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育 刘叙武
新中国成立后,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媒介的宣教功能以推广执政党的意识形态,是新政权国家意志构建的重要议题,电影解说作为“十七年”时期电影放映的特殊环节,不仅帮助了一大批文化水平较低的群众“看懂”电影,而且为国家意志的建立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历史影响,因而受到众多研究者的关注。
既有研究成果有从历史变迁的角度探讨电影解说在不同时期的特征,如《绘声绘色讲电影:福建早期电影解说员史迹考》;有从叙事的角度研究中国电影解说的特征,如《黑暗中的声音:作为叙述者的电影解说员》;有关注文化秩序与电影解说的关系,如《声音与现代性:默片至有声片过渡时期的中国影院声音史问题》;还有从汉译传播的角度研究电影解说的译制功能,如《20世纪前期好莱坞影片的汉译传播》。李道新先生认为,“通过映前宣传、映间解说与映后讨论的方式帮群众看懂电影……缔造了一个将国家意志与大众梦想融合在一起的伟大奇迹。”此说细化了电影解说与国家意志的关系探究。
“十七年”时期四川的电影解说活动因其民族多样性具有典型性,笔者搜集了这一时期四川电影解说史料,试据其分析电影解说的运作方式,阐发电影解说作为构建国家意志的重要物料在国家意志的构建活动中起到的作用,以期揭示电影解说现象与中国政治社会之间的内在关联,更全面地认识、理解中国电影。
考察电影解说如何与国家意志产生勾连并发生作用,应从二者定义入手。
广义的电影解说是对电影进行解说,这种解说可以是通过后期剪辑配音完成的。狭义的电影解说是在电影放映现场,解说员对正在放映、即将放映或已放映完的电影进行解说,即“由别人代替自己来读解影片”。本文所说的“电影解说”是指狭义的电影解说,并在具体的放映实践中体现为映前介绍、映间解说和映后讨论。映前介绍是指“放映员在电影开始前利用几分钟到十几分钟的时间,通过幻灯向观众介绍一部影片的主题思想和人物之间的关系。”映间解说是指“在放映机换本的时候,或是在放映中人物对话的空隙里,对难懂的镜头做见缝插针的解说,有的向观众介绍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和时代背景,有的引导观众注意导演意图,有的介绍人物的思想活动等,在影片剪辑有跳跃的地方,放映员还需把打乱的情节串到一起来解说。”在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地区,映间解说还承担了翻译的功能,衍生出了口译对白解说。映后讨论是指“在影片放映结束之后,随即组织特定的观众群体开办座谈会,对影片进行有针对性地探讨和议论。”
图1.电影《董存瑞》海报
电影解说是以解说员为主体的活动,亦称为“演讲”“讲演”。日本电影史研究专家约瑟夫·安德森(Joseph L.Anderson)将日本默片时期的电影解说称为“映画说明”,“包括对白,叙事,对影片内容的阐释,有时还顺带些评论”。张楷先生认为,电影解说的“解”侧重依据原文进行解释,“说”则侧重对文献的主观评论。电影解说既是辅助观众看懂电影的客观工具,也是解说人主观评论的载体。
在各国早期默片放映中都能寻觅到电影解说的踪迹,尤以东亚的日本及其殖民地盛行,电影解说之所以能在各国得到广泛传播,笔者认为原因有三:其一,电影解说不但能帮助观众跨越语言的鸿沟,还能减少观众观影过程中艺术理解的障碍,使观众领会到镜头的间断所省略的含义,保证了镜头之间的连续性被观众所理解。其二,电影解说能增加影片的观赏趣味,是默片时期电影商招揽观众的重要手段,具有“非严肃”的商业特性,解说员站在幕布旁用情感充沛的声音为默片中人物的对白或者人物的心理状态配音解说,将观众带入电影的故事情境中。其三,电影解说具有天然的亲和力与感染力,其形态上的特殊性能促进意识形态的传播,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电影的宣传、教育功能。
