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涵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的“视界”在不断扩大。“叠影”形式的出现增加了影像的无限性与可能性,尤其在绘画领域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绘画风格与面貌。由于绘画领域现有“叠影”的相关文献甚少,笔者以摄影领域影像叠影研究为基础,结合当代青年艺术家叠影绘画作品,进一步探究“叠影”形式语言建构的合理性及可能性。
现如今,现代化媒介高速发展助力“影像”转化,在更为广泛的范畴中,静态与动态、物质与非物质、二维与多维的交叠成为可能。传统摄影与绘画所界定的有限视觉表达被打破,关于“影像”的研究成为对复合媒介整合的研究,具有较强的时代印记。因此,“影像”研究不再受限于社会人文的摄影,更大程度上延伸为科学性、包容性的视觉研究。
生活中最为常见的一类叠影形式——橱窗叠影,虽以一种相对静止的面貌呈现,但观者仍能够透过重重叠影感受到人们所处的综合空间中包含的生生不息与日新月异。在橱窗叠影的画面构成中,最为直观的是摄影师有意而为之的物与物的关联、对抗与呼应,其中隐藏着摄影师潜意识的情绪赋予,能够产生人与人之间的“障”。需要注意的是,在橱窗叠影中,摄影师仅仅是向观者提供视角,而不是向观者灌输思考。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为了免受外因所困,不自觉地为自身设置安全保护区,这无非“障”由心生,假象而已。“障”与“影”皆为本体之外的虚幻,都可看成是人们在影像中进行的多维度自我审视。
从学术层面理解,双重曝光是图像的一种对立交叠的存在状态,它所显示的图像整合了多重视觉成像,极大程度上扩大了视界的无限性和不确定性。双重曝光展现了自我与他者的中间世界,亦可看成是画家借助画笔构建、探讨那个无限本体共存之“中间世界”的艺术表达方式。另外,画者与观者视线的交错也可看成是一种双重曝光。画者与观者同时出现在作品面前,二者交光互影,实现交叠的对立和对立的交叠,思想与情感在此刻发生碰撞交流。实际上,画家既成之作经由观者的“二次交叠”已然是一幅新作,但这便是艺术欣赏活动的精彩之处——似是懂了,或是装懂,亦是未懂。在这一意义上的双重曝光便是强调了不同个体对“艺术本体”的差异性抉择,承认差异,尊重差异,自我认同。
古今中外艺术史上真正的艺术家通常以极具个人色彩的视角为始发,结合特定的艺术表现形式,展现一种由社会关系所启发的、以“形象”与“身份”建构的生命形态。其中最受人们喜爱的作品往往脱离不开艺术最本质的所在,即“感动”。任何一件艺术品若不能让观者感动,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此时艺术的目的是明确的,是为情感表达与交流服务的。通常来说,所有图像艺术都以“结果”之姿态呈现于观者眼前,然而不可忽视的是“过程”的阐释,凡所藏之深意皆为图像内在生命力的静观。
在艺术创作过程中,能否准确传达主题创作的抽象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个人自由创作的维度。老子言:“无名,天地之始。”“无名”之所以为天地之始,在于“无名”是无数种可能性的叠加态,是无数种可能的集合。而“有名”不过是人类社会给万物定义的称谓罢了。
迁移至绘画领域,即画面的“影”皆为各自空间的真实存在而非本体投射,当所有“影”被集结起来并加以展示时才可能更接近世界的“本真”,在观者确定其意识形态的瞬间坍塌形成唯一本体。可以说,在那些无限交叠的场域中,“叠影”实际上是叠千人之思而存一人之影,至于最终形态为何,全关乎观者所投射的情感所在。“精确描绘不等于真实”,客观物象存在于一定空间之中,从任何一个角度去观察它们,都有其全然不同的形态与结构。而中国画的魅力正在于有技巧、有诗意、有思维和有内涵,借画家个人人格和情操作为创作的源泉,以求发自内心表达情思和意念。而由影像堆叠诞生的新“中间世界”,是以堆叠、畸变、交叉、融合模式出现的“真”与“幻”、“实”与“虚”、“点”与“线”、“光”与“色”等不同关系的笔触叠加产生的,有厚度、有结构、有“叠之妙”的“复合空间”。一幅叠影画能够引领观者展开不受条框规限、不受视界圈定的想象,不同的人从叠影中窥见不同的境与障,这就是叠影艺术的无限,也是叠影画的生命力所在。
