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戈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外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303
美国语言学家乔姆斯基(Chomsky)于1965年提出了语言能力与语言表现的概念,号召从心智的角度来研究语言能力[1]4,由此拉开了学者们探索人类语言发展的内部机制和外部因素的序幕。乔姆斯基(Chomsky)认为,语言是基于大脑认知加工的结果,人类具有凭借内化于头脑中的语法结构系统来自然习得某种语言的能力,并且语言能力是天生的,主要与人类大脑中的普遍语法和专门处理语言的官能有关[2]33。这种语言能力天赋论的观点遭到了很多学者的批驳,其中一个就是从社会文化角度和交际功能来看待语言的社会学家海姆斯(Hymes)。海姆斯(Hymes)认为,语言是基于社会文化因素和人际交往的产物[3]277。因此,人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具有准确和恰当地使用语言来交际的能力同样重要。这种交际能力带有明显的社会性,是一种使用语言的技能,与文化、语境和使用语言的人密不可分。
乔姆斯基(Chomsky)提出的语言能力是一种抽象化和绝对化的静态精神世界。海姆斯(Hymes)提出的交际能力则更多体现研究者对语言使用过程中各种动态技能的关注。由于语言观不同,研究内容有别,语言能力与交际能力这两大概念在语言学和语言教学领域的发展中所起的作用也不同。因此,本研究从语言能力与交际能力的概念内涵入手,探讨学者的研究内容,并分析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在语言学习中的应用。
乔姆斯基(Chomsky)在把语言当成一个生物学研究对象的基础上指出,语言能力是语言听说双方的母语知识,主要包括两类系统:语法规则和语言官能。语法规则由普遍语法和I语言组成[1]4。它们分别是语言官能的初始和稳定状态,是一种理想化的语言系统[2]33。这种语言系统内化于某种语言母语者(单语者)头脑中,能让学习者在没有明确指导和大量语言输入的情况下习得和掌握母语,为使用该语言的听说双方所共有。某种语言的I语言就是该语言的生成语法[4]226,是一个能够用有限的方式生成无限合法句子来专门描写语言能力的语法。与描写语言使用的语法不同,生成语法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隐性生物属性,是一种抽象、不易观察的精神或心智状态。
语言能力还包括语言官能。语言官能是人脑内部一个专门处理语言的系统,独立于其他的认知系统。豪泽(Hauser)等将语言官能分为广义语言官能和狭义语言官能[5]1569。广义语言官能包括人类和动物共有的概念意向系统和感觉运动系统。狭义语言官能指的是人类所独有的语言运算系统,是一种由特定基因决定的生物学实体,其核心是递归合并运算系统。这种人类所特有的语言机制构件处于狭义句法及其接口的映射层面。通过运算,狭义语言官能生成狭义句法并将其映射到接口上。玻维克(Berwick)等希望通过狭义语言官能来定位普遍语法,以便进行生物语言学方面的研究[6]。
这种由语法规则和语言官能共同形成的语言能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物属性,在个体之间并不存在高低好坏的差异和是否有意义的可比性[7]155。为此,乔姆斯基(Chomsky)举例说明语言能力的不可比性:有的人眼力比其他人的眼力好,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练习过如何更好地使用眼睛,而不是他们的视觉系统天生就有异于常人[8]234。同样的道理,有的人因为从事一些创造性的活动或长期生活在文化丰富的社会环境中而提高了语言理解能力。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语言能力天生比其他人好[8]234。由此可见,当乔姆斯基(Chomsky)提出语言能力的概念时认为,语言能力是一个绝对的概念[7]155。
