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的误读与再读
——女性人物的建构、解构与成熟

2022-07-15 06:37黄朝霞中国海洋大学山东青岛266000
名作欣赏 2022年24期
关键词:父权娜拉解构

⊙黄朝霞[中国海洋大学,山东 青岛 266000]

一、理论意义上的失败解放

1918年,《玩偶之家》经胡适、罗家伦合力翻译而进入中国文学界,次年又迎来了本土版本——胡适的《终身大事》。随着《玩偶之家》和《终身大事》的不断公演,娜拉很快成为家喻户晓的文学人物。从文本来看,娜拉毅然走出家门不仅表现了对男权的反抗、对男女平等地位的诉求,还标志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因此,娜拉在当时被当作女性解放的标本。需要注意的是,“解放的标本”和“解放了的标本”两者之间虽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有重大的变化,后者以其完成时态突出了前者的进行时态,也就是说“娜拉出走了,问题还没有完结”。其中最本质又最容易忽略的问题就是娜拉真正得到了解放吗?大多数人认为,娜拉的出走说明以父权、夫权为主要表现形式的男性话语体制在她身上已经得到解构。事实上,“娜拉们”的创造与传播给人们带来的是虚假希望。从本质上看,娜拉被父权文化建构的他者性并没有得到解构,反而得到了内化和加强,因此并没有获得解放。

(一)初建构:父权思想下的“泥娃娃”

在西方批评理论中,女性身份仿佛与“他者”一词有着绕不开的关系。何谓他者?简单来说,他者以自我为参照物,是指除去自我以外的一切事物。波伏娃认为女性身份就是被作为他者而建构成的,“女性之为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是作为男性中心文化(菲勒斯)的‘他者’而被建构的,是男性主体的客体,扮演着父权制社会给予她们的规定性角色”。刚出场的娜拉完美地呈现了建构成果,她以淘气、顺从、贤惠、美丽等特点全方面满足了男性的引领、掌管、分担与欲望的需求。对于男性主体来说,她是令人心动的客体。至于建构过程则被作家隐去,只留下了她那句控诉:“我在家跟父亲过日子的时候,他把他的意见告诉我,我就跟着他走……后来我到你家来住着,我从父亲手里转移到了你手里。跟你在一块儿,事情都归你安排。”读者不妨以此为突破口,大胆设想一下娜拉的“他者性”建构过程:自婴儿诞生到牙牙学语再到辨别是非,流水的时光不仅带来了身体形态的变化,更使主体逐步建构起对自我的认知。拉康的“镜像理论”指出,婴儿在开始建构自我本质并进入文化的象征秩序时,会经历一段称之为“俄狄浦斯情结”的时期。在该时期结束后,婴儿从与母亲亲密的状态中分离转而投向父亲。这里“父亲”“母亲”指向的不是日常概念,而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状态:母亲指婴儿早期发展的身体和心理依靠,父亲指幼儿主体形成过程中必须适应的社会与文化力量。认同父亲,认同社会文化,幼儿打破了一无所知的混沌状态,正式确立了主体,开始学会说话。如是观之,社会认同感在主体性建构初期就已经被种下了种子。镜像阶段在婴儿18个月时结束,但儿童会依据社会认同感继续编织更加复杂的自我形象。而在儿童成年之前,家庭是除学校以外对其性格塑造影响最深的来源。由前面的控诉可知,娜拉深受父亲行为的指导和支配,所以在成长过程中主要依据与父亲的关系来编织她这个“泥娃娃”的形象。“泥娃娃”在定型以后,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父权思想。即使娜拉在成家以后增加了“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其行为和思想并未受到冲击,反而帮助她更好地适应了新身份。究其根源,从父家到夫家只是地点有所改变,男权控制下的文化背景并未改变。

(二)再建构:是蜕变也是异化

娜拉离家之前的夫妇对话,是戏剧的高潮,也是娜拉形象转型成功的重要契机。她开始认识到独立思考的重要性:“从今以后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数人说的话,也不能一味相信书本里说的话。什么事情我都要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她干净利落地收拾好行李,拒绝海尔茂的挽留、求和以及资助行为。虽然对未来的规划有些模糊,但关于今晚的住所、明早的行程她却有着细致的安排。若是在时间充裕和深入了解社会的情况下,想必她会有相应的安排。但如此脱胎换骨的主人公在换了新面貌时,又仿佛给读者营造了一种假象:仿佛此时不是女主而是一位理想的英雄。其有力的动作、清晰的逻辑、鲜明的主见以及强烈的自尊在那个年代更像是男性的专有品性。不难理解,作者受到时代局限,一方面无法打破以男性特质构造完美女性形象的思维束缚,另一方面无法看清作品中的悖论性。这里的悖论性是指与丈夫决裂后的娜拉褪去了女性特有的气质与美貌光环,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注入了男性灵魂,成为“男性他者”文化影响下的自我投射之客体。看似迎来了身份的转型,实则娜拉被成功异化,凭借新身份的男性气质由被动变主动地去内化父权制度,骗过了作者和读者,最后毫无知觉地沉溺在父权文化的掌控下,娜拉的他者性又一次没有摆脱父权文化的建构范畴。

