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怡芳 崔浩山 刘 爽 王亮亭 王心培
2020年感动中国“抗癌厨房”的案例引发了对于医院周边服务业态的关注,在感动之余也可以看出医院周边服务于病人及病人家属的服务设施现状的不足,医院周边优质的城市服务对于就医患者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当下在大城市综合医院周围自发形成了大量服务于患者及患者家属的服务设施,其功能包括住宿、餐饮、零售、医疗保健等。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宏观维度讲,我国医疗资源分布极不平衡,2020年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发布的《2019年度中国医院排行榜(总榜)》中,排名前100所的医院中北京有21所医院上榜,其中前3所中有2所医院位于北京,这就势必会造成就医人口的大量流动,进而需要城市为其提供必要的生活服务;从中观角度讲,规划设计师在进行医疗资源规划时大多按照“千人指标”进行,并未考虑大城市综合医院对其周边用地性质的巨大影响[1],在强烈的使用需求和医院周边规划设计功能不匹配的矛盾推动下自发形成大量的服务业态;从微观角度讲,外地和本地就医人员本就属于“弱势群体”,身体和心理状况较差,而医院大多人满为患,就医也并非一天可以解决,在手术前的化验、检查和相关内科调理阶段、围术期之后的康复治疗阶段,患者或患者家属往往需要就近解决生活需求。基于以上原因大城市三甲医院周围利用其周边社区的商业配套、商业建筑、住宅楼及医院的临街面自发形成了大量相关服务业态,自发形成的服务业态受制于旧有空间模式,存在一定使用上的局限性。文章以此为研究的切入视角,试图引入自组织理论的相关方法,为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更新演化提出建议。
协同学的创始人哈肯给“自组织”的定义为:“如果系统在获得空间的、时间的或功能的结构过程中,没有外界的特定干预,则系统是自组织的。特定一词是指,系统的结构和功能并非外界强加给系统的,而且外界是以非特定的方式作用于系统的。”②大城市三甲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大多是自发形成的,虽然其发展受到了外界环境较大的影响,如城市交通、周围用地功能等,但其结构特征和功能构成并非外界强加的,而是其自行演化生成的[2—4]。
耗散结构理论为系统能否实现自组织提供了判断依据,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具有典型的耗散结构特征:①开放性。大城市三甲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处在开放的城市环境之中,不断地和外部城市环境进行着人员、信息、资金、物质等各个层面的交换,来维持其自身发展变化。②非线性特征。服务设施的发展,受到医院规模及医疗资源特征、周边环境、医院规划设计、后期市场运营等层面的复合影响,并非多个单一影响要素的简单线性叠加。③非平衡性特征。我国当下医疗资源分布极不平衡,存在着严重的医疗资源势差,带来了大量的外地就医人口流动,此即为“就医人口流”,随之也带来“资金流”“物质流”等。④内部涨落。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功能不断调整、建筑不断进行着翻新和改造[3],由此可以判断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系统满足耗散结构理论中系统实现自组织的条件[2][5—6]。
本研究以北京积水潭医院新街口院区周边的服务设施为样本案例,选择该案例的原因是:①“北京积水潭医院新街口院区始建于1956年,是我国著名的三级甲等综合性医院,其多项科室均达到全国及世界先进水平,吸引了大量的当地及外地就医患者,拥有较高的患者流量。”③②北京积水潭医院位于北京老城历史风貌保护区内,医院周围建筑历史风貌保存完好。周边服务设施的功能与空间经历了较长时间的更新演化,处在不断的自组织过程中,由此可以看出以积水潭医院新街口院区周边的服务设施为样本案例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
1959年,积水潭医院周边空间形态保留有完整的合院空间形制(图1)。1959年—1999年,随着周边居民人口数量的增长、医院周边服务业态的发展致使积水潭医院周边的合院民居形制难以维持,只能通过改建、加建、扩建、拆除等方式进行不断调试来适应新的发展需求,呈现出空间无序生长、肌理混杂的特征,极大地增加了空间的复杂度。1999年—2008年,驾驶私家车问诊逐步取代步行、骑行、公共汽车等方式,原有街道尺度难以适应新的交通工具的兴盛,再加上新街口东街大量服务业态的聚集造成了交通的极度拥堵,在2007年前后进行了道路的扩宽,拆除了部分沿街建筑,致使原有服务业态进行了重新组织。例如:2007年前后至少有三家寿衣寿盒店开张,多家轮椅拐杖店也陆续营业,多家连锁快餐也于2008年前后进驻新街口东街。
图1 积水潭医院新街口东街肌理演变图