同时,乔姆斯基(Chomsky)提出的语言能力还反映出语言是为思维服务的语言观[8]239。洪堡特指出,语言是构成思想的官能[9]。乔姆斯基(Chomsky)也持有类似的观点,认为语言的功能是一个自由表述思想的体系[8]239。语言虽然客观上服务于交际,但不是为交际而设计的。交际只是内在思维语的外化形式,是居于语言结构核心部分的内在程序和语义解释的补充[4]225,是语言的次要功能和扩展适应的结果[10]3。虽然交际外化造成语言的复杂性和柔韧性,但语言在语法结构上还是具有同一性。这体现出人类语言的一致性。所有外在的语言和行为只是内在语法知识存在的一种证据,并不是知识存在的一个标准[8]239。语言能力不是社会文化活动的结果,而是生物进化和发展的产物。相对于语言能力,交际是第二位的。同时,进化不是发生在具体的语言上,而是发生在语言能力上[4]227。因此,找出人类语言结构体系的普遍性,进而揭示其对具有生物属性的语言能力在进化方面的重要作用是乔姆斯基(Chomsky)的一个主要研究目的。
乔姆斯基(Chomsky)提出语言能力时,关注的是语法结构在大脑中的生物属性,并把语音、语义、语用和语篇等语言在实际使用时的一些重要因素排除在外。这种忽视语言行为的绝对化观点遭到很多学者的批驳,其中一个就是从社会文化角度和交际功能来看待语言的社会学家海姆斯(Hymes)。
基于语言是社会文化因素和人际交往产物的语言观,海姆斯(Hymes)指出,语言能力的概念过于狭窄,因为它只考虑语言的内在结构,忽视语言在使用过程中所携带的社会文化因素和交际属性,并认为,人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具有准确和恰当地使用语言来交际的能力同样重要[3]271。如果没有语言的使用,语法规则将毫无意义[3]278。跟语法结构一样,语言使用也是一个系统,同样可以用规则来描述。因此,语言的使用是海姆斯(Hymes)提出的关于交际能力的一个核心理念。由于语言是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使用并受其制约的,所以描述语言使用的规则也应体现一定的社会文化规范。不同的社会文化规范会造成个体在使用语言进行交际的过程中产生差异。因此,承认和接受个体差异意味着交际能力具有可比性,这一点与语言能力的不可比性是截然不同的。同时,语言的使用也是一种能力,是人们在参与各种社会活动中培养和发展而来的。与隐性的具有生物属性的语言能力不同,带有社会属性的交际能力是显性、可观察和可测量的。因此,经过一些语言学家如卡纳莱(Canale)等、塞尔斯穆尔西亚(Celce-Murcia),以及语言测试学家如巴克曼(Bachman)分别从教学和测试的角度对交际能力的概念和内容进行不断补充和修正后,建立了交际能力运作模型和交际语言能力框架[11]27,[12]45,[13]85。
海姆斯(Hymes)提出了交际能力理论的四个参数:可能性、可行性、合适性和可做性[3]284-286。可能性指语言系统里的因素,如语法、文化和交际等[3]285。可行性指非语言方面的心理因素,如记忆限制、知觉等[3]285。合适性指语境方面的因素,包括语言和文化的融合[3]285-286。可做性指在可能、可行和合适的情况下是否可做[3]286。如果一个人具备了交际能力,他就应该知道何时说、在何种场合说、对谁说和如何说[3]277。
海姆斯(Hymes)的重要贡献在于把语言的社会性纳入能力的范围。这使得交际能力既包括属于个体的具有生物基础的语法能力,也包括属于社会的具有社会属性的社会语言能力。它既有以状态为特征的语言形式,也有以过程为基础的语言功能。如果说乔姆斯基(Chomsky)提出的语言能力是一个内在于个体的生物属性,那么交际能力就是一个外在于个体的社会学概念。交际能力既承认语言先天的生物属性,又强调语言在使用过程中的社会属性和个体差异。
语言能力的主要研究内容是探索语言官能运算和处理语法结构的方式。语言官能包括广义语言官能和狭义语言官能[5]1569。前者包括概念意向系统、感觉运动系统和递归合并运算系统,后者只包括递归合并运算系统[5]1569。
概念意向系统指语言结构表达式的思维内化,包括推理、理解、制定计划、组织活动以及其他可以被称之为思维的成分[10]2。感觉运动系统指语言结构表达式的外化,包括输入和输出系统[10]2。递归合并运算系统是人类独有的。词库(类词概念)经过递归性合并(内合并和外合并)操作后,生成I句法(即狭义句法)。I句法随后通过语言官能映射到I语言上变成生成语法。生成语法再分别通过广义语言官能的两个接口(通过感觉运动接口实现语音表达,通过概念意向接口实现语义解读)变成外部语言,即交际语言。语言的内部操作和外部系统见图1。