国家意志是指“通过国家以国家的名义所表达的意志,通常有国家强制力为后盾。”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其国家意志,实际上代表着全国广大人民群众的共同意志。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处于新旧政权更替、新旧文化交织的时期,国民在全然不同的社会文化环境下必然产生价值观的困惑,他们渴望认同感、归属感和一个既定的社会规范。在这样一个社会转型期,对新政权而言,重构民族文化心理是开展国家意志建构的首位要求。为完成民族文化心理重构,新政权必须借助意识形态工具,使新中国成立后的人民群众跟随执政党的建设方针。将思想文化领域作为建构国家意志的阵地,将执政党的主张潜移默化地渗入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中去,发展一个为“工农兵”服务的、受众范围广且见效快的传播工具,让亿万人民有高涨的建设热情以及改变中国落后现状的强烈心愿,以此来构建全国人民齐心协力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工业强国的国家意志,从而获得支持社会主义建设的群众力量。
在“文艺为工农兵服务”这一总的方针指导下,新中国电影界特别重视工厂、农村和部队的电影宣传工作,新政权为了让“工农兵”们对政策有充分的理解并且坚持执行,自上而下地对电影事业予以指导。
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计划组织700个流动放映队,深入工厂、农村和部队,“使工人、农民和士兵以最低的代价或无代价欣赏电影”。除建立放映网让广大群众“看到”电影外,新政府还着重组织影片的宣传解释工作,让群众“看懂”电影。1953年12月24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发布《关于建立电影放映网与电影工业的决定》,提出在电影放映时应加强对影片内容的宣传解释工作,特别强调了应及时供应农村放映队以合适的电影宣传资料。1956年5月3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中华全国总工会和中华全国科学技术宣传普及协会发布《关于充分利用科学教育影片和幻灯片以加强科学技术宣传工作的联合通知》,批评了放映单位没有利用科学教育片和幻灯片配合讲演放映的现象,强调应加强讲演工作,以迅速提高职工群众的科学技术知识,加速社会主义工业建设。可见,讲演等宣传解释工作受到中央层面高度重视。1962年10月,四川省万县专区颁发了《电影宣传工作办法(草案)》,要求在全区电影院、放映队中实施电影解说,包括映前宣传、映后工作等。
上述政策的相继发布,对解说材料的供应及具体的工作细则予以了翔实的规定,以规章制度的形式保障了电影解说在放映现场的执行。随着电影放映网的逐步壮大,促进政治宣传与科学教育、加快构建国家意志,已成为电影解说的重要任务。
电影被认为是最有效的政治宣传工具。列宁曾说过:“在所有艺术中,电影对于我们是最重要的。”新中国也沿袭了这一经验,将电影作为发声工具。正如《人民日报》在1954年1月12日发表的社论《进一步发展人民电影事业》中所提到的:“我们的电影是向人民进行爱国主义和社会主义教育的重要工具……我们的电影应该发挥它的特有效能和巨大能量来动员和组织人民为完成我国的伟大历史任务而奋斗。”实际上,当时大部分国民文化水平有限,不能充分理解电影艺术,这影响了电影社会教育功能的发挥,阻碍中央政策的推广。“除了少数地方、官吏、商人以外几乎没有人识字,文盲几乎达95%左右。”尤其是文化流通差的落后山区或少数民族聚居区,不但存在识字率低、文化程度低的情况,还有语言不通、不懂汉语的特殊情况,因此,当地观众观看和鉴赏电影的能力逊于一般城市市民观众。
在这样的环境下,让广大群众看懂电影是新政府亟须解决的,否则无法发挥电影的政治宣传作用。因此,新政府在提高群众文化水平的同时,也在寻找一个适宜低文化水平群众的观影方式,而电影解说因其群众接受度高、实施灵活度高和现场即时性的特点,能更好地满足政治宣传的需要和低文化水平观众的观影需求。
首先,电影解说相对于橱窗广告、影片说明书等宣传形式而言,观众的接受程度更高,特别对于农村观众而言,不需要识字阅读的基础也能接收到影片所传达的信息;其次,电影解说不受场域限制,在任何放映空间都能即时进行,实施灵活度高;最后,电影解说具有现场即时性,更容易吸引观众注意力,能最大限度地烘托宣传氛围,达到既定宣传效果。电影解说在帮助观众看懂电影的同时还能完成宣教任务,将国家意志更直接地灌输给观众,从而使电影的社会政治效益得以最大化实现。因此,电影解说再度受到执政党重视。随着电影放映网的大力铺开,电影解说也迅速兴盛,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也因此顺利地开展至全国各地,为新中国国家意志的构建打下基石。
