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跑线》:教育“内卷”与阶层焦虑

2022-09-07 00:45
教师博览 2022年8期
关键词:拉吉起跑线制度

◎ 程 志

德国著名社会学奠基人马克思·韦伯说过:“制度应是任何一定圈子里的行为准则。”但是马克思·韦伯却未曾向我们阐明制度本身的合法性和正当性是如何形成与产生的,是否所有的制度都值得作为“行为准则”。当人们去遵循这一“制度”的时候,是否需要考量多数群体的价值认同与基本的公平正义;还是说在经济社会当中,人们对资源的分配遵循的仅仅是基于威权主义之上的丛林法则。这些都是我们在思考有关制度、权利与民众之间的关系时所要探讨的问题。而关于这一思考,在印度电影《起跑线》当中就显得更为明显。必须承认,《起跑线》让我们对上述问题的探讨显得更为重要。因为它将印度的教育现状向我们展现得清晰而又精准,它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一个发展中国家阶段性的真实教育现状——人们希图通过教育的精英化来区分社会阶层。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在教育的精英化、军备化当中,不断异化作为人的主体性价值及其道德准则。所以我们看到了,因为印度这个“近邻”的相似性与发展等级的类同性,这部电影一经上映就在国内引发了极大的讨论声浪,将近年来国内关于教育竞争、教育公平、教育“内卷”、阶层焦虑、寒门难出贵子等时髦的热词再度推上了“热搜榜”。

《起跑线》讲述了在旧市街子承父业经营服装店的老板拉吉·巴特拉与太太米塔,为了能让女儿皮娅上私立的德里文法学校而费尽心思,不惜利用政策漏洞、通过假扮穷人申请“RTE”而终获名额得以入学的故事。但事后拉吉面对诚心帮助他的贫民希亚姆时却愧疚万分,因为在希亚姆看来,某种意义上是皮娅夺走了他的儿子莫汉入读德里文法学校的名额,他认为拉吉这些富人连他们孩子最后的受教育权都要侵占。而拉吉也因不想受到良心上的谴责,最后以一种“堂吉诃德式”的勇气妄图去揭露校长的权力交易与不公处理。导演最后没有让拉吉的勇敢成为一种值得“称赞”的可能,电影镜头扫过几个欲站起来为拉吉的演讲而鼓掌的人,但最终他们都被一一阻止。其实,导演的意图非常简单,他知道在印度,一个拉吉改变不了现实,现行的制度框架深嵌在每一个印度人的意识当中。可能他们都知道现实就是如此,但他们并没有做出改变的勇气。因为在会场的所有家长共同组成了一个“既得利益群体”,他们并不想真正失去孩子未来良好发展的可能。因此他们只是感动于拉吉的道德自觉罢了,而不是真正想去改变制度本身。

同样,导演也知道一部反映印度教育制度漏洞的电影不足以改变现实,艺术的力量还远远未能触及核心利益,从而促进上层权力对教育制度的变革。但令人欣喜而不至绝望的是,导演最后还是让拉吉用“一意孤行”的方式让自己的女儿去了巴拉特纳加尔公立学校,而此时米塔也理解了丈夫,这说明电影试图用一种道德力量来抵抗现实囹圄。与其说电影的最后是一个家庭教育观念的弥合,倒不如说是价值观的统一,或者说是内心的道理律令战胜了妥协后的不安灵魂,导演用道德的优越感和自由意志的崇高战胜了“现实的挫败”。但无疑,我们必须认识到,这是艺术最后的力量,也是电影能给人以选择和希望的理由。尽管我们看完电影后仍会问:之后呢?皮娅去公立学校之后呢?她的人生真的会像拉吉想象的那样吗?他们一家就真的赢得了自我,保全了道德优势和自由意志,抵挡了现实对灵魂的戕害吗?我们真的不是在用一种平民英雄式的自我安慰与自我想象置换一种只要服膺制度即得美好生活的可能吗?

