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被凝视的他者

彭晴 左亚男

摘要：自电影诞生之日起，影片中的女性形象就受到父权文化的影响，通常作为被男性凝视下的他者而存在。近些年，随着女性社会话语权的提升，一些反映女性困境、表达女性诉求、彰显女性精神的电影相继走上大银幕，与此同时，影片中的男性形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写。由民间传说改编而来的IP动画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突破了既往以男性为中心架构故事的惯例，将男性视为被女性凝视的他者而存在。电影的这一举动改变了以往国产动画电影对男性形象的刻板印象，其成因与意义值得探究。

关键词：女性主义;男性角色;他者;IP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3-00-03

法国女性主义学家德·波伏娃在1949年出版的《第二性》中指出：“在两性关系中女人就是他者，女性是男性在把自身界定为男性的过程中被定义出来的，是男权社会中的他者，如果没有他人（男性）的干预，不可能把一个个体的人（女性）建造为他者。”[1]直到现在，学界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仍立足于德·波伏娃提出的这一理论，在她看来，社会中的男性一直处于主体地位，女性则属于被男性凝视的他者。凝视是携带着权力运作或者欲望纠结的观看方法，它通常作为视觉中心主义的产物，当今对凝视的批判已经成为文化批评主义者用来反抗视觉中心主义、父权中心主义、种族主义等的有力武器[2]。另一位女性主义学家劳拉也表示：传统男权思想根深蒂固，要想解构这一观念，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需要漫长的过程……近些年，随着女性主义理论的丰富与发展，国内电影中的男性形象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写，如《羞羞的铁拳》（2017）中性别模糊的男主角艾迪生、《我的姐姐》（2021）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弟弟、《门锁》（2021）中作为施暴者的反派形象郑飞……

在中国传统父权社会意识形态下，国内动画电影大部分男性角色都被设定为积极且正面的形象。例如，《铁扇公主》（1941）中作为规训者及权力拥护者的牛魔王，《大闹天宫》（1961）里足智多谋、神通广大的孙悟空，《金色的海螺》（1963）中正直、善良的打鱼青年以及《宝莲灯》（1999）中执着、孝顺的刘沉香……但近几年，越来越多由传统民间传说改编的动画电影开始注重塑造女性角色，如《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中肩负守卫要塞重任，忙着斩妖除魔甚至没有时间去陪伴哪吒的殷夫人，这一设定不符合传统社会背景下贤妻良母的女性形象，相反更具现代化独立女性的特征。在3年后上映的影片《新神榜：哪吒重生》（2021）中，主要女性角色更是增加到了两位，并且都展现出除了温婉、善良等特质以外男性所具备的坚强和果敢，在愈来愈多带有男性气质的女性形象跃上银幕的同时，一众男性角色勇敢、正直的刻板人物设定被逐渐弱化，甚至作为他者在影片中呈现。

女性主义理论认为，女性一直以来被压迫的根本原因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女性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在男性话语权主导下所构建出的他者。以男性话语权为主导地位，在父权社会生产出的电影中，女性经常因被隐喻为某种特定的性别符号而找不到自我的主体，属于弱小、需要被保护的一方。但由在传统父权社会中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所改编的《白蛇2：青蛇崛起》（2021）在前作《白蛇：缘起》的基础上，融入了新的时代内涵，采用了新的故事模式，其中以法海、司马官人、许仙等为代表的男性角色被边缘化，以小青这一女性角色作为影片的主体架构起故事逻辑，这种做法颠覆了以往国产电影的书写惯性，值得深究。

1 边缘化的男性他者

“边缘化”在国内通常被用于经济学领域，本意是指人或事物的发展方向与主流方向相违背，是非中心、非主流的意思，并且边缘化的人或事物往往被主流的人或事物所排斥。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中有背信弃义的司马官人、软弱无能的许仙，也有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法海……这些男性角色的人物设定与当下的主流道德价值观念相违背，呈现出边缘化特征。

“他者”是一个与“自我”相对应的概念，意指自我之外的一切其他事物，他者具有相对性和绝对性。对他者相对性的探讨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的柏拉图，他认为同者和他者是一对互为关系，同者的定位取决于他者的存在，他者的差异性也昭示了同者的存在[3]。自我往往被定义为主流，而他者通常出于种种原因被边缘化。具体而言，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将男性视为边缘化的存在，即女性凝视下的他者。