(三)不可能的解构:假我代替真我

实际上,娜拉他者性的失败解构命运早已注定。由镜像理论可知,“建构自我离不开镜中影像,也离不开自我与这个镜中影像的认同”。婴儿从镜中看到完满的自我形象,这让婴儿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存在。这种完美形象可以看作是“理想自我”。不论是“理想自我”还是“完满存在”,其实都是一种想象性认同。“主体是在一种幻想中预期看到其能力的成熟”,尽管不是实际上的成熟和完整,但这种对自我认同的超前性预期和期待对人的一生都有着重要意义。正如前文所说,虽然镜像阶段只存在18个月,但儿童会依据想象性的社会认同感继续编织更加复杂的自我形象。既然是想象性认同,那么它必然存在误认和异化,于是想象性认同和真我之间便存在鸿沟,甚至前者有可能在婴儿最初的认识阶段就取代了后者。也就是说,父权文化下的假我角色一开始就取代了具有独立自我意识的真我,并且长期处在浓郁的父权文化氛围中,会不断加深对于假我的想象性认同。因此,一般人不会意识到假我和真我之分,更不会想着做出改变。再者,正如克里斯蒂娃在《陌生的自我》中所说:“他者不是外在的人或物,而是我们心理的一部分……任何社会,正如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完全统一的,其内部充满了矛盾和冲突。它们会给社会和心理造成一种不安、焦虑和危机感,因此社会往往会区分自己想要保留和尊重的部分,以及想要排斥和压制的部分,这后一部分就构成了他者。”他者既作为外在对照物帮助主体确立自我,又内化为主体的一部分或者至少曾经作为主体的一部分而存在。因而解构自身的他者性必然会伤害主体,娜拉的解放在理论意义上根本无法达成。

二、女性的成熟

他者性解构失败的结果让我们明白,作为同一文化的共同参与者,女性不可能离开父权定义自我,女性的自我意识“建构在主体的机构之中”,已经“变成了文化经验的一个内在部分”。解放的失败缘由也并非为了重现“解放”与“没解放”的二元对立,而只是作为一个策略引出再次对话《玩偶之家》的必要性和意义。与其苦苦在二元对立的内部模式中寻求唯一真理,陷入无尽的冲突,不进而退,不如跳出此思维怪圈,重新聚焦文本,我们会获得更多新的思考:娜拉在出走前是否经历过权衡?如果有的话,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权衡?如果娜拉不出走又会怎样呢?经过深入挖掘与剖析,不难发现娜拉的进步性在于有血有肉地体现了女性成熟的真谛。她不再是作为纸片人在虚拟的世界中代表了解放的意义,相反,她联结了现实世界中女性所面临的处境,照亮了女性成长的关键一步。

