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自行车旅游者的自我意识觉醒与主体建构

2022-07-05 17:16余志远,谷平平
旅游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旅游体验自我意识规训

余志远,谷平平

[摘    要]旅行尤其是冒险性的活动对于女性而言意味着突破性别惯例的限制,对其个人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文章关注“女性”与“自行车旅游体验”相结合而带来的对旅游与性别平等问题研究的新认识,以川藏线女性自行车旅游者为研究对象,结合女性主义和Lacan精神分析论透视女性在骑行旅游体验过程中的心路历程与主体建构轨迹。研究发现,川藏线女性骑自行车旅游的经历隐喻着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主体建构,其主体建构轨迹表现为从主体意识萌发到角色展演与主体生成。主要结论包括:首先,女性在日常生活世界中由于受到父权制度和文化的影响,其行为受到规训,开展冒险性的自行车旅游使其获得卸下作为他者角色的机会,并意味着自我意识的初醒和萌发。其次,川藏线独特的时空场域及近乎磨难的骑游经历有助于女性褪去惯常性别角色的外衣,体验过程中英雄气概的养成有利于女性完整人格的形成与培养。最后,女性在重返大自然的過程中其身心获得了放松与自由;通过身体实践从旅游世界之镜的观看中建构起新的自我认同,借此发展自我。

[关键词]旅游体验;女性主义;自行车旅游;自我意识;规训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2)06-0106-15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2.06.012

引言

自行车旅游的魅力从身体体验开始,参与者身体高度融入并跟随着自行车移动,将身体的物理性和感官与外部世界联系在一起[1],往往能够让骑游者收获几乎超越自我的体验[2]。需要关注到的是,这种休闲活动未能得到普及性的推广。从性别角度来看,与男性相比,女性骑自行车的可能性较小[3]。一项来自纽约的日常生活数据表明,女性骑自行车出行的人数不到骑车总人数的1/3[4]。类似的发现在其他日常生活中的数据和自行车旅游数据中都有体现[5-6]。在一些学者看来,旅行或冒险等活动在过去一直带有男性化的性别色彩,而留守家园则相对更为紧密地与女性相连接[7]。尽管很多女性都想生活得更有意义,试图让自己和男性一样享有同等的休闲权利。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同样多的休闲,性别、更广阔的社会范围中的性别关系、女性与男性对自己的看法、他们的观念以及他们认识到社会对他们角色的期待,都会对他们的选择产生影响[8]。这个观点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个体的休闲参与受到性别因素的影响,而社会不平等的角色期望同样决定了参与者的休闲活动选择。

自行车曾被誉为“最女权的机器”,骑车的女性被看作是“新女性”的典范,跨上车座,自行车旅游活动的特殊性(如带给身体的挑战感)使女性能够突破性别惯例的限制,充分体验自力更生、独立自主的感觉与冒险精神[9-10]。现有研究对自行车旅游体验赋予女性的意义及其带来的影响等问题做出了富有价值的探讨,但女性如何通过自行车旅游体验突破性别惯例的限制并建构主体性的自我则有待进一步地讨论。徐文月和刘敏曾呼吁:“女性旅游的研究应进一步向女性社会性别构建与女性自身回归,需要关注其主体性存在,加强对女性心理内在感知的认识,倾听女性自己的声音,另外,更需要透过新的视角和方式开展研究。”[11]鉴于此,本文以川藏线女性骑游者为研究对象,从女性主义视角透视女性在骑行旅游体验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其心路历程,使得女性的生活现实以及她们的心声得到更多的理解与认识。

1 文献回顾

1.1 女性主义与旅游研究

“女性主义”概念起源于西方,它的英文单词是feminism,从各种文献情况来看,它既特指19世纪和20世纪试图消除妇女受限制状况的女权运动;同时也指关于性别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平等的主张和理论,并在此基础上被进一步理解为一种思想的方式和分析的方式,乃至一种新的世界观[12]。该理论基本内涵包括:第一,女性主义理论发源于女性主义运动,并在二者相互滋养及相互批评中成长壮大[13]。第二,该理论将性别问题作为研究出发点,它认为人类的生活经历具有性别区分的特征,表现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多个领域。第三,它改变了整个观察社会的角度[14],它是一种全新的认识世界、社会和人类自身的视角,强调两性平等、肯定女性的价值观、学说或方法论原则[15]。从知识角度来看,表现为对实证主义范式的批判,并由此在新的知识范式框架中开辟了一块独特的领地[16]。在该理论发展过程中,涌现出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激进女性主义、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等多个流派[13]。这些流派的宗旨都是为了实现男女平等[17],但理论内涵具有一定的差异:其中,自由主义女性主义信奉“天赋人权”的思想,其基本立场是男女两性在公平社会里应当享有同等竞争的机会,男女两性间的不平等不是由于生理上的差异而带来的,主要是由于社会制度、传统习俗、教育和法律制度等造就;而激进女性主义的观点显得更为激进,强调父权制是女性属于从属地位的根本原因,并在一定时期把男性当成敌人,鼓吹排斥男性;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基本思想则是从经济和阶级的角度看待男女性别差异和不平等问题,认为私有制以及维护私有制的制度是产生两性不平等的根源,妇女因从事生育养育及忙于家庭事务而导致在经济上失去独立,使其依赖男性;生态女性主义则将女性主义理论和生态理论加以联系,其核心思想认为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原则坚持侵略、扩张、压迫妇女和掠夺大地,而女性原则是运用非暴力方式感知世界并尊重多样性,只有坚持女性原则,人类才能做到真正尊重地球、保护妇女、实现男女平等[18-19]。本文在分析相关问题时,主要选择的是自由主义女性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立场,并适当借鉴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观点。

