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茗[郑州大学,郑州 450000]
屠格涅夫作为19世纪俄罗斯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其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和散文自发表以来,吸引了无数俄罗斯文学研究者对其进行反复研究和挖掘。但是他的诗歌遗产,无论是在俄罗斯还是在国内学界都未能引起足够关注,尤其是研究屠格涅夫作品中长诗体裁的论著尚付阙如。20世纪60—70年代,巴西欣的著作较为深入和全面地探究了屠格涅夫的诗歌文本和体裁,但其更多是将屠氏诗歌作为一种过渡性的、为散文创作做准备的产物来研究的。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有一些关于屠格涅夫诗歌研究的博士论文发表。如扎哈尔琴科的《屠格涅夫创作中的抒情手法(19世纪40—50年代)》,该作品将屠氏作品置于其他流派及体裁的语境下,对其诗歌元素进行考察。这种研究方法整体看来,是适合且有效的。由此学者们也进一步得出结论:屠格涅夫经过早期诗歌创作的历练,逐渐成长为一位现实主义散文大家,他的整个创作生涯为俄罗斯文学的发展与繁荣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这种方法的缺点是它不具备可“回溯性”,学者多从历时角度出发,将屠格涅夫的创作经历作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使得研究难以用客观有效的方法来探究屠格涅夫的早期诗歌文本,并且阻碍了读者对于屠氏创作中真正的历史主义感知。本文将从共时角度出发,在不考虑和参照屠氏散文作品的前提下,对屠格涅夫的诗歌作品进行分析和研究,以屠格涅夫的处女作长诗《帕拉莎》为研究对象,该诗于1843年出版,出版后即获得别林斯基盛赞。在分析这首诗时,我们会将其看作是一位新手诗人的作品,而不是一位成就斐然的伟大作家。
一直以来对长诗《帕拉莎》的研究中始终存在一种固有的认识,认为其作为屠格涅夫首个完成度很高的长诗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存在对普希金现实主义长诗的模仿痕迹,尤其是对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和莱蒙托夫《坦波夫的司库夫人》的借鉴。这种研究观点可追溯到伊斯托明的著名论著《屠格涅夫(1834—1855)的“旧式风格”:创造的心理学试验》,他认为屠格涅夫的长诗总体是不成熟的,是完全依赖于普希金传统的“学生习作”。这一观点在其他学者的著作中亦有反映,如弗里德曼、库尔良茨卡娅、斯克沃兹尼科夫等,这些著作中的许多观点是客观且公允的,类似于屠格涅夫向前辈“取经”的论点也是不容置疑的。然而,近些年一些学者开始关注之前一直被忽视的屠氏长诗,并从中发现一些可与普希金和莱蒙托夫作品相论战的观点,以及屠氏长诗所特有的独创性,其中别利亚耶娃和杜宾妮娜的研究成果值得关注。上述著作所反映的观点与争论对于分析屠格涅夫的早期诗歌极有价值和意义。但是相关研究多为文体和流派研究,缺乏对作品艺术手法、人物、情节等重要构成部分的分析和阐释。本文选取屠格涅夫的处女作《帕拉莎》作为研究对象,尝试展示新手诗人屠格涅夫如何在诗歌体裁方面谋求创新和突破,以解决“以诗意形式来表达某种内容”这一问题,并最终在改革诗歌形式、诗歌体裁及诗歌固有创作手法等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首先,诗作《帕拉莎》架构简单,情节平铺直叙,似乎乏善可陈。《帕拉莎》的这种“特性”,正是该时期长诗发展演变所导致的自然结果。纵观19世纪30—40年代,诗歌受到现实主义流派的影响,逐渐摒弃了曲折离奇的情节和浪漫大胆的人物,转而开始描写现实生活中的琐碎与真实。这种形式与内容的矛盾,正是现实主义长诗一直力图解决的一大难题。传统观点认为,长诗风格的演变意味着现实主义长诗的创作,在当时的俄国文学界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胜利。例如普希金晚期的长诗代表作,从《叶甫盖尼·奥涅金》到《努林伯爵》《科洛姆纳的小房》等,这些现实主义长诗作品无一例外都摒弃了引人入胜、曲折离奇的情节。这些作品在情节构成方面始终强调“什么也未发生”,突出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性,即“抛弃”奇闻轶事和扣人心弦的故事,转而以“平常的生活”作为创作中心和创作原则。