影片伊始，白蛇历经千辛万苦寻找到了投胎转世后的许仙，并为其生下一子，但不料遭到法海的强力拦阻，最后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在中国传统家庭观念中，男性作为一个家庭中力量与权力的核心，在妻子遭受欺凌时往往会进行反抗。但在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中，当白蛇被镇压时，作为丈夫的许仙却无能为力，不仅没有丝毫法力反抗，还试图祈求法海的宽容，呈现出懦弱且被动的状态。主创人员借小青之口表达出公众对许仙这一男性角色的不屑，称其无用。相反，作为妻子的白蛇身为女性，却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与法海抗争。影片对许仙这一人物的刻画与主流家庭结构中的男性形象相违背。小青步入修罗城结识孙姑娘后，二人共同进入避难所遇到的第一个绿发男子同样是被边缘化的人物形象，他满口粗言秽语，言语中充满了对女性的不屑及自以为是，最终因胡搅蛮缠而被忍无可忍的小青解决。

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中男性形象的角色功能在某种程度上促使女性角色得到成长与转变。司马官人作为罗刹门的门主，在修罗城里可以称得上是能力超凡、英勇善战。机缘巧合下，司马官人对小青施予援手，此后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不难发现，小青对小白找许仙这样软弱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男人嗤之以鼻，并认为女性应该找一个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男人。司马官人无疑是有足够能力来保护自己的，所以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小青对司马官人颇有好感并产生信任，但遭遇险境时，司马官人选择临阵脱逃，抛弃了小青与无脸男……司马官人的言行无疑改变了小青的思想认知，此后，小青不再对男人抱有任何幻想，并以独立的个体追求自我价值，小青的这一转变恰恰体现了女性主义的发展，女性摆脱封建的桎梏，开始追求独立与自我。而作为男性的司马官人，在出场时就已经呈现出了他喜好女色、放荡不羁的性格特质。这一特点恰恰是女性凝视下对男性的刻板印象，因而，影片中的司馬官人同样作为边缘化的他者出现在银幕上。修罗城中另一个门派的门主——牛魔，则选择通过与法海合作逃离修罗城，说到底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无数让修罗城生灵涂炭，这一人物设定同样与当下主流的价值观相违背，呈现出边缘化特征。再观法海，他作为影片中最强大的男性角色，不仅没承担起造福苍生的使命，反而是影片中一切悲剧的源头：镇压白蛇，拆散相爱中的两个人，让牛魔统一修罗城大肆杀戮……他一边犯杀戒，一边满口佛教大义，自认为维护着所谓的世间秩序，在影片中是典型的反派角色。为了战胜法海，小青经过了层层历练及不懈的努力。

“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人类的身体已经在这个社会网络中打上了标签，男性是雄健的有阳具的，而女性则是阉割被动的，这不是我们认知的生物学结论，这是身体的心理学和社会意义。”[4]在主流价值导向的父权社会视角下，男性气质往往被认为是阳刚、成功、有责任心的，女性气质则是贤惠、温和且柔弱的。但在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中，男性角色丧失了以往父权社会对男性气质的要求，被塑造成边缘化的他者形象。从白蛇的故事线来看，懦弱的许仙违背了传统社会对男性作为家庭顶梁柱的要求，作为旁观者被他者化。再从青蛇的叙事角度出发，法海这一男性角色从影片故事情节上来看，对小青的成功产生了一定的阻碍，也从侧面促进了小青这一女性形象的成长，作为推动叙事节奏的陪体，也就是他者而存在。

2 男性他者背后的现代化意义

《白蛇2：青蛇劫起》虽然是由民间传说改编的电影，但它却具有诸多现代化元素：破败的现代化建筑、无处不在的赛博朋克元素、现代化人物的着装以及影片镜头所展现的高考、996、相亲等。这些元素赋予了这一经典IP以新时代内涵，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白蛇2：青蛇劫起》披着传统民间传说的外壳，却展现着现代化的内核。