旅游及休闲领域内的女性主义研究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并在80年代涌现大量的研究成果[20]。今天虽然有一些评论员和学者主张关闭妇女研究部门和课程,认为不需要对女性问题进行研究,理由是女权运动取得成功,性别歧视现象已成为过去,但Pritchard表示,性别歧视现象并未消失,而女性主义视角下的旅游研究未来还将会从研究的边缘走向研究的中心[21]。回顾女性主义理论在旅游及休闲领域的文献积累,代表性成果重点讨论两大主题:(1)性别视角下的女性旅游体验。旅游空间不仅是一个文化的舞台,还是一个性别表征的空间[22]。在性别化的旅游空间里,独游的单身女性受到男性居民的凝视[23-24]。有研究显示,亚洲女性在旅游体验过程中,实际上是在以西方为中心的旅游空间中构建和协商自己的身份,她们面临着在为男性和西方经验提供特权的空间中独自旅行的各种风险[25]。另外,该主题还关注男女体验差异问题[26-27]。(2)女性与旅游就业问题。作为一种机会来源,旅游业参与使得妇女获得经济和社会独立,带来创业后的自豪感与幸福感[28],并对妇女经济地位、政治地位和家庭地位产生影响,其话语权得到提升[29-31]。

1.2 自行车旅游体验与川藏线骑游研究

目前,针对自行车旅游体验研究可根据研究视角和主题分为5类。第一类研究聚焦体验本身,讨论体验的特殊性[32-33]、体验的内容结构[34-36]或具体某类体验[37-38],借此了解自行车旅游者的内心世界。第二类研究通过对体验前因变量的分析以揭示影响自行车旅游者体验质量因素,包括吸引力因素[39]和障碍因素[40-41]等。第三类研究关注自行车旅游体验对个体的影响,如发展自我意识[42],获得身份认同、群体归属感[2]与主观幸福感[43-44]等。第四类研究主要从定量研究的视角检验旅游体验与其他变量(如感知收益、满意度)之间的关系[45-46]。第五类研究则从性别的视角探讨女性自行车旅游者的形象[47]及意义[7]等话题。

作为骑行爱好者向往的“天堂”,有关西藏的骑游研究在国内相继涌现。这方面比较典型的成果包括:胡传东等基于网络游记分析,揭示川藏线骑游者的旅游体验及规律[35];王汝辉和马志新分析川藏线骑游者的体验内容及规律,并构建客观本真性和存在本真性互动模型,拓展了本真性体验的解释框架[48];张朝枝和张鑫从流动性理论视角出发,对骑行入藏旅游者的体验以及体验结构特征给予解释[36]。以上研究为自行车旅游者旅游体验内容结构的探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还缺乏研究特别关注川藏线上的女性骑游者及其心声的自我表露。

1.3 性别与自行车旅游

已有研究揭示,男女骑游出行的比例差别较大。Han等认为,自行车旅游中男性比例高于女性[49]。Rejón-Guardia等提到女性在总样本中占比很低,仅为9%[50]。而Sá等通过对1997—2012年巴西圣保罗自行车骑行情况统计发现,性别骑行差距非常明显,男性骑自行车的可能性是女性的7倍[51]。国内研究具有类似的发现。譬如,刘亚平对川藏线骑游者的调查发现,男性占83.61%,女性仅占16.39%[52]。尽管这种差距可以从川藏线本身的困难和挑战性方面做出解释,但王汝辉等对成都城市近郊自行车旅游者的调查同样发现如此大的差异[6]。这种现象引起了学者的思考。国外学者率先对造成这种性别差异的影响因素展开讨论,认为其限制因素主要包括安全、家庭角色与责任、文化及权利等几个方面:一是安全,女性往往觉得与驾驶汽车相比,步行和骑自行车不太安全[53-54];二是文化,社会规范下的工作和家庭角色让女性更容易感受障碍[55];三是权利,女性骑自行车往往是她们的业务、个人和财务状况所赋予的权利[56-57];四是角色与责任,考虑到家务的分工,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中角色的非传统化可能会导致汽车的使用率高于自行车的使用率[55]。但其实女性对自行车运动很感兴趣,并拥有参与的能力[58]。早期女性脱掉连衣裙而换上适合骑车的宽松上衣和灯笼裤,彰显着独立精神和运动热情[9],这种活动经历有助于女性成长为坚强、能干的女性[10]。

综上,随着性别讨论的日渐升温,女性主义理论逐渐走向成熟并在众多新型理论中脱颖而出,为旅游研究提供新的知识生成视角。在女性主义视角透视下,旅游世界被看作是性别化的空间,有一定数量的成果讨论该场域中的女性旅游体验,为理解女性旅游者的心理及其體验意义奠定了理论基础。但相关研究视角更多关注女性在这种性别化空间中被凝视而带来的体验,及在这种凝视中协商身份、构建自我,甚至形成对风险的感知,相对缺乏女性如何自主地通过身体实践而打破传统的性别惯例,并在此体验中形成对社会性别及自我身份建构等问题的讨论。作为“最女权的机器”,自行车为女性的自主性的身体实践及社会性别形成等认识提供了工具与途径。尽管已有研究揭示了自行车旅游体验对女性自我产生影响,但还相对缺乏从女性主义视角对自我建构影响的过程性分析与理论解释。因此,本文尝试从该方面作进一步的推进。从知识论的角度,本研究从女性主义理论视角透视女性自行车旅游体验中的自我建构过程,并将该问题分析场域从旅游世界扩展到日常生活世界,揭示女性自行车旅游者在日常生活世界和旅游世界中的自我转变历程。

