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晶,杨奇伟
成都医学院 心理学院(成都 610500)
情绪与决策的关系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人们通常认为情绪会干扰理性的决策,然而,近年的认知神经科学研究却颠覆了大众的认识。Bechara等[1]发现,内侧前额叶损伤患者的智力正常,但他们的情绪和决策能力却同时受损。此后,许多研究[2-6]结果揭示,决策能力除了依赖理性思维能力外,其神经基础与情绪加工的神经基础高度重叠。情绪是涉及多层面的概念,但其关键的一个层面是对环境刺激价值的评估[7],因而情绪反应是人们进行决策的基础。为深入研究情绪在决策中所起的作用,首先要辨明情绪的来源,即情绪与当前决策是否相关。具体来说,起源于当前决策的情绪(如由艰难抉择所引起的焦虑不安)被称为整体情绪,而与当前决策无关的情绪被称为偶然情绪[7-9]。其中,整体情绪对于决策起着关键的导向作用,有利于决策者无意识地高效决策[10-11];偶然情绪弥散地从一个情景传递到另一个情景,影响与当前情绪无关的决策过程,这也正是人们对情绪在决策中的消极作用观点的重要来源[12-13]。
即使同是偶然情绪,可能也会因其强度或效价不同对决策过程产生不同的影响[14]。伴随着自主神经高度激活的高强度偶然情绪大多都会减少工作记忆容量[15]。工作记忆容量的减少会极大妨碍理性决策,这是因为减小的工作记忆容量妨碍对潜在选项的全面回忆、检索、分析和判断[16]。然而,中等强度的偶然情绪对决策的影响还取决于不同情绪效价的作用。研究[17]结果表明,积极的偶然情绪对决策产生有益的作用。但积极情绪在许多方面会妨碍决策,如积极情绪会使个体过度地把他人的行为归因于个人因素而非环境因素[18],积极情绪会减弱个体加工信息的深度等[19]。与积极情绪对决策的影响类似,中等强度的消极情绪对决策的影响也是复杂的。有研究[20]发现,相对于快乐和中性情绪,悲伤导致个体更审慎地处理诱导信息。另有研究[21]发现,悲伤导致个体会以更低价售卖物品,而以更高价购买物品;在跨期选择时,个体倾向于获得即刻满足。
最后通牒博弈(ultimatum game,UG)常被用于探讨人们在与他人互动中的决策偏好与策略,是研究公平问题的经典范式[22]。在UG中,两人对其共有的一笔固定数额的金钱(或某种资源)进行分配,其中一人作为提议者提出分配数目,另一人作为回应者决定接受或拒绝提议。若回应者接受提议者所提出的分配方案,则双方获得的金钱按照提议的数额进行分配;若回应者拒绝提议,则双方所获金额均为零[23]。在传统的博弈理论中,个体被认为能够精明地实现自我利益最大化,因而作为提议者时只会提出很少的分配数额,而作为回应者时应该总会接受这些分配,毕竟有好过无[22]。然而有研究[23]结果却并非如此,提议者经常分配出50%数额,而20%数额的分配经常(50%)被回应者拒绝。有研究[24]结果与此类似,提议者通常会分配出40%~50%数额,而回应者认为较低的数额分配为不公平并拒绝接受。因而在UG中,个体除要考虑最大程度地获得利益外,还要考虑分配的公平问题,即使拒绝分配无法获得任何利益,甚至要承受损失,维护公平的动机仍会使得接收者拒绝不公平的提议[25]。
以往采用UG范式的研究中,胡高喜等[26]采用自我损耗操纵的角度探讨偶然情绪对公平决策的影响。此外,其他研究[27]多关注分配物的类型与数量、博弈决策的情境因素(如提议者身份信息呈现方式)以及博弈双方关系因素等。为探索偶然情绪的效价对公平决策的影响,本研究被试进行UG前分别观看了诱发愤怒和愉悦情绪的视频。基于以往研究[26,28],笔者预期被试在观看愤怒视频后,作为回应者时,会对不公平提议的拒绝率高于观看快乐视频后对不公平提议的拒绝率,而作为提议者时,会做出更不公平的提议。
64名大学生参与本实验,男、女各32名,年龄(20.64±1.52)岁,其中32名(男、女各16名)被试作为UG中的回应者,另外32名被试作为UG中的提议者。
本实验中,诱发愉快情绪的视频为时长330 s的小品《超幸福鞋垫》片段,诱发愤怒情绪的视频为时长330 s的电影《南京梦魇》片段。各视频片段情节相对完整。为了与视频观看任务形成对照,本实验还要求被试完成330 s数字填充任务,即依据一系列数字的规律,并对下一个数字进行填充,如呈现数字:2、5、8、11、14、17,要求被试对如下选项进行选择:17、18、19、20。数字填充问题逐个完成,直到330 s后结束。
