着的挺拔的白杨树。从东向西数一数,从北向南算一算,有多少棵?树上有像伤痕一样的眼睛,或者说,像眼睛一样的伤疤,都看见了什么?又记住了什么?在那条南北走向的路上,曾遇到过谁?与谁擦肩而过?与谁失之交臂?青年时代,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黄金时代,只要爱慕过,只要努力过,也就无所谓成功还是失败。在人生的长河中,都是匆匆的过客。重要的是爱过,憧憬过,追求过。每个过程有每个过程的诗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闪光点。
哪怕是看到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封与山大有关的信封,一条与作家班有关的信息,都会唤起对美好往事的回想。那时有意无意撒下的种子,现在都已发芽、开花、结果。写作,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尤其是写诗。如果有一天写作令人痛苦,那么就不再写了;如果写作能超越痛苦和不幸,那就继续写吧。如果写作不能给人带来希望和信心,不能唤起美好的回忆,那么宁可不写。写作对你来说,就是真、善、美的达成,就是为了给他人带来些许的光和热。
我至今也还在写诗,只是发表的欲望没有年轻时那么强烈了。诗,是写给自己看的,是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写给爱人、亲人、友人看的,是写给大众看的;唤起更多的共鸣,带去更多的慰藉。诗是自然生长着的植物。写诗的过程,也是寻找知音的过程。诗赠予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又给别人带来了什么。一旦自己写不出诗来的时候,读别人写的好诗,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对信件,我有超常的喜爱。我喜欢收藏邮票,喜欢盖着邮戳用过的旧邮票胜过新邮票。我在邮戳上寻找时间的节点。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发生的事情。谁的生日,谁的有意义的聚会和离别。一座与你有关的城市,一棵与你有关的树,一座与你有关的山,一条与你密切相联的河流……你在那里看到你的过往,看到当初的苦与乐。在等待中,体味世态炎凉;在寻找中,感受人情冷暖。
一封信,放进邮筒的过程,也就进入了期待的过程。大概是《星星》诗刊编辑部吧,如果她相中了你的稿子,那么,她会先寄给你一张用稿通知单。然后,是寄两本样刊;再之后,是稿费单。这对一个写作者来说,发表一次作品,就会有三次快乐的心情。那感觉越缓慢,越值得回味。有时候,也会等不及,错过机缘。寄出去的信,有退回的,有石沉大海的,有意外的惊喜。这种感觉,不仅我有,爱文学的人都有过吧。一颗敏感、细腻的心,会有更多的感触。多年的写作,还能保持新鲜感,需要有爱的滋润,需要自我的更新。
1990年代初,《济南日报》有个副刊编辑叫李岱玫,至今没有见过面。在那时,每寄给她一篇稿子,她都会编发在版面的头题上。其中有一篇《三次登泰山》,记录了我28岁之前三次登泰山的经历。第一次是在冬天,是一群年轻人一起爬上去的。记住了寒冷,越往山顶越冷;第二次是在夏天,也是爬上去的,山上山下,是热与冷的对比。在不同的高度有不同的体验。第三次是在秋天,一伙人有过短暂的步行,但大多都是坐索道上下山的。快是快了,却忽略了太多美的风景。所以,登山最好还是要步行的。持一根竹杖,约三两个好友,从容地上山,从容地下山,从容地看风景。
写作也是一个道理。想一想,从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有三十六年了。从那时起,没有停止过读书、写作。源于爱好的写作,只要还有爱好在,就不会止步。我自己知道,我生性是一个散淡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爱上文学艺术,也许更散淡。但也会看重荣誉,也不乏上进心。日复一日,既积极进取,又顺其自然。