2 研究设计

2.1 案例地:川藏线

如今,川藏线成为自行车骑游爱好者的首选。在2011年《中国国家旅游》杂志综合评选出的中国10条精品骑行线路中,川藏线排名第一。川藏线处于国道318途经进藏路段,起点四川省成都市,终点西藏首府拉萨,全程2142千米。川藏线风景优美,路途艰险,骑游者在该路段骑行时需要在不同的海拔、气候及地形地貌之间穿梭,这对骑游者的体力和毅力都是很大的考验,如同许多骑行者所描述的“身体在地狱,心灵在天堂”。

2.2 研究对象与数据获取

本研究以曾经骑游过川藏线的女性骑游者为研究对象,主要基于两点考虑:第一,尽管自行车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常用的交通工具,但骑游川藏线却是一场艰辛的旅行,这种充满挑战的活动在传统观点看来有很强的男性化色彩,这将有助于反思并揭示旅行中的性别问题;第二,冒险经历更易于在某些瞬间将自我清晰地暴露出来[59],这会让女性更加深刻地理解骑游意义与自我价值。在数据获取方面,通过阅读8264户外骑行天下、美骑网、马蜂窝、携程、穷游网和去哪儿网等网站上刊载的游记来寻找骑游川藏线的女性,并通过部分受访者的推荐加入了骑行川藏线的QQ群和微信群,最终获得23位女性受访者支持(表1,FT表示“访谈”之义)。本研究访谈共分为两轮:第一轮访谈在2020年11月—2021年3月进行,受访者访谈时间是30分钟~70分钟。访谈整个过程均在受访者同意的前提下录音。访谈问题围绕她们某次川藏骑游经历而展开,主要提纲包括日常生活中的角色扮演与体验、骑游动机、骑游决策时遇到的阻力、骑游经历、骑游意义与改变。根据受访者的反应,调整具体的语言表述及作补充性的追问,但不作诱导或暗示性的提问。第二轮访谈在2021年9月进行,主要根据专家意见针对第一轮访谈分析后的结果进行信息补充。访谈结束后,将录音资料转录形成文本。本文运用访谈法,借助对女性自行车旅游者自我叙说的分析,理解川藏线骑游这种具身的流动实践所赋予她们的意义。有学者指出,对行为者意义世界的理解需要强调对人的意识的分析,可以通过分析其表现形式即语言来实现[60]。实际上,无论是对意识、前意识还是潜意识[61]的把握,都可以通过语言分析来实现。高宣扬在回顾精神分析家Lacan的观点时指出,语言结构是潜意识的内在结构的外化[62]。他强调了精神活动的潜意识基础具有和语言相关联的基本结构,人们对潜意识的理解需要借助语言才能完成[63]。

2.3 分析方法

本文使用质性研究方法展开分析,主要采用扎根理论中的编码技术对文本编码,包括开放式编码、轴心式编码和选择式编码。选择该方法的原因有三:第一,本研究属于探索性的研究,借助质性研究可以探索构建有关命题和理论;第二,骑游体验过程中女性往往产生复杂的心理變化,质性研究更能作深度的阐释与分析;第三,扎根理论中的编码技术比较擅长分析过程类问题,可揭示女性自行车旅游者主体建构的发生过程。研究中还适当地使用了内容分析法,以此了解高频词。

(1)开放式编码。开放式编码是从文本信息中发掘和识别能够简要概括现象的概念。首先对文本资料逐句阅读和分析,共提取290个初级概念 (图1)。其中出现频次相对较高的词汇包括:一成不变、逃离纷扰、带娃、照顾家庭、设定目标、散心、抛空烦恼、尝试、憧憬、感兴趣、接触大自然、神奇、执念、女汉子、男性化、中性化、柔弱、互相帮助、特别关照、耐着性子、毅力、独立、享受过程、磨练意志、坚持、他人质疑、健康成长、自由自在、随性、热心、珍惜生命、开朗、自信、更加洒脱、不再纠结、积极向上、自豪感等。这些高频词汇基本上揭示了女性在日常生活世界中所处的状态、自行车旅游体验的心路历程及其改变。

(2)主轴编码。该过程主要是寻找不同范畴之间的相互关系,然后发展出主范畴。本文从9个范畴中归纳出了3个主范畴,分别是主体意识萌发、角色展演和主体生成。相关范畴及最初概念如表2所示。

(3)选择式编码:开发故事线。该过程指在已发现的概念范畴中经过系统分析选择一个核心范畴,通过对核心范畴与其他范畴关系进行分析和整理,用故事线的方式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构建理论。本研究核心范畴抽象为“主体建构轨迹”,并发掘出从“主体意识萌发→角色展演→主体生成”的脉络逻辑,故事线表述如下:

受到传统父权制文化的影响,日常生活中的女性其主体性受到一定的约束,她们渴望从日常生活情境中抽离,骑游川藏线可以使其获得卸下作为他者角色的机会,并意味着自我意识的初醒和萌发。在川藏线骑游的路途中,女性随着车轮滚滚向前,性别的界限愈渐模糊,逐渐沾染上阳刚之气,她们挑战困难,勇敢地展示自我。大自然给予了女性更多的包容与自由,女性骑游者通过身体实践及他人之镜而观看到自我,建构起新的自我认同。

3 日常生活世界的“他者”叙事与女性骑游决择

长期以来,女性被视为家、不动的港湾或大地之母等静止的符号[64]。受到传统父权制文化的影响,女性的流动性受到制约。在日常生活世界里,部分女性囿于“他者”角色的扮演而导致自我意识处于“失语”的状态,而外出骑行则可视为她们自我意识的萌发。

3.1 世俗镜像中的女性角色抗争

古希腊哲学把男性同具有稳固性、主动性的形式和灵魂相联系,把女性同具有变动性、被动性的物质相联系;此外,西方哲学传统还一直把理性赋予男性,把感性、敏感和情趣赋予女性[65]。男女两种性别所衍生的角色差异不囿于哲学家的观察与认识。Crawford和Unger列举了20世纪80年代的科学发现:基于社会大众感知的调查,人们头脑中的男性和女性角色形象具有鲜明的差异,男性习惯于表现出挑战性与攻击性,外出旅行、探索世界往往会得到外界的允许和鼓励;女性却不同,社会要求她们必须循规蹈矩、遵守妇道、温柔贤惠,世界对于她们而言,往往局限在被世俗划定的小天地内[66]。这是父权制把“女性气质”的特定标准加到女性身上,让人们相信这些被选定的气质是女性生而俱有的、自然的,而不愿意就范的女性则被贴上“非女人”的标签。在19世纪90年代,一些女子自行车运动的反对者使用“新女性”这个词以轻蔑地声称女自行车手没有女人味。这种境遇在今天有所转变,有受访者明确表示,“我的世界观里面没有什么所谓的父权、女权,在我自己的家族里面,包括从我姥姥那一代开始就没有这种声音,所有的重男轻女、父权、女权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都是外界的声音。”(FT7)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我国在推进性别平等与妇女发展方面取得的成绩。但仍有部分受访者表示传统的性别偏见依然存在。譬如,FT11表示:“我觉得这个肯定是有的吧,就拿大家常见的,如果一个男的年纪大了,不结婚,人家觉得没有什么,但是如果女的上了一定的年纪不结婚,大家就会觉得这个女的有毛病,有问题。所以,对女性的误解呀,以及这种偏见啊,在社会上肯定是存在的。”而部分受访者提到她们当初做出骑游西藏决定时受到过阻挠和质疑。FT23回忆:“我说我要去骑行西藏的时候,我的亲戚和家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大玩笑。”FT12的家人也给她泼过冷水。在她们的家人眼里,骑游川藏线根本不是女孩子该干的事情,也不相信她们能够独立完成骑行。从中看出,女性从事冒险活动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不太符合社会所期待的性别角色,女性身份让其受到偏见与争议。通过骑游川藏线可以使她们暂时性地摆脱限制性的性别角色与社会对她们各方面的规定,并经由磨砺而证明自己。如有受访者表示,“我本人是比较能吃苦的那种,完成骑行这件事更多的是一种证明自己吧,它让我知道了我的一些能耐。”(FT21)“我跟爸妈不在一个城市工作,他们嘴上阻拦,但是实际行动阻止不了我,至于同事,越瞧不上就越要证明给他们看。”(FT6)这些叙说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转变,日常生活世界里的女性其主体性受到一定的约束,外出骑行可视为女性挣脱家庭或社会的桎梏、摆脱“他者”身份的樊笼而寻求的一种通往自由之路。正如孙九霞等所言,女性从作为“他者”的角色中挣脱,骑行在川藏线的路途中,其流动不仅关涉一种移置,还象征着机会、自由与进步以及拓展的能力[67]。

3.2 传统父权制文化影响与自我抽离

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我国为实现妇女解放进行了伟大的探索和实践,为实现男女平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取得了长足进步。但仍有国外学者认为,中国的妇女解放尚未完成,在某些方面,父权制依然存在[68]。值得警惕的是,国内最新研究表明,“男主女从”和“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观念具有明显的向传统回归的趋势,并推论认为可能由于中国男尊女卑的父系父权传统过于强大[69-70]。由此认为,我国当今阶段男女性别平等观念仍受到传统父权制文化的影响。Beauvoir指出,女性处于“他者”地位,即父权社会下的男性居于主导和决定地位,女性则处于附属、被支配的地位,由此而成为主观人格被异化的人[71]。Beauvoir在解释这个问题时采取的是社会建构论视角,即女性自我意识的缺失是由后天社会及家庭的文化环境而塑造[71],譬如女人出生后,社会及家庭就按照女人特有的价值属性(如温柔、顺从、服务、风情、浪漫等)来塑造她,让她自小就培养和认同自身的女性特质。这些女性特质本身并无好坏之分,但把这些女性特征作为人的主体特质而存在时,就会慢慢消解自己的主体性和独立性,导致自我的缺失与人格的不完整。