探讨新政府是如何通过电影解说实现国家意志构建的,就必须明确电影解说的具体内容,与新政权选拔、训练和激励电影解说员的机制以及电影解说具体的实践方式。
解说词通常由解说员自己编写或由其所在放映小队共同完成,因各地区地理环境、人文风情及中心工作不同,同一部影片的解说词在不同地区也会存在差异。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公司(原中国影片经理公司总公司,以下简称“中影公司”)及各地区文化部门会将各个电影队编写的、群众反响良好的映前介绍和映中解说汇集成册,在全国推广。1958年,万县电影放映队第三小队、云阳县电影放映队第二小队以及忠县电影放映队第三小队,在四川省文化局召开的农村电影工作武陵现场会上所做的映前、映中宣传表演收进了中影公司和四川省文化局分别编印的《影片宣传资料汇编》。
解说词的具体内容是围绕党的中心工作展开的,农村地区以生产工作为重心,解说员根据当地农业或畜牧业发展状况展开宣教。开县农民群众原不愿意配合国务院“关于发展毛猪生产的指示”精神,当地放映小队利用群众喜闻乐见的快板进行宣传,还拜访了当地养猪能手,收集养猪经验编写成如下解说词:“第一喂猪增肥源;第二能把收入添;第三出国能把机器换;第四支援工业用处宽;第五毛猪多喂上,今后吃肉也不难。”“猪草找得嫩,砍细慢慢熬,猪儿吃下去,长肉又长膘;猪圈要清洁,卫生很重要,这些小意见,老乡去参考。”
图2.电影《白毛女》剧照
电影解说员在辅助观众看懂电影的同时,也肩负着歌颂新时代、增强民族凝聚力的政治使命,因此,电影解说员需要具备一定的政治素养与现场把握能力。但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放映人员数量少且文化水平有限,对于电影解说材料的编写有困难,如开县放映队“只有两人曾经在初中毕业,还有一人是小学程度”,所以培养“一专多能”的放映人才是发挥电影宣传力量的当务之急。
1949年11月29日,文化部电影局行政会议决定,为加强电影宣传放映工作,将开设放映训练班培养放映干部。这一举措,旨在从源头上保证电影解说在放映现场的政治正确,避免解说途中出现错误而误导广大观众。文化部电影局于1950年6月在南京举办了全国首届“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电影局放映训练班”(以下简称“南京训练班”)。
曾参加过南京训练班的老电影人杨泽平先生回忆,选送参加训练班的学员都必须是“政治上可靠的人,思想觉悟高的人,身体好的人”。尽管学习放映技术是学员们的第一要务,但政治教育课程也需同时兼顾。“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学员,训练班首先注重对他们政治观念的重塑。”由此可见,较好的学习能力与较高的政治素养是选拔解说员的重要标准。与此同时,“为工农兵服务”是文艺界遵循的重要方针,组织“工农兵”群体进入解说队伍,有利于拉近电影解说与“工农兵”观众的距离,达到更好的宣教效果,因此,新政府急需吸收“工农兵”进入电影放映事业。1953年12月24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下达了关于建立电影放映网与电影工业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决定提到:“应有计划地训练放映人员,并应特别注意吸收工农成分的知识青年参加……”“各大行政区或具有条件的省、市,均应有计划地举办放映人员训练班……此外,并应轮训现有放映人员,使他们成为技术熟练、忠于职守的优秀放映员,又是具有一定政治水平的宣传员。”除省级以上的专业培训,各地区也相继开展放映培训,举办多种类别的训练班或讲习会,组织人员学习宣传解说材料的编写、民间曲艺形式的运用等。
以四川省南充地区为例,南充电影公司放映员从1953年开始,先后参加了北京电影学校、上海市总工会、国家文化部及中影公司等举办的省级以上专业培训,并且南充地区内部也开展了多种训练班和讲习会——1955年举办了映间解说编写培训班,针对映前介绍、映间解说和映后总结的解说词编写方法展开训练,以提高解说质量。1959年11月,南充地区开办了第一期电影宣传人员训练班,主要学习幻灯放映、幻灯片制作以及说唱宣传资料的编写。新政权通过开展专业培训,增强了解说员的宣传能力和工作应变能力,使解说员能更好地结合党的工作重心作解说,对国家意志的构建起到了积极作用。
