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丽娟
“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教学现场流行的戏语,从一个角度说明了文言文在教学体系中所处的尴尬境地。但是,作为文化的瑰宝,不论是从应试的角度审视,还是从自我成长的层面观照,文言文在一个人的成長与发展过程中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显性的,隐形的,无处不在。如何改变“学生怕文言文”的状况?立足具体的文本,抓住文本的关键点,由浅入深、从表到里的进行解读,授生以渔,是有效的方法之一。不过,文言文因为语言和文体书写的时代性,所以在特定的语言情境中实施,才不至于流于空泛。
《种树郭橐驼传》是柳宗元写的一篇寓言体传记文章。文章托借其貌不扬,但技艺精湛而又豁达担当的种树人郭氏之名,通过对话的方式,由种树之道引发拓展治人之理,融政治治世之理于生活气息浓郁的种树之事中,舍严肃正统而取譬俗世生活,是一篇独具风格的佳作,值得细细品味。
综观全文,作为一篇经典的文言文,它具有文字、文章、文学和文化四重意蕴。既然如此,在实际教学中,对文本的解读,不可能从四个维度对文本进行字斟句酌地精细化解析,也不可能蜻蜓点水般大而化之地处理。从现实学情出发,有侧重地选择教学的基点,由浅入深地进行挖掘是必要的。既然是古文,对文言知识点的梳理是不能忽视的一个环节。因为时代不同,文本语言具有特定的时代印记。如何实现古代语言和现代语言的对接,并在两者之间找准契合点,这是把教学向纵深推进需要解决的问题。按照惯例,对文言文语言的观照不外乎是实词、虚词、固定结构和句式。其中较为复杂的是实词,像单音节性、多义性、活用性、古今异义性、偏义复词、通假字等都是古汉语实词的特点。教学中一些常见的高频词应成为教学的重点,如“名、蕃、孳、莳、勖、怠”等。至于句式,文章是特定时代文明的记载、文化的呈现,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在分析理解文章时,如果忽略了时代差异性的存在,用现代汉语的语言体式理解,而不把特殊的句式进行现代汉语句式的还原,会给理解文章带来很大的困难。像“故不我若也(宾语前置)”“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定语后置)”等。当然,文章中一些重要的虚词,如“因、以、而”等,也需要把它们在特定的语言环境的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搞清楚。
通过文字的梳理解决了重要的语言问题,下面就要回到文章的本体。作为一篇寓言体的传记文章,全文由5个自然段组成。1—2段按照一般传记体文章的写作要求概括性地介绍了“传主”的姓氏、形貌、职业和品性;第3段运用对比的手法,把“传主”种树之法与“他植者”种树之状进行对照,把“爱与害,忧与仇”相对举,用“故不我若”加以总结;第4段由“种树”之事引出“政务”之理,交代本文写作的旨归;最后一段交代写作的目的——“传其事以为官戒”。粗线条梳理文章的内容之后,接下来需要从微观上对文本写作方面的特点进行分析。因为是寓言性的文章,托事明理是主要的特点。从标题看“种树”既交代了“传主”的职业,又是依托的事件。围绕种树把郭橐驼种树之法——“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与他植者种树之法——“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进行对比;把他植者待树之法与长人者治民之道相类比。经过多层次比照,文本蕴含的道理和作者写作的真正意图自然呈现于文面。
对文本的文学和文化属性的观照,细细咀嚼文字,不难从字里行间品味出浓郁的文化气息。“文以载道、经世致用”,作为古文运动的领导者之一,柳宗元借助文化、文明的载体,在本文中把事件与道理、情趣和理趣、形象与深刻很好地实现了融合,而且不是单一浅层的个性化的,具有普遍性的意义。从种树的角度看,要让所种之树“无不活、硕茂、实蕃”,必须“顺木之性”。推而广之,对待事物,只有遵循其自身的特性,按照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否则,就会出现“爱之实害之,忧之实仇之”的尴尬。而从政务、为官之道看,为政不可扰民,顺应自然,百姓才能休养生息。两个层面,浅层的生活之事,隐射社会政事。一篇短文,巧妙地把哲学和政治融入其中,文以载道、文以致用的社会功能得以体现。
从四个角度分析文本后,接下来就是对人的观照。这里的人,除了“传主”——郭橐驼,还有作者柳宗元。“读其文,知其人”“知人论世,读文识人”,郭橐驼是文章着力刻画的对象。文题中的“传”划定了文本的体裁。从严格意义上看,本文只是寓言体的传记,而非真正的传记。至于郭橐驼是不是真实的存在,尚待考证。但从文本提供的信息看,他应是生活在社会底层,身份低下的小人物。他因驼背形似骆驼而被人们戏谑地冠以“橐驼”的绰号。对这种带有轻视和贬低的称谓,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以“甚善”之态欣然接受,豁达与开阔的胸襟可见一斑;而其能够“顺木之天”,种树或移徙而无不活,足见其技艺精湛。职业本无高低贵贱之别,只要把事情做到极致,就是不平凡。郭橐驼出于对职业的坚守和热爱,把种树之功演绎到极致,这是他平凡中的不平凡。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以生活中常见之事为触发点由事悟理,由生活看社会,由自我个体的生命观社会世相,从中悟出深刻的道理。普通人的大情怀清晰可见。种树与治民本没有必然的关联,但褪去外在的表象,在本质上还是有很多的契合点。种树是“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做官者则“好烦其令”,并“促尔耕、勖尔植……击木而召之”。试想,如果没有敏锐的洞察力,没有强烈的家国情怀,郭橐驼对世相的参悟与思考是无法抵达这个层次的。
认识了“传主”小人物的大情怀之后,下面当走近作传之人。作为中唐伟大的政治家和哲学家,柳宗元看到大唐帝国经过安史之乱之后国势衰微、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呈现的乱象,百姓疲敝不堪的社会现实有感而发。但由于特殊社会环境的限制,缺少畅所欲言、广开言路的政治土壤和生态环境,所以作者只能以曲笔,借事寓理,讽谏时政。细读文本不难发现作者行文的目的——借养树说养人,以达到规讽为政不可扰民的治政目的。之所以借文以讽时,首先作者要有心忧天下、关心苍生的情怀。
一介知识分子,跻身在“士”之行列,应有士的担当。“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作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和践行者之一,柳宗元因得益于儒家思想的熏陶,始终没有放弃对“家、国、天下”的关注。而这种关注并非是隔靴搔痒式的点化,而是用文字唤醒,用行动变革——参与王叔文推行的永贞革新就是佐证。在柳宗元的身上表现出儒家传统士的责任和担当。这种担当不是为了某一个利益集团,更不是为一己私利,而是为社会的公共利益,是正义与良知。正是这样,行古文以倡儒道,达则兼济天下的治世情怀从字里行间清晰可见。即使在政治上屡遭不顺,但他也没有以“独善其身”而自为。尤其看到大唐帝国经历了由强盛走向衰落的阵痛之后,一种知识分子的生命感和担当意识促使他为国为民奔走呐喊。而特殊的政治环境,不允许他直陈时事,只好用曲笔假托种树以讽喻,借种树人之口说出要表达的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说,郭橐驼就是作者的影子。
一篇取譬生活的文言文,以务去陈言的文笔,富有浓郁生活气息的内容,找准寻常琐事和深刻道理的对接点,形象中寓深刻,种树中喻政事,自然中寄社会。形似轻松,神则严肃,微言大义。品味文本,在扫除文字障碍的前提下,如果能够从浅近形象的文字中读出蕴含的深刻道理,除了政治的,还有生活的、社会的、人生的,那么此文“经世致用”的社会价值就得到了很好的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