家是女性传统的生活空间[72],被锢着在家而导致流动性的缺失成为控制女性的工具[73]。FT13倾诉了她进入婚姻生活后由于日复一日地操持家务、照顾家庭而限制了其休闲人格的发展,并在生育小孩后因丈夫和公婆没有给予支持和理解而遭受产后抑郁的痛苦。在家庭中从事看护孩子以及洗衣做饭等家务限制了女性的长远发展,因为家务和抚育等职责使其减少了与外界交流的机会。与FT13的经历相似,FT21表示:“生活里我通常都是一个人带孩子,常到楼上晒被子,一手抱娃一边肩膀扛着被子。”即使是未婚的FT3对于男女有别同样有着类似的认识:“还有就是女孩子,他们认为女孩子应该多学做家务,多学做菜,然后就有这些要求,要我们勤快一点……会有这种要求啊,对于男生的话,像我哥,我堂哥他们啊,他们不需要做家务,也就没有这个要求。”社会的传统使女人一生要经历少女、妻子、母亲和祖母等角色的转变,这些角色均与家庭密切相关。有学者指出,流动是高度性别化的[74],女性的流动性低与其家庭角色扮演具有重要关联[75]。女性希望暂时性地摆脱现有的角色扮演,而外出骑游可以使女性逃离“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积极的流动性能为工作、生活的恢复和放松提供重要的机会[44],带来探索意识和成就感[76]。正如受访者FT2所言:“感觉整个骑行过程中就是心态上,还就于我个人而言,还是一个比较舒服的状态,就是很平静,然后也没有那么烦。”Lacan提出的“三界说”理论对该现象有着独特的阐发,其中的“象征界”由传统规则、法律与文化所主宰,是社会秩序制约规范下的领域[77-78]。本研究受访者都是成年人,其日常生活的世界恰似象征界,其中的男权以及社会秩序规训女性成为了“他者”,并逐渐失去了自我。象征界中传统固化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分工让女性为家庭做出了更多的牺牲。当女性陷入家庭事务之中时,其“实在界”的主体欲望不能得到很好的满足。该“实在界”代表着一种原始的无序和无知,其作用是催生欲望,恰似弗洛伊德之本我[78],本我的行事原则是追求快乐。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受访女性“实在界”中的自我由于受到“象征界”社会秩序规训的作用而遭到压制或压抑,因此会产生焦虑的情绪,并试图寻找机会从现有角色的扮演与焦虑的状态中抽离。此时,自行车骑游成为了她们可以暂时摆脱“他者”身份的机会。当旅行者决定骑单车进藏旅行时,就是一种采取行动反抗社会规训的方式[79]。

4 女性骑游体验中的角色展演

从日常生活世界到带有冒险色彩的旅游世界,这种时空场域的差异及日常实践活动的转变为女性新的社会关系的建立提供可能,其性别角色的体验与展演也在发生着变化。

4.1 性别差異的消弭

所有物具有象征功能,它们帮助人们定义他们自己[80]。服装在很多时候用来区别男女。材质、款型、剪裁方式其实都具有性别的隐喻。但川藏线上男女都会穿骑行服,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很多情况下分辨不出性别。女骑手们更多考虑的是衣服的功能性,比如骑行服要紧身,不然风阻大。另外,川藏线上的骑游活动明显不同于休闲度假、消遣放松性的旅游,这种体验活动发生的环境相对恶劣,这种环境场再加上共同的志趣易于促使男女骑友在路上互帮互助,搭伴前行,一起分享食物,遇到条件差的时候睡大通铺。正如FT15所言:“反正大家都是队友啊,就没有分男女这种的。”受访者FT5也表示:“骑行路上性别意识没那么强,每天累得要死。”从中可以看出,川藏线上的女性远离了社会和日常的生活情景,附加在她们身上的社会符号逐渐淡化,而骑行所带来的身体上的劳累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女性无暇关注女性化角色的展演,使得真实而自由的表达成为了可能。途中男女在交往过程中多抱有赤子之心,进行简单纯粹的人际交往,拥有一段无性别之分且符合人性的相处模式。正如一些受访者表示:“骑行的话,就骑车时候人际交往会比较单纯吧,就大家一起玩。”(FT2)“每次骑行都感觉自己是个无性别主义者。”(FT5)

