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东旺对弗洛伊德绘画语言的借鉴与创新

2022-06-21 01:31陈敏思陈顺和
晋中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弗洛伊德油画大师

陈敏思,陈顺和

(1.闽江学院美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2.福建农林大学风景园林与艺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不少艺术家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所掌握的艺术语言难以准确表达情感的困惑,于是就会向心仪的大师学习,希望从大师身上获得启发和借鉴,从而确立自己的艺术理想和发展方向。[1]已故著名画家忻东旺(1963~2014)也是如此,他的绘画便受到许多欧洲油画大师的影响。“我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师徒传承,所以很难讲影响我最大的或者说我最崇拜的人。包括西方艺术家,(我)喜欢的有很多,单说某一个是不公平的,因为我在借鉴很多人的,他们都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体现了欧洲油画艺术的最高境况。”(1)从忻东旺的油画作品可以看出,他的造型技法深受西方写实绘画艺术影响,保持了西画本底[2]。英国表现派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就是曾影响过忻东旺油画创作的一位著名的西方艺术家。

一、弗洛伊德写实绘画

弗洛伊德是英国现代写实绘画的代表性人物,与弗兰克·奥尔巴赫、弗朗西丝·培根并称为“英国艺术三杰”,被泰特美术馆誉为“20 世纪毕加索之外最伟大的艺术家”。[3]他长期专注人物题材油画创作,以善于刻画人物心理而著称,并以将题材推向极致的技术而闻名于世[4],使架上绘画重新受到重视。[5]他的作品给人以“强悍深刻”的视觉感受,可以说达到20 世纪写实主义绘画领域的高峰。(1)弗洛伊德的作品线条清晰、着色沉稳、笔触有力,透着他特有的、对写实艺术的坚守与睿智。弗洛伊德作品中的人物往往表情冷漠木讷、形态夸张扭结,向观者呈现出一种欲望、茫然、雄壮的气场。他的画作是在写实艺术被认为穷途末路难有突破之时出现的,使得写实绘画重新焕发出生机与希望。[6]

弗洛伊德绘画艺术是在20 世纪七八十年代被国内专业美术杂志介绍到我国的,并在后来数十年间影响了我国一大批年轻油画家。弗洛伊德对写实绘画的坚持和成就,使得当时正受各种艺术思潮冲击而陷入迷茫和彷徨的中国写实油画为之振奋。“弗洛伊德式切入”的心理分析方法以及真实表达人物的内心深处的方法,为中国写实油画提供了精神坐标和方向指引。[3]以兼收并蓄、博采众长著称的忻东旺自然不会漠视对弗洛伊德绘画艺术的关注、学习和借鉴。忻东旺对弗洛伊德写实主义绘画的态度是积极而理性的。他十分欣赏弗洛伊德绘画的色彩、结构和体积的表现力,特别是那种以边缘线营造出的远胜于客观物象的实在感,同时也被弗洛伊德作品中所呈现的抽象结构性所震撼。

二、忻东旺与弗洛伊德绘画语言的相通之处

虽然,忻东旺曾坦承受到弗洛伊德的影响,但至于他在多大程度或具体哪些方面受到弗洛伊德的影响,现有资料中尚未发现他本人对这个问题的表态,但这为旁观者的我们留下了足够的探究空间。弗洛伊德是在忻东旺学画成长初期被引进中国的,并对这位年轻画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从二者的绘画风格可以看出,忻东旺无疑在多方面借鉴了弗洛伊德的写实绘画语言[6],其创作的绘画作品与弗洛伊德晚期作品在绘画语言上颇有相通之处,专注于画面人物心灵和精神的刻画。

(一)擅用变形手法以刻画真实的精神世界

弗洛伊德画作以关注人的精神困境和内心的痛苦见长。[7]他通过描绘普通人,揭示他们的内心世界和精神状态,或忧郁或茫然或倦怠,从而使他的作品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灵震撼力。比如作品《沉睡的救济金管理员》(如图1,油画90 cm×120 cm,1995 年)就描绘了昏昏沉沉睡着的身躯肥胖臃肿的管理员,呈现病态而丧失自我的精神肖像。