在UG中,当被试作为回应者时,提议者(实为计算机)将从10¥人民币中分配给被试如下6种可能数额:3.5、3.0、2.5、2.0、1.5、1.0¥。这6种数额分6次,由计算机随机呈现。被试将决定是否接受分配提议。当被试接受本次分配提议时,分配数额将计入本实验报酬;当被试拒绝分配提议时,被试和提议者都不能得到本轮报酬。作为提议者,被试用电脑数字键对10¥人民币在两人中进行分配,且数额只能是整数。被试作为提议者的分配过程也进行6轮,回应者(实为计算机)随机决定是否接受提议。
本实验程序由Inquisit 5.0在电脑上呈现并记录,屏幕分辨率1 024×768,显示器刷新频率60 Hz。
32位被试作为UG的回应者,完成2×2的混合实验。其中,视频的情绪效价(愉悦、愤怒)为组间变量,积极和消极情绪条件下各16个被试;任务类型(视频观看、数字填充)为组内变量,两种任务完成的先后顺序在被试间进行随机平衡分配。另外32名被试作为UG的提议者,进行情绪效价的组间实验(图1)。实验前告知被试,带上耳机,按电脑的提示操作,实验过程中有任何疑问可举手示意。为避免对方玩家的性别、表情等影响被试决策,被试被告知他们将同坐在机房的某一位同学共同完成一系列游戏,但本实验实为被试和计算机进行博弈。
图1 实验程序图
图2 UG中回应者的拒绝率
图3 提议者分配给对方的数额
遵守公正平等的原则以获取利益及承担责任的决策过程被称为公平决策[29]。本研究通过视频操纵参与UG个体的情绪状态,探讨偶然情绪对公平决策的影响。结果发现,相对于观看愉悦视频,个体在观看愤怒视频后更容易拒绝不公平提议。这种差异的产生,既可能源于愤怒情绪导致回应者对不公平提议提高拒绝率,也可能源于快乐情绪导致回应者对不公平提议降低拒绝率,或源于二者的共同作用。在情绪诱发与非情绪诱发条件下,愤怒情绪比数字填充条件下导致个体对不公平提议的拒绝率更高,而愉悦情绪与数字填充条件下对不公平的拒绝率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由此可见,愤怒和愉悦造成的对不公平拒绝率的差异主要是由愤怒情绪所致。研究[30]认为,回应者在面临不公平提议时会产生消极情绪,为惩罚提议者他们拒绝了不公平提议而让二者都一无所获。随后的fMRI和皮电研究[31-33]均发现,回应者的前脑岛和皮电活动水平(标记情绪激活度)对应着提议的公平程度以及拒绝率,即越不公平的提议,回应者的皮电活动水平越高,拒绝率也越高。本研究从偶然情绪的角度更直接验证了上述研究的假设,即消极情绪的增强会导致个体更易拒绝不公平提议。这种现象也与日常经验相符,即个体在愤怒时,常会迁怒于他人并更难表现出宽容行为。本研究发现,愉悦情绪并不能减少对不公平的拒绝率,即人们在心情愉悦时,面临不公平情景,并不能表现出更多的宽容大度。以上结果对人们的社会生活具有重要启示,即相对于积极情绪,偶然的消极情绪更容易影响决策。
本研究同时还探索了偶然情绪对提议者的公平感影响,结果发现,提议者给出公平的分配比例(平均约为50%),这个结果不同于传统的博弈理论。传统博弈理论认为,在UG中,理性的策略是提议者给予回应者尽可能少的份额,而回应者应该接受所有不公平的提议。本结果符合生物因素观,即提议者考虑到回应者可能会拒绝不公平提议而导致两人都一无所获,因而会提出更加公平的提议[34],支持了公平决策的均等模型。该模型认为,在社会决策中,个体不但关心自己的绝对收入,也关注心理收益,当自己与他人收入不均等时,会引发负的心理收益,为了避免负的心理收益,个体会更多选择均等分配[35]。本研究结果还发现,相对于偶然的消极情绪,偶然的积极情绪增加了更加公平的分配数额。因而,本研究不但从回应者的角度揭示了偶然情绪对公平决策的重要作用,还从提议者的角度验证了个体决策并非只是遵从最大效用原则,还受到偶然情绪的影响。偶然情绪的效价对提议者公平程度的影响同样可能来自积极情绪或消极情绪,或二者的共同作用。本研究支持了公平决策的情绪模型,该模型认为,情绪在公平决策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个体的决策行为受其情绪状态的显著影响。偶然情绪对提议者的影响仍有待今后深入研究加以探讨。
综上所述,情绪是公平决策的重要影响因素。在UG中,偶然的消极情绪导致回应者对不公平提议有更高的拒绝率,而偶然的积极情绪没有降低其相应的拒绝率。此外,偶然的消极情绪比积极情绪导致提议者提出更加不公平的分配比例。