4.2 女性内心中男性积极方面气质的养成

作为整体的身体解除了规训和压制,往往可以展现出生动鲜活的样貌[81]。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性骑行者的某些身份似乎在进入旅游世界后被重新激活,“女汉子”这一鲜活的形象悄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如“能去骑长途的女的基本没几个会把自己当女的。”(FT16)“不过还好吧,自己不把自己当女的,没人会把你当女的。”(FT1)一些受访者认为自己在路上就是个女汉子。在途中,进行生火、聊天、轮流睡帐篷、篝火晚会、挖虫草、就餐等活动,骑友之间可以交流感情,女性也较能融入男性的话题并产生愉快的氛围,在某种程度上,女性试图采用男性的语言和行为融入男性场域。现实中,女性在身体上有许多不如男性之处,比如力量、速度,许多人往往通过身体上的不足来断定女性不如男性[82]。从体力和耐力上来说,受访者认为自己的耐力相对男性较好,男性一般会更加追求速度和目标,如果从整个路段来说,女性并不一定落后于男性骑友。如受访者FT1所言:“只要那天状态比较好,我可以骑得比男生还快。”在骑行途中有的女性比男性骑得还快,她们不希望自己和男性有太多差别。在体力、语言和交流等方面充满阳刚之气会让自己在团体之中更为轻松愉快,完全没有了现实生活中的矫揉造作,大家的相处是一种亲切而真实的氛围,大家使用的语言以及呈现出的姿态都是男性气概的表征。在川藏线骑行途中,女性身体运动与女性的气质表演之间形成了一种正向的互动和深度的融合,身体是表演的载体,川藏线是身体展演的舞台,有受访者表示:“整个川藏线下来,怎么说呢,有一种独立的快感,感觉自己像个女侠,仗剑(单车)走天涯。骑行大大地激发了我潜在的刚性。”(FT5)这种体验经历与男性化角色的扮演对于女性的自我发展来说尤为重要。女性主义理论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叫“雌雄同体”,指的是兼具男性和女性特点的人[83]。柏拉图曾经说道:“从很古的时代,人与人彼此相爱的情欲就种植在人的心里,它要恢复原始的完整状态,把两个人合成一个,治愈从前避开的伤痛,我们每个人只是人的一半,合起来才见全体的符。”[84]该说法强调了“雌雄同体”对于人的意义。心理学家Jung提出“阿尼玛和阿尼姆斯”概念,分别把内心人物的女性形态称为“阿尼玛”,把男性形态称之为“阿尼姆斯”,并认为,人的情感和心态总是同时兼有两性倾向,这种异性特征保证了两性之间的协调和理解,同时强调,为了使个人人格健康成长就必须允许男性人格中的女性方面和女性人格的男性方面在个人的意识和行为中得到展现[85]。从这个角度来看,川藏线骑游赋予女性以重要的意义在于该经历促进了她们健康人格的发展。

5 女性骑游体验中的主体生成

川藏线骑游让女性骑游者拥有了诸多非凡的体验经历,这些女性骑游者更是通过这段独特的经历获得新的主体生成与成长。

5.1 回到大自然怀抱的自由实现

作为女性主义理论的重要分支,生态女性主义流派把女性和自然联系在一起,强调了女性与自然之间的同一性。其理由大致有三:第一,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与自然均受到父权制的压迫。第二,“女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并把食物转化为乳汁喂养他们;大地则循环往复地生产出丰硕物产,并提供一个复杂的容纳生命的生物圈。”[86]也就是说,两者都是生命的生产者。第三,女性气质比男性气质更接近自然,是真正的“自然之友”[13]。Griffin运用诗一般的语言表达了女性与自然之间的特殊关系:“妇女与大自然共语……她能聆听来自地球深处的声音……微风在她耳边吹拂,树向她喃喃低语。”[87]一些受访者如FT7、FT11和FT21等都明确表示她们的骑游是为了接触大自然。在FT7看来,骑自行车旅游与大自然有着很好的接触。她说道:“我个人是感觉骑车是最能接触到大自然,然后最能感受旅程快乐的一种方式。因为开车吧是太快了,而且坐在车里面根本就感受不到大自然里的风啊,雨啊,雪啊,这些快乐啊,也说不上是快乐吧,就是说这种体验是感受不到的……所以我觉得骑车是刚刚好的。”

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是女性主义的起点,即是唤醒女性崇尚自由和解放的先导[88]。女性与自然之间的同一性和天然联系赋予了女性更多的自由。女性在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受到“父亲”严厉目光的注视而在很大程度上规训、约束了她们的行为。相反,在户外自然的旅游世界中,自然以“母亲”般慈祥、温柔的目光允许和容忍了女性更多的自主探索、自由发现及自我的发展。人迹罕至地川藏线是女性自由灵魂的天然栖息地,充满了创造力,是许多女性骑游灵魂的天堂,在路上她们是“渴望的”“激情的”,甚至是“疯狂的”,并能够找到真实的自我。FT1表示,“我是一个特别热爱自由的人,从接触自行车开始,我觉得穿上骑车的装备非常酷,从自己的身体输出力量,让自行车带着我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骑在车上感受风的自由,阳光的温暖,雨点打在身上的嘀嗒声,都是特别美好的事。”而受访者FT22则赋予了自行车以“自由”的角色,她说道:“因为你可以感受那个轮子,它在带着你前进,或者是你在和轮子一起前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川藏线好比一个“隔离带”,可以将现实世界里的纷纷扰扰隔绝在外,女性运用身体去抗争,利用意志去控制自我,这种对身心的掌控突破了传统社会对女性角色的刻板印象。骑游在川藏线的路上,女性可以暂时性地挣脱父权意识加诸在身体上的锁链,重返生命自然状态的身心获得放松和自由,可以观察自己的内心,成为心灵的主人,进而重新认识自我,重塑自我。

5.2 身体实践、观看与自我认同

Lacan“三界说”中的“想象界”理论,尤其是其中的镜像理论对于自我认同建构有着独特的阐发。该理论主要描述和解釋的是人在6~18个月的生命经验。Lacan认为,该年龄段的婴儿没有整体感或者个体统一感,他们通过看到镜中的影像辨认自己,产生自我意识。但镜像的作用不仅仅体现在婴儿时期,而是贯穿于人的一生,始终着力于人类自我在身心方面的塑造。镜子实为一种隐喻。我们可以把一切能反光的物体当作镜子来看待,通过它们能映照自身的影子。对于女性骑游者来说,旅游世界就是一面大镜子,由无数“材料”不同的小镜子构成,骑游者在其中的身体实践及其与其他外部对象的互动过程中观看到自己“影像”生成,其想象界则是“各种像的集合”。譬如FT5提到,“我基本具备了单独长途骑行的能力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在这之前,我连地图都不太会认,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被家里保护得很好,也很喜欢依赖别人。”

