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幽默语言的探究

◎张 宁

（山西财经大学 山西 太原 030006）

幽默语言是日常交流沟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时在运用中还能带来知识量和深刻的反思。西方早期对于幽默的研究是从美学出发的，之后扩展到哲学、心理学等方面，在此基础上，幽默研究形成了三大传统理论：优趣蔑视论，释放论及乖讹论。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学科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频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西方学术界对幽默语言的研究不断加深，涉及修辞学、语义学、语用学、社会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方面，同时对幽默的意义也有探索。

我国对幽默语言的研究大多数基于对西方幽默理论的引用，更偏向于语用学方面的研究，例如王勇《由关联理论看幽默言语》（2001）、吉少丽《“合作原则”在幽默言语中的应用》、卢伟《幽默的语义和语用探析》（2002）等文章，黄国春（2004）着重研究了汉语的言语幽默运用原则，认为汉语幽默有五个基本原则，即：反常原则、牵连原则、巧妙原则、情趣原则和度的原则。研究者基于语言本体，从语音变化，词汇运用，语句构成以及语法变体四个方面来探究脱口秀表演者如何加工语言以达到喜剧效果。以节目《脱口秀大会》第四季为语料来源，转写了第4季共20期的语言，选取定量的幽默语言例子进行分析和研究，探索脱口秀中，幽默语言制造笑点的方法。

一、语音变化中的幽默

脱口秀演员的表演以语音符号的表达为基础，他们娴熟运用语音的停顿、谐音以及押韵的方法来取得幽默效果，令观众开怀大笑。

（一）停顿凸显幽默氛围

日常口语中的停顿较为灵活，不受句子结构的限制，经常会因意义和气氛的不同需求而或长或短的进行停顿。语言学家何兆熊把语音的停顿视为语流间断，“它是切分语流的自然标志之一，它不仅表现为一种语音上的间歇，更是一种新旧信息的交会，旧的信息之后的时间拖延，给对方以某种心理期待，在这种心理期待下的新信息必将成为听话人关注的焦点，从而达到突出强调的作用”。停顿具有引起注意、突出感情、表示幽默、情感转化等作用，脱口秀表演者在表演中，频繁地使用停顿，故意将一些“包袱”置于停顿之后，大大增强了表演的幽默感和观赏性。例如：

（例1）杨蒙恩：我真的很想好好地跟我女朋友辩论一下，就是，既然男生和女生就不适合在一起逛街，那为什么你逛街就一定要带男朋友？她只是很霸气地回了我四个字：“因为我有”……你们不要“哦…”（观众起哄），我被这句话伤到了你知道吗，就是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你为什么带他出来，她说因为我有，她说那句话的表情就像一个200年前的美国奴隶主一样，我觉得她都不是在物化我，她是在奴化我。（第4季第1期下）

表演者讲述了他与女朋友逛街的故事，首先他利用女朋友的“霸气”回答将观众引向某一方向，之后故意停顿，观众顺着表演者隐含的语义进行猜想，认为他的女朋友是在为有男朋友而自豪。而表演者在停顿后说出和观众设想截然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女朋友这一番话并不是骄傲和自豪，反倒是一种奴隶主对奴隶说话的语气，用较为夸张的比喻和故意设置的停顿，在语义上产生一种错位感，使得观众忍俊不禁。

（二）谐音的运用

谐音的运用在脱口秀中颇为广泛。脱口秀表演者利用同音字、音近字的音义结合的复杂性和灵活性来设计误解、别解、歧义、多义、双关等话语，将两个毫无逻辑联系的语音连在一起，其中的矛盾会让人感到不伦不类，滑稽可笑，创造出言语幽默的氛围。例如：

（例2）小北：我想要的选择就是小时候我妈妈虽然每天给我做红烧肉，但都不如我自己买的五毛钱零食香，即便我知道那是不干净的地沟油，但起码是我自己选的嘛。有一天我偷吃那个零食被我妈发现了，我妈特别生气，说你每天不吃饭就吃这个油，你知道这是什么油吗？我说自由！然后我妈妈说：你知道妈妈做的油是什么吗？妈妈做的油是I love you（油）。（第4季第2期上）