随着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道路交通的优化等外部环境的变化,诱发了积水潭医院周边服务设施在空间和功能层面不断地进行自组织演化更新。在整体利益有限的条件下,自组织个体彼此之间的竞争必然出现。经营个体为了谋取更多的个人利益、必然通过重建、加建等形式在建筑格局、建筑层数、立面形态、功能等层面进行相互竞争。经过长时间的竞争,服务设施单元在医院周边不断的聚集[2]。当下积水潭医院周边自发形成了大量与医院医疗救治功能相协同的服务功能,主要分布在医院南侧与其紧邻的新街口东街、以及与该街道直接串联的胡同内。之所以会在新街口东街形成大规模的医疗服务设施,是空间自组织个体考虑到距离优势、交通优势和病人活动范围等特征选择的结果。
该医院有南门和北门两个入口,北门多为医护人员及工作人员出入口且与其紧密连接的胡同宽度较窄,而与南门相连的新街口东街宽度12m左右且交通便利,易于满足医疗物资和病患的通行要求,无疑自组织个体会选择在该街道自主经营,南门正对面的罗儿胡同内自组织个体也利用原有民居更新改造为餐饮和住宿等功能(图2)。其中包括住宿、餐饮、医疗保健、医疗器械、商业零售和其他生活服务。其中餐饮23家,酒店和宾馆10家、保健医疗(包括药店和康复医疗诊所)5家、医疗用品和相关器械4家、商业零售15家、其他生活服务设施(包括理发店、手机通讯、文具店、打印店、彩票、服装等)8家,各自所占比重如图3所示。在空间分布上也呈现出聚集特征,与医院间的距离关系影响较大。随距离增加,业态分布密度逐渐减小,新街口东街与罗儿胡同相交的十字路口周围最为密集。
图2 商业业态分布图
积水潭医院周边服务设施自组织具有以下特征:信息共享,医院周边生活的居民、产权所有人、经营者都很清楚地认识到医院对其周围地块具有很高的溢出价值,有产生经济收益的潜力;微观决策,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单元在进行改、扩建时,只考虑自身暂时利益的最大化,不会过多考虑自身建设是否会对城市风貌产生破坏,以及是否会对周围的店铺造成影响等;并行操作,在进行改造、新建、功能调整时,自组织个体间并没有严格的先后关系,也没有确定的标准,各个单元的决策和行动是并行的;单元自律,每一个服务设施单元在进行决策时,可以自我选择和决定是否进行功能调整和空间改造;整体协调,服务设施在组织过程中并非毫无顾忌地自由发挥,也受到了城市相关建设要求、消费水平、病患需求等要素的制约,就会保证其组织结果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迭代趋优,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更迭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新的服务业态和功能组织形式不断的替换旧的模式,以适应新的发展要求,最终呈现的结果为众多个体行为的宏观表现[2][7—8]。
空间自组织并非万能的,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系统的非线性属性和自组织过程中的微观决策和单元自律等特性极易导致功能、空间组织混乱的现象出现。医院周边的空间秩序起初大多为周边居民居住服务,在受到医疗服务巨大需求的刺激下导致原有的城市结构与功能发生改变,破坏了原有秩序,旧有的为当地居民居住服务的空间必然与病人及病人家属的需求有很多不相适应的地方。再者,当代社会快速的发展节奏与激烈的竞争,使得医院周边自组织个体为了获得自身的生存与发展,都通过自我的最大努力来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对于病人及病人家属的考虑欠缺,基于以上两个原因,大城市三甲医院周边服务于病人及病人家属的服务业态及城市环境呈现出混乱、无序生长的态势。
医院周边自发形成的公共服务设施弥补了医院及其周边环境在规划和设计中的不足,但依然存在一定的问题:
图5 天坛医院与天坛生活广场
①无障碍设施的严重缺乏,缺少残疾人坡道和无障碍电梯等。②客房大多采光量较少,甚至大量黑房间存在。③旅馆内部交通空间组织混乱,转折过多,容易迷失方向。④客房区域通风较差,容易发生交叉感染,且室内有异味。⑤部分旅馆周围环境脏乱。⑥周边服务功能类型缺失,例如缺少休憩空间、共享厨房、康复疗养等。⑦功能、空间组织混乱无序,彼此协同性较低。⑧多种功能聚集在街道加重了医院周边交通的拥堵。⑨广告牌肆意张贴,造成立面混乱,影响城市风貌(图2)。
宏观层面,将城市规划自上而下的宏观干预与居民自下而上的自组织使用规律相结合,不仅要依靠“千人指标”和“人均规划用地指标”来保证资源的合理配置。与此同时也要考虑大城市三甲医院这一重大服务设施将会严重影响其周围用地使用属性[1],他组织宏观把控作为主导,自组织微观调整,他组织要为空间自组织留出冗余空间。可以根据三甲医院不同的服务等级(一级、二级、三级)在其周围设置医疗服务功能,如在步行可达范围内增设针对于医疗的辅助服务用地,例如:北京天坛医院新院址就在与其直线距离100m范围内开发了针对于医疗的服务性用地——天坛生活广场,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本地及外地病人的生活需求(图4~5)、或结合医疗用地在其紧邻城市道路一侧增设针对于病人及病人家属的城市服务功能、或增加三甲医院周围社区商业服务配套面积、或将医院周边的旧建筑进行改造满足就医人群(尤其是外地就医者)的城市生活需求。