图1 沉睡的救济金管理员

弗洛伊德作品中的人物往往是头小而身体臃肿的,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脱离模特的真实样貌,如他所创作的《沉睡的救济金管理员》。对此,弗洛伊德认为:“我知道自己关于如何画肖像画的观念来自对肖像画只追求与真人相像的效果不满。我希望我的画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像他们。”[8]162-163他是为了表现人物心理而通过适度夸张所做的主观变形,呈现出来的人物身姿是扭曲的,眼睛一大一小,眉毛一高一低。在这一点上,忻东旺与弗洛伊德有着相同的创作理念,他无不在追求着通过自己的画作去表现他所熟悉的人物的一种“精神的真实”。忻东旺画作所呈现出来的农民工形象更多的是头大身体短,给人以矮墩厚实的感觉,暗喻着农民工承受生活重压,生活极其不易。(如图2,150 cm×160 cm,油画,1995 年)。总体而言,忻东旺与弗洛伊德都是通过适度的夸张与变形来反映人物的心理情感、身份状态的,从而他们的画作常常以变形的形式呈现某种真实的精神世界。

图2 明天·多云转晴

(二)突出固有色以增强画面的张力

弗洛伊德大部分是在画室完成写生创作的,但他并不依赖日光灯和自然光的光线进行色彩的调节而是着力突出固有色,是以固有色为基调的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不同明度、不同纯度的颜色搭配,从而使画面整体和谐凝重而不失张力。他有时会在裸露的脚踝或关节上涂上一层朱红色,呈现一种血液流动的感觉,非常生动而逼真。这恰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不需要任何引人注意的色彩,我需要的是色彩的生命。”[9]反观忻东旺的画作无不体现出作者特有的固有色偏好,其对固有色的表现远远大于对环境色的喜好。

(三)擅用笔触和肌理来增强画面的真实感

笔触和肌理是弗洛伊德最具标志性的绘画语言。特别是其中晚期作品更加突出了笔触和肌理表现,以清晰硬朗和重复堆叠的笔触来表达人物特有的内心世界。作品中人物体型饱满,但关键部位的骨骼,比如手、脚、膝盖、鼻翼和额头等却很突出,形成强烈的体积感。局部还加入了锯末等颗粒状物质,形成起伏不平,类似浮雕的肌理质感。而忻东旺创作特点之一正是强烈而厚实的肌理运用,特别表现在他在画面人物的额头上采用厚堆法使得额头的结构感在高光下愈加明确。忻东旺创作作品时常常会使用大刮刀,笔触宽而大创造出粗糙的肌理效果,类似农民工抹灰刮腻子的感觉。此外,忻东旺和弗洛伊德都善于发挥色渣的作用,比如将其使用在人物的衣服、地上的垃圾表面等,以强化画面的斑驳效果、凸显肌理的质感。

(四)注重写生创作以体现人物的精神世界

忻东旺和弗洛伊德都注重把写生当作艺术创作的一种方式。弗洛伊德没有模特是不会动一下画笔的,他创作每幅画的时间都很长,需要仔细琢磨模特的心理。即便在作画之余,弗洛伊德也要和模特保持尽可能多的联系,尽可能多地了解、感受模特的情绪。比如他通过与模特共进午餐或晚餐,进一步地了解模特的性格和偏好等,让模特在尽量放松的情境下尽量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他的作品大部分是在自己的画室中完成的,即便是创作《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哪怕画幅很小,女王也得来到他的简陋的画室端坐着。而忻东旺从1996 年写生《客》(见图3,140 cm×1 260 cm,油画,1995 年)作品之后,绝大多数作品都是在面对模特写生创作出来的,他认为只有写生才能充分而准确地感受到人物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

图3 客

此外,弗洛伊德作品画面主要以斜线或折线进行构图,人物或斜躺,或蜷缩,或扭动,向观者传递一种失衡、不安的情绪,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有时为了构图需要,他会突破画框限制,采用不规则的画框,或是在画面上添加小画框。弗洛伊德还以清晰硬朗的边缘线,突破传统近实远虚的处理方式,通过边缘线的存在感强化物象的真实感。在人物心理分析方面,弗洛伊德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爷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年)(2)的影响,并对人性有深入研究,但较少关注人的社会属性,毕竟他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使得他更多地关注周边的人,特别是对他们的人性研究,反而对其社会背景关注不多。与之不同,忻东旺是农家子弟出身,成长历程艰难曲折,社会变迁直接映射在他的身上,并深刻地改变他的命运,使得他对社会情态、人情冷暖有着切肤之感。虽然他们二者都是通过适当夸张的写实手法表现人物内心世界的,并在追求油画本体语言、人物内在精神的诠释上有着共同的追求和一定的承接关系,但相对而言,忻东旺作品中流露出更为强烈的人文情怀,在作品的社会意涵上更胜一筹。