屠格涅夫在创作长诗《帕拉莎》时亦遵循“无故事性”(бессобытийность)这一写作准则。《帕拉莎》的所有情节可以概括为:一位爱幻想的、极富个性的乡下姑娘,爱上了一位颇有“阅历”、经验老到的普通青年,并与之结为连理,却在婚后陷入了碌碌无为的平庸家庭生活。诗作的故事情节推进简练快速,呈流线型,可以看出这种“无故事性”不仅体现在情节发展层面,还体现在情节组织构建方面。
“无故事性”的创作准则是现实主义长诗本身的特点所赋予的,所以在这种预设下,屠格涅夫就不得使用“增加静态元素”这一创作手法来增强作品的动态感,如增加人物外貌或肖像描写等,这种看似矛盾的方式可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上述目标。
学界有不少文章认为在屠格涅夫的长诗作品中主人公的肖像描写与普希金、莱蒙托夫作品中人物肖像描写的异同,但是在众多创作手法中,屠格涅夫对于人物肖像描写的转变最具革新性,这种革新不但体现在肖像描写的类型上,还体现在肖像塑造的技巧方面。首先我们从女主人公外貌入手,分析其在《帕拉莎》中的细节描写与刻画,从而探究屠格涅夫在作品中人物肖像塑造的原则。
罗季奥诺娃在著作中曾提出:“对人物肖像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肖像描写的分类。”这里可以引入其中两个概念:肖像认知(портрет-представление)和环境肖像(портрет-ситуация или ситуативный портрет)。肖像认知即向读者介绍新人物时,一种宏观、大致的肖像描写;而环境肖像则是人物所处的某种具体的、特定的环境下的人物肖像。本文中我们不再引入其第三种概念“评价肖像”(портрет-оценка),即通过作者或以作者的视角给予笔下主人公一定的评价,因为这种肖像描写对于本研究而言,仅是肖像认知和环境肖像相结合的一种亚种。
如上所述,肖像通过细致、反复的人物外貌描写,在塑造和增强叙事的动态感上起到了重要作用。例如,在长诗的开始有一个非常粗略的环境肖像:
她便会出现——穿一件朴素的连衫裙,
一只皮肤微黑但漂亮的小手中
拿一本小书……在一张小凳上坐定……
你们是否还记得塔吉雅娜?
可以说,这种肖像描写带有一种独特的换喻特点,因为作者选择在具体的情形和环境下,着重描写女主人公面貌的细节。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在“花园中阴暗山洞里”的女主人公身上朴素的连衫裙,拿着书的小手……这些肖像描写的作用就是带着读者初识女主人公,并为在之后的阅读中进一步了解帕拉莎埋下伏笔。
在对女主人公的父母进行描写之后,作者又对帕拉莎进行了细节和具体的肖像认知描写:“没有人会把她称作美人儿……也许,当人们读着我的这篇小说,会认为这些话全都是矫揉造作。”在这一大段的肖像描写中,虽又再次重复前面所提到的手部描写细节,但这几节诗的描写又赋予主人公的手以新的特点。第一部分描写帕拉莎的手是“黝黑却漂亮的”,而在这几节中手却是“有点嫌大”的:“她的手有点儿嫌大,也大不了多少;然而那尖尖十指却是纤巧而透明……”可以说“手”在姑娘的相貌中成了最不完美的一部分,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样不完美的“手”也是帕拉莎肖像描写中最具生活气息和最朴实的一面。与此同时应该注意到,不完美的手不仅在提示其身份背景的关联——“乡下小姐”,同时她手中“拿一本小书”的描写也从侧面暗示了女主人公的性格特点,她与达吉雅娜·拉丽娜的相似以及她崇高的精神追求。