图4 天坛医院与天坛生活广场位置关系
中观层面,将自下而上产生的服务设施通过自上而下的规划或建筑设计手段进行把控和引导,引入“医疗服务综合体”的设计概念。并非常规意义上的医院,特指在大城市三甲医院周围主要对患者或者患者家属提供与医院医疗救治功能相协同的城市服务,将购物、餐饮、住宿、休憩、康复(休闲)疗养、停车等多种功能组织在一起的完整街区、巨型的综合大楼或紧凑的建筑群体[9]。其已经在大城市三甲医院周圈自发产生,如图2所示,将住宿、餐饮、康复疗养、医疗用品零售等功能有机混合在完整的街道上,为典型的自发生成的医疗服务综合体。但较少得到合理的规划设计组织,引入其目的是为了发挥综合体建筑的“高效协同作用”,包括综合体与城市环境的协同、内部各功能要素之间的协同,以缓解功能和空间组织无序、城市交通组织混乱等问题。需明确综合体并非潜意识中能够作为城市地标、彰显财富的标志性建筑,综合体的核心实质是功能层面的“混合使用”,并非其外在的造型。其存在的核心价值为功能的混合使用带来的城市空间使用效率的提高,也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城市用地紧张的矛盾[9-13]。北京天坛医院新院区周围的天坛生活广场为规划设计的医疗服务综合体的代表实例,将住宿、餐饮、零售、医疗保健、休憩、共享厨房等功能组织在紧凑的建筑群体之中、与医院医疗救治功能起到了很好的辅助服务作用,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医院周边的交通压力和改变了公众对于医院周边环境混乱的固有印象。
微观层面,提高现有业态对于病人及病人家属这一特殊服务人群的针对性。病人及病人家属无疑为城市中的“弱势群体”,当下在大城市三甲医院周围自发形成的酒店类建筑大多为标准化设计,并未考虑到其服务人群的特殊性(例如调研中存在的七天酒店和锦江之星等酒店),在设计中应适当融入“适老化设计”,客房内部和公共空间充分考虑无障碍设计、也可以在其功能现状的基础上增设“共享厨房”满足患者及患者家属就餐需求、在病人步行可达范围内增设休憩或活动空间,满足患者在就诊过程中的交往及休憩活动需求。例如在北京天坛医院周边的天坛生活广场就设有供病人及病人家属使用的具有较强公益性的“共享厨房”;在紧邻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北京协和医院和北京儿童医院的绿地公园常有大量病患候诊期间休憩交谈(图6)。
图6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周边的定慧公园
城市建筑的建设与使用上的成功并非单一因素决定的,它是多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包括前期策划、经济投入、建筑设计、后期运维等。在医院周边服务设施后期运维管理过程中,不应只以市场作为价格调控主导机制,这样做的结果是经营个体过多地考虑投入产出比,过高地关注于空间的经济交换价值而忽视空间的关怀属性[14],致使外来就医者居住环境的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经济实力。我们不仅需要看得起病、看得好病和看得上病,也需要在看病过程中享受到优质的城市服务。可以引入多元运维机制,将国家、社区、慈善机构和社会资本多方力量融合,以促进医疗服务综合体由当下的“商业主导型”向“服务主导型”转化,来满足更多的患者及患者家属实际需求。例如,当下如雨后春笋般兴起的医院周边的“共享厨房”在经营过程中具有较强的公益性(不收费或只收取成本费),但其仅仅为经营个体自发组织的产物,并不能保证其可持续发展,其可持续发展之道仍需依靠良好的运维机制。
社会发展需求对于城市空间有着较强的引导作用,医院周边服务设施自组织演化的根本动力为就医过程中病人及病人家属数量和生活需求的变化,大城市三甲医院作为重要的公共服务设施就像磁铁一样对其周边商业业态和用地属性有着较大的影响。医院周边的服务设施以自组织的方式回应了患者及患者家属的实际需求,城市空间自组织暗含着微观个体对于空间的使用规律,但空间自组织并非万能的,具有典型的历时性特征,难以适应快速城市发展需求,需要有序的引导,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文章着重探讨了医院周边服务设施自组织规律和特性、现状存在的问题及发展启示,希望以此可以对医院及其周边环境规划设计与后期运维有一定的指导作用。
资料来源:
图1:1959年、1999年、2008年底图来自于北京历史文化地理信息网www.inbeijing.cn,2021年地图来自于百度地图;
图2,4,6:底图来源于百度地图;
其余图片均为作者自绘、自摄。
注释
① 详见参考文献[2],第1页。自组织理论为一系列理论的集合,揭示了系统开始进行自组织的条件(耗散结构理论),系统在进行逐步演化过程的规律和机制。
② 引自(联邦德国)哈肯(Haken,H.)著;郭治安等译.信息与自组织 复杂系统的宏观方法[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88.第29页。
③ 积水潭医院官网——医院概况板块ht t p s://www.jst-hosp.com.cn/Hospitals/Main/Descrip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