在语言情况复杂的少数民族地区,新政权有针对性地对放映员开展现场口译培训。1964年8月,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电影公司派李志超、阿色赴延边参加“全国少数民族地区电影宣传工作现场会”,学习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用朝鲜语进行口译对白的经验,回省后在电影公司用嘉绒藏语做了口译对白的影片配音翻译汇报。1965年4月,阿坝州14个电影单位共24人组成了“宣传人员培训班”,在20多天的时间里,改装了17台设备,用七种地方方言进行了口译对白。
除培训放映人员外,新政府还通过开展国家意志主导下的文艺活动,来激励放映人员加强中心工作,如举办业务能力竞赛、表彰先进个人等活动。1956年3月,四川省文化局召开全省第四次影院工作会议,提出电影事业要坚决贯彻“多快好省”的总方针,决定在全省开展“三好”竞赛——“宣传好、放映好、服务好”,以此充分调动放映员的工作积极性,增强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意识。1957年3月,在四川省文化局召开的全省电影工作会议上,万县专区有两个单位共六名放映人员被评为1956年“三好”竞赛先进集体和优秀工作者,其中两人被评为全国电影先进工作者,出席了文化部召开的全国电影先进工作者代表大会。这些激励手段都极大地激发了解说员的工作热情,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电影解说在放映现场的宣传作用。
同时,新政府也制定了相应的宣传管理措施,用以保障放映员现场解说的数量与质量。四川省忠县电影公司在《宣传工作奖惩条款》中规定,农村电影队映前未使用幻灯宣传中心工作、介绍影片的专职宣传员不得领取当天放映补助,兼职宣传员扣减当天放映补助50%。万县电影公司规定,放映单位每月必须将当月自编宣传材料和自制幻灯片交宣传股验收后,方能领取各项应领的补助和奖金;放映单位对验收的宣传材料和幻灯片,根据质量要求,按月评发一、二、三等奖金。
部队放映人员率先总结出电影宣传的三种工作方式,这三种工作方式也是电影解说的三种具体形态,分别是“映前介绍、映间解说、映后讨论”。部队的宣传经验同样也适用于工矿、农村、城市,因此,“映前介绍、映间解说、映后讨论”的方法很快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成了电影解说的三种具体形态,分别承担了引导、深化和巩固的功能。
映前介绍能够稳定观影现场秩序,制造良好的观影气氛,为观众进入观影状态做好准备。城市的电影映前宣传主要依靠海报、玻版、橱窗广告、报纸和无线电广播等媒介,对于主题复杂的影片,放映员在放映前用传话器向观众进行解说,铺垫剧情,并在入口处散发影片内容摘要、通俗说明书,帮助观众理解影片。
农村地区观众的电影理解能力相比城市观众稍差,需要更为特殊的观影方式。在工矿和农村地区,幻灯片是主要宣传手段。电影放映前,放映队会选取一首激昂豪壮的乐曲开幕,如《伟大的毛泽东》《歌唱祖国》《我是一个兵》等,对于维持放映现场秩序有安定作用,有利于电影放映的顺利开展。开幕后,解说员利用幻灯片展出影片中主要人物的画像,针对幻灯中的人物做简要介绍,将其事迹与党的政策方针相结合,进而做出评价,肯定或谴责该人物的行为。如四川省万县电影放映队第三小队关于电影《董存瑞》的映前介绍:“这部影片叙述了人民英雄董存瑞(这时银幕上立刻映出董存瑞人像的幻灯片)在党的教养下,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年轻民兵,成长为有高度觉悟的共产主义战士的故事。”也有映前介绍由当地领导发表政治讲话,或由放映员宣传时事、表扬当地先进群众来教育、激励群众。例如,四川省永川县放映电影前“多有当地党政领导做宣传讲话或部署工作,放映队宣传员亦利用幻灯及金钱板、莲花闹、车灯、表演唱等民间曲艺形式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中心工作及干部群众中的好人好事”。
映间解说通过对影片中的各种信息进行分析,能够帮助观众更直观地理解影片所传达的真实意图。但解说员若照本宣科地向农民群众复述拗口的解说词,农民会“不知所云”。因此,映间解说应根据当地情况来具体编写,因地制宜,与其他各媒介活动相互配合,使宣传效果最大化。