大段的静态肖像描写补充了许多新的重要细节:首先是“脚”,作者用“多么美的一双小脚”来赞誉姑娘姿态优雅,步态平稳,这些细节描写也显示出女主人公内心的和谐与平静。第二个重要的细节是眼睛与目光,这一细节的出现非常突然,原本肖像描写在一种非常平和的氛围中进行,突然作者笔锋一转:“(这幅容貌)流露出一种幽怨,好像思虑重重。”她的眼睛(глаза)是“迷人的眼”,但是她的视线(взгляд)与眼睛脱离,有着自己独有的维度和特点:“视线柔和而有力——它发出的光彩绝非恍惚不定;它时而像春天的阳光一般明丽,时而又浸透着一种高傲的冷峻,时而像月亮躲进云层,一闪而去……”在这里作者将眼睛和视线描写区隔开来,运用自己独特的感知方法和视角,重点描绘女主人公的视线,以此来刻画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这沉思而安详的视线,它使我看清,她可能怀有悲伤而又灼热的情感,它证明,她有颗为神灵所钟爱的心。”
在大段冗长的抒情描写中,作者集中描绘了帕拉莎的眼睛和视线,这种视线的来源就是女主人公的内心:
有时,她走向一段坍塌的篱墙,
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她的目光
本可以自由地瞭望……但她却只愿
凝神注视一长列漠漠的桦树。
那边——越过平坦的草地——离她家村庄
大约五里路程——有条宽阔的大道;
它,仿佛一条蛇,蜷曲着,爬向前方,
它悄悄把远处的树林卷入怀抱,
它把她的心也托在自己身后带上。
一片陌生的大地突然在她眼前呈现,
它到处泼洒着一层奇异的辉光……
并且,有位可爱的人正在把她召唤……
在把她谈论,在美妙地放声歌唱——
歌声中充满一种神秘的痛苦,
铿锵有声地在她的头顶上漂浮……
于是——她的目光寻求着另一片天空——
寻求那高矗如云的富丽的山峰……
她在寻求白杨树和颤抖的洋橄榄……
寻求那片诱人的远方的土地;
忽然,一支俄国歌的哀怨的婉转
又使她把可悲的家乡重新记起;
她站在那里,头低垂在胸前,
她自己感到惊讶——她微微一笑,
叹息一声,便慢慢地往家里走,
她责备自己……时而折一枝柔嫩的枝条,
时而又突然抛掉……漫无目的的手
又拿起小书来——把它掀开又合住;
喃喃地念一行心爱的诗……她心头痛苦,
面色苍白……
视线在这里不仅仅是女主人公的内心映射,更揭示了她意图达到某种超验的、遥远而又新奇世界的企图心。这些描写真实生动地展现了帕拉莎的内心世界与精神力量,她与生俱来的心灵美,她对于生活的理想与忧愁……肖像描写在互相完善的过程中,也进一步完整了女主人公的整体形象。但是可以看出,这种视线的描写仿佛恰恰避开对现实世界的反映,如此一来,这种肖像描写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成了对《叶甫盖尼·奥涅金》中达吉雅娜形象的一种笼统的复刻:同样是爱耽于幻想的女孩,但是不愿仅仅从书中找寻梦想,定要将梦想与美丽且有力的心灵相契合,不甘平凡且情感丰沛。
这种追求不凡与不切实际的“视线”(взгляд)实际上已成为长诗真正的“主角”,它左右了诗中所有后续事件的进展。当女主人公的爱慕对象登场时,诗中特意描绘到她的目光是长久而又聚精会神的,尤其是当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帕拉莎的视线仿佛凝固了:“帕拉莎定定地凝望着他,她望得呀,说实在话,非常之专心……”之后在简单描写了熟睡中的主人公后,又再次提到,帕拉莎继续看着他,根本移不开视线地凝视着他:“帕拉莎仔细望着他……的确,他挺不坏。”帕拉莎与维克多的第一次见面,与其说是两人简单地交流了三言两语,不如说更多的是眼神的交流,在这里看(смотрит)、望一望(взглянул)、回望(оглянулся)等词都形象地传达了主人公的情感变化:
她开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没有出声
后来才回答:“五点”——说完这句话,
又对他一望;看着他,接着又问,
并且面不改色:“这房子属于谁家?”