在影片伊始，小青面对法海的压迫时愤愤道：“说到底只是因为你有力量，力量比我们大罢了。”修罗城的孙姑娘同样说：“这个世界不够强也没得选。”此类台词的多次出现侧面反映出了修罗城的生存法则同样也是整部电影的主题——弱肉强食。在影片的最后，小青一次次失败却从不放弃，经过20年的不懈努力，不断提高自身法力，击败了法海成功逃离修罗城。法海被小青打败后，原本屹立的雷峰塔也随之坍塌，雷峰塔在某种程度上隐喻着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一直位于主导地位的男权，它的坍塌体现了男权的崩塌、消亡，象征着男女两性走向平等的阻碍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消减。值得欣慰的是，影片最后把视角转向了现代的杭州，现代的杭州也是雷峰塔坍塌后的杭州。这一片段以小青的视角展现了孙姑娘、桃花妖与胖书生等人转世后的美好生活，其乐融融、国泰民安的景象勾勒出了现代人所期望的桃花源。

影片中人物对力量的角逐也侧面体现了现代女性主义理论，“女性主义的理论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在全人类实现男女平等”[5]。影片中的女性角色摆脱了在男性凝视下柔弱、需要被保护的刻板印象，拥有了和男性一样可以追求力量、实现自我价值的权利。不再需要依附男人正是小青开始成长、逐渐战胜法海的开端，在女性树立独立自主的意识、力量随之强大的同时，影片中的男性角色便逐渐成为他者而存在了。

值得玩味的是小白转世成为无脸男的这一剧情人物设定。在全片男性角色普遍不具备良好品质、为负面形象的情况下，只有无脸男在小青刚进入修罗城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并且在危难关头没有选择临阵脱逃而是与小青并肩作战。无脸男可以称得上是全片唯一正面的男性角色，到最后却被揭示是作为女性角色的小白的转世。在影片中，无脸男一直在苦苦找寻自己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找寻执念的过程也是认识自我的过程。戴着可以变换不同形态的人皮面具，作为城中不属于任何帮派的游侠，在身份模糊的同时，他的性别也处于模糊状态，肉身上呈现出的是男性，但内心却是原本作为女性的小白的转世，这一人物设定与当下的时代背景紧密相连。

在传统父权社会，女性是被看的第二性，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处于男性的凝视下，被迫要求自己贴合男性的审美。而在现代社会，随着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与话语权的增加，一种女性凝视下的男性审美也逐渐产生，皮肤白净、有阴柔之美的男性逐渐受到欢迎。男生女相这一设定与传统父权社会对男性力量感的追逐相违背，不仅如此，女性也开始追求男性特征及力量感，中性风成了一股新的潮流，这一现象弱化甚至模糊了男女性别对立的局面。在影片《白蛇2：青蛇劫起》中，作为男性角色的白蛇就是现代男女性别逐渐模糊的社会背景下的产物，是处于女性审美凝视下的人物设定。

3 结语

他者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没有固定的对象，任何群体、任何人在某种情况下都可以成为他者，只不过在长时间的父权社会下，女性话语权的丧失使女性被迫成为男性凝视下的他者。但随着现代女性主义理论的丰富和发展，女性社会地位的相对提升，一些彰显女性精神的电影相繼出现。女性消费能力及社会地位的提高，使一种以女性为主体，在女性审美视角下的男性他者随之出现。《白蛇2：青蛇劫起》作为民间传说改编而来的动画电影，便呈现出了女性作为主体的力量。女性主义所倡导的是一种男女平等的社会形态，由于影片对女性形象的着重描写，男性成为女性凝视下逐渐功能化、边缘化的他者，所以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白蛇2：青蛇劫起》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贴合女性主义理论实现男女平等的初衷，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但这一举动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女性主义理论在现代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参考文献：

[1]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11.

[2] 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115.

[3] 张剑.西方文论关键词 他者[J].外国文学，2011（1）：118-127，159-160.

[4] 李玲.性别意识与中国现代文学的现代性[J].中国文化研究，2005（2）：163-170.

[5] 李银河.女性主义[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8：1.

作者简介：彭晴（2002—），女，辽宁沈阳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电影评论。

左亚男（1979—），女，辽宁大连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影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