三、忻东旺油画语言的美学框架创新

油画起源于西方。在以往相当长的时间里,国内不少油画艺术家总是特别不自信,他们会为西方绘画的精美绝伦而惊讶,继而产生自卑甚至绝望的心理,觉得自己无法企及而自暴自弃。而忻东旺则不然,他能透过西方大师作品的语言技法去解读他们当时创作的心境和精神情感,理解大师们创作的技巧与因缘。[10]他从画家的精神情感和创作心理去考量,感受到一种人类共通的东西,即欧洲油画大师与中国水墨画大师一样,他们的产生“并不是神话和奇迹,而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被一些具有天赋的画家以强大的人格和精神意志塑造而成的;凡是大师的东西都有一种朴实的情感,在通往‘神化’的领域却是依靠极大的人情味的”。(3)换言之,大师的作品源自精神情感,是在生活中产生的,同时也是在民族性中产生的。忻东旺以一种人类共性的基因来检索东西方文化的相融性,并发现异质文化之间交流融合的关键在于掌握互相吸收和利用的情感通道。[1]正因为人类是通过艺术交流情感的,因此艺术的语言尽人皆知,不同的艺术可以因共同的情感共鸣而很容易互相交流。[11]178-179于是,忻东旺就以民族的情感心理去理解欧洲油画艺术的共通之处,并认为虽然我们与大师分属不同民族,生活的时代背景也大不相同,但在精神、情感的资源上我们和大师是平等的。因此,我们应当崇敬大师并从中得到启示力量,但不应是震撼过后剩下的只有怯弱了。[12]忻东旺反倒认为应该感到绝望的是欧洲人自己,因为他们无法超越他们民族的先辈,以及属于已经过去的巅峰之作。相反,“我们却并没有这种负担,我们无须超越什么,只需要真诚又敏锐地感受生活、感受生活中的人,就可以在思想和精神心理上与所有的大师站在不同时空下的同一个平台”。[13]由此,忻东旺对立足中国传统的油画发展路径的信心十分坚定,并在中国传统艺术的滋养下建立了新的油画语言的美学框架。从他后期的作品中我们能看到弗洛伊德的影子越来越少了,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中国艺术元素。他在学习吸收欧洲油画大师经验的同时,努力向中国的陶俑、壁画等传统艺术靠拢学习,如饥似渴地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营养,尝试着回到民族的文化基因中,将油画的语言系统和中国化的语言系统融合起来,转化为他自己的绘画语言。最为明显的是,忻东旺从汉俑和宋塑体会到以线造型的神韵,并应用到油画人物的造型中,形成了一种富有中国意趣的、高度概括的,并能有效抓取人物形态的能力。而为了真切表现精神的真实,他以“得意忘形”的中国传统艺术理念对人物形象进行适当变形,使画面中的人物精神更像他本人,呈现出艺术语言向“意象”靠拢的倾向。同样基于对中国传统绘画的借鉴,忻东旺对固有色的喜好大于环境色,颜色猛而不生,有点重彩,但没有“火气”。在表现农民工形象时,他以抹灰刮腻子的笔触,在油画技法与表现对象之间建立了某种关联。他后期的作品很多是没有背景的,或是简单铺色而已,但正是这种无背景的绘画方式,使得他的油画语言获得了极大的自由度,并逐渐向平面化过渡。

四、结语

忻东旺具备极强的艺术语言塑造能力,并自认为他的油画创作介于中国传统造型艺术和客观再现自然物象的油画之间,他的这种能力是受多方面因素影响而形成的。其中之一是受到西方绘画特别是欧洲大师写实绘画技术的影响。他也曾坦承弗洛伊德等欧洲大师对他的艺术风格形成有过影响和启发。在此过程中,忻东旺并在面对欧洲大师作品时产生沮丧的心情,反而在其中找到了沟通中西方艺术的情感通道,并在其后很长时间里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他折服于中国传统艺术的魅力,其油画艺术也从中获得了珍贵的艺术基因,成功地将西方写实绘画技术与中国传统绘画精神结合起来,既保持了西画本底,又彰显了中国风格,为油画民族化做出了重要的探索和贡献。

注释

(1)“相由心生:写实·意象·社会关怀——忻东旺绘画艺术研讨会”上的致辞录音(忻东旺夫人张宏芳提供)。

(2)卢西安·弗洛伊德的爷爷系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是20 世纪影响人类精神领域伟大的精神分析学家,其著作《梦的解析》对后世影响极大。

(3)引自忻东旺接受采访时的录音(忻东旺夫人张宏芳提供)。

猜你喜欢
弗洛伊德油画大师
一张油画
大师剪我也剪
油画《塬下》
油画
环保高效的清洁大师
APsychoanalysisofHoldeninTheCatcherintheRye
《岁月长又长》(油画)
漫画
向改装大师们致敬
花开一朵,至情绽放——从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看杜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