……
他盯着她的眼睛
望了一望,面带一种微微的讪笑——
喃喃说一声:“就这样。”便转身走掉。
……
她的目光跟随他渐渐远去……
忽然,他回过头来对她一瞧,
耸了耸肩——仿佛他对于胜利
早已经习惯——然后漠然地一笑。
将初次见面的交流描写为“眼神交流”,在文学作品中是较为常见的写作手法,而在《帕拉莎》中这一描写也是作为情节展开的一个线索。顺着这一线索,我们可以发现,这个故事就是一位在寻觅超凡脱俗心上人的姑娘,结果却发现从前以为的良配,最终也不过是一位来自平凡世界的平庸之人。接下来的情节里我们看到,这位心上人远比帕拉莎想象得要复杂,但是在当时他也是在帕拉莎所处世界里唯一能够吸引她目光的人,而目光的停留也就意味着选择、恋爱以及故事情节的展开。另一方面,主人公维克多在帕拉莎的注视中表现得很坦然,并且同样以目光回应对方。作者在这里将幽会描绘成一种博弈的场景,两人相遇、交会、“眼神对决”、视线对话,等等,这一切都在暗示和诘问:为何是这位年轻人最终成为帕拉莎的恋爱对象?显然,正是维克多给帕拉莎营造了一种假象——他就是她在遥远天边苦苦追寻的梦想化身!
长诗的高潮是维克多到访帕拉莎家中,而这一高潮的展开亦伴随着女主人公新的环境肖像描写:“她坐在她母亲的旁边……她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连衫裙;但我们发现腰带上插着朵小花……”“我可不能为你们描绘出,我可不能描绘出我心潮汹涌的姑娘的眼睛——它们被长长的睫毛遮住看不大清……这副模样,让我看一百年啊,我都肯;而她却迟迟不见出场,这个蠢人!”这里再次出现读者都已知晓的女主人公肖像描写,如“她身上穿件朴素的连衫裙”等,但同时又增加了一些固有的细节描写,且为此前并未提及的新细节(因为此时能够引起读者注意的正是女主人公当下所处的环境),如“纤弱的头颈”“发辫微微斜向一旁,显得是那么骄矜”。这些新细节展现了帕拉莎性格中矛盾的一面,即骄傲与柔弱之间的冲突,这两种特质间的博弈也就决定了接下来的情节如何发展。当然,这里还有个极为关键的细节——眼睛,但是眼睛是“被长长的睫毛遮住”。在此之前,睫毛这一细节从未被提及,而这一细节的出现更多是起到换喻的作用,使读者能够透过长长的睫毛去窥探帕拉莎的眼睛,进而透过她若隐若现的眼睛,去发现她,了解她并爱上她。
在长诗接近尾声之时,不可避免地再次出现帕拉莎那关键而又长久的目光,维克多正是捕捉到年轻姑娘的这一眼神,据此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征服了帕拉莎,并对自己的胜利志得意满。
她轻松了许多——只对他默默凝神,
倾注的目光充满着沉思冥想,
而这目光,女性的也是稚气的目光
他察觉到了,在自己热乎乎的脸上——
于是,忘情与一阵美妙的静寂,
他在热烈地享受着它,全心全意。
长诗的结尾和主角们的心理活动均是通过肖像描写来铺陈,帕拉莎和维克多的目光很久都未再接触:当他看她的时候,她垂下目光;当她去看他时,他便看向一旁。这一目光的追逐游戏最终以两人新的、决定性的目光交汇而结束:
他们说说笑笑随意地谈着话;
突然,他俩的眼睛偶然间相遇——
她并没马上把目光低低地垂下……
而是立起身,没来由地走向她父亲,
依偎着他……抚摸她,微笑着,不出声音,
而在开口提起他来时,她说:“他。”
此时,这场爱情戏已基本落下帷幕:帕拉莎最终被维克多所征服,完全处于其掌控之下。现在只剩下作者的选择(或是主人公的选择)还不甚明了,主人公究竟是选择辜负这位已十分信任他的姑娘,还是与其结为连理呢?作者在长诗的第五十三节一开始便为读者道明这两种选择,并宽慰读者:主人公之间并未发生任何不道德或离奇之事,至少,帕拉莎的美德丝毫未被毁损。
读下去吧,读下去——诸位读者先生!
