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JOJO的奇妙冒险》看日本TV动画中女性形象塑造的转向

冉 倩

（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江苏南京 210013）

《JOJO的奇妙冒险》系列TV动画是由日本漫画家荒木飞吕彦的同名漫画改编而成的，目前已播出至第六部，讲述了历代乔斯达家族的主角为了追求正义与自由，同邪恶势力斗争，并最终完成自我追求的故事。在前几部中，该系列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模式与风格，然而，第六部《石之海》却一反前五部的男性视点叙事模式，将女性角色放置故事舞台的中心，使女性角色从叙事的“客体”转变为“主体”，是一次突破性的改变。

一、摆脱模式化的性别

纵观《JOJO的奇妙冒险》系列中的女性形象，不难发现，前五部中出现的大部分女性形象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她们都拥有美丽的脸庞和性感的身材。其实，像《JOJO的奇妙冒险》这类由日本少年漫画改编的TV动画，很大程度上是从男性思维出发的结果，大多数都是父权制度下的文明，是追求资本的市场故意迎合作为社会主体的“男性”的结果，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叙事形态都具有男性主体叙事特征。女性形象及其存在的意义某种程度上往往承载着男性主体对其的幻想与欲望，换句话说，女性角色存在的意义是由男性决定的。例如，女性的年轻貌美、性感身材是为了满足男性视觉上的生理欲望，而女性的天真温柔、体贴包容则是男性对理想贤妻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无法自洽而找到的精神寄托，因此，在众多文本积累的过程中，女性成了类型化、模式化的形象：金发碧眼、天真的美女，这是男人的梦中情人和理想贤妻；黑发、神秘聪慧、充满未知的威胁的女人成了带给男人爱情与奇遇的“蛇蝎”。这两种女性形象都存在于《JOJO的奇妙冒险》前几部中，例如，第一部大乔的妻子艾丽莎金发碧眼，没有攻击性、需要被呵护、容易接近、天真温柔，一派天真少女的模样，是男人的梦中情人和理想贤妻。第三部《星尘远征军》中，替身巴斯迪女神的拥有者玛莱雅，她拥有完美的身材，穿着红色外袍，肤色黝黑的银发美女，是一位十足的蛇蝎美女，被观众评为整个系列的最美反派。同样，第四部美女同学山岸由花子身材高挑，拥有黑色长发，以病娇闻名，也是“美”与“邪恶”的共同体。正是这两种基本类型——温柔体贴的理想贤妻与神秘而危险的生命奇遇，负载着、呈现了男性生命经验中的女性的双重意义。

然而，第六部《石之海》对女性的造型塑造突破了以往“美”的定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不再是女性角色所必备的特征，彰显力量感的肌肉同样可以呈现在动画中。其中的女性角色既没有像该系列前几部中的女性角色那样，遵循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来装扮自己，也没有如普遍的少年漫改TV番剧中的普通女生那样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学习功课或是相夫教子，相反，她们经常身着墨绿色、灰蓝色、铁锈色等饱和度较低、明度较低色彩的衣服，是行为不良、有案底的犯人。《石之海》作为一部少年漫画，其中的女性形象从外貌上可以说与“漂亮”“美丽”这些沾不上边，身体肌肉线条明显、面部轮廓剪影，没有饱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腰部，男性特征非常明显，具有很强力量感，身体健壮程度完全不逊于男性，是对之前类型化、模式化、定型化的女性造型设计的一次反抗，更是对男权中心意识的背叛。

二、变“客”为“主”的剧作地位

（一）叙事视角的身份转变

《JOJO的奇妙冒险》系列中，前五部都是采用将男性作为主要叙事视角的方式，围绕男主角展开一系列冒险故事，是典型的大男主番剧。女性角色在其中的数量较少，所占剧情篇幅见短，观众别无选择地在观看过程中认同男性的角色、行为和视点，内在叙事机制诱导观众认同于男主人公的视线。于是，女性形象只是充当着构成奇观、诱发欲望观看的视觉动机。这些如上文中不断被复制生产的女性角色，源于同为男权社会中的男性对女性的幻想。尽管在动画中，她们貌似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但“只是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线索，并非矛盾的主动参与者和解决者”，她们的存在是为了衬托男性的权利与成功，是依据男性审美标准创造出来的。