流动性涉及在某些心理、社会或情感条件下人的潜力的实现[89]。骑行在川藏线的道路上,女性往往需要比男性有更多的勇气与毅力。不仅如此,骑自行车也需要个体付出大量的技巧、斗争和努力[1]。川藏线坡道急弯众多,天气变化多端,对于女性的体力和耐力都是非常大的挑战。女性在骑行过程中经历了爬坡、暴晒、高原反应和烂路等外在环境,翻山越岭,在崎岖的道路空间内流动,身体、道路与景观在相互作用下,痛楚和流动性被包裹在“受虐”的形式之中[37]。骑行解放了女性平日生活中未被激活的器官[90],途中所遇到的危险和困苦激发了其流动的生命力。受访者FT18回忆道:“一路确实挺难骑的。膝盖小腿肌肉稍微都有些不舒服,到看到自己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值了。在骑车的时候没啥感觉,停下来以后,头有点跳动疼,这是不是高反?路是好路,坡也是挺好的上下坡,就是这风一阵一阵的妖风(逆风),不带停的那种,生理期,好累啊!……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坡有多陡,却没有看到你自己的潜力有多大,当你双腿发软,双膝疼痛,你不还是一瘸一拐地骑上来了吗!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你小看了自己。”在社会性别理论的框架下,身体是性别重建和再现的最重要载体[91]。同时,身体也是自我认同的外在展示媒介[92],它对自我身份认同的建立起着重要作用[93]。近乎磨难的骑行经历给这些女性参与者提供了更多独处、挑战自我、观看自我的机会,从而达到认识自我的目的。

女性骑游者通过她们的身体实践观看自己并达到对自己的认识。但主体在该过程中往往会投注一定程度上的想象、幻想及对自己的钟情与迷恋。这个阶段被Lacan解释为自恋性认同。Lacan说:“我们在个体成长的各个阶段,在人取得各种程度的成就中都可看到主体的这个自恋时刻。在这个时刻之前的阶段,主体必须承受‘力比多’的挫折,在这之后他则在规范性的升华中超越自己。”[94] 但Lacan进一步指出,迷恋性认同出自主体对自己的观看与审视,但主体对自己的确证还必须引入他人的形式,只有在他人的介入下主体才能得以实现[95]。这个观点其实强调了个体的自我认同还需要借助他人这面镜子,个体在与他人互动过程中,由他人的表情、语言等的反馈而达到对自我的认识进而构成确证性认同,最终与原有的身份认识进行协商,建构起新的自我,为自己“感到自豪”“有成就感”。从本研究样本的反馈情况来看,骑行能够改变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获得他人的认可,如“骑完318,身边的人都会说我好厉害。”(FT4)“就是回来的话,父母尤其是父亲吧,就是心里会比较自豪,毕竟自己女儿骑的川藏线。”(FT14)社会对于性别的刻板印象在不自觉地影响女性的自我认同,他人的认可使女性在日常生活中逐步认识和内化自我在群体中的身份或角色,透过他人看到自我,发现不为自我所知的另一面,因此有助于女性主体的建构。女性通过旅游之镜的观照和反思自我进而促进自我意识的强化,推动着女性自我意识走向成熟,实现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与独立自主,即完成女性主体的建构过程。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受访者的经历均为1年之前,甚至有长达9年的历史。但很多的受访者在今天回答该经历对她们的感受时表示影响很大,包括“学会了独立”(FT5),“性格变得更开朗”(FT12),“变洒脱了”(FT13),“培养了坚韧的毅力”“遇到挫折,更能迎难而上”(FT16)等各个方面,还有受访者表示骑游是一种非常好的教育方式,提出以后会带自己的女儿骑游,“让孩子在骑游中得到更好的锻炼和成长”(FT7)。由此反映出,这段特殊的经历已融入了她们的生命,并对其能力、人格和行为等方面的改变均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6 结论

由于父权社会对女性身体观的构建,使女性无法全面地了解自我,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导致了社会对女性的歧视与女性权力的流失[96]。文章从女性主义的视角解读女性骑游川藏线体验,探讨了女性自行车旅游者体验的心路历程,认为该经历隐喻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主体建构,并有助于女性走向完整的人。本文在分析过程中,还借用了Lacan的精神分析论的观点。实际上,精神分析学与女性主义之间具有渊源关系,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创建以他的第一个患有癔症病的女患者安娜为起点,而Lacan的精神分析论是建立在对“疯女人”话语分析的基础上。女性主义之所以迷恋精神分析是因为其深刻剖析了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的地位问题[97],此外,由于受Lacan无意识、语言与主体建构理论的影响,一些女性主义者才会借此认为性别不是天生的,而是一种与语言、无意识相联系,是在后天养成的,即强调性别的社会建构[63]。