实际上,“如何表达”往往比“传达什么”更为重要,未经艺术家以“有意味的形式”定格在艺术范畴内的泛泛情感是转瞬而逝的,并不能纳入人类文化之中。纵观古今中外源远流长的艺术史,艺术家始终致力于发掘人内心潜藏的情感,为情感的表达与交流积累探索多样化的艺术表现手段,在寻找新范式和手段的过程中不断更新自我的艺术修养。可见,内容与形式在艺术创作中是不可割裂的,“如何表达”是艺术创作永恒的命题。叠影艺术是把有“意识”的科幻想象和超现实的体现相结合,将“叠影空间”与“幻觉空间”相结合形成“无限空间”,将“影像堆叠”与“绘画技巧”相结合出现“叠抽象美”,将“影像异变”与“改变格式”相结合创作“新的造型”。无论在地面、空气中还是在纸张上,我们都找不到自然中的“轮廓线”,只能主观地寻求形状再现,将客观物体简化成轮廓线。因此,造型的总结和高度概括便成为艺术创作的首要问题。诚如柏拉图所言,艺术创作过程中无须过分描述作品描绘的“此世界”,而是要给予观者更多自由想象的空间,让其阐述更多意义,从而进入“彼世界”。因此,借助某些外在的、具象的、有关联性的媒介是艺术创作中情感表达的重点。通常来说,艺术家用“真实”或“虚幻”的绘画形式去表达物象,虚实结合,化实为“虚”,把客观真实化为主观表现,构成艺术形象。艺术家是从“写实美”中提炼出抽象美,从复杂意识转化到简单意识,将绘画艺术从一个真实世界转化到一个抽象空间中。一般来说,叠影画中造型各要素间巧妙配合,能够营造整体和谐统一的视觉效果:造型上讲究细腻与取舍,结构上讲究轮廓的契合与分割,色彩上讲究多重色块的交叠与渐变。
总而言之,叠影画往往注重物体之间空间距离感的营造,既是层次的叠加,又是层次的合而为一,象征着“中间世界”本体间“视”的平行与交叠。同时,于二维的、物质的一方纸面中,得以无尽窥视空间与时间交融的三维世界,这是贯穿“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生动体现。
在徐华翎的作品(如图1)中,一女子上身着白衣、下身着深蓝紫色长裙,扎着麻花辫,低头向左侧身,似若有所思。双手背于身后,左手垂落衔一只烟卷,右手轻挽左臂。画面整体分割为上大下小两个层次,景左侧上下比例约为4:6,景右侧上下比例约为7:3,白占据画面较大空间,分割清晰,整体性较强。上部分的大块面白与烟卷的小白相呼应,头部的黑点、辫子的黑线、裙子的黑块三者呼应形成曲线型节奏,令居中的主体人物多了一些韵律感,在趋于静止的画面中增添了动势,静中寓动。人景交融式叠影从直观上看趋于摄影中的橱窗叠影,在艺术处理方面较为基础,仅需弱化人与景自身的对比度并加以层叠,便能呈现统一和谐的画面,强调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
图1
在孙娟娟的作品(如图2)中,记录了一位女性安检人员的完整动态过程。本作品注重画面切割,在长线条的对比和支撑中,主体人物的曲线感增强。整体色调偏向于紫调,人物设色中明度次第降低、纯度次第增强,暗示其动势的方向为左躬而及右直立。且画面左侧团块状的人像叠影与右侧偏下部分分散的、小块面行李箱形成呼应。完整的动态过程仿佛是摄影中多次曝光的影像定格,所彰显的是回溯,是时空流转所带来的记忆重现。
图2
在皮理文的作品(如图3)中,一位短发女子背着手正对观者,目光全然没有闪躲,坚定地直视前方。主体人物直立居于画面右侧黄金分割线处,在平行中重复人物影像图示,由复杂的原型生发出无限的、虚幻的、简单的轮廓型。作品为高调,整体而言分为上下两个层次,灰层次居多,服饰与面部为白层次,头发为黑层次。看似对称的人物主体实际上做了很多有意识的“破”:刘海看似一刀切却做了细微的层次而不显古板;左侧头发转折处较圆润,碎发舒展,发尾贴颈,势为放;右侧头发转折处较为方硬,发丝贴合、发尾卷翘,且相对左侧而言重心偏下,势为收;眼部及唇部的红为整个画面中纯度最高的部分,为整个高明度画面增添了生气,视觉上吸引观者不自觉地与之四目相对;服饰花边和泡泡袖处作了左右细节的区分,并借助花束强化不对称感。在平行叠影部分,左侧人影相对右侧而言多而实,配景的花束右侧相对左侧而言多而虚。较为巧妙之处在于,画家在左侧虚影中做显露半面之造型,虚中藏实和谐统一,又与右侧主体人物的“真”与“实”相呼应,再次增加画面的层次感,隐喻本体的并行与抉择,彰显平行时空的真实虚幻。
图3
笔者分析研究三位画家所作绢本设色叠影作品,分别采用了人景交融、单一人物动势递进、同一人物叠影平行的形式。而绢本透薄轻盈的特点,促使画面从平面空间提升到立体空间,产生叠影的虚幻柔美的视觉效果,强化女性柔美之姿,在若有若无中增加对象的神秘感。作品的整体色调趋近于蓝紫色调,给人以宁静祥和之感,尤其在叠影的艺术处理手法下,更能引发观者的无限想象与沉思。三幅作品形式上的和谐、色彩上的搭配、音韵般的节奏、构图上的完满和布局上的巧构,使其画面各要素间彼此融合、间或相交,融注成一种气象万千、理想照进现实的和谐之境。其中皮理文的作品更具巧思,因其主观处理所营造的于对称中求不对称的艺术手法,使观者的心理秩序得到满足,同时平静的归属感中又不乏变化,产生了“多样统一”的和谐美。简化有序的女孩形象强化了观者的知觉与理解,故而皮理文的作品在个人情感的抒发上相对于前二者要充沛得多,且更具有艺术魅力和吸引力。
由此可见,在“叠影画”创作过程中需要根据不同题材有针对性地选择合适的叠影表现方式,尤其是需要明晰个人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首先是对造型的研究,不可过于照搬绘画对象,而应当极为主观地取舍以捕捉其神态与气韵,在画面处理中有意识地将各要素“打通”,突破画面的有限,扩大时空的无限与想象。需要注意的是,“叠影”绘画不可忽视的是其内在的生气与内涵,为了实现其感动人的艺术本质,艺术家在创作中需善作思辨与隐喻,寻找传统题材与当代图式间的契合点,以更具实验性的方法进行创作,探索工笔语言建构的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