20世纪50年代初,许多少数民族地区观众不熟悉汉语,观看汉语电影有障碍,同时受封建反动谣言的蛊惑认为“看电影,会把人的魂收进去”而不敢接触电影。有好奇的牧民靠近放映机观察,问:“这个小箱子怎会装下那么多人?”还有观众在看完战争片后到甚至到幕布下寻找弹壳。因此,电影解说在少数民族地区是必不可少的宣传工具,而少数民族地区的电影解说是以口译对白解说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是电影解说最为特别的一个形态。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电影放映队开创了口译对白解说,即在放映未经译制过的影片时,由解说员把影片中全部角色的语言对白直接翻译出来,使观众借助于这种现场翻译看懂影片,并在必要时对影片中的人物和情节作插括解说,完成宣教任务。实际上,口译对白解说的实行难度较大,要求解说员“眼”“口”“手”做到协调一致,相互配合。解说人员除了要“眼观银幕画面的变化并熟记台词”外,还要模拟男女老少及各种人物不同的声音。不仅如此,解说员的手还需“操作汉语还音的控制开关”,因此一场放映下来,口译对白解说人员常是紧张疲劳。而长期的紧张工作导致解说员们的身心健康受到威胁,如“马尔康县电影队的阿色和黑水县电影队的仁真,曾造成耳膜损伤,喉咙嘶哑,长期失眠”。
四川省少数民族地区的电影宣传工作主要是解决甘孜、阿坝、凉山三州少数民族听懂、看懂电影的问题。1964年,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学习了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口译对白解说的经验,实现了彝语电影现场口译解说,经过10多年发展,涌现出加拉伍聂等出色的电影口译人员。口译对白解说对少数民族地区观众“看懂”电影起到了关键作用,同时也为国家意志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构建作出了重要贡献。
映后讨论是巩固观众意识形态的收尾工作,以开会讨论为主要形式,也叫“映后工作”,是电影解说的最后环节,也是新政府构建国家意志的方式之一。但这一环节重点讨论的不是影片本身,而是旨在教育在座的特定观众群体,所放映影片的题材也与观众有一定的共性。新中国成立初期,当时的合川市为调动当地家庭妇女的劳动生产积极性,联合电影院、妇联等单位,组织家庭妇女观看《一个女人的新生活》,并在映后组织座谈,开展映后讨论。同时,组织合川市建筑工会观看建筑工业类影片《先进砌砖法》与《东北改进建筑工具表演大会》,并开展座谈会配合开展技术改革运动。可见,映后讨论的最终任务是对影片中的说教内容作巩固,加深观众对国家意识形态的理解,实现电影的宣传功能。
电影解说不仅满足人民群众“看懂”电影的精神文化需求,而且更深层地帮助群众理解主流意识形态,参与国家意志的构建。四川省阿坝州各放映队将“快板”“幻灯”等宣传媒介与口头解说相结合,受到当地群众的欢迎。有群众反映:“这些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年轻人硬是得行(真是厉害),我们都听进去了,比听几次会的印象还深刻。”四川省忠县一小队用上口的快板作解说,当地群众乐于接受,社长第二天告诉放映队,社员今天一出门就在说:“南特号,产量高,记在心中莫忘了。”群众的积极响应,可以说明,新政府借助电影解说得以深入“工农兵”群体,达到宣传教育的目的。
电影解说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人民群众的爱国热情,有力配合了国家政策的开展。在四川省富顺县,一位81岁的老大爷看完电影后激动地对当地放映队说:“只有毛主席领导,我这个老头子才能看到电影!”四川省阿坝州一个小队在放映《白毛女》时,配合了土改运动进行解说宣传,映后,许多农牧民跟随党的指示,积极响应政策号召,向封建地主阶级作斗争。1950年,放映队借助电影解说帮助凉山彝族自治州的群众看懂电影,“将电影内容与情节翻译成彝语进行映前介绍、映间解说,并用彝语宣传民族政策等,深受群众欢迎,有很多老同志都回忆说,当时就是靠电影队和医疗队‘两队’团结彝族上层,联系群众,打开彝族工作局面的”。由此可见,电影解说对维护民族团结、消除民族隔阂产生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电影解说对调动人民群众的劳动生产激情有积极效果。合川搬运公司的工人在冬季工作积极性不高且不愿下河搬木材,搬运公司经理与工会主席鉴于此,与电影院联合开展宣传活动,组织工人观看电影《钢铁运输线》。解说员结合搬运工人的思想情况,在映前介绍中特别强调了影片中志愿军为抢修桥梁,在河里搬运冰块的英雄事迹,并在映后召开座谈会。经过映前介绍与映后讨论启发,工人们争先恐后地报名下水搬木料。