任何电影都是对真实的一种“选择”,而《起跑线》也是导演给我们呈现的“选择后的真实”。当然,我们也看到了拉吉最后做出“选择”的真实,这样的“镜头真实”很好地贯穿在电影的“意识形态腹语术”之中。因为拉吉最后的选择,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导演对印度当下教育制度的看法。是的,公立学校是因为没人愿意送孩子去才发展不起来的,拉吉只是良好示范的开始。这里面饱含着导演对印度教育未来的期许,带着一种真诚的祝福。虽然拉吉并未真正代表上层阶级,但其中的愿望是美好的。导演希望得到来自上层阶级对教育的关注,并以此推动教育变革,让教育实现对普通底层民众更为普惠的可能。但这样的问题不适宜抽丝剥茧。的确,我们不能想象任何一种未曾发生的真实。但令人欣慰的是,我们至少可以怀揣着一种美好的期待。

毋庸置疑,电影《起跑线》中拉吉夫妇经历的,其实就是我们当下正在经历的,只不过人们面对教育竞争的时候,有的采用的是这样的态度,有的采用的是那样的态度。用当前流行的话说,就是有的人选择“内卷”,而有的人则选择“反内卷”。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在谈到教育的内卷化问题时,认为“内卷”从生物学意义而言是一种系统性的退化。而据人类学学者项飙介绍,“内卷化”一词其实是人类学领域的专业术语,最早是人类学家格尔茨从对爪哇岛的农业经济的总结里提出来的。格尔茨认为,对精耕细作的水稻种植经济而言,当单位投入产值达到一定水平后就很难实现突破式增长,会陷入一种“高水平陷阱”,而此时的边际效益也会呈现出递减状态。后来教育界引入“内卷”这一概念,意指教育的“白热化竞争”状态,甚至有人用“剧场效应”来类比教育的“内卷化”状态。电影中,拉吉天还没亮就去帕克利帝学校排队,目的就是想拿张报名表。可是当他到达学校时,发现门口早已排成长龙,而且居然有人半夜打地铺排队。诚然,某种意义上,电影《起跑线》真实地向我们呈现了教育的内卷化状态和“鄙视性”链条。

电影的英文名为“Hindi Medium”,意思是中产阶级。拉吉一家就是中产阶级,他们始终渴望着成为上层阶级,太太米塔更是如此。的确,米塔所有关于女儿皮娅的假设当中,结尾都是“万一她吸毒了怎么办”。这看似是一句略带戏谑意味的台词,也足见一个母亲对女儿未来的担忧,而这些担忧的一切起点几乎都是“如果她不能上一个好学校”。这种逻辑链条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的焦虑想象,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阶层位置在代际传递过程中会有所滑落。因此米塔始终想把这个家庭带出“月光集市”(旧市街、下层),希望得到瓦桑维哈社区(高档社区、上层)邻居的认可。是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构型,二者之间不仅拥有地域的歧视(高档社区看不起旧市街),而且还充满着语言的鄙视链(说英语的看不起说印地语的),甚至还拥有对生活习性的歧视(喝威士忌、莫吉托的看不起吃油饼和跳舞的)。米塔希望拉吉甩掉旧市街的习气,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高档社区的人们就是看不起这一家人,而米塔把这一切的关键归咎于皮娅不能上一个好学校。孩子的教育问题成了这个家庭一切问题的根源,这令人感觉讽刺——一个孩子似乎决定了这个家庭的所有。因此,“内卷”成为一个社会化问题,且教育“内卷”的程度大有逐级攀升的趋势。而人们的焦虑亦如杨东平院长所言,日益呈现全民化、低龄化、整体性、遍布各阶层的特点。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近年来“鸡娃”“牛娃”“海淀家长”“辅导作业”“课外减负”等这些词会频频上热搜榜。

然而笔者以为,教育的内卷化和中产阶级焦虑都是漠视教育规律的结果。很显然,孩子有其自身生长的规律,成长有时是一种自然。“内卷”不仅无助于孩子发现自己,而且会淹没孩子的天性。试想,皮娅如果一味地迎合、算计、讨好,那么她将不会是她,她天性中的那些互助、友爱、善良、开朗、分享都来源于旧市街以及与好友莫汉的相处当中。我们必须相信孩子,因为每个孩子有其自然生长的土壤,家长只需要帮孩子找到那片合适的土壤并提供充足的阳光和雨露,那么孩子自然会拥有属于他们的星辰和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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