结合Lacan的主体建构三界说,对本研究发现进行归纳与总结。首先,女性扮演的角色为社会所期望,受到象征的秩序与规则的约束和调控,身处象征界中的主体由于长期的“依附感”及作为“他者”的存在让其焦虑不安,实在界中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她们希望从现有的角色扮演中抽离,憧憬、向往着自由。因此,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女性开展自行车旅游意味着可以暂时性地摆脱日常生活环境中社会与家庭对其角色行为的规训,这实际上是一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旅程。其次,户外自行车旅游给女性提供拥抱大自然的机会,女性与自然天然的同一性使得两者惺惺相惜,脫离象征界“父亲”严厉目光的注视,而在该想象界中尽情演绎并诠释着真实的自我。再次,川藏线独特的时空场域及近乎磨难的经历让其可以褪去惯常性别的角色外衣,并从中体验并扮演着具有英雄气概的角色,这种气质的培养有利于女性的成长与自我发展。最后,川藏线骑行具有超越世俗进入想象界之感,女性跳出他者身份的藩篱,通过身体的实践借助旅游世界之镜建构起对自己的身份认同,由此获得的解脱感、愉悦感与成就感,加深了自我赋权的意识。这段经历成为女性生命历程中的人生礼仪,不断地走向生成之路。

本研究的理论贡献主要表现为:第一,已有的研究关注到自行车旅游体验这个主题,分别从身体、流动性及人际互动等视角讨论真实存在、自我认同、主观幸福感以及群体认同与归属等问题,而本文尝试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对女性自行车旅游者的体验进行了解释,并着重获得川藏线骑自行车女性主体建构的轨迹。这种新的理论视角的解读,在一定程度上阐释了女性自行车旅游者的精神世界,丰富了对女性开展冒险活动意义的理论解释,有助于促进社会对女性开展骑自行车旅游这类冒险性质休闲活动以理解与包容。第二,本文在分析女性自行车旅游体验的经历时借用了Lacan的精神分析理论,将原本用于分析个体成长过程的理论拓展至旅游情境,形成了新的思考并由此而拓展了该理论的边界。

本文观点的形成,既依赖女性主义理论视角,又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本研究受访者的选择。这些受访者从人口学特征上来看属于青年女性,更为重要的是,她们均为骑游川藏线的勇敢女性。因此,本研究的结论不能泛化地推广至所有的女性自行车旅游者,甚至有的观点不能推论至本研究全部的受访者,比如在提到为什么川藏线骑游时有受访者表示“就是想去玩”“为西藏所吸引”等。因此,不同年龄段、不同阅历及不同社会文化背景的女性其自行车旅游的动机与意义都会存在差异,未来研究可将探索的目光聚焦于不同的女性群体,从而更加全面地理解女性自行车旅游大家族。

最后想说明的是,本文主要从女性主义理论视角透视川藏线女性自行车旅游者体验的心路历程。该理论与提倡“价值中立与客观”的实证主义范式具有明显的区别,它具有主观性的特点。在女性主义学者看来,实证主义最为推崇的“客观性”原则,其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价值取向[98]。女性主义研究者又往往自己参与到知识生产过程的特定情感角色中,并将情感因素作为知识见解的来源之一[16]。此外,女性主义研究中对社会的批判是主色调,唯有批判,社会变革和行动才能变成现实[99]。诚然,女性主义理论在发展过程中同样受到诸多学者的批判,但不可否认地因其自身的鲜活特色而屹立于社会科学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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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f-consciousness Awakening and Subject Construction of Female Bicycle Tourists

YU Zhiyuan, GU Pingping

(School of Tourism and Hotel Management, 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Dalian 116025, China)

Abstract: Travel, especially adventur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female’s personal development. Existing studies have made valuable discussions on the significance and impact of bicycle tourism experience on female. However, it remains to be further discussed how female break through the restrictions of convention and construct their subjective self through bicycle tourism experience.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combination of “female” and “bicycle tourism experience”, which brings a new understanding of research on tourism and gender equality. This study selected 23 female bicycle tourists on the Sichuan-Tibet route as the research object, and understood their bicycle tourism experience through in-depth interviews, so as to explore female’s psychological process and subject construction trajectory in the process of bicycle tourism experience in combination with theories such as feminism and Lacan’s psychoanalytic theory. It is found that the female bicycle tourism experience on the Sichuan-Tibet route is a metaphor for the awakening of self-consciousness and subject construction, and the trajectory of subject construction is from the germination of subject consciousness to the role performance and subject generation. The main conclusions are as follows: firstly,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patriarchal system and culture in daily life, female’s behaviors are disciplined, and carrying out adventurous bicycle tourism gives them an opportunity to unload their role as “others”, which means the awakening and germination of self-consciousness. Secondly, the unique space-time field of the Sichuan-Tibet route and the almost suffering riding experience help female to get rid of their habitual gender roles, and the cultivation of heroism during the experience is conducive to the formation and cultivation of female’s complete personality. Finally, in the process of returning to nature, female gain relaxation and freedom in body and mind, and construct a new self-identity from the view of the mirror of the tourism world through physical practice, so as to develop themselves. The theoretical contributions of this study are as follows: first, this paper tries to explain the experience of female bicycle tourists from the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f feminism, which, as a new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explains the spiritual world of female bicycle tourists to a certain extent, enriches the theoretical explanation of the significance of adventure for female, and helps promote social understanding and tolerance of female’s adventurous leisure activities such as bicycle tourism. Second, this paper uses Lacan’s psychoanalytic theory to analyze female bicycle tourism experience, and extends the theory originally used to analyze the process of individual growth to the tourism context, forming a new thinking and thus expanding the boundary of the theory.

Keywords: tourism experience; feminism; bicycle tourism; self-consciousness; discipline

[責任编辑:刘  鲁;责任校对:郑  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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