别害怕,我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作家。
我的朋友过去几年也曾不拘言行,
而一枚未熟的果,他决不会去尝它。
他永远是个“正直又可爱”的年轻人……
因此,那“长久的目光”在经历凝视、确认和交流后,并在主人公们分别之时最终完成了长诗的心理情节:他含笑地对她悄悄说一声“再见”,已经要走出大门,立在门旁,他跟她又长长地交换一次目光。现在,这“长久的目光”不会再引起读者的不安,相反,它反而可能会带来一缕淡淡的失望。
为何读者会像作者一样产生这种失望的情绪呢?因为在作者看来,帕拉莎最后顺利嫁给维克多,无疑是一种十分悲伤的结局。但有趣的是似乎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种“不幸”,无论是之后所发生的事,还是人物的行为举止,都从未表现出这段婚姻是失败而不幸的。甚至,与此相反,他们的家庭生活看上去似乎平顺而幸福:
她,普拉斯科菲雅·尼古拉耶夫娜,
日子过得像条小河,弯曲而平滑;
她甚至——我还来不及都向您陈述,
甚至还非常热爱和敬重她的丈夫。
谜底很快便被轻易揭晓:帕拉莎的命运和故事的结局确已辜负抒情诗作者原本想要赋予女主角的更高使命。作者在痛苦中目睹了这一使命的归宿。令作者感到遗憾的是,主人公事实上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庸之人,而非十恶不赦的恶棍,虽说可能难以为帕拉莎带来更崇高的幸福,但也不至于让其饱受煎熬。
然而,上帝!我可曾这样想,那时候,
当我心头充满一种默默的爱宠,
我曾经预言,她的心灵将会遭受
许多年的神圣的幸福和苦痛!
我如今已和希望永远地分了手,
已经习惯于人世无情的淡漠冷峻,
而我在她身上珍爱着我最后的幻想,
我仍然怀着一种神秘的激情
注视着她,如同注视那我所爱的星光……
而这几句对女主人公的肖像描写,正照应了长诗开头的这段感悟:
在她的一生当中——我仿佛感到——
命定了要遭受许许多多的苦痛……
怎么?我觉得也难过,也很可笑;
原来如今苦痛也是一种解脱……
这种“痛苦”不是“写”在帕拉莎脸上的,而是她脸上的悲伤特征所表达出来的——这就是女主人公“美好幸福的”宿命。事实上,作者对主人公未来所历经苦难的这种预感,便是对诗歌情节现实发展的一种预测,虽然最终它只是一个未实现的预言。而作者观察和刻画女主角的肖像时,这一未实现的预言始终萦绕在作者心头,这也就是作者会对帕拉莎顺遂的家庭生活感到不安的原因。
在以往的研究中,部分学者认为《帕拉莎》中男女主人公的外貌描写稍显过多,在一定程度上似乎影响了长诗的其他创作组成部分,并限制了“现实主义长诗”的创作框架。同时在指出长诗中的人物塑造、情节构建等问题后,认为屠格涅夫的处女作长诗是对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模仿或者借鉴,是不成熟的习作。本文通过文本分析发现,作者在作品中其实已经展现出自己创作的独创性和特质,对人物、情节、肖像描写等方面,都做出了可贵的艺术探索。
笔者认为作者对帕拉莎的肖像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并尝试在不同情景下对其肖像进行反复勾勒,由此不断引入新的人物外貌细节,这样的人物肖像描写手法,虽然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作品情节的推进,但也使得屠格涅夫得以为这部长诗增加一定的动态感和紧张感,同时也能进一步增强作品的可读性和思想深度。虽然这部作品从创作手法和作品架构角度来看,都有值得精进的空间,难以称得上完美,但对于初入文坛的屠格涅夫来说,年轻的诗人在这样一部现实主义长诗中彰显出他对待创作的探索与创新精神。同时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长诗,其在创作中的探索与创新仍然可圈可点。尽管该作没能为作者带来一鸣惊人的声誉,但是这部长诗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思想性及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还是成功地为我们勾勒出一位未来俄罗斯文坛现实主义大家。综上所述,研究屠格涅夫的早期诗歌作品,不仅对研究其个人创作生涯的发端与文学成就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研究俄罗斯诗歌中现实主义传统的产生与发展,也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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⑪〔俄〕屠格涅夫:《屠格涅夫全集》第十卷,刘硕良主编,朱宪生等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同一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⑫Взгляд一词中文可译为“一瞥,看,瞧;视线,目光;眼色,眼神”等意。
⑬原文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