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三年一届,至今已是第五届。我报评过三届,也相当于三次登泰山吧。2011年报评的诗集《平民诗篇》,是第二届。冬天出的结果,最终入围了前10名。而每个创作门类只表彰前5名作者。2014年夏天,第三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终评公示。散文集《春秋鲁迅》,位列第6名。2021年秋天,第五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获奖名单公示,《红楼夜话》列散文类第3名。这仅仅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之所以这样写,是由于实地的三次登泰山与文学中的三次登“泰山”,也即精神上的登“泰山”,在季节上吻合了:从冬天,到夏天,再到秋天,三个时间的节点,吻合在了一起。只有不断地向往高峰,至于是在泰山脚下,还是到了中天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像泰山挑夫一样往上攀登。
从1993年在《山东文学》发表评论《单向对话》(编辑陈文东)起,与张炜老师见面的次数相对多了;从《古船》到《九月寓言》,再到《你在高原》《艾约堡秘史》;通读的过程,也即学习写作的过程。每次看他的书,看他写在信笺上的文字,既感动,又从中汲取能量。有一次,张炜老师和我谈到写作上的事,他说:“要么比别人写得好,要么写别人没有写的。”我以此为座右铭。
文友焦耐芳说起过,文学创作不是短跑,仅仅看你跑得多快;而是长跑,是马拉松,是一生要奔跑的事。
“没有卢兰琪所长,就没有山大作家班。”
2020年7月5日,山东省作协文学讲习所所长卢兰琪因病在济南去世,享年88岁。
7月6日,我听说了之后,一整天,常常想起慈祥的卢兰琪所长。1988年春天,她倡导创办山大作家班,在遇到困境的时候,她没有撒手不管,而是想尽办法,由山东省作协文讲所与山东大学合作办班转而交给山大单独去办。如果前期没有她尽心尽力去争取,后期没有山大中文系接手,这个班,真有可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了。
夜里,几次醒来,想起山大作家班开学典礼时她的身影。那时她已56岁了,给予无私的母亲般的关爱;在创作的瓶颈期,她和宋曰家副所长、刘强先生、孙震博(现为央视记者)来作家班看望我们,每人送了一支钢笔、一本笔记;毕业时,和我们一起合影留念。她的和蔼、善良,似乎与生俱来。有一种人,就见过几面,却总也忘不了她的好。“好干部,好作家,好朋友”。人的一生中能遇到像她这样的好人,是我们作家班学员的福分。
7月7日上午,为了最后的送别,我乘动车去了济南。中午13时30分,在粟山殡仪馆第二告别厅,在庄重的音乐声中,向躺在鲜花丛中的卢兰琪所长,集体三鞠躬,然后,一人献上一朵小白花。含着眼泪,最后再看卢兰琪所长一眼。走出大厅,从此,永别了。
她的后任所长刘强,专程从外地赶来,参加告别仪式。在不同的场合,他多次说起过,“没有卢兰琪所长,就没有山大作家班。”
7月7日下午,我乘动车回淄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我默默地看那一张印有《卢兰琪同志生平》的白纸,像读一部厚重的书:她1932年1月出生,河北乐亭人。曾任松江省学联主席、东北学联副主席;共青团松江省委干事兼省学联主席;《松江青年报》主编。这是她22岁以前的简介。她那么年轻,起点是那么高。像优美的诗篇。这之后,她从哈尔滨到佳木斯,从佳木斯到塘沽,从塘沽到北京,从北京到济南;前后46年,她在18个单位学习、工作、生活过。1987年11月至1988年6月,山东省文联文学讲习所所长;1988年6月至1992年3月,山东省作协文学讲习所所长;1992年3月离休。她晚年发挥出了余热。她生前是中国作协会员、著名散文家,出版过《无心集》《无相集》《梦萦关东路》三部散文集。
还能再说什么呢。如果没有卢兰琪所长,如果没有山大中文系主任孔范今先生,如果没有遇到一个个好心人,如果没有山大作家班,我们这些同学,今天,又会走上什么样的路?一切都无法还原了。也许这就是最合适的路,最恰当的安置,最适合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