(一)清醒的自爱:娜拉的出走

在夫妻争吵前,娜拉生活在爱的幻影中,一方面自己很爱海尔茂,另一方面假想海尔茂很爱自己。她为救丈夫性命不惜伪造字据,又为顾及丈夫自尊独自偿还借款。在借款事件被海尔茂知晓前,她虽做好了自杀的心理准备,但又满心期待着奇迹的出现——丈夫正气凛然地拒绝勒索并主动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以此抵消妻子的过错。这正是她盼望发生又害怕发生的奇迹,可是现实给了娜拉沉重一击。娜拉从一开始的想要跑出家门,到不出声只用眼睛盯着海尔茂的恶语指责,再到冷静下来保持沉默,她逐渐看清了丈夫的虚伪爱意。无事的时候一口一个“小鸟儿”“小松鼠”,随时高唱着为对方牺牲的宣言,而当考验真正发生的时候恨不得弃之千里,与对方脱离干系。如此随意摆弄的爱让娜拉认清了自己“玩偶”的地位,因此为了确认她的存在,娜拉顺势高喊出独立的宣言——“先得教育我自己”,“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不仅如此,她还将爱的枷锁改造成爬出深渊的阶梯。在揭穿父权思想以爱为由的绑架行为后,她不再相信世界上存在英雄救美的奇迹,避免受到二次伤害。这一点和中国式的“娜拉们”有着根本的不同。在《玩偶之家》引起巨大反响后,文坛上陆续出现了大批娜拉式的人物,例如子君(鲁迅《伤逝》)、田亚梅(胡适《终身大事》)、纗华(冯沅君《隔绝》)……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下,离家出走的行为被贴上了诸如反抗家族、自由恋爱、突破封建迷信以及追求个性自由的标签。如此一来,“个人与家庭”“个人与社会”“个人与革命”的新增支流,看似让本土的“娜拉们”获得了更多更大的发展空间,实则缺失了最基本的要义——自由与性别之间的关系。在如今看来,离家行为只能算小小的反抗。家作为有形的牢笼,从家中逃走意味着对有形桎梏的摆脱。离家并非难事,可它所带来的快乐只是一种短暂的快感。当激情褪去,“娜拉们”不禁陷入了彷徨,她们好像获得了自由,但又还在挣扎着追求自由。因为不懂自由的奥义,她们不免将自由寄托在其他事物之中,爱情于是成了首选。在和象征社会权威的旧秩序与旧观念决裂之后,为改变无所依傍的状态,“娜拉们”渴求从自己的感情中获得归属感。而一旦爱情破灭,她们则瞬间失去了求生的浮板,坠入了痛苦的深渊。无数的娜拉成为新旧社会的边缘人物,游荡在无爱的世间。同样的出走行为,为何会分化出不同的结局?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归根于女性对爱和自由的思考。易卜生笔下的娜拉完全了解到爱的幻灭性和欺骗性,所以她对此不再抱有侥幸心理,转而对自身保持一份自尊与自爱。即使再进入父权社会,她也不会像中国的“娜拉们”那样寄希望于其他事物来获得自我认同感,所以她的出走是清醒的、彻底的。而中国“娜拉们”始终深陷于爱的泥潭中,她们根本没有跳出无形的囚笼,也就没有实现出走。

(二)韧性的战斗:阿尔文太太的回归

《玩偶之家》写于1879年,两年后,易卜生又创作了《群鬼》。由于前者自创作以来饱受上流社会的舆论压力致使剧院不敢上演,且更改结局的呼声一直居高不下,于是易卜生创作了《群鬼》以示回应。易卜生说:“阿尔文太太可以看作是没有回家的娜拉。”和《玩偶之家》一样,《群鬼》同样通过女性之口对资产阶级的家庭、道德和宗教进行揭露和批判,而且力度更深、范围更广。《群鬼》讲述的内容大致如下:主人公阿尔文太太婚姻不幸,她的丈夫整日寻花问柳,不顾家庭。在长达多年的婚姻生活中,阿尔文太太也曾无法忍受,有过离家出走的行为。她向牧师倾诉衷情,但最终还是听从了牧师的意见回归家庭。后来丈夫离世,阿尔文太太依旧尽心尽力打理他的事业,维护他的名誉。本以为儿子学成归来能给家庭带来希望,却不承想他自出生起就携带了父亲的病毒,最后失去了劳动力,也失去了心智。儿子的病成为压垮阿尔文太太的最后一根稻草。

比起娜拉,人们对于阿尔文太太有着更多复杂的情感,可谓是又爱又恨。他们既欣赏她不顾世俗眼光走出家门、勇敢追爱的精神,又惋惜她不能坚持到底、最终回归家庭的结局。作为“归家的娜拉”,难道阿尔文太太的身份只是旧礼教的殉道者或者淫乱社会的牺牲品吗?离开功能论再解读阿尔文太太,其实该形象与鲁迅先生笔下的枣树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说她具有韧性战斗的一面。除了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在婚姻生活中她还扮演着家长、老师以及合作伙伴的角色。在阿尔文清醒时,她时刻督促他恪守做人的底线。在阿尔文撂下担子、不务正业时,她一边努力瞒住丈夫的荒唐行为,一边采用新设备不断改革、扩大产业发展。如果说这些行为是阿尔文太太作为困兽不得不做的挣扎,那么后期她对法律伦理的看法以及对欧士华婚姻的态度,无不显露出战斗的锋芒。在牧师判定阿尔文太太的婚姻不违背法律时,她直言法律与秩序本身就是作怪害人的东西,而且下定决心“一定要撇开这一套拘束人欺骗人的坏东西……要争取自由”。事实证明,她在欧士华和吕嘉纳的结合问题上,的确打破了伦理观念。吕嘉纳的真实身份是阿尔文爵爷和女佣厮混的私生女,一旦她和欧士华结婚,他们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违背了伦理。对于他们的婚事,作为了解全部内情的阿尔文太太却没有持强硬的反对意见,甚至还同意了。而且她还进一步指出此类现象并不在少数,既然老祖宗时代就已经发生过,又何来荒唐性可言。她不仅将祖辈当作挡箭牌成功为此事开脱,还巧妙地以现有礼法之矛攻彼之盾,指出了礼法的思维漏洞,揭示了礼法背后的不合人性之处。不难看出阿尔文太太正以她独有的方式战斗着,看似柔弱、不堪一击,实则坚定、有方向。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那句话:“我忙的是跟鬼打架,跟心里的鬼和外头的鬼打架。”这里的鬼被她指称为“各式各样陈旧腐朽的思想和信仰”,并且这些群鬼不只存在于过去先辈们的社会生活中,在当下他们依然阴魂不散,如她所言:“那些老东西早已经失去了力量,可是还是死缠着咱们不放手。我只要拿起一张报纸,就好像看见字的夹缝儿里有鬼乱爬。世界上一定到处都是鬼,像河里的沙粒儿那么多。”所以阿尔文太太即使回归了家庭,她也做到了有韧性地反抗,在黑暗的社会中散发着光与热,以此来击退可怖可恨的群鬼。