电影解说对丰富人民群众的科学文化知识,也发挥了积极的促进作用。1954年,合川电影院与防疫站合作,30多名合川防疫站干部为观众解说了新闻片《扑灭苍蝇、蚊子,消灭细菌、毒虫》。观众观影后,“主动回去把房子打扫干净,脏水坑填平。饮食业过去不相信有细菌,不用纱罩,现在用起了纱罩,也添置了卫生设备”。而该片上映时,由于没有专业防疫人员的解说,观众观影体验不佳,认为“花了钱,看些虫虫、蚂蟥,值不得”,这充分表明电影解说对宣传中心工作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政府部门通过报刊、广播等媒介,表达了对电影解说的赞同、肯定,这也充分证明了电影解说对国家意志建构起到了积极效果。1957年4月,文化部召开“全国电影发行放映先进工作者代表大会”,团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孙轶青发表讲话,表示对电影发行放映工作的关怀,充分肯定其对广大群众的宣传教育作用。由陈昌华带领的四川省富顺县红霞女子放映队积极参与钢铁生产,在工地上用快板、顺口溜开展宣传活动;红霞女子小队“想尽一切办法,让群众有更多机会看到电影”的工作热情得到党和国家的肯定,其先进事迹被刊登在《文汇报》上。1965年1月12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认为农民喜闻乐见的快板、说唱、幻灯等形式的电影映前宣传和映间解说是“电影放映事业上的重大改造和创造”,高度肯定了电影解说在“宣传社会主义思想,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宣传毛泽东思想”方面的积极作用,要求大力推广电影解说的宣传经验。
“十七年”时期,中国电影题材高度政治化,以歌颂新中国、服务“工农兵”为主,电影解说对重点电影题材的积极配合,二者双管齐下,共同推动国家意志的建构。另一方面,电影解说使低文化水平观众能看懂电影,从而激发了人民观影意愿,对于配合国家放映政策、提升观影人次有积极贡献。1958年3月,文化部主办了电影发行放映工作跃进会,会议提出放映电影400万场、观众达30亿人次的年度放映计划。南充地区观众人数从1951年的243万人次,增长至1966年的2532万人次,观影人次的质的飞跃,电影解说不能不说是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另外,观影人次的增长,也表明了更多人接收到电影与电影解说所传达的政治思想,反过来又促进了国家意志的构建。1958年,阿坝州各县文教科与县委宣传部联系,要求放映队写出通俗易懂的映前介绍,放映队员们坚持执行后,当年完成实际收入51880元,超过当年计划收入11880元。进入20世纪60年代,阿坝州电影事业开始有所亏损,利润逐年下滑,“1964年实现利润单位5个,亏损单位27个”,“1966年实现利润单位3个,亏损单位39个”。尽管有所亏损,但阿坝州各放映队仍继续坚持着电影与电影解说事业,电影解说的效果不言而喻。
随着国民文化水平的提高以及新兴意识形态宣传工具的兴起,电影解说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逐渐销声匿迹,淡出了观众视野,但电影解说仍是电影史上一个特殊且重要的历史现象,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与深远影响。电影解说通过映前介绍、映间解说和映后讨论的形式帮助观众“看懂”电影,不仅可以引导观众正确理解影片的主题思想,提高观众的鉴赏水平,而且有助于充分发挥各类影片的社会效益,推进社会主义建设,在新中国国家意志的构建上有重要地位。
电影解说在“十七年”时期的兴盛与政府的推动密不可分,作为“十七年”时期电影放映的特殊宣传工具,电影解说一开始便受到新政府的重视与把控。在新政府的调控下,国家逐步建立起电影解说员的选拔、训练和激励机制。与此同时,电影解说也影响着国家意志的构建。随着电影放映网的铺开,电影解说以其强大的适应力走进中国各个城乡,其独特的宣传能力得到了最大范围地发挥,进而将国家意识形态输入观众的脑海中,承担了国家意志构建的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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