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源

■江苏省盐城景山中学/李思潮

月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只身一人乘上了返回老家的班车。

我从学校对面的站台登上公交车，逃离这个城乡接合部，足足摇摆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位于城市最北端的长途汽车站。买完票，爬上车，我已感觉有些疲惫——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我愉悦的心情。

因为两个小时之后，我将回到我熟悉的那个小县城，见到我亲爱的外婆，度过对一个高三学生来说特别“漫长”的两天假期。

由于是早班车，车上加上司机也不过十来个人，但我仍然选择坐在最后一排——我也忘了为什么，从上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独自回老家，我就一直执着于这个角落。可能从那时起，我就朦胧地意识到，人总要面对独自一人的旅程。我一个人占据着一方角落，拥有一扇车窗，无人高声攀谈，独自默默发呆——孤独感被无限放大，竟觉得非常过瘾。

车窗外的风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透过国道两旁的树林隐约看到远处的民房纵横交错——似乎我第一次乘车时看到的就是这些，没有任何变化。每次回家的路上，我都会陷入一种巨大的迷惘之中：这么多年的时光是否真的存在过？是否一直有另一个我在这车上受着颠簸？在这颠簸的几年之后，我是否还是原来的我？

脑子里突然闪过欧阳修的两句诗：“尔来不觉三十年，岁月才如熟羊胛。”岁月啊，真是匆匆流逝而又了无痕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觉车已到站。

我什么行李都没带。车刚停，我就跑到前门跳下，竟比那些坐在前排的人还要快。当我双脚落地的一刹那，一种熟悉的感觉从我的记忆深处苏醒——那是一种全然的归属感！我熟悉这个地方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时间允许，我很想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我一路小跑着到外婆家。途中遇到几个熟人，他们笑着比画着我的身高，说你不能再长了呀，再高就找不到男朋友了。我只能冲几个长辈尴尬地笑笑，然后接着跑。心里有一种回家的渴望，跑起来就格外带劲。

推开门，闻到了熟悉的食物香味。外婆说她做了包子，让我带点回学校，先蒸几个尝尝鲜。我洗手后吃了一个，是我喜欢的馅，之后便坐下来同外婆一起包包子。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平静，有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之感。可当我回到现在所待的城市，这种平和的心境便不复存在。很奇怪，但想想，又很正常。

在老家，时光突然变得慢了下来，我很快融入了外婆的节奏。没有网，也不看电视，在城市中难以忍受的事到了这儿都变得习以为常。我花大把的时间发呆，与外婆闲聊，一起喝一种草茶——特别特别苦，苦到最后也没有回甘——但我却意外地喜欢。晚上八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哦，我还特别喜欢坐在后院晒太阳。坐在小板凳上，阳光并不太暖，但很明亮。脚边盘着一只老猫，依偎在我的棉鞋旁——我们仿佛可以这样一直坐到时间的尽头。

尽管很喜欢这样的“老年”生活，但我还是得离开。当外婆问起我成绩的时候，我才突然惊醒——桃源不能久居，我还有很多事要面对，比如没带回来的作业，以及有五道错题的语文试卷。

第二天在回学校的车上，不知怎么想起了张晓风的《武陵人》。武陵人离开桃源时这么说：“武陵不是天国，在武陵的痛苦中，我会想起天国。但在桃源，我只会遗忘，因为那里的幸福取消了我思索的权利。”

下车时，我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到了外婆送我出门时塞进来的包子。这是外婆在我临走前又蒸过一遍的，过了很久它还是温热的——这是老家的温度。

如果不能长留桃源，心中长存桃源也是好的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