在JOJO的前五部作品中，女性形象是相对缺失的，动画中花了众多笔墨塑造了多位机智勇敢、充满魅力的男性英雄角色。但是，无论是从角色的内外形象设定还是主人公故事线走向来看，女性角色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作为配角、背景人物或剧情的推动者出现，而非剧情的参与者，甚至有时候只是单纯为了烘托男性角色魅力的存在。例如，第四部《疯狂钻石》中主角东方仗助出场时，许多女同学簇拥在其身边，以此彰显男主的异性魅力，当仗助被混混学长挑衅发型难看时，她们也充当解说的角色，解释“仗助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说他头发丑”，为接下来原本忍气吞声的仗助却突然爆发反抗混混学长的行为作出解释。此外，《JOJO的奇妙冒险》每一代男主角出场时，都会有极强的吸引女性的魅力，被一群女性角色包围，女性角色为他们犯花痴，主角这时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来表现自己不为美色所动，以此彰显男子气概。

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中，女性在身份上往往不具备独立性，而是作为男性的“他者”形象出现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荷莉，这一位在第三部中出现女性角色的出场始终存在于男性为主的剧情中，是为了男性的存在而存在的。剧中对荷莉采用了较为普遍的建构传统女性形象的手法，片中几乎所有展示荷莉的镜头都始终围绕着男性角色，荷莉无时无刻不作为男性的母亲或女儿的形象而存在，所涉及的台词也无外乎围绕着对儿子的关怀与对父亲的依赖，这些都与其自我无关。荷莉第一次出现在剧情中是去监狱中探望因打架斗殴而监禁的儿子承太郎的场景，她的言谈举止反映了她作为传统女性的代表对于传统父权的迎合与支持。面对差脾气、不礼貌的儿子，荷莉始终保持着包容、关爱的态度，甚至对这样的儿子持有乖巧、听话、懂事的印象。这种温柔如水一般等包容万物的女性，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其实是男性幻想的能够无限包容自己的理想母亲的体现。在另一个场景荷莉与父亲乔瑟夫·乔斯达在机场见面时，荷莉则作为男性的“女儿”身份参与剧情，面对多年未见的父亲，她兴奋地上前将父亲抱住，对其撒娇，展示对父亲的无限依赖，这一行为深处的逻辑体现了一名男性对自我能力的肯定与自傲的彰显，他们往往将女性视作为其附者存在于身边而自豪。

男性主体身份的进一步确认是通过将女性的身体物质化、客体化，赋予女性的身体以欲望的联想获得的。在某种程度上女性成了男性主体的观赏对象或欲望对象，所以，画面中经常会出现女性丰满的胸部或臀部，抑或是充满魅惑力的面部表情。

然而，《石之海》却是JOJO系列第一次将女性角色摆在了叙事的主体位置上。空条徐伦作为《石之海》的主角，也是该系列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JOJO，是女性意识在动画中的体现。《石之海》讲述了被男友及律师陷害入狱的女主角空条徐伦，在查看母亲送来的物品时偶然觉醒了替身能力，为重获自由而不懈努力。这时多年未见的父亲为了保护徐伦来到监狱却被敌人夺去了记忆和替身能力，徐伦放弃逃出监狱的机会，回到监狱中同夺走父亲灵魂的敌人斗智斗勇。

《石之海》将女性角色放在舞台中央，女性角色从叙事的客体变成了主体。在前五部中女性是客体，是被创造、被欣赏、被选择的“吉祥物”，是被凝视的对象，但在这部番剧中女性成了冲突的制造者、矛盾的解决者、成功的拥有者，是主导情节发展的核心。

（二）精神内核的重构

在以往大部分由少年漫改编的动画剧情中，女性大多数充当“被保护者”的角色，一旦女性落入了魔爪，便已注定了其无法自救成功的命运，此时，她唯有等待男主人公施援手才能脱离火海。《JOJO的奇妙冒险》的主题是生存及命运，贯穿整个系列的是乔家人世世代代的追求自由精神，与主角同友人之间的友谊和感情。《石之海》让女性角色成为主角，女人不再是被安置在绝对被动的、客体的位置上，空条徐伦继承了历代JOJO追求自由、勇敢、与命运的反抗的精神，这与很多番剧中宣传的女性应具有温柔、体贴的品质不同。

在父系文化中，女性被束缚在作为男性意义的载体、而非自我意义的创造者的位置上。《石之海》中的女性角色却突破了这一被动的、模式化的窘境，她们不再是剧情中的“累赘”，而具有摆脱困境、拯救自我的智慧与能力，不再处于被动的地位只能永远等待男性的拯救，成功实现了女性的自救。值得一提的是《石之海》中女性角色的拯救行为不仅局限于自救，还体现于对他人的拯救，而对于后者这一具有救他特质的行为，其对象也不局限于女性群体，甚至扩大至男性范围。例如，空条徐伦的父亲空条承太郎第一次来到女子监狱与徐伦见面的时候，父女两人一度陷入敌人预先设置好的幻境中无法脱身，这过程中徐伦首先察觉出异样，并顺利逃离幻境，并利用自己的能力将父亲唤醒。在这一段情节中徐伦成了拯救行为的主导者，在完成自救的同时也成功实现了对作为男性的“父亲”形象的拯救。