小北用“油”和“由”“you”产生谐音效果，用同一语音的不同词汇表达了同一情境下的不同意思：当妈妈觉得街边零食是“地沟油”时，童年的小北可能认为自己买零食吃更能体现出一种“自由”，而妈妈也巧妙应答，表示家里做饭的油是代表妈妈心意的“I love you”。这样的语段既有语音上的节奏感，又有语义上的错位感，达到了幽默的效果。

（三）押韵体现表演韵律感

押韵是幽默语言的另一亮点，同一语音的使用能使表演过程富有节奏和韵味，体现出语言的音乐美。朱光潜曾说过，我们的感官应对审美对象时，如果对象所表现的节奏符合自然的生理节奏，人就会感到和谐而愉快，如果节奏符合心理上的预期，便能增强我们对这种美感的享受。例如：

（例3）杨蒙恩：有的时候我就特别羡慕女生的友谊，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就是特别快乐，然后相处起来非常的融洽，每天就是逛街，美甲，好喝的下午茶，然后聊天也特别快乐。（第四季第7期上）

杨蒙恩用“融洽”“美甲”“下午茶”来押韵，同时在这种乐音化的语言表达上负载了丰富的内涵，以寥寥几个词汇表现出女生相处时的活动，同时因为具有较为乐音化的表达，整个语段的语气轻松，表演富有节奏感，又与生活中的插科打诨不同，表达出表演者幽默的态度。

二、词汇运用中的幽默

脱口秀语言中的词汇是经过仔细打磨以达幽默效果的,表演中通过对词汇进行加工来制造笑点,让我们感受到词语在语言中的重要性，同时解读和灵活运用词语，让语言发挥更大的创造力。本文将从方言词汇的使用，专业术语生活化，词义的拓展三个方面去分析脱口秀幽默语言的词汇表达。

（一）方言词汇的使用

方言口音及词汇的运用会给观众带来亲切感，也产生了韵律感，能够拉近脱口秀演员与观众的距离；部分表演者会通过运用方言口音进行反讽，以期通过描述使观众摆脱对某一地区的刻板印象；方言词汇还可以强化表演者在表演上的性格色彩和文化历史感，塑造脱口秀演员的“人设”，借助世俗生活本身所蕴含的力量来打动观众。例如：

（例4）周奇墨：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视频，是一个天津的大爷上楼劝说一个想要跳楼轻生的少年，因为那哥们儿失恋了。这大爷就很强势，一上去就是：“小伙子你下来，你介是干嘛呢介是？啊？没有用，为一女的你至于吗？你至于吗？啊？你今年二十几啊？二十几？十八。介你是青春期啊，你听伯伯（bai）的，听伯伯的，伯伯是过来人啊，娘们儿有的是！”（第4季第2期上）

周奇墨并不是天津人，这里是用方言口音及词汇来模仿一位“天津大爷”劝说一位想要轻生的青年。其中“介是干嘛呢？”“介你是青春期啊”“伯伯”等富含天津风味的表达，既能让观众身临其境地感受他所叙述的故事，又能带来亲切感，让脱口秀更为“接地气”，使表演的幽默效果最大化。

（二）专业词汇生活化

运用专业术语来表达生活中的行为事件，是专业词汇由原来的一个义项演变为两个或多个义项，或者由原来的具体概念转化为抽象概念的表达方式。脱口秀演员运用专业词汇，相比于其他表达方式更具有新奇感和趣味性，而且由于专业术语的简洁醒目、生动直接，表演者能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带来喜剧效果，例如：

（例5）周奇墨：“现在我们在手机上的语言也越来越浮夸，很多人刷那种小猫的视频，对吧，刷完以后就说，啊，被治愈了，要么就说啊我死了，你到底是要活还是要死啊，你看的是什么猫？薛定谔的猫吗，一会要活一会要死，处在一种叠加的状态。”（第4季第9期上）

其中，“薛定谔的猫”是量子力学中的思想实验，由物理学家薛定谔提出。他假想将一只猫置于一个密闭的盒子内，内部安放了一小时内有50%概率杀死猫的装置，那么在这一小时的结尾，这只猫是死亡还是存活？常识来讲，这只猫不是死亡状态就是存活状态，但是根据量子力学，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猫既是活的也是死的，处在一种混沌状态。而表演者周奇墨将这种物理学上的专业理论运用到了描述生活的情景中，对于网络用语日益浮夸的现象做出了一针见血的评价，运用陌生化描述的方法使得语段产生了口语表达和书面表达的错位感，带来幽默的效果。