(三)隐性的权衡与抉择

不管是娜拉的出走还是阿尔文太太的出走又回归,读者不应只看表面“走”与“不走”的行为结果,被浅层的行为表现所迷惑,而应该去注意那些常被人们忽略的细节,挖掘它们背后的丰富意蕴,由此进一步启发后来者,为后续研究开辟新空间。以《玩偶之家》和《群鬼》两部戏剧来说,很少有研究关注到两位女主人公在选择权上的主动性。在《玩偶之家》中,娜拉出走的原因、行为、情感皆是显性的,而她出走前的权衡性心理则是隐性状态。所谓权衡,即是衡量、考虑、比较,是娜拉富有主动性的一面。具体来讲,娜拉是在丈夫原谅她后决绝地放弃了回归家庭,戳破了丈夫以兄妹关系同居的缓兵之计。在这里,她第一次主动行使了选择权,并开始成为事态方向的掌控者。在她临走之际,海尔茂问她是否还有机会重新生活在一起,娜拉没有直接回答能或不能,而是提出了条件。只有当他们真正以夫妻关系相处,互相尊重,彼此深爱,才有可能再在一起过日子。不难看出,娜拉又一次做了权衡,以主动的姿态站到了最后。而阿尔文太太前期对于自身的选择并不坚定,在短暂的离开后还是屈服于以牧师为代表的法律秩序,回到家庭中去承担做妻子和母亲的义务。后期她确实主动地把握了选择权,努力将事态转向好的方向,比如抚养孩子长大,维护家族荣誉。从刚回家时的妥协、不甘心到妥善经营家庭与事业,阿尔文太太必定有过一段时间的过渡期。作者将之省略,读者自然看不到人物经历选择、做出抉择的心理变化过程,而读者能看到的只是她在抉择后承担了责任。由此看来,阿尔文太太的权衡与选择、承担与反击,皆有所隐。若是单看两个剧本所呈现出的内容,其意义的内涵较为单薄,人物的塑造并不立体。而我们将隐去的部分恰当地补充完整,再次对话文本与人物时,便能开辟新路径,获得新发现。

三、结语

综上所述,娜拉选择了出走来证明个人价值,阿尔文太太选择了回归来直面惨淡人生,和出走与回归的行为结果相比,她们的主动选择性更有探讨价值。在她们身上,我们看到了女性迈向成熟的重要一步。女性面对问题时的视野和思维逐步从对外部世界的关注转向对自身完善的关注,通过挣脱精神上的镣铐,保持自信、自尊,打破自守的心态与姿态,实现物质与灵魂的自立、自强。成熟的真谛便在于此,认清现实然后去创造价值,接受世界,与之共舞。

①顾准:《顾准文集》,中国市场出版社2007 年版,第375 页。

②章旭清:《“他者”与“解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关键词解读》,《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第54页。

③〔挪威〕易卜生:《易卜生戏剧选》,潘家洵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89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张剑:《西方文论关键词 他者》,《外国文学》2011年第1期,第122页。

⑤刘文:《拉康的镜像理论与自我的建构》,《学术交流》2006年第7期,第25页。

⑥〔法〕朱莉娅·克里斯蒂娃:《主体·互文·精神分析克里斯蒂娃复旦大学演讲集》,祝克懿、黄蓓编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16年版,第87页。

⑦章旭清:《“他者”与“解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关键词解读》,《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1期,第56页。

⑧易卜生:《易卜生全集·第一卷》,潘家洵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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