图1 语言的内部操作和外部系统
狭义语言官能是一个以抽象的运算机制为核心的操作过程。这个机制位于语言内部的中心区域,为人类特有。语言的外化主要通过广义语言官能来实现。由于跟外部环境相互作用,外化后的内部语言变成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的外部交际语言。如何在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准确和恰当地使用外部交际语言正是海姆斯(Hymes)的交际能力所关注的重点。
交际能力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尽相同的组成部分(见图2)。自从交际能力在1972年被提出来后,它迅速地走进了语言教学和语言测试领域并成为研究的热点。交际能力的研究内容包含两个方面。第一方面聚焦于探讨交际能力的各种参数和组成部分。在海姆斯(Hymes)提出了交际能力包括语言能力和社会语言能力后,卡纳莱(Canale)等提出了交际能力的四个组成部分:语法能力、社会语言能力、话语能力和策略能力[12]27,[14]。在这四个部分的基础上,塞尔斯穆尔西亚(Celce-Murcia)等把行动能力纳入了社会语言能力的范围[15]10。塞尔斯穆尔西亚(Celce-Murcia)于2008年将行动能力改成人际互动能力后,将惯用语能力增加到语言能力的范围内[12]45。
图2 交际能力组成部分的研究发展
第二方面主要研究交际能力组成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并由此建立了交际能力运作模型[12]45和交际语言能力框架[13]85(见图4)。在这些模型和框架中,研究者们探讨了在语言使用的过程中,交际能力组成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12]45以及这些要素与交际语境的相互作用[13]84-85。塞尔斯穆尔西亚(Celce-Murcia)建立的交际能力运作模型[12]45见图3。
图3 交际能力运作模型
图4 交际语言能力框架
从图3可以看出,塞尔斯穆尔西亚(Celce-Murcia)的模型以话语能力为中心,分别与位于四周的语言能力、社会文化能力、惯用语能力和人际互动能力相互作用。位于外围的策略能力包括语言学习策略和交际策略。策略能力的一个重要作用是弥补交际方在语法能力、社会语言能力和话语能力方面的不足。已有研究表明,如果交际方在语法能力方面存在一些缺陷,使用交际策略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些缺陷,从而达到维持交际活动的目的[16]。
巴克曼(Bachman)建立了交际语言能力框架[13]85(见图4)。他认为,交际语言能力不仅包括语言知识和语言能力,还包括在情景化的语言使用过程中,操控和实施语言知识和语言能力的技能[13]84。因此,有三大要素包括在他建立的框架中:策略能力、心理生理机制和语言能力。策略能力不仅包括卡纳莱(Canale)等提到的弥补语法能力或社会语言能力缺陷的功能[11]27,还包括在估测、计划和执行三个阶段所发挥的作用。心理生理机制主要指在执行阶段(如:听和看两种模式、输入和输出两种渠道)协调心理和生理机能来参与语言使用的过程。这个框架中的语言能力跟乔姆斯基(Chomsky)提出的具有生物属性的语言能力不同,这里的语言能力是指使用语言来交际和沟通的能力,主要包括组织能力和语用能力。
从语言的内部机制和影响语言学习的内部因素出发,语言能力在语言学习领域的应用主要体现在对普遍语法在一语和二语习得中的可及性进行探讨。在探讨过程中形成了三大假说:直接可及说、间接可及说和不可及说。前两个观点都认为普遍语法是有助于一语和二语学习的。但目前语言能力在语言学习方面的作用遇到了一些挑战:第一,如果人类都具有相同的语言能力,即普遍语法和深层运算程序都是一样的,那么学习者在同一类型的句法产出中所犯的错误类型应该是相似的。儿童能正确产出疑问词+助动词的一些特殊疑问句[17]9, 但在产出另一些特殊疑问句时就会出现助动词没有前移的错误。如果这个错误是在语言运用时产生的,即一些非语言能力的因素,如工作记忆、注意力及其他认知机制所导致的非系统性错误,那么就需要通过研究来检验或证明语言使用是否有可能会掩蔽语言能力以及如何掩蔽语言能力。如果这个错误是因为缺乏语言知识而出现的系统性错误,那么普遍语法的存在性就会从根本上被质疑。