（三）词义拓展

表演者运用词义的拓展在叙述中附带双关的含义，使得一词多义产生一种对比反差，让观众理解的同时也能会心一笑，例如：

（例6）庞博：色弱和色盲都同统称为视觉障碍，我是程度比较轻的，我就是有一些黄色和绿色分不太清楚，再严重一点的就是大家在书上学过的那个红绿色盲，他就是红色跟绿色分不清楚，然后再严重一点就是全色盲，就是看所有东西都是黑白灰的，然后如果再严重一点就是黑白都不分的，他就是一部分的微博网友。（第4季第3期下）

这其中的“黑白不分”，先是指比较严重的色盲人群无法辨认黑白色，之后有被用来形容部分网友不明真理，不辨是非。表演者将词义拓展，赋予“黑白”这个词语多个义项，在义项与义项间构建联系，同时一语双关，达到幽默和讽刺的效果。

三、语句组织中的幽默

脱口秀语言的语句组织有其独有的特色，通常表演者在组织语句时会活用惯用语、套用特定的话术或者进行下定义等，本文将以活用惯用语为例来探索脱口秀表演者如何组织语句，达成幽默效果。

活用惯用语可以诙谐且准确地表达出表演者的观点，用简短的语言概括他所描述的事件，同时惯用语能与观众产生共鸣，结合其表层意义与深层意义，在不同语境下产生幽默效果，例如，

（例7）呼兰：我想着说潜水好玩，但我看了一下潜水装备的价格，我觉得人类就应该生活在陆地上。有爱好不可怕，对吧，可怕的是喜欢坚持，因为贵在坚持。（第4季第6期下）

呼兰活用了“贵在坚持”这个惯用语。一般“贵在坚持”指做事难能可贵的是持之以恒，而这里呼兰将这个惯用语的重点放在了其字面意思上，表达了大部分人无法“坚持”喜欢一些较“贵”的娱乐活动，例如“潜水”。活用了这一惯用语，打破了它在观众心中的固有认知，达到喜剧效果的同时还能使观众产生认同感。

四、语法变体中的幽默

语言中用来表示语法关系和语法意义的手段有多种，如形态变化、语序变化、虚词运用等。汉语的形态变化较少，主要依靠语序和虚词来表示语法关系和语法意义，语序的不同、虚词的不同和用不用虚词都会影响语法结构和语法意义。在《脱口秀大会》的舞台上，使用比较多的是通过语序和词序的变更来营造幽默效果，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只变换次序，不变换字形；一类是既变换次序，也变换字形。前者如：

（例8）呼兰：书店现在也开始出书的盲盒了，那一刻我都已经惊了，我说知识能这么学吗？学啥知识看命啊！这不是知识改变命运，这是命运改变知识啊。（第4季第6期下）；

后者如：

（例9）庞博：你看哥们儿这人气，气人不气人。（第4季第1期上）

两种表达都是活用语法变体来制造“笑点”典型例子。例8中呼兰讽刺了书店以开盲盒的形式销售图书的现象，学习知识变成了需要关注“命运”的随机活动，将惯用语中的“知识”和“命运”进行语序上的变换，从而打破观众的习惯性思维，达到喜剧效果。例9为庞博在表演开始时的寒暄语，将“人气”变换为“气人”，同时词性也发生了变化。既是对场上观众鼓掌欢呼的回应，又为他下文内容：新老脱口秀演员在同一赛场上竞技，人气和能力对表演的不同影响作铺垫，运用汉语中巧妙的序换来为其作品的幽默言语添砖加瓦。

总之，语言系统是脱口秀创作的宝库，从语音、词汇到语句语法，都能为脱口秀作品幽默言语的创作提供丰富多样且富于变化的材料。脱口秀作为一种年轻灵活的表演形式，其幽默语言的特点并不是短短一篇文章就能涵盖，而针对幽默在语言学领域的研究也涵盖很多方面，本文并未涉及语用学，认知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等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