《石之海》中女性精神内核的重构不仅建立在其自救的或救他的行为上，还体现在弱化爱情于女性而言的必然性上。在很多日本TV动画中，尤其是由日本少年漫画改编的动画中，女性大部分情况下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男性的情感符号、为了烘托男性魅力而存在的，众多此类文本的积累使“爱情”成了女性的标签，成了大多数女性角色的刻板印象。即使有许多TV动画将女性作为行动主体，其中的女性角色也大多难脱离男性观众喜闻乐见的恋爱情节。甚至有些TV动画中将女性对“自由”的追求直接表现为对“自由爱情”的追求，好似女性对自由的追求只能局限于爱情范围，这显然扭曲了自由之于女性的真正内涵，企图重新建立起一种更加隐晦的女性刻板印象。《石之海》弱化了爱情对女性而言的必然性，放弃将爱情元素强加于女性角色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女性对自由的追求将转变一个人对纯粹自由的追求。

此外，《石之海》将故事背景放置在女子监狱中，女性角色的性格和经历也丰富了起来。有性格外向、善于交际、“不检点”，初期很叛逆、轻浮，在知道空条承太郎对自己的关心与爱后，逐渐变得更加成熟、勇敢与自信的空条徐伦；有为姐姐报仇，不惜冒险进入监狱，将钱藏进隆胸后的伤口里，却又在入狱前好心提醒徐伦监狱生活的要诀的艾梅斯·克斯提洛。这些女性敢爱敢恨，追求自由，坚强却不失细腻。

《石之海》摒弃了以温柔、体贴等符号来塑造女性形象，而是把性格及把握命运的能力作为新的女性角色的衡量标准。与先前通常是作为“情感符号”出场的女性角色不同，空条徐伦坚决忠于自己的独立性，勇敢地和危险抗争，不再是等待男性拯救的弱者，甚至为了拯救父亲重新涉险，是具有完整人格、强大内心、有能力把握自己命运的人。

三、“女性意识”的折射

“有人认为传媒使性别角色的成见永存，因为它反映了主导的社会价值。”《JOJO的奇妙冒险》系列中前几部是典型的、从男性视点出发的大男主番剧，究其原因，那个时代中男性依然掌控着话语权，对女性角色的认识难免存在刻板的性别成见。但《石之海》中的女性形象无论是从造型上让女性呈现出与传统女性美相违背的肌肉感，还是将叙事视点从男性转换到女性身上，抑或者对女性精神内核的重塑，都侧面反映了日本社会女性意识的进一步提升。

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从属于时代精神与风俗。传统媒体的传播，某种程度上，就已经代表了一定的主流集体价值观念。TV番剧依赖于日本各大电视台这一传统媒介，其一定承担着强化某些集体价值观念的责任，所以，番剧中颠覆传统的女性形象不仅反映社会女性意识的进步，同时也能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广大观众对女性的认识。

在影响力大、传播范围广的影视作品中,女性形象在其中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它代表着大众文化中的女性地位。虽然TV动画与电影艺术的媒介不相同，但是它们同样拥有广泛的传播范围、高效的传播速度等共性，《JOJO的奇妙冒险》作为一部备受瞩目的现象级TV动画自然能够反映当前主流的女性价值观念与女性地位。日本TV动画不断发展,荧幕中的女性形象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种转变的背后，隐含着整个社会女性价值观念的进步，所以不论是从艺术还是商业的角度来看，女性形象的转变都是时代的必然选择。

结语

《JOJO的奇妙冒险》中女性形象的转变过程折射出日本女性主义对动画番剧的影响。纵观《JOJO的奇妙冒险》，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女性形象在整体上不断提升，逐渐走向剧情的核心并最终成为主角，女性角色从被欣赏，被拯救的“他者”地位到拥有自我成长，自我实现，甚至拯救他人的能力。女性形象从脸谱化，扁平化，模式化逐渐变为丰满、有血有肉，实际上这不仅是动画中女性形象的变化，更是时代性别观念变迁的缩影。

①②张慧临.国产与迪斯尼动画电影中女性形象的演变与比较[J].当代电影,2018(8):100-103.

③[英]多米尼克·斯特林纳提《女权主义与大众文化》.陆扬、王毅选编《视点:大众文化研究》.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1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