第二,普遍语法是如何与习得机制共同促进I语言的生成和发展也是目前研究者关注的热点问题。这里涉及普遍语法应用于语言学习的核心问题——连接,即学习者在学习语言时与普遍语法规则体系进行连接的方式[18],以及语言习得机制在连接过程中的作用。乔姆斯基(Chomsky)在提出原则和参数理论时指出,语言习得就是根据后天经验来设定普遍语法的参数[19]。如果这个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学习者什么时候开始普遍语法的参数设定?在设定的过程中,哪个部分来自经验(如学习策略和认知因素)或外部环境(如语言学习发生的地点)?哪个部分源于生物属性(如普遍语法和语言官能)?对这些问题的深入研究将有助于学习者从语言的内在机制和生物属性方面把握语言学习的最佳时机,从而提高学习效率和效果。
交际能力强调语言的社会性和交际功能,把语言的实际运用作为学习的最终目的。交际既是学习者使用语言的方式,也是他们学习语言的目的。因此,语言学习是在动态的交际活动中发展交际能力的过程。这样的理念在外语教学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交际教学法(以下简称“交际法”) 应运而生。
交际法借助有效的交际教学手段,完成交际教材提出的任务,实现交际大纲所规定的目标[20]。交际法倡导课堂上的一切教学活动要以交际为中心,达到学习者在交际中发展交际能力的目的。在语言学习过程中,学习者仅仅依靠抽象的语言能力来发展语法知识是不够的,还应该考虑交际方、语境和社会文化环境等因素。学习者在交际时使用的语言不仅要符合语法规则,还要符合交际时的语境和社会文化规范。因此,教师在教学中要创设一些与目的语的社会文化因素相关的真实交际情景。在相关的情景中,学习者通过交际活动来掌握使用语言的社会规则,发展“何时说、在何种场合说、对谁说和如何说”的社会语言能力。同时,交际法在教学中注重语言功能和意义,对学习者在口头交际时出现的一些不影响交际的错误采取了一定宽容态度。它倡导以学习者为中心,强调人际互动对学习的影响。小组活动、合作学习和角色扮演等都是典型的交际课堂活动。
交际法是源自英语为母语国家的语言教学法。当它被运用到一些非英语为母语的国家时就会产生一些语境方面的问题[21]。其主要表现是非英语为母语的国家难以给学习者提供一个真实的语言使用环境,由此导致了学习者的语言输入和输出在数量和质量方面的一些问题。同时,如何兼顾语言的流利性和准确性是交际法在使用中遇到的另一个大挑战。大量使用交际法进行教学有可能降低学习者的语法分析能力。因此,在非英语环境中使用交际法要结合实际的教情和学情,与其他的语言教学法结合起来进行教学是解决以上两个问题的有效办法。
语言能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其核心是语法规则和语言官能。它强调语言的生物基础,从人脑内部来探讨心智、大脑和语言关系。因此,对语言能力进行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是探索语言官能,尤其狭义的语言官能如何运算和处理语法结构。语言能力在语言学习方面的应用主要体现在对普遍语法在一语和二语习得中的可及性进行探讨并形成了三种观点:直接可及说、间接可及说和不可及说。在学习语言时,学习者与普遍语法的规则体系进行连接的问题仍需要更多的研究。
交际能力是人们在一定环境中使用语言的社会性产物。它从社会、语境和使用语言的人等外部因素来关注语言的使用。交际能力的研究内容包含对交际能力组成部分的探讨以及建立交际能力运作模型和交际语言框架的两个方面。交际能力对语言教学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其理念为交际教学法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交际教学法在不同语境中遇到的问题以及如何兼顾语言的流利性和准确性是交际教学法在使用中遇到的两大挑战。语言学习者需要从语言和交际两个角度来学习语言。
总体来说,语言能力是人类天生就具有的生物属性;交际能力则是人类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环境中通过人际交往发展而获得的社会属性。前者是后者的生物基础,后者是前者存在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