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传播之东渐菖蒲

唐更强 周 瑾

端午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之一。在日本，端午是古代天皇在宫中宴请群臣的“节会”之一，也是五大节日之一。而从较早的历史时期开始，菖蒲就是端午节的重要角色之一。本文通过日本奈良到江户时代的历史、民俗类文献及文学作品，来考察中国端午文化东渐后，日本端午岁时使用菖蒲的各种形式。以期从侧面了解中国端午文化传播的样态。

在日本的正式史书中，最早记载了端午时节用菖蒲的，有如下文字: “天平十九年五月庚辰，天皇御南苑观骑射走马。是日。太上天皇诏曰。昔者五日之节常用菖蒲为缦。比来已停此事。从今而后。非菖蒲缦者勿入宫中。”依此条可知，至少在奈良中期，其已有端午用菖蒲之事。

中国《荆楚岁时记》中有 这样的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四民并踏百草，今人又有斗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以菖蒲或缕或屑，以泛酒。”按宋金龙先生注，何本无最后这十字。《艺文类聚》岁时部五月五日条目下虽引《荆楚岁时记》，但也未见类似内容。《初学记》岁时部五月五日条目下也未见菖蒲。但《北堂书钞》卷一百五十五之五月五日条目下，可见“蓄兰、采艾、枭羮、蒲酒”。

殷尧藩《端午日》有 “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谈到端午习俗之悬艾草、饮菖蒲酒。沈亚之《五月六日，发石头城，步望前船，示舍弟兼寄侯郎》有 “蒲叶吴刀绿，筠筒楚粽香”，说的也是端午风俗，在门户边挂上如吴刀般的菖蒲叶，用竹筒贮米做粽。唐朝中叶以后的诗中可见端午时饮菖蒲酒、挂菖蒲叶，想必在此之前的一段时期已经形成了此等习俗。从上文引用中的“天平十九年五月庚辰”之年代来看，虽早于这两首唐诗，但晚于《北堂书钞》，笔者认为端午用菖蒲的习俗在唐代传播至日本的可能性很大。

由于篇幅所限，只能对中日先行研究非常简单地叙述一下。

在中国多为研究端午习俗、亚洲端午习俗，抑或论及中国端午文化在日本是如何被接受、传承、流变之时谈及菖蒲。邱倩、邓亚婷、邱理翔的论文中稍详细一点谈到了在日本端午时节使用菖蒲的形式，主要也是在考察端午习俗时涉及了。

日本研究者也多是谈及本国抑或考察中国端午民俗时谈及菖蒲。当然也有谈到文学作品中的菖蒲时，涉及其民俗功能及使用形式。也有谈及“药猎”、礼仪制度时涉及菖蒲。韩国著名民俗学家任东权在筑波大学的比较民俗研究志上发表了以“菖蒲考”为题的论文，但也只是列举了字典上日本端午时节用菖蒲的各种形式的词语，并未一一考察文献。

由于笔者学力所限，未能发现以历史、民俗类文献和文学作品为依据，详细地专门考察从奈良到江户时代日本端午时节菖蒲使用形式的先行研究。下面将具体考察该时期菖蒲的使用形式。

奈良时代的日本正史中记录了推古天皇事迹：“十九年夏五月五日，药猎於菟田野。”根据注解，药猎原先是猎取鹿茸，后也指采集药草。《万叶集》第3885首和歌讲到4月到5月间进行药猎。第3921首大意是把杜若在衣服上擦拭，大丈夫装饰好衣物，药猎之月终于来了。药猎或是后世端午采集药草菖蒲这一习俗的源头。

《万叶集》中，大伴家持所作的第1490、4089、4166、4177、4180首和歌中提到了与药玉相似之物（“药玉”类似于中国端午时节的辟邪香袋，有大有小，可挂在身上，也可挂于各类物品上）。《万叶集》虽未明确使用“药玉”一词，而用“玉”（有球状物的含义）一字，从歌意来看，与端午时节相关，极可能是类似的东西。平安前期的《内里式》有“五月五日观马射式。女藏人等执续命缕。此间谓药玉”。平安中期的律令施行细则《延喜式》中有“凡五月五日药玉料、菖蒲艾（揔盛一舆）杂花十捧、（盛瓫居台）三日平旦申内侍司列设南殿前”。《枕草子》里写到天皇赐下辟邪香袋，众人拜领挂于腰间的情景。年轻女官和定子皇后的妹妹等给皇女皇子的衣服系上辟邪香袋。室町初期的《河海抄》、末期的《世谚问答》、江户中期的《安斋随笔》、末期的《古今要览稿》中均有药玉的记载。《安斋随笔》讲药玉用到杜鹃花、菖蒲、艾草，并用五色线系，挂于帘上。《古今要览稿》则明确说此习俗由汉土传来，五月五日挂于肘部，驱邪气延寿命。据考察得知，奈良、平安、室町、江户时代，皆有文献记载“药玉”这一使用菖蒲的形式。

《万叶集》中有和歌提到“用菖蒲做发饰”，如第423、1955、4101、4102、4116、4175首。除前文所引“天平十九年五月庚辰”之记载外，《三代实录》记有，元庆七年五月五日庚午，天皇在武德殿，赐亲王公卿续命缕，另赐大使以下录事以上续命缕、品官以下菖蒲鬘等等。所谓菖蒲鬘即指用菖蒲做的头饰。《延喜式》中有“凡五月五日、天皇观骑射并走马、弁及史等捡校诸事……是日内外群官皆着菖蒲鬘诸司各供其职、（事见仪式）。……凡同日（五月五日）节会、文武群官着菖蒲蘰。”《枕草子》说五月五日宫中的年轻人插上了菖蒲做的发饰。来庆祝的人都头戴菖蒲做的头饰。《小野宫年中行事》中还记载了菖蒲鬘的制作方式。江户前期的《日次纪事》《岁时记》等也有菖蒲蘰的记载。前者说：“今日端五节……女儿插菖蒲于头发、系长命缕背后。”后者有“今日（五月五日）的妇人女子嬉戏似的把菖蒲插在头上又缠在腰间。世俗间都是这样说的，如此这般的话可以除病”。从上可知，在奈良、平安时代及江户前期的端午时节，都存在用菖蒲做头饰的形式。

描写藤原道长、藤原赖通（两者为平安时代中期人物）的《荣花物语》中讲到端午节（公元1000年）可见到檐端插着菖蒲和菖蒲装饰的舆。平安末期的《赞岐典侍日记》围绕堀河、鸟羽两位天皇记录了宫中之事，记有端午节前日（五月四日）在宫中的檐端铺覆菖蒲，用菖蒲装饰舆等。成书于镰仓过渡到室町时期的《建武年中行事》记载五月三日六府把菖蒲舆立于南殿台阶的东西两侧，四日立于天皇进膳的庭院。《日次纪事》还记载着菖蒲舆的制作方法。从文献可知，平安中末期、镰仓时代过渡到室町时代、江户前期都有用菖蒲装饰舆的形式存在。

平安中期的《蜻蛉日记》里讲到五月到了，家里的女孩吵嚷着想要根长的菖蒲。菖蒲的根越长似乎有越长久的吉祥含义。《荣花物语》记载着后冷泉天皇主办根合的游戏（公元1051年），即比较菖蒲根的长短并咏诵和歌以决胜负。《堤中纳言物语》的“越不过相逢坡的权中纳言”段中也能看到这样的游戏。据笔者了解，“根合”只在平安时代的文学作品中见到。

《蜻蛉日记》中有一段话，大意是到了五月，仕女说尽管端午的时候您不在家，如果不在檐端铺菖蒲的话会不会不吉利，您看该怎么办呢？《落洼物语》中，有一首与五月有关的屏风歌，歌中写到，在檐端覆盖着菖蒲的屋子上杜鹃在啼鸣。平安中期的《西宫记》有“（五月）四日夜、主殿寮内里殿舍葺菖蒲。”所谓葺菖蒲就是把菖蒲铺覆或插在檐端。《荣花物语》《赞岐典侍日记》、镰仓中期至室町初期编成的《拾芥抄》以及《建武年中行事》都有类似记载。江户时代的《日次纪事》《岁时记》《年中行事故实考》《秇苑日涉（随笔）》《东都岁事记》等也都有葺菖蒲的记载。如《日次纪事》说：“今日端午节……市中家家插菖蒲艾叶于檐间。”《岁时记》说：“（五月）四日。国俗今日把艾菖蒲夹入房檐。”《年中行事故实考》说“（五月）四日。在禁中御殿铺菖蒲，上代是由主殿寮来铺设，今日小野乡的百姓也来铺设了。” 《秇苑日渉（随笔）》说：“民间岁节上。五月五日谓之端午，插艾及菖蒲于门檐。”《东都岁事记》说：“（五月）五日。庆祝端午……不分贵贱都祝贺佳节，每家每户的檐端都铺覆菖蒲和艾草。”按考察的文献，从平安中期到江户时代或许都存在 “葺菖蒲”这一形式。

《源氏物语》的“萤”中讲到六条院马场殿的骑射情景时，说在玉鬘西向的童女们穿着菖蒲袭的袙。“袙”是指在内衣与外套之间，多层叠着穿的衣物。菖蒲袭是指衣物（夏季穿用）叠穿时的一种颜色组合，含萌葱色和浓红梅色，如菖蒲所拥有的颜色。《荣花物语》中有端午节（公元1000年）大家穿上了菖蒲袭和樗袭（布料的色调）的唐衣的描述。《堤中纳言物语》“越不过相逢坡的权中纳言”段中写道，端午节过后，堤中纳言合着菖蒲袭的色调叠好了信纸给爱恋着的她写了一首表现自己深深思慕的和歌。恕笔者学力不足，只在平安时代的文学作品中找到“菖蒲袭”。

镰仓后期创作，讲述镰仓幕府前期历史的《吾妻镜》（即《东鉴》）记载：“嘉祯四年（暦仁元年）五月四日戊寅、及晩自将军家、（藤原赖经）被调进昌蒲御枕（镂金银）并御扇等于公家云云。”《日次纪事》有“（五月）五日。菖蒲御枕（自六位藏人献禁里院中）”“（五月）五日。端五（今日端五节……今夜大人小儿用菖蒲枕）”。大约同一时期成书的《后水尾院当时年中行事》中还记载了菖蒲枕的制作方式。江户中后期的《禁中恒例年中行事》也讲到菖蒲枕的制作方式，但略有不同。《古今要览稿》中以平安时代后期的公卿歌者源雅赖以及平安时代后期到镰仓时代初期的公卿歌者藤原俊成咏的和歌为据，说从古以来菖蒲枕的使用已经约有七百年了。又引用《殿中御对面记》，说到三百年前开始就在端午时节使用菖蒲席，五月四日晚用菖蒲席菖蒲枕祈求辟邪驱恶虫等。从上可知，在镰仓前期及江户时代都有使用菖蒲枕，而菖蒲席的使用记载见于江户末期的文献。

端午还有熬制菖蒲汤这样的形式，从文献记载来看，这“菖蒲汤”既可指沐浴用的，也可指饮用的。这种形式从镰仓过渡到室町时期开始直到江户末期都存在。《禁中年中行事》（即《建武年中行事》）记载有“（五月）六日。菖蒲汤。釜殿调进之”。室町中前期成书的《建内记》中记载：“嘉吉三年五月五日己未、蒲节幸甚、浴蒲叶、饮蒲根、昨夕蒲根一双、自甘露寺有芳志、每年不易之仪也。”安土桃山至江户初期的日记《时庆卿记》中有“庆长八年五月五日、拜神、供粽、先早々浴菖蒲汤”。江户末期详细地记录每年定例活动的文献《东都岁事记》中也有“（五月）六日。诸人浴菖蒲汤”。同时期的《古今要览稿》中引用《世谚问答》《殿中御对面记》等文献后说，把菖蒲根叶细细剪碎放入热水中，五月五日用于沐浴。这种形式是四百年以来的遗风。

端午时节饮用菖蒲酒也较早就有了记载。室町末期的《年中恒例记》中就有 “五月的初日，在祝贺的酒中加入切碎的菖蒲”。从江户前期的《日次纪事》，我们还知道了用于泡制菖蒲酒的具体为何种菖蒲：“（五月）五日。端五（今日端五节……市中家々……细刻菖蒲叶、入酒中而饮之辟瘟云、凡中华谓菖蒲者石菖蒲也、本朝以水菖蒲为菖蒲、端五用渍酒者非也）。”其说中国乃用石菖蒲制酒，而日本却用水菖蒲来制，是不对的。《岁时记》中说“五日称之为端午，……作为国之习俗今日食粽进菖蒲酒”，并引《岁时杂记》中“取午间的菖蒲做成细丝状或弄成粉末浮于酒上而饮之，则助阳气延寿命，山涧九节菖蒲为佳”。《改正月令博物筌》中说：“（五月）五日。菖蒲酒（切好石菖蒲浸入酒中，如果加入少量雄黄就更好了，饮用的话可避一切邪气）。”《东都岁事记》有：“（五月）五日。端午节。……不分贵贱都祝贺佳节。（家家……饮菖蒲酒，又制作粽子柏糕。）”《古今要览稿》中讲：“菖蒲酒是取一寸九节的菖蒲根细细切了，如细丝状浮于酒中，五月五日饮用的话，可避瘟气与蛇虫之毒，汉日皆可见到这种做法。” 还引用《世谚问答》说“一寸百节的菖蒲根可治万病”，那真是成了仙药了。其也讲到泡酒要用石菖蒲。

而菖蒲刀、菖蒲冑、菖蒲打这些形式似乎只能在江户时代见到。江户前期的《日次纪事》中记载：“（五月）五日。端五……以柳木作大小之刀、是谓菖蒲刀、男子横之于腰、着头巾、傚山伏体。”《雍州府志》中讲：“端午所用木刀、或谓菖蒲刀、以其状之相似、准节物而称之、儿辈横腰间、端午石战戏后、多以斯刀相战、是谓菖蒲切、菖蒲与胜负倭语相近、故寓一战胜负之义者乎。”《岁时记》中记载：“（五月）五日。今日、在山城纪伊郡深草之里藤之森林祭中，着大铠甲赛马。……京都和乡间的童子、今日头戴菖蒲盔手拿太刀玩耍之事也是学这个祭祀活动的。”中期的《和汉三才图会》中讲道：“端午。此日每家立旗及甲冑刀等兵器、（俗呼曰冑人形）其刀以菖蒲饰之、仍号菖蒲刀也、荆楚岁时记云、荆人皆蹋百草、采艾为人、悬于门上、以禳毒气、此与冑人形趣相似矣。”中后期的《幕朝年中行事歌合》中写道：“（端午）此日……如果将军家有幼儿诞生，则国主外样谱代大名进献菖蒲冑。”后期的《俳谐岁时记》中记载：“菖蒲刀之所以叫菖蒲刀是因为用菖蒲装饰的。菖蒲人形（冑人形）也是同样。此人形多模仿力士的样子制作。”《诸国图会年中行事大成》中写道：“五日。端五。（又称重五）今日家家装饰冑、菖蒲刀，以及弓、铁炮、枪、长刀、帜等武器，曾有装饰武将人偶……世俗把这日称为男儿节……男儿要出战，把逞武威领国郡作为功绩，所以为显出出战威势而装饰武器。”末期的《东都岁事记》也有类似的记载。另外，其还写道：“（五月）五日。祝贺端午。……不分贵贱都庆祝佳节。（……小儿玩菖蒲打的游戏）”

根据以上考察，从奈良至江户时代端午时节使用菖蒲的形式有：药猎、药玉、菖蒲鬘、菖蒲舆、菖蒲的根合、葺菖蒲、菖蒲袭、菖蒲枕、菖蒲席、菖蒲汤、菖蒲酒、菖蒲刀、菖蒲冑、菖蒲打等。

其中药猎一词只在奈良时代的文献中可见，其或是后世端午采集药草菖蒲这一习俗的源头。药玉从奈良到江户末期或许都存在。菖蒲鬘在奈良、平安时代及江户前期的文献中有，但未在其中间时代的文献中见到。菖蒲舆见于从平安中末期、镰仓过渡到室町时代、江户前期的文献中，但未见镰仓及室町时期的记录。菖蒲的根合与菖蒲袭只在平安时期的文学作品中见到。从平安中后期、镰仓中期至室町初期及江户时代的文献中都能见到“葺菖蒲”。菖蒲枕在镰仓前期及江户时代都被使用，而菖蒲席的记载见于江户末期的文献。从镰仓过渡到室町的时期开始到江户末期的文献中可见菖蒲汤。室町时代末期和江户时代的文献中可见菖蒲酒。菖蒲刀、菖蒲冑、菖蒲打则似乎只见于江户时代的文献。

此外，最初的药猎、菖蒲舆、菖蒲的根合、菖蒲袭等形式似乎并非民间所有。

通过以上考察，希望能从一个侧面来了解中国端午文化传播的样态。篇幅所限，未能把找到的资料尽数呈现，稍有遗憾。且本次考察的资料除史书及文学作品外皆出自《古事类苑》，因此存在资料不够全面的问题，考察中亦会有所遗漏。以期将来